第17章 (1)

我強迫自己冷靜,刻意忽略了手腕傳來的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僵硬地朝鄭幼倫扯起唇角,“這一點都不好笑!哥哥,別玩我了!”

他在開玩笑嗎?

我已經被折斷的手骨在不斷的推翻我心底的疑問……

不對,他是認真的!我親愛的哥哥,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不會這樣毫不留情地折斷我的手!

鄭幼倫悠然而笑,靜靜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不知是因為疫苗的關系亦或者其他什麽別的,總覺得心中堵塞了一團棉花般阻礙我胸腔的空氣流通,使我感到一陣陣窒息。

“哦,意料之外的反應嘛。”鄭幼倫勾唇一笑,“我還以為,你聽到喬薇尼的死因時,會用袖子裏的小刀朝我紮過來。”

他早就洞穿了我的意圖,早在之前摔倒時我慌亂中摸到這把水果刀,完全是處于自我保護意識我才把它收進袖子裏……可我從來就沒想過要用它捅進鄭幼倫的血肉裏。

“為什麽?”我顫聲發問,心底的驚濤駭浪不斷撕扯着我,幾乎使我站不住腳。“我是你的弟弟!”

“弟弟?因為游息,你再也不是我弟弟了!”鄭幼倫厲聲打斷我,他眼中的陰歷扭曲了完美的外觀,在甲板并不強烈的燈光下臉上有種深沉的陰影,“寒光,你知不知我有多舍不得殺你?可是你真的令我太失望了!游息回深海,讓我不得不殺了你!”

“你真的會殺我?”真可笑,在他朝我舉起手槍的時候我居然還不相信自己眼前所見。

我的背後是一片巨大的墨藍色天空,隐約的星辰如天神随手灑下的鑽石在龐大的空間裏泛着微光,映襯着鄭幼倫的一身白衣格外耀眼,身前是甲板上的燈光,他在這樣的兩重光線裏隐隐而笑。

“為了我的利益,親愛的弟弟,請你去死吧。”他微微揚着眉,唇邊悄然勾起一絲輕挑的弧度。砰然一聲槍響,子彈貫穿了我腹部。

疼痛在一瞬間襲來,我微微張着嘴,緩慢低下頭不可置信地看着正泊泊出血的傷口。

“為什麽?我的存在……和你的利益有什麽沖突嗎?”我聲音低低,小心翼翼地捂上自己的傷口,并不是什麽致命傷,可是我內心已經在開始緩慢崩塌了。我像只野獸般沖過去,想要用我的雙手去扯爛鄭幼倫的面具,“我已經放棄繼承權了!我壓根就不會侵害到你的生活!為什麽!我這麽信任你!可是你在做什麽!”我嘶吼着,Ackerman快速将我的手臂扭到身後,一腳踹在我的膝彎,強迫我跪下。

“松開他。”鄭幼倫淡淡揮了揮手,Ackerman立刻松開我,走過去站到鄭幼倫的身後。

我連聲咳嗽,捂着傷口從地上站起來。

“信任?”鄭幼倫笑着挑起我的下巴,強迫我看着他,“那不叫信任。你只是将我對你的好歸類到了理所當然那一欄裏而已。從小你就這樣,闖了什麽禍,我都給你擔着,你已經習慣由我給你收拾爛攤子了,你憑什麽覺得我就該理所當然的對你好?我欠你的嗎?我在你這裏得不到回報,所以,我決定把我對你的好統統收回。看清楚了,寒光,這才是真正的我,一個會為了自身利益将你抛屍大海的哥哥!”

“不止一個人提醒過我,要小心你,在游息離開的前一天他還在警告我……要我遠離你……”

“是你太笨。”鄭幼倫溫柔地撫摸我的臉頰,嘴裏噴吐着冰冷的語言,“你們都太蠢。喬薇尼,鄭泓易還有尤塔銘,他們都是被自己的愚蠢害死的。”

“你殺了尤塔銘?!”我震驚地拽上他的衣領,怒目而視。

“彌賽亞還算幸運,聽說你幫他取了子彈放他回去了。”鄭幼倫不理會我的話,他大力握上我的手,以疼惜地目光注視着我,“我一直都舍不得殺你,寒光,你既沖動又無知,要欺騙你簡直易如反掌。可是你為什麽要讓游息回深海?當他從有棠那裏獲得我的一切消息後,我就再也沒辦法同你保持良好的兄弟關系了……我寧願在這裏殺了你。你再也不值得我去為你冒任何風險了……”

他用槍抵住我的下颌,微微用力,迫使我仰着頭,于此同時他低下頭薄唇與我交合在一起。他的舌尖細細舔開我的牙齒,在我口腔內輾轉纏綿。我沒有任何反抗,良久,他松開我,我雙眼失焦地看着他的方向,問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的生活變成了你的設計?”

“從你為了一張照片冒冒失失闖進尤塔銘的書房時,游息會被抓,都是我安排的。”他貪婪地吻着我的唇角,笑意漾出,“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求我,所以才沒有殺了他。這是我做的,唯一後悔的事。我當時應該殺了他,免得給你們後來那麽多相處的機會。”

我失笑:“……你可別說,你喜歡我。哥哥,我會笑死你的。”

鄭幼倫揚着眉毛搖了搖頭,“我不是喜歡你,而是愛你,不過很可惜,我發現你不配。你身上流着喬薇尼珍貴又肮髒的血液,我抽了你那麽多的血,如果不是被游息打斷,我會把你的血液洗得比新生兒更幹淨。你放心,寒光,你死了以後,我會盡快抓到游息,送他下去和你團聚。”

“你想要的,是什麽……”我眸中燃着強烈的恨意,大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極力讓自己鎮定,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和鄭幼倫真正的站在敵對的位置上彼此仇視。

他說的一切我都贊同,我容易沖動,做事不計後果,但其實只有我自己清楚,種種原因不過就是因為我相信不管發生什麽,我的哥哥鄭幼倫都會站在我的身後張開羽翼保護我。可是當我得罪了全世界,縮進他的羽翼中尋求保護的時候,我才發現他的每一根羽毛背後都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他不欠我的,我不怪他。

可是,我決不能原諒,他手上沾了媽媽的血!

“這眼淚是因為我嗎?”鄭幼倫輕輕用指腹揩去我眼角的溫熱放進嘴裏,“喬薇尼以前也曾經因為你在我面前流過淚,不愧是母子,味道都是一樣的。”

我閉上眼睛,将臉埋進鄭幼倫的肩上,眼淚悄然滑落的同時,我手中的小刀也刺進了他的第三和第四節肋骨中間,如果這把刀再長一點,我會直接切斷他心髒的上腔靜脈。

“我會讓游息替你償還這一刀,你紮我一刀,我就紮他兩刀。你紮我兩刀,我就紮他四刀。作為你傷害我,以及他将你從我身邊搶走的懲罰。”他笑得很無所謂,抱着我低聲耳語,“等他上岸的時候,我會把這一切親自還給他。”

“混賬……混賬!”我終于被徹底激怒,所有積壓在心底的恨意在這一瞬間爆發,突破了疫苗對我的束縛,我飛快地将刀抽出,鮮血飛濺了我一身。

我急促喘着氣,持刀瞄準鄭幼倫的左心室,我要切碎他的心髒!

一種堪比瘋狂的烈焰燃燒着我的五髒六腑!那是一種強烈的屈辱感!以及,絕望。

Ackerman面無表情地上前一步,我手裏的水果刀準确地紮在了他的手臂上。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我,似乎在考慮要不要一腳把我踹海裏。

“多事!”鄭幼倫在身後怒斥一聲。

Ackerman立刻退了下去,鄭幼倫的肋下被我切開了一道不小的口子,血液噴湧而出,滲透他上身昂貴的布料。他沖我張開手臂,溫柔的笑容像蜜糖般融化在夜色下,“來吧,寒光,你還想紮什麽地方,趁我反悔之前,想紮幾刀都沒關系。從小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這次你想要我的命,我也給你。”

他話音剛落,Ackerman便将深深插在血肉裏的刀拔了下來,他走近我,将刀柄放進我的手裏,重新退下。

我無言地看着這荒唐的一幕,身體在疫苗的作用下猶如沸騰了般。在這一刻,我和我的哥哥成為了仇敵,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想什麽,亦或做什麽好。

“蠢貨,以他對喬薇尼的偏執,真的會殺了你的。”我渾渾噩噩地擡起頭,順着這道聲音看過去——鄭幼影裹挾着令我陌生的冷冽氣質,猶如諜戰中英姿飒爽的女特務。

她用黑洞洞的槍口指着我,我有一瞬間的失神,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她卻眼睛一虛,扣動了扳機。

子彈在巨響之下洞穿了我的胸膛,創口迅速濺出血液。我半茫然半吃驚地看着這對兄妹,戚戚扯起唇角,心中牽出千萬種難以述說的情緒。

“該做的實驗已經在你身上得到答案了,你不再對我們具有用途了,肮髒的血統,都該消失掉。”鄭幼影平靜說完,眼睛眨都不眨地對我連續扣動扳機。

狂風驟雨般的子彈侵襲而來。

9發子彈,準确無誤地射中我身體的各處致命點,其中有一發直接射穿了我的喉嚨。我開始大口地吐血,再也支撐不住這幅殘破的身軀倒在甲板上。遍布全身的疼痛并沒有持續多久,我的意識以及視線都在迅速模糊。

“把他扔下去喂鯊魚。”鄭幼影将打空的手槍扔給一旁的侍者,冷冷吩咐道。

我漾出意識迷離前的最後一口血液,感覺有人抓着我的雙臂和腿,将我扔進了冰冷的大海。

“你就這麽心急着殺他?”鄭幼倫看着地上那一灘血跡冷冷笑起來。

“我心急?”鄭幼影大喊,“你是不是忘記你剛才在幹什麽了?我要是再不殺了寒光,你就要被他一刀捅死了!”

“寒光……”鄭幼倫失魂落魄般喃喃着,濃烈的血腥斥滿他的鼻腔,唇邊似乎還殘留着鄭寒光口中的溫度。他內心忽然湧上一股要下令将鄭寒光撈上來救活的沖動,然而這個念頭最終泯滅了下去。

片刻後,鄭幼倫恢複了平靜而睿智的一面,他脫掉了早就被鮮血染透了的上衣,随便丢在地上,漠然道:“由于你的關系,我們錯失了獵殺游息的機會。把地面清理幹淨,明天早上我不想聞見一絲這種肮髒血液的味道。”

說畢,他任憑傷口流血,一步一個血腳印地離開了甲板。

鄭幼影不爽地沖他的背影比了個中指,兀自嘟囔,“神馬玩意,要是再和寒光相處一周,不等游息上岸恐怕你就要心甘情願為寒光放棄一切了。什麽呀,雙重标準!臭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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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木有英雄救美。。。诶嘿嘿嘿

話說下面那一章是我個二逼操作失誤TT搞錯章節了 ,不過買了也沒關系,明天我會改回四十六章正文的

第四十六幕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視線內是一片毫無瑕疵的純黑。

周圍安靜而詭異,這種感覺,好像整個世界只有我一個生命。

我的咽喉和肺部此刻充滿了海水,胸口仍在起伏,可是窒息感卻依舊存在。

這是……海洋,我為什麽會在海洋中……對了,在我親愛的哥哥鄭幼倫毫不留情地折斷我的手骨并朝我開了一槍後,從小伴我長大的姐姐鄭幼影也迫不及待地在我身體上補了九槍。我被我賴以胡鬧的後盾抛下了大海。

我一定是快死了。

這就是死亡前的感覺嗎?我能明顯得感覺到自己在緩慢下沉,身體在冰冷異常的深海中早已麻木,感受不到任何痛楚,包裹我全身的海水似乎只是變得醇厚了的空氣。強大的水壓令我瞳孔晶體變形,我隐約能看到一些會發光的深海生物從我身邊游過。

寒光。

寒光。

誰,誰在叫我?

低柔的女聲飄渺傳進我的耳中,将我從呆滞中喚醒,我茫然四顧,在身後的黑暗中看見了那一抹魂牽夢萦的豔紅身影。

喬薇尼……

我剎那間眼淚湧出,也不知在深海是否能真正流出來。

喬薇尼游到我身邊,愛憐而疼惜地撫摸着我的頭發,輕輕将我護在懷裏,聲音清新得讓我願意抛棄所有換她展顏,“我的兒子,寒光,你有沒有恨過媽媽?”

我拼命搖頭,又點頭,想要放肆撲在她懷裏大哭,“你不在了,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恨死你了,你明明活着為什麽不找我,我對不起尤塔銘……我好後悔,喬薇尼,是我害死了尤塔銘,是我太無知太沒用……”我情緒崩潰地在喬薇尼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每說一個字,那些悔恨和自責都化成成千上萬的針刺紮進我的血肉中。

“寒光,媽媽的本意是想保護你,不管你成長為什麽樣子,你都是令我驕傲的兒子。”喬薇尼美得令人心顫的面龐有着聖潔無暇的光輝,她輕輕捧起我的臉,像小時候那樣親昵地哄着我,“即使有一天,劇變逼迫你成為惡魔,媽媽也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劇變……逼迫我、成為惡魔……

我怔怔地看着喬薇尼,她纖細潔白的指尖輕輕在我被數發子彈射穿的胸膛上滑動,最後停留在我的左心房,微微用力戳了一下,“雖然我已經死了,可媽媽就在這裏,兒子,你看清楚,媽媽才是你真正的後盾。”

剎那間,一股無法言說的沖動塞滿了我的心房。

我怎麽能忘記,我的喬薇尼,已經慘死在了鄭幼倫的手裏!

怎麽可以忘記!

“記住現在的心情,寒光,我的兒子。”喬薇尼最後摸了摸我的頭發,輕輕笑着,借着水波蕩離我的身邊,豔紅的身影漸漸要隐沒在黑暗的海水裏。

“不要,喬薇尼你別走……”我哭喊着伸出手,徒勞地想抓住她的衣角。

“媽媽永遠都在你的身邊,哪都不去。”她的聲音緩緩傳來,豔紅的身影在我眼裏消失不見,“醒來吧,兒子,用你的血統,去征服這片嚣張狂妄的海洋。”

喬薇尼——媽媽——!

我倏然驚醒,咳出一大口血液如煙霧般潰散在海水裏。

回到現實後全身一瞬間湧上來的疼痛險些讓我當場昏死過去,遍布四肢百骸的驚慌冰凍了我的全身。我在漆黑寒冷的海水中掙紮,整個人像一只被紮破的水袋,不斷有血液從我身上的傷口中溢出來。

我扼緊了自己的喉嚨,不想浪費胸腔裏任何一點空氣。

可是,天吶,我到底在哪兒?我為什麽會沉到這麽深的地方來!

逼近的窒息感讓我陷入瘋狂的驚惶和恐懼,我的各處內髒都被子彈賞了一個洞,疼痛也讓我漸漸喪失了掙紮的力氣,唯一支撐我清醒下去的理由便是心中即使是死也無法消磨的仇恨!

我不能死!我絕不可以死!

我要替喬薇尼,我的媽媽,以及我自己報仇!

哪怕黑暗無邊,我也一定要讓鄭氏兄妹血債血償!這就是我對喬薇尼的愛!

****

“麻麻!”

原本在玩具房中正興高采烈搭積木的藍頭發小男孩忽然驚呼一聲,他看起來只有三四歲的樣子,稚嫩的孩童臉上不見一絲血色。

“麻麻!”他站起來,堆了半天的積木城堡轟然倒塌也全不在意。費力地推開門小跑着出去,他快步跑過時空隧道般冷光四溢的走廊,小手使勁敲打着一扇銀白金屬質地的大門,口中不斷驚慌地喊着“麻麻”。媽媽。

“親愛的寶貝,說了多少次了,我不是你的媽媽。”大門打開,一顆金燦燦的小腦袋冒了出來。彌賽亞沒睡醒般打了個呵欠,彎腰将小男孩抱了起來,嘟囔着轉身入內,“積木這麽快就玩膩了麽……好讨厭,明明就是個智商小于零的小鬼。”

小男孩很明顯不領彌賽亞的情,在他懷裏像只兔子般蠕動着掙紮着。

“小家夥怎麽了?”實驗室裏充斥着一股腥濃的血液味道,有棠滿手是血,并不做任何保護措施,修長的身體外罩着一件醫用白大褂,他身前的實驗臺上正躺着一具剛被他開膛破肚完的初代種人魚屍體。

站在一邊鼓搗藥劑的游息懶懶投過去一束視線,漠然道:“踹他一腳,他就安靜了。”

彌賽亞氣急敗壞地怒吼:“那是,您一腳都能把他踹死了,能不安靜嗎!”

“你別亂碰那些東西。”有棠提醒游息,又轉身朝彌賽亞道:“要盡快教他說話,身體已經發育完善了,怎麽每天只知道喊媽媽。”

“他平時很乖的,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哎呀,親愛的你能別動了嗎!”彌賽亞幹脆席地而坐把手腳都纏在小男孩的身上,不讓他亂動。

“麻麻!麻麻!”小男孩仍然倔強地扭來扭去,嘴裏的叫聲像只受傷的小獸嘶鳴。

游息放下顏色各異的試管,危險地虛着眼睛朝小男孩走過去。

“你、你該不會真的要踹他吧!喂!他可是小光光的親弟弟啊!”彌賽亞立刻把小男孩抱在懷裏死死護住。

“他嘴裏的媽媽到底是誰?”游息蹲下來,認真的看着眉眼均和鄭寒光有些相像的小男孩,盯着他的烏黑眼瞳問。

“麻麻。”小男孩怯怯的發出一絲叫聲,小心翼翼地朝游息伸出手,游息也不耍架子,馬上握住他的小手将他從彌賽亞的懷裏抱起來。

“他只會叫媽媽嘛,沒有特意指誰,平時要尿尿也喊媽媽。”彌賽亞聳聳肩說。

游息皺着眉,小男孩抱抱他的脖子,又松開,指了指門外,又抱抱他的脖子。游息不為所動,他的眼圈驀地就紅了,眼淚洶湧沖刷下,兩片黑羽般的睫毛瞬間被浸濕,一邊哇哇大哭一邊哽咽着指着外面喊媽媽。

懷裏抱着的,好像年幼的小光。

小光,在哭。

****

巨大的水族缸被注滿淡碧色海水,鄭幼倫年輕的肌體沉在底部一動不動,肋下被鄭寒光用水果刀切開了将近六厘米的傷口,血液悠然擴散進海水中,像是血色的煙霧。

鄭幼影推門進來的時候,正瞧見自己的哥哥倚在玻璃上出神的樣子。濃黑的短發被浸潤海植物般翩然散在水中,刀削般英俊的臉孔上挂着殘酷而孤傲的冰冷神情,就是這樣神色,每每都讓她着迷不能自拔。

“哥哥。”鄭幼影小心敲了敲玻璃。

鄭幼倫緩慢地移過視線,在水中目光森然的看着鄭幼影。

鄭幼影将一張布滿波紋的紙貼在玻璃上,說:“不久前搜尋到游息的聲吶脈沖,他在尋找寒光,照這個速度,估計很快就要找到他的屍體了。哦,想想真可怕,游息一定會因為寒光的死而報複社會。哈哈,你說他會不會沖上岸殺光所有姓鄭的人。”

那些聲紋的排列順序只要看一眼,鄭幼倫就能準确讀出上面記載的信息,滿頁的‘小光’。

小光。他冷漠地閉上眼睛,這是小時候,他對寒光的稱呼,連喬薇尼都沒有叫過的稱呼。

嘩啦的水聲,鄭幼倫從缸底站起來,渾身濕淋淋地從臺階上走下去。身上的水珠在燈光下閃着細碎的光芒。

他冷酷得猶如一匹孤狼。“準備獵殺游息。”

鄭幼影蹙眉道:“你的傷口還沒好,出來幹什麽?”

“死不了。”他淡淡道,兀自取了毛巾擦拭頭發,并未愈合的傷口因為他的動作再次撕裂,血液殷殷順着他的肋下流出。

鄭幼影好像明白了什麽,不安道:“哥哥,你該不會是想親自下海吧?”

“如果能親手殺了游息,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淩晨五點,黎明前的黑暗時刻,星光和月影全部隐沒,冰涼的海風悄然吹過海面。

鄭幼倫身上裹挾着寒濕的氣息走上甲板,Ackerman看到他還未愈合的傷口似乎想上前一步提醒他,卻被鄭幼倫一記冷峻的眼神吓退了。

“哥哥!你知不知自寒光死後已經過了多久?盡管我們的速度下降了11節,但那已經是六個小時前的事了!他已經死了!說不定已經葬身鯊口了!哥哥,你找不到他的!”鄭幼影匆匆從後方追上來。

鄭幼倫像是沒有聽到般面無表情地踩上欄杆,縱身從高高的甲板上躍入海中。

“哥哥!”鄭幼影焦急地趴過去看着漆黑的海面。她咬了咬牙,開始脫掉身上的衣服,同時以冷漠的聲音吩咐:“Ackerman,哥哥最後的命令是獵殺游息,你馬上帶其他人下潛,找到寒光的屍首,總能找到游息的!哥哥現在情緒不太穩定,在深海控制好你們的超聲脈沖!發生什麽情況先派人來跟我報備!否則一旦激怒了哥哥,後果不敢設想。懂了嗎!”

Ackerman神色凝重地點點頭。

緊随着鄭幼倫躍入海中後,鄭幼影隐約知道,她的哥哥并不是想找寒光的屍首,他比任何人都理智并清楚的知道寒光不可能活着,此時此刻他的屍體也可能早就被深海魚類啃噬幹淨了!

海水随着呼吸進入肺部馬上會抽離出一口新鮮氧氣供給軀體,鄭幼影自身的聲吶系統每一秒鐘都會向前方海域發射20-30次超聲波脈沖,借由“腦突觸”回收反射聲波以此判斷前方扇形局域的水中生物及地形。

“哥哥——!”鄭幼影馬上察覺到了正瘋狂下潛的鄭幼倫,情緒一陣激動,喉部的聲吶沒控制住洩露了一絲聲波脈沖。

她很快追過去,□的皮膚上閃過暗暗銀光,那是體內自動分泌幫助她可以在水中減少阻力更快更迅捷的油脂。

鄭幼倫冷冷看着她,“回去,我要去的深度,你還承受不了。”

聲波沖脈幫助他們無聲對話,鄭幼影在漆黑的海中搖了搖頭,以堅定的目光看着她的哥哥,“我不是只能下潛兩千八百米的,只要跟随你,海有多深,我就可以下潛多深!”

鄭幼倫的傷口在純粹的海水中迅速愈合,他面無表情地看着鄭幼影,察覺到一群這個世界上全新的物種驚擾了這片海洋。

“把鄭幼影帶回去。”鄭幼倫“看”着後方的Ackerman,以王者的姿态吩咐道。

Ackerman直接聽從鄭幼倫的命令,馬上游過來攬住鄭幼影柔軟的腰肢。

鄭幼倫轉身迅速下潛,一個眨眼間他秀逸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腳下的黑暗中。

“哥哥!”

他不允許任何人違背自己的命令,鄭幼影深知這一點,便放棄了掙紮。

她跟随Ackerman重新游上海面。

黎明将至。

第四十七幕

密不透風的巨大房間盈滿了冰涼的海水,血液在飛快流逝,海水争先恐後地從剛剛曝露的傷口湧進來,流向身體的每一處空隙。

幽藍的環境裏,只有前方的寬1米長1.8米的玻璃片外閃進陰冷的光線。

我看着那片光芒好久,始終沒有搞清楚自己在什麽地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還活着,并且還在思考自己的處地!吸進肺裏的海水神奇的沒有讓我窒息,反而能提供給我足夠的氧氣,讓我的大腦慢慢清晰起來。

我的手腕和腳踝都被金屬扣拷住,整個人呈大字型被鎖在牆上。身前還有兩個人帶着單面護目鏡用尖銳的東西在我身體上切割,我能感到明顯的疼痛,恐慌在一瞬間攥緊了我,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下意識的一掙,右手的金屬扣便被我掙斷,我掐住離我最近的那個人想也不想地擡腳踹過去,右腳的鐐铐應聲斷開,那人被我直踹到對面牆上,悶哼一聲緩緩朝下面沉去。

在水下呼吸的過程極其緩慢,我這一套動作幾乎耗光了我胸腔內儲存的空氣,窒息感再度襲來,我掙紮兩下卻怎麽也掙不開左手和左腳的鐐铐。

另一個人在同伴我被擊暈後果斷游離我身邊,手裏還撚着明晃晃的手術刀,“寒光先生,請你冷靜一下,我們在為你進行手術,沒有惡意。”

他明明沒有張嘴,我卻能清晰地聽到這串話……不,不對,這似乎并不是聲音。

這裏的水不是死的,我看到身體裏流出的血液在朝着右邊流動……

這到底是哪裏!我想要怒喊,口中卻只是冒出一大串氣泡,接踵而至的是第二波窒息感,我識相地閉上了嘴,努力穩定自己的情緒緩緩吞吐海水。可心底隐匿的恐懼感在不斷叫嚣,這種陰暗的環境讓我恐懼,這裏的海水讓我恐懼,鎖住手腕的鐐铐更讓我恐懼!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落到鄭幼倫手裏了!

在我輕輕掙紮的時候,明亮的玻璃片外倏地閃過一道人影,然後一個藍頭發的孩子雙手貼在玻璃上,淚流滿面地看着我。他的身後站着的……是彌賽亞!我認出那顆金燦燦的腦袋,彌賽亞在這裏,那麽,這裏是深藍嗎?

我驚怔得不知作何反應,彌賽亞的身邊除了那個孩子,還有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他微微蹙着眉隔着玻璃看向我,一雙湛藍眼睛冷冽而充滿危險,是個我永遠都不會忘卻的眼神——有棠!

這裏真的是深藍!

頂上忽然光芒強烈起來,讓我下意識地低頭閉上眼去躲避那片耀眼的光線。撲通的入水聲響起,水波漾在我的皮膚上,我感覺到一雙冰涼的手輕輕撫上我的臉頰,即使冰冷,那也是令我熟悉而倍感安心的溫度。

是游息!

我激動地幾乎打了個哆嗦,看着他近在咫尺完美得猶如魔都的妖孽的臉,心底的感情在這一瞬間爆發,不管是悲傷、自責、悔恨亦或遭受背叛過後的憤怒,在他的面前我永遠都不必隐藏,可以盡情發洩。我再也遏制不住那些負面情緒,單手抱着他大哭,無數氣泡在我嘴裏咕嚕嚕滾上去。

“小光,你再哭下去會窒息的。”游息輕輕撫摸我的後背。

淺呼吸一次的海水在我體內剝離氧氣提供給我的循環系統差不多能維持30秒左右,但是這個過程要耗費的時間更多,所以淺呼吸一次所得到的氧氣彌足珍貴。我很快就喘不上氣,意識到自己還在水下,一時情緒失控浪費了太多氧氣。

“繼續。”游息半抱着我,沖那角落裏警惕我的人說。

他也沒張嘴,聲音是哪來的?我将将接上一口氣,竭力穩定自己的情緒,胸膛之前被切開的傷口可能因為局部麻醉的關系,只能感到一點點疼。

“沒事的,小光,只是一個小手術,你睡一下,醒來後一切都結束了。”

手術刀再次切進我的血肉裏,這個人在替我取子彈。我松開游息抓住他的手,禁止讓他給我打麻醉。我說不出話,只能以眼神告訴他藥效未過,不需要給我打麻醉。

那人以詢問的眼光看向游息,游息接過注射器,親自将麻醉劑推進我的身體裏。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他也面無表情地看着我,“你以為你都傷在什麽地方?不麻醉,你是想痛死嗎?已經沒事了,安心睡吧。”這個畫面其實很滑稽,我們在“深情”地對望,游息的話就像畫外音似的。

****

我昏迷過去時這場怪異的深海手術還沒有結束,如游息所言,等我醒來的時候,一切都落幕了。

我在一陣頭痛欲裂中撐起身體,環視這個房間,很簡潔,牆摸上去有種金屬磁的感覺,卻又不是,上面有着深刻而整齊的斜紋,偶爾斜紋中會流過淡淡的銀光。房間裏幾乎沒有什麽擺設,空間很大,所以顯得特別空蕩。除了我身下的一張床,就剩下對面大到誇張的巨型水族缸,空的,裏面只有海水。

由于麻醉劑的關系我胃裏一陣惡心,我扒開衣服在身上胡亂摸了摸,傷口已經完全好了,這可真是神奇!

我下床走動,繞過那個巨型水族缸,終于發現了一扇門。和傳統的門不太一樣,沒有把手,通體銀色和房間牆壁的顏色連成一片,如果不是旁邊有一個凹陷下去的屏幕閃着藍光,我壓根發現不了。

是密碼鎖,四排金屬按鍵透着冷漠的光,旁邊還有一個光滑的小屏幕,兩平方厘米大小,這讓我想起外國電影中的指紋鑒別儀器。我舔了舔下唇,試着把拇指按上去……沒用。

不知道是這房間的隔音效果好還是本身就很安靜,靜谧裏我都能數清自己的心跳了。

藍色巴掌大的屏幕上滾動着一串字母數字組合:SAT002361。我記得這是游息的編號。

這麽說,這裏是游息的房間?我有轉頭環視一圈,怎不住嘴裏啧啧兩聲,以表嫌棄,這種簡潔的和風格還真的跟他二缺性格一模一樣。

“有人嗎?”我的嗓音出奇的沙啞,并且有氣無力,我是真的心力憔悴。

拍了兩下沒人應,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倚着冰冷的金屬門緩緩滑落到地上。心裏五味雜陳,并沒有對自己大難未死産生過多的喜悅,相反,我眼前總是在不斷滾動鄭氏兄妹以前跟我打打鬧鬧時的臉來。

真不敢相信。

“小光光!你醒了嗎!”彌賽亞高亢的聲音忽然傳過來,我四處看了看,确定聲音是由旁邊這個密碼鎖邊上幾個小窟窿裏傳過來的。

“哦,我醒了,拜托快點放我出去好麽?”我有氣無力道。

“你等下哦,我馬上過去!”

咔噠一聲,電流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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