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一口氣,終究是辜負師父的期望了──天魔的心,太大,陣法一途,填不滿也裝不下。

前生的他,只為了胸中那一股複仇之火,粉骨碎身,渾然不怕,豈料叛出師門後,還是累及師長,留下揮不去的遺憾。故今生,他再不會入六藝門,路雲飛,蕭景深,就此緣盡也罷,權當少些不必要的怨恨和牽挂。

“承蒙仙長垂憐,有意引入九宮山門,同不勝感激。然親母早逝,惹外祖挂牽,多有照拂。今長輩已是天年,同此次離家之前,惟願前往母族拜別,山遙路遠,不敢勞煩仙長,只待三月之後,同必在家中靜候。請仙長體恤,大恩不敢相忘。”

老者皺眉,他本是想盡快把人帶回山門,唯恐遲則生變。可是眼見少年态度堅決,可能是另有隐情也未定。想到對方入門後必有高就,有心賣一個好,便應允下來。尋得這麽個良才,他也想先回門內謀劃一番,以便能從中獲得更大收益。

但轉念一想,自己畢竟修為低下,只懂望骨之術,一下遇得兩塊美玉,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唯恐自己錯鑒,也許應該先把江異帶回去,一則使得他不致空手而歸教家族失望,二則也好先看看自己的判定是否有據。

待得老者終於定下計劃,帶走了與母親依依不舍的江異之後,江同終於松了一口氣──他的計劃,可以實施了。這趟遠門他是必須獨自出的,沒有煉制陣法的材料,他又如何憑僞靈體騙過九宮山的入門大考?

更重要的卻是,有一場大造化,他想要去碰一碰──至於他的好繼母會否趁著他出門在外的時機興波作浪甚至讓他飲恨客途,這個倒不是現在的他需要擔心的了──逆星盤星線尚在,九級陣師又懼過何人?

求同3

“小勿阿小勿,你咋學之前那人玩起賣身葬父的戲碼了?別說一個老乞丐配不配有個上好的棺木,單說你一個七八歲的破落孩兒,面黃肌瘦,衣不蔽體,哪個會把你買回去啊?還是莫要犯倔了,快快挖個坑把廟裏的老乞丐埋了吧。”

面對其他乞丐同伴或惡意的嘲笑或善意的勸導,被稱作小勿的男孩皆是充耳不聞,只靜靜跪在路邊。他不會忘記,爺爺一直念叨著,死了要有一個好棺材,現在爺爺死了,無論怎樣,他都要弄過來。

爺爺曾說,他應該是好人家的孩子,問了老秀才,包著他的繈褓上,那繡功精致無比的圖樣是個“勿”字,只不知為何被抛棄在破廟。爺爺是流民,年老體弱,只能乞讨度日,卻還是艱難無比地把他拉拔到十歲大了。

他還記得爺爺常說,人再窮也不能墜了志氣,他們都是好人家出來的,一輩子脊梁骨挺得筆直,故哪怕餓死,也不能去偷去搶,這是爺爺對自己最大的要求,他無法違背。可是,這樣一來,又要如何滿足爺爺的遺願,弄來上好的棺木呢?

他年紀小,力氣弱,沒有人願意雇傭他幹活,之前看到街頭有人賣身葬父,他才曉得,還能把自己賣掉換錢──就連賣身葬父這幾個字,都是他一筆一劃從別人的牌子上臨摹下來的──除了自己,他再沒有什麽可以出賣。

生活對他們這些底層的人來說,總是殘酷而又悲傷。沒有錢,爺爺不能有棺木下葬;沒有筆墨,連“賣身葬父”這幾個字他都只能用血書寫在木板上。殊不知這麽幾個血色大字,襯著他黑乎乎的臉蛋和固執得近乎兇狠的眼神,越發令人退避三尺,還有誰敢去買下他呢?

小孩兒也不管,他只自顧自跪在路邊,要是被人驅趕,就換個地兒,餓了就去潲水桶裏翻找食物。爺爺的遺體還在破廟擺著,其他乞丐看他可憐,都勸他大家一起幫忙,随便挖個坑把人埋了算了。

他卻一直記著,爺爺病重的時候常在喃喃自語,沒有棺木,只怕閻王爺不收,入不了輪回,變了個孤魂野鬼,便還是無處安家。爺爺生前已是無家可歸,他絕不允許養大自己的人死後依舊無依無靠,風雨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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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發現眼前出現了一雙上好的鞋子,小勿擡起頭,站在牌子跟前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臉色有些蒼白,但是錦衣華服,身量頗高,看得出是富貴人家的孩子。這個人,會買下他麽,會讓爺爺可以有上好棺木下葬嗎?

看他一身華服美飾,姿容修整,錢應該是夠的。但是再見得這人旁邊那些貌似是随從的人,因嫌惡他身上的惡臭味而遲疑著不想上前的樣子,小勿又遲疑了,這樣的人,看得上自己,他又圖個什麽?總不會是缺個玩伴。

不過也未必,連少爺靠近這麽個乞丐都沒有攔著,自己反而躲在一邊的下人,看著也不怎麽可靠,說不定他缺個忠心的下仆。雖然只有十歲,但在市井乞讨為生的小勿早就練就了觀人入微的金睛火眼,絕不像他外在表現出來的那麽一根筋。

江同皺了下眉頭。這個小孩身上,怎麽會有鄭家獨有的胎記呢?而且還跟鄭厲為身上的一樣,那應該是鄭家本家血脈的證明。鄭家是晉國最頂級的修仙家族,他們血脈的印記絕不會出錯,但是他家的孩兒,怎麽會流落在明國,還在寧州行乞?

話說回來,鄭厲為父親為人風流,除了在本家養大,唯一被他承認為嫡子的鄭厲為,有其他私生子也不足為奇,至於流落街頭的原因是麽,倒是不好說了。無媒野合,後院争風,都是極有可能的。

但是印象中在前世,他并沒聽過鄭厲為有什麽厲害的兄弟與他争奪父親的寵愛或是家族的資源,故那男人從來都是一枝獨秀,目下無塵,但若是,自己給他找回一個好弟弟呢?

再次确認了下小男孩破爛上衣中露出來的猛虎圖騰,江同輕笑,他還記得,當鄭厲為動情的時候,這老虎便似要活過來一般,那擇人而噬的形态可是讓他念念不忘。用手擡起男孩的臉,果然輪廓也與成年後的鄭厲為有幾分相像。

按照前生的記憶,如無意外,鄭厲為三年後就會加入正道第二門庭的八荒殿,更是憑借著絕高天資成為殿主愛徒,其後沒幾年,便會在大比中與二十歲的江異相遇,被江異引為知己乃至入幕之賓。

而現在,這一切還沒發生,是否會有改變的可能?眼前這個孩童也有白虎圖騰,不知天賦如何,但若經天魔之手調教一番,豈會作為全無?一旦鄭厲為的資質不再是唯一,那麽,他還會活得如此順風順水麽?

“我聽得旁人叫你小勿。小勿,我給你一次機會,你可願意被我買走?若是願意,從此以後,你的命便是我的,我指東,你不能向西,我說錯,你不能認對,為我生,為我死,我只問這一次,你可願意?”

根本不管這看著七八歲的孩子能否聽懂,錦衣少年自顧自蹲下,捏著對方的下巴,狹長的眼眸平靜地與他對視,目中無波瀾,語中卻有深意。看到對方沈默著似乎在思索,江同笑了笑,果然是鄭家血脈,聰慧遠勝旁人。

話說鄭厲為這人也許腥葷不忌,放`蕩不羁,但只一點,重諾守信,他說過這是鄭家人最重要的品質,他們的家祖曾有飛升的可能,只因違背了年輕時候的某個誓言而飲恨,故立下家訓,鄭氏子弟不得背信棄諾,否則将終生被誓言之鏈束縛,修為不得寸進。

還在低頭思索中的小勿不經意對上了少年似笑非笑的神情。他長得真好看,比城裏的人都好看,直如金童一般。哪怕是如此輕慢的語氣,都不教人厭煩。

此刻,風突然吹起少年的長發,與他亂草般的發絲糾纏一處,而那人唇角微彎,垂下的眼睫直如團扇,黑白分明的眼睛專注地看著自己,等待著那個似乎很重要又似乎并無所謂的答案。

男孩的心動了動。爺爺說過,越是好看的人,越是壞心腸。他猶豫了。但是,那只手,那雙眼,那句話,他都不讨厭。而且,眼中浮現黯然,他這麽一個小乞丐還怕什麽呢?沒有什麽可以失去,就沒有什麽可以畏懼。

對他而言,吃樹皮還是潲水,他的鐵胃都能消化,味道也沒有兩樣;被嘲笑還是毆打,他的硬骨頭都能扛,不疼痛也不沮喪。所以哪怕爺爺死後,其實他一個人也可以活下去,只是,并不像個人而已。

咬了咬牙,眼神清亮的男孩終是啞著聲音回答:“我願意。只要你買下我,我就是你的了。”突然想起,以前曾經看到有男女摟抱在一起,彼此啃著嘴唇,他曾以為他們太餓了,爺爺卻說,那是在表現他們的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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