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霍岩找到深巷時, 整條巷子沒有多餘燈光,憑着入口處一盞昏暗路燈, 勉強照清前路。
他深擰眉心, 眸色黑沉沉的,掃視巷內每一個角落。
停頓幾息,他又拿手機撥通夏予的號碼, 很快旁邊野草堆裏發出光亮和嗡嗡振動。
霍岩大步走過去,撥開草叢,取出一部屏幕皲裂的手機,邊邊角角有磕撞的印跡。
是夏予的手機。
屏幕還亮着,有十來個未接電話, 是他剛才給夏予打的。
霍延用手機電筒看了一圈腳邊, 有許多摩擦拖拽痕跡,他心中頓時生起濃濃的不安。
他順着痕跡走到終點。
消失的盡頭,是旁邊行車道, 茫茫夜色, 飛馳的車輛往來不息。
根本看不到夏予蹤跡。
“夏予被綁架”這五個字,尖銳地刺入他腦海, 不是猜測。
霍岩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第一次他意識到自己太弱, 連最簡單的保護夏予安危, 竟也做不到, 害得夏予遇險。
他太沒用太愚蠢了。
霍岩不敢耽誤, 立刻撥打報警電話, 等待警方出警過來時,他用指紋解鎖了夏予的手機。
看見夏予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他的, 但不明緣由地沒有撥通, 可能是被人為掐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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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予現在很危險。
霍岩心裏萬千懊悔。
如果不是他把夏予一個人丢在路邊, 夏予就不會遭遇這些事。
他臉色沉郁,拳頭緊緊攥住,金屬義肢摩擦發出的刺耳機械聲在巷口不斷回響。
遠處腳步聲及近。
霍岩目光銳利地轉過頭,跟氣喘籲籲的梁宥視線交接。
梁宥喘着氣,問:“夏予人呢?”
霍岩面無表情,沒吭聲。
梁宥跟他同班了快大半個學期,也知道他這性子,立刻道:“我找他有很重要的事,他可能要有危險。”
霍岩抿了抿唇,臉色不好。
梁宥皺眉,有了不好的預感。
這時,一輛警車駛來停在兩人身邊,梁宥看了眼警車下來的兩位警察,又看了一眼霍岩。
梁宥心一沉,“他不見了?”
霍岩颔首。
梁宥面容沉冷,“你不是每天跟着他麽,怎麽也能讓他遇險?”
他沒有直接指責他,但每一個字眼裏又透出責問。
對啊,明明每天跟塊牛皮糖似的跟在夏予身邊,跟他的狗一樣,卻在這種關鍵時候沒用。
霍岩唇角壓直,沒說話。
兩位警察對現場進行勘察,又詢問了事情經過,最後拍照保留。
以防現場被破壞,兩位少年被警察趕去外面,其中一位警察對霍岩提出諸多問題,了解情況。
立案偵查,霍岩轉頭給夏父夏母打去電話,說了這件事,并向兩人道歉,他堅定表示,一定會将夏予平平安安帶回家。
夏父夏母也立即動身趕來。
梁宥見霍岩挂斷通話,等警察走後,他說:“我知道是誰綁走他。”
“誰?”
梁宥目光盯着霍岩,“我爸。”
……
面包車裏。
司機和駕駛座的男人抽起煙,濃重刺鼻的煙味灌進夏予鼻息,嗆得他直想咳嗽。
偏偏嘴巴被膠布粘住,沒法出聲,堵在嗓子眼,嗆得他眼圈泛酸,生理性淚水不停地往下淌。
他難受得要命。
再多的難受,他眼下也顧不上。
因為夏予看見了坐在副駕駛的男人,盡管對方戴着口罩,但夏予記性很不錯,一眼認出來,這人就是最近跟蹤他的人。
也是唯一沒被沒霍岩抓到的人。
這人有非常明顯的面部特征,他左邊眉毛上面有一顆大黑痣。
越看對方,夏予心越沉得厲害。
能認出這個人,不難猜是誰指使這些人綁走他。
是梁世濤。
不光是他在查梁世濤,這段時間以來,梁世濤也沒少派人跟蹤他,目的就是阻止他舉報。
其實在他把那份資料交給夏父之前,他已經特意整理過一遍,将夏家剃除出去,把資料發給了更上級的部門,避開梁世濤的人脈關系。
他做這些事是瞞着夏父,他知道夏父一定會擔心,與其讓對方憂慮自己,不如他放手去做。
只是他沒想到,梁世濤會因為生氣走極端,派人來綁架他。
夏予正想着,剎車聲中斷了他在整理的思緒。
他擡眸望了一眼車窗外面,很暗,沒等他看清周圍建築,司機一腳油門,面包車飛馳而去。
在心裏估算着路程時間,夏予感覺這夥人應該是帶着他駛離了A城市區,不出意外,他會被這兩人帶去荒無人煙的地方。
危險,很危險。
夏予知道霍岩一定會報警,但現在看來,他是等不到警察和霍岩來救他,他們定位他的行蹤,也需要時間,耽誤不得。
多在這裏停留一秒,他就多一分危險。
他開始環顧車內,伺機而動。
那兩人從後視鏡觀察到他不老實,副駕駛座的男人直接跨來後排,一把揪住夏予腦袋往車門撞。
夏予也不是傻的,他拱起膝蓋往對方最脆弱的地方猛地一撞,要不是那人反應快,夏予這一腳直接能讓他斷子絕孫。
“你他媽的。”
對方惱羞成怒,揚起手掌“啪”地狠狠掴了夏予一耳光。
因為夏予匆匆偏頭躲了下,削弱了力道,不至于被打得太狠,但臉頰依舊火辣辣的疼,也腫了。
見夏予被束縛起來,依然能反抗,那人也滿心窩火,“媽的,捆起來還不老實點,真是塊硬骨頭。”
他摩拳擦掌,準備再收拾夏予,給他點顏色瞧瞧。
“馬上快到地方了,別把他打傷,老板還等着。”
司機适時開口。
男人用力踹了夏予一腳,聽到他悶哼聲,這才滿意地回副駕駛。
面包車又颠簸地行駛一段時間,停在什麽地方。
周圍實在太暗,伸手不見五指,夏予根本分不清楚這是哪裏。
兩人将他拖拽着帶下面包車,一路往一棟四層別墅樓走去。
外面漆黑,裏面也黑,只有二樓一間屋子點着一盞很暗的落地臺燈。
他們所謂的老板,遠坐在臺燈後面,看不清臉。
看不看得清對方長相,已經不重要,夏予知道對方是誰,對方也知道夏予知道他是誰。
他們雙方都在裝傻,誰也沒有捅破這一層紙,維持着表面的和諧。
夏予被帶進去後,有人客客氣氣地給他擡來折疊椅,把捆住手腳的麻繩和嘴上膠布解開,邀他請坐。
夏予淡然坐下,絲毫不慌,也沒有表露出任何害怕情緒。
這樣安安靜靜坐了一會兒。
一屋子人全部噤聲,誰都沒有率先開口說話,安靜的有些詭異。
片刻,一道低笑聲響起。
夏予擡眸看去,四面通風的屋子裏傳來清晰的鼓掌聲,掩蓋住室外成片的蟲鳴和樹葉的沙沙聲。
夏予喊他:“梁叔叔。”
這道聲音一落,那笑聲更深了幾分,渾厚且熟悉。
“夏夏,你還真是聰明。”
聞言,夏予眸色微。
果然是梁世濤。
夏予故作無知,問:“梁叔叔,您怎麽在這裏,也是被綁來的麽?”
梁世濤看着他默不作聲,臉上帶着長輩疼愛的慈笑,任誰看了他現在這副樣子,也想不到他是一個陰險卑鄙的小人。
梁世濤手裏捧着熱茶,一點一點慢條斯理地撥弄水面的茶葉,整個人悠閑又自在。
夏予收回聲音,也不說話。
他知道梁世濤這不是要對他做什麽,而是一種無聲的威脅與懲罰,好讓他知道跟他作對是什麽下場。
梁世濤慢慢喝了一口茶,說:“夏夏,叔叔今天請你過來,也是想跟你好好聊一聊。”
夏予問他:“梁叔叔,你是想跟我聊什麽呢?”
“夏夏,你很聰明,應該知道叔叔想跟你聊什麽吧。”梁世濤說。
夏予見他給自己打啞謎,也不接招:“我怎麽可能知道,再說梁叔叔你找我聊天,這又是什麽意思?”
他說着,目光環顧了四周。
梁世濤鎮定淡笑,“他們确實粗暴了一點,但沒什麽壞心眼。”
聽他滿嘴胡說八道,夏予表面禮貌微笑,內心全是美麗中國話。
這兩人豈止粗暴,他把那個小姑娘送進巷口,走了不到五米,這兩人拿着木棍從暗處襲擊他。
要不是夏予反應敏捷,對方那一棍子下來,他有沒有命活到這裏,都是未知數。
梁世濤似乎也覺得這理由站不住腳,安排旁人道:“你們把小朋友帶去旁邊客卧休息。”
夏予為了保證自身的安全,也不想跟他立即撕破臉,依言跟着兩人去客卧休息。
夏予進客卧,立馬将門反鎖。
背後跟着的倆人對他動作猝不及防,遭門板狠狠撞了一下臉,氣得鼻子都快歪了。
兩人在門外罵了好幾句,許久憤然離開。
兩人離開過後,夏予迅速轉身去檢查窗臺,确認窗戶沒有上鎖,他驚喜萬分,推開窗門一看——
院子裏站了好幾個人,聽聞動靜,齊刷刷的擡頭看。
夏予跟他們默默對視了數秒,又關上了門。
正門出不去,窗外也有人監視,看來這裏已經變成一個牢籠。
不知道霍岩什麽時候會找來。
夏予篤定霍岩一定會找到他,上輩子的每一次危機,霍岩總會很快地找到他,帶他化險為夷。
哪怕是在生命終結時,霍岩依然找到了他,如果不是那次火勢太旺,或許他也能活下去。
所以這一次,他堅信霍岩也會找來這裏救他,這種信任沒有可以解釋的原因,他就是相信他。
霍岩他會來的。
夏予被困在梁世濤郊外別墅的同時,霍岩讓梁宥帶路,趕了過去,路上還通知了剛才報警的警方和父母。
夏父夏母聞言,沒有耽擱,立刻給梁世濤打去電話。
梁世濤也沒有否認,承認是他将夏予接走,并說跟夏予很聊得來,兩人要促膝長談。
夏父聽他這樣說,十分不悅,“梁哥,夏夏是我們的兒子,你不說一聲把他接走,這也不合适。”
夏母領悟了丈夫的意思,附和道:“他一個小孩,你帶起來也累,我們稍後去把他帶回家,有什麽想聊的,不如改天來我們家。”
梁世濤也是個老狐貍,他派人去帶夏予來,那倆人就真的只帶回來一個,漏的那個人,必定會報警,也會通知夏家。
不過他不打算對夏予做什麽,兩家人鬧得太僵也不好。
這次綁他,但願這小子能長點記性,手不要伸這麽長,要知道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
梁世濤似乎很好說話:“也好,你們不方便的話,我稍後派人送他回去,你們不用擔心。”
夏母急道:“我們方便。”
夏父說:“我們稍後過去,夏夏這孩子調皮,梁哥你讓他自己出去玩就好,我們很快到。”
一席話,三言兩語敲定。
挂斷通話,夏父臉色陰晴不定,先是罵了梁世濤一句,又說:“我真是錯看他了,夏夏跟我說……”
他一下噤聲,沒繼續說。
夏母問:“說什麽?”
夏母搖了搖頭,緘默不言,停頓兩秒又說趕緊去接夏予。
兩人收到梁世濤發來的地址,一刻不停地趕過去,生怕夏予出什麽意外,梁世濤這次的舉動,實在出乎他們的意料。
尤其夏父想到夏予背地裏查了那麽多東西,如果讓梁世濤知道,利益驅使,他或許會對夏予不利。
夏父越想越擔心,又不敢告訴妻子,怕他也擔心。
夏予是他妻子的寶貝兒子,平時疼愛得不得了,哪有一點磕磕碰碰,他妻子都心疼得不行,何況是被熟人這樣綁走。
兩人擔心了一路。
……
霍岩和梁宥從網約車上下來。
霍岩問他:“位置在哪裏?”
梁宥看了眼別墅區大門口,說了句“跟我來”,轉身朝着另外一條巷道走去,霍岩緊随其後。
兩人從別墅區北門進去,繞到了梁家別墅的後院。
隔着爬滿綠植紅花的鐵栅欄,霍岩瞧見院子裏站了好幾個人,站得很分散,幾人都沒說話。
梁宥壓低聲音說:“這些人都是我爸雇來的保镖。”
霍岩問:“他為什麽抓夏予?”
梁宥有些驚訝的反問:“你不知道他為什麽抓夏予?”
霍岩皺眉。
梁宥也陷入沉默。
兩人同時明白了一件事,他們獲得的信息不對等,迅速交換。
梁宥發現夏予在外面做的事,霍岩根本不知情,或者說他就沒告訴過霍岩,一直隐瞞着。
隐瞞不外乎兩種情況,一種出于擔心對方安危,一種是不信任。
說句帶有私心的話,梁宥心裏希望是後者。
但他也知道,夏予對霍岩不可能是不信任的情況,那就是刻意隐瞞,是想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他。
梁宥承認,他心裏有一點酸。
霍岩終于知道夏予隐瞞他的目的,以及那幾個夜晚他獨自出門,究竟是去幹什麽。
他是一個人去面對一個相當強大的敵人。
沒有告訴他,是不想牽連他。
繞是他們這種十來歲的高中生,也知道梁氏企業在A城乃至華國的影響力,這不是憑他們一己之力能夠撼動的巍峨大山。
夏予面對的人,不只是一個梁世濤,而是跟梁氏集團有利益牽扯的人,動了他們利益,夏予就很危險。
霍岩抿直唇角,黑沉沉的眼眸裏浮現了名為心疼的情緒。
夏予總說他傻乎乎的,其實夏予才是真的傻,什麽都藏在心裏不告訴他,這麽危險的事,怎麽能瞞着他一個人去做。
夏予真是……真是……
霍岩有一瞬間很生氣,甚至想把夏予抓回來打屁股,讓他不要再以身犯險,做那些危險的事。
很快,他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對夏予來說是一種冒犯,匆匆将這不雅的想法壓回心底深處。
“霍岩?”
耳邊響起低音的喊聲。
霍岩的雜亂思緒被這聲音中斷,他轉頭看旁邊的梁宥。
梁宥指了指二樓,說:“一樓沒有空置房間,我爸如果想關夏予,會把他關在二樓。”
“他在二樓東邊第一個房間。”
梁宥訝然,“你怎麽知道?”
霍岩朝那邊看了眼,“這些保镖雖然很分散,但距離那間卧室窗戶最近,而且他們頻繁往上看,應該是在警惕什麽人。”
“如果你爸不是同時關了兩個人,那夏予一定在那個房間。”
梁宥神色複雜地注視霍岩。
他發現霍岩的洞察能力非常強,說話有條不紊,頗為穩重,短短兩小時他頓時被霍岩給比了下去。
難怪夏予會對霍岩不一樣。
霍岩倒沒注意到他的眼神變化,夏予被無緣無故綁架,還是熟人作案,礙于兩家情面與利益牽扯,夏父一定沒辦法報案。
但他不同,夏予也不同。
霍岩看了眼手機,距離他通知警察已經有将近四十分鐘。
等聽到別墅門鈴響起,他讓梁宥去引開那群保镖,趁他們不注意,從另一側水管攀爬上樓。
……
夏予在床墊上躺得無聊,開始逡巡房間的擺件,他見旁邊有架書櫃,書擺得很整齊,就順手取來看。
翻了兩頁,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又放回去換一本,來來回回換了好幾本,他心情有些沉郁,放回去的力道不由變重了許多。
哐當——
有什麽東西落在地上。
整間屋子的燈光都不是特別亮,夏予低頭看時,并沒有看清是什麽,他彎腰撿起,仔細看,發現是一根注射用的針管。
杏眸因為這個發現而微微睜大。
他在撿起地上同時掉落的小盒子,心髒緊張得砰砰直跳,咽了咽唾液,他伸手慢慢打開盒子。
有個線索在他內心不斷擴張。
這東西會不會是梁世濤的?難道梁世濤不僅在做違法亂紀的謀利,還動了這種東西?
他在這棟別墅,是在注射這個?
夏予越想越心驚。
思緒萬千,一道聲音猛地中斷,他匆匆朝着聲音方向看。
黑黢黢的窗口外隐約有個輪廓,看不清,夏予吓得心髒抖了下。
接着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我。”
作者有話說:
魚仔:怎麽還不來救我
黑炭:來了
梁宥:自卑. 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