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跟周露相處雖只有短短幾天, 顧許已對周露很依賴。
像潛意識裏覺得周露可靠，又有周露是爸爸的學生，并得爸爸媽媽同時認可這層關系, 她更加自然地信任周露, 不知不覺中, 還有什麽少女心思悄悄滋長。
她甚至想過，等自己離開桃源村那天, 叫上周露一起離開。
爸爸媽媽都希望周露能回市醫院工作, 她也希望，因為那樣的話，她就可以離周露近一點。
其實, 她并不了解周露，不了解周露怎麽長大，不了解她怎麽走出這個貧窮落後, 同時充斥着野蠻與淳樸的鄉村, 又是如何在得到了城市裏不錯的工作機會後, 放棄一切回到這裏。
她什麽都不知道。
但此刻，她有了一點自己的猜測。
她用力回握周露的手，周露蹲在她腳邊，這樣的姿勢讓她聯想到童話裏騎士對公主的守護姿态, 如果是在看童話, 她很難不期待騎士親吻公主的手。
也像童話裏，騎士珍惜嬌弱美麗的公主，周露珍重地替她清洗掉手上污泥後，就輕輕放開她的手。
周露說：“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偉大。”
顧許想象不出還有什麽別的原因能夠讓周露選擇回到這裏, 周露已經将手從她手中抽出。
顧許将白色雨衣脫下, 黑長卷發散落肩頭, 輕輕拂過周露臉頰，周露起身，進屋裏尋了個衣架将雨衣挂起。
顧許在客廳長椅坐下，自己将藍色雨靴脫下，發現自己的鞋子不在腳邊，只能原地坐着，還是等周露幫她把出門之前不知道放在哪裏的瑪麗珍鞋找出。
鞋子放在門口的鞋架上，周露晾好雨衣，順手幫她拿了進來，一切都那麽自然，自然得她們好像已經一起生活了許久。
顧許穿回自己的鞋子。
明明那麽合腳，卻莫名有些空落落，像哪裏缺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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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醫生。”顧許輕喚。
周露擡眼看她紅紅眼睛，她在周露眼睛裏看見自己，連忙調整一下面部表情，讓自己看起來不要那麽慘兮兮。
“忘記我剛才的樣子。”她霸道地說。
周露點頭，然後說：“我去做飯。”
顧許立刻從長椅上站起身，跟着周露走進廚房，“我幫你打下手。”
周露沒有拒絕，遞給她一個粉色的塑料籃子，讓她幫忙撕掉豆角的莖。
顧許表情有些窘迫地說：“我不太會。”
長這麽大，顧許只下過一次廚。
僅此一次的下廚記憶已經很久遠。之前爸爸同事炫耀女兒在他生日時給煮了一碗長壽面，顧許記在心裏，等爸爸生日那天，也偷偷給爸爸準備，結果差點沒把廚房炸了，圍裙變成戰損袍，全身弄得烏漆嘛黑，爸爸回來吓了一跳，再也不讓她進廚房。
顧許很清楚自己在生活方面的技能有多欠缺，在家裏，爸爸媽媽不讓她做，出門在外，身邊也一直有周思佳，她難得有什麽動手的機會，即使是去農莊體驗野趣生活，也都是永遠漂漂亮亮、幹幹淨淨。
只站在明淨的地方，像商場只放在櫥窗裏展示的精致芭比。
今年，周思佳生日的時候，顧許，周思佳，賈清三人一同去了近郊區的一座農莊，周思佳和賈清下水抓魚蝦，從大石塊下翻找小螃蟹。
顧許也躍躍欲試，賈清站在水下，朝她遞出手，想牽她，顧許正要踢掉漂亮昂貴卻限制她行動的鞋，聽見周思佳說：“哎呀，許許，你體弱，還是不要碰生水，感冒着涼，引發身體寒氣就不好了。”
顧許只好蹲在溪邊，說：“那你們多抓些，我不下去了。”
她在岸上，微笑看着周思佳跟賈清在水裏鬧成一團的時候，還在慶幸閨蜜和女友能玩到一起，不會不愉快，現在想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顧許。”周露見她又陷入沉思，漂亮眉眼中氤氲淡淡愁緒，傾身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
清脆的骨節聲響将顧許的思緒召回，顧許眼裏流露出抱歉神情，還未待她開口說對不起，周露先開口了。
“不難的，這樣慢慢弄。”周露拿起一根長豆角，細致地向她演示如何撕去豆角的莖，又一節節掐斷成剛剛好的小段。
顧許認真觀摩，像初中第一次接觸物理和化學實驗那般，全神貫注。
周露也像教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耐心，取一根豆角給她，溫聲說：“試試。”
顧許伸出手，從周露手心拿過豆角，指腹無意識地在她手心輕掃一下，認真對待自己的第一次折菜作業。
周露收回手，手攏成心空的拳，背到身後，視線落在顧許稍顯笨拙的動作上，溫柔而專注。
“就是這樣。”
“可以放心交給你了。”
顧許恍恍惚惚擡頭，看見周露眼裏淡淡笑意，心中信念頓生。
這種感覺好似拿到一張考卷，滿心想考100分，最後拿了60，覺得洩氣，也怕老師失望，但老師鼓勵了她，她就又有了繼續前行的勇氣。
讓她相信：這些事，她也可以做到。
“沒問題。”顧許也笑起來，擡手比一個俏皮的“ok”手勢，眼眸亮晶晶。
顧許以前從不做這些，嘗試過沒天分，也覺得沒必要，做飯有爸媽，還有阿姨，總之不必她動手。
也害怕重複和瑣碎，覺得沒意義。
現在她認真地按照周露教她的辦法折着豆角，忽然意識到，生活不就是由這些瑣碎的小事組成的嗎？
更多的東西她不去細想。
此刻，內心強烈地告訴她，跟周露一起做這些，她很開心。
過了幾分鐘，顧許成就感滿滿地拍拍手。
“周醫生，我全部弄好啦！”
正在焖番茄牛腩的周露聞聲立刻轉頭看她，顧許心頭忐忑，像是被老師檢查作業。
她發現籃子裏有一截豆角是漏網之魚，邊緣翹起半厘米左右的綠莖，趕緊補救。
周露說：“比我第一次做得好。”
顧許心裏的忐忑消失殆盡，轉變成訝異。
“周醫生，你騙我的吧？”顧許抿唇，猜想周露這是要将幼兒園老師的鼓勵政策貫徹到底。
“不是。”周露含笑搖頭，“我小時候沒現在有耐心，做什麽都求快，我媽媽那時總說我急躁得不像女孩子。”
顧許更加驚訝了，好奇地問：“那周醫生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溫柔有耐心的？”
周露掀開鍋蓋，白色的熱氣像突然長出的白蘑菇迅速膨脹、蔓延開，右手握着鏟子翻動牛腩。
顧許聞着牛腩和番茄交融的香氣，饑腸辘辘地咽口水。
周露說：“我也不知道。”
顧許眼睛直勾勾盯着鍋中食物，嘴上不忘答話，“女大十八變？”
周露笑了笑，說：“也許吧。”
顧許看着周露的笑，心裏奇異地踏實和平靜。
她還想到一句話：溫柔刀，刀刀致命。
她覺得說得不全對，比如周露的溫柔不是溫柔刀，是柔情水。
周露用竹木材質的長筷夾出一薄片牛腩，還是送到顧許嘴邊讓她先嘗。
顧許“啊”地張開嘴，眼睛望着周露，薄片牛腩咬在嘴裏，嚼着嚼着，快樂地笑起來。
“周醫生，你施了什麽魔法？”
周露面露不解。
顧許眯着眼睛笑說：“好神奇的味道，第一次吃這麽薄的牛腩，形狀像肥牛卷，口感又是牛腩口感，而且很嫩，比我爸爸做的好吃。”
周露也嘗了一塊，說：“還可以。”
顧許手撐在廚臺上，下巴微擡，眼睛看着天花板左右打轉，心想周醫生對自己要求就是高。
“我吃過幾次顧老師做的菜，比我做的好吃。”周露忽然說。
顧許震驚，視線幾乎黏在周露身上，X光一樣将周露全方面掃視。
她知道爸爸經常請學生吃飯，本着交流學習，認識靠譜新朋友的目的，有這樣的飯局爸爸也會叫上她，這種飯局氛圍向來不錯，顧許只要有時間就不會推脫。
可她覺得自己沒見過周露，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
周露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将番茄牛腩端到外面的餐桌上放下，用銀色罩子罩住，又回到廚房，繼續準備下一個菜，豬肉炒豆角。
顧許的目光還是沒有從她身上移開。
“周醫生，我真的不記得我什麽時候見過你，你經常跟我爸一起吃飯的話，我沒理由沒見過你啊，我爸很多學生我都有印象。”
“不會那麽沒緣分，一直沒遇上吧？”
鍋中的少許肥肉被周露煸炒出油，彈跳飛濺，顧許害怕地後退，只見周露往裏面加入少許白色食鹽，鍋中熱油瞬間安分不少。
又見周露加入瘦肉一起翻炒，紅肉變成白肉後，再加入豆角，顧許記住着順序。
周露又加入一些水，蓋上鍋蓋焖，終于轉頭回答她：“外面的飯局我不怎麽參加，偶爾老師和師娘會叫我上家裏吃飯。”
“這樣啊，那就不奇怪了，我這幾年上大學，很少回家。”
顧許節假日也是跟周思佳在外面吃得多，或者各處去旅游。
“好可惜。”顧許對周露真的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好像冥冥中注定，周露才會成為她第一天見就下意識相信和依賴的人。
“要是早一點遇到周醫生就好了。”
周露說：“現在也不晚。”
說着又回過頭去，盯着鍋裏的菜。
顧許剛剛躲飛濺的油，退到周露身後，現在也還沒動，她盯着周露後腦勺。
兩只手有些別扭地絞在一起。
“你又不知道我剛剛那句話什麽意思？”顧許說。
然後，她看見周露的身體明顯變僵，動作機械地回過頭看她。
豆角熟了，鍋蓋氣孔冒出灼熱白氣，鍋裏的水在快速地“咕嚕嚕”蒸發。
顧許好像也變成鍋中蒸騰着努力往外撲的熱氣，心裏按捺不住，外在又不想顯現，盡量使自己看起來淡然和不在乎，用不經意的語氣問：
“周醫生，你現在是單身嗎？”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在遇見顧許之前，周露一直希望自己是男孩。
如果她是男孩，媽媽就不會那麽辛苦。
如果她是男孩，在體能上，她就不會相對男生天生處于劣勢，就可以保護那些被男孩欺負的女孩們。
如果她是男孩，那她念書這件事就不會遭受那麽大的非議。
如果她是男孩……
這一切的一切，那麽多她曾經以為的做女孩不好的劣勢，都在見到小顧許之後化解了。
顧老師把她帶到家中那天，她是短發，男孩子那種短度。
她營養不良，黑黑瘦瘦，個子跟小顧許一般高，以至于小顧許第一眼沒看出她是女生，小顧許躲在顧老師後面，小聲說：“爸爸，我讨厭臭男生，學校裏的臭男生都喜歡拽女同學的辮子。”
顧老師說：“許許，這位同學叫周露，是女孩，比你大3歲，你要叫姐姐。”
然後小顧許的态度就變了，先是一點點走近她，打量她，确認她是女孩子，問她渴不渴，餓不餓，給她吃自己最喜歡吃果幹小零食，顧老師說要去做飯時，顧許已經熟稔地拉起她的手，小大人似的說：“放心去吧，爸爸，多煮點飯，我會照顧好姐姐的！”
小顧許說的照顧是一直讓她吃東西。
周露第一次進城，局促異常，進家門時都擔心自己沾滿泥土的鞋弄髒顧老師家光潔漂亮的大理石地板，小顧許牽她手時，她又擔心自己不夠幹淨，自己拿東西吃更是不好意思的。
小顧許就“哎呀”一聲，皺起漂亮的眉，認真地說：“姐姐你看你挑食，不吃東西，我比你小，都要比你高了。”
周露說什麽都不願意吃東西，然後被小顧許生猛地撲倒在沙發。
小顧許壓在她身上，強迫她進食。
甜甜的果幹，十分有嚼勁的牛肉幹，軟滑的豆幹，還有一些她到現在都不知道是什麽的稀奇古怪的小零食，小顧許都塞進她嘴裏。
那天，離開小顧許家前，除了睡午覺的時間，她的嘴就沒停過，小顧許瘋狂地投喂她。
她離開時，小顧許跟到樓下，揮着牛奶一樣白的手跟她說：“姐姐拜拜，記得好好吃飯，下次見面，姐姐一定要比我高哦！”
感謝在2022-09-10 17:05:18~2022-09-11 20:00: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人間向日葵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花盆有蘑菇 20瓶；花花在開、哈哈哈 10瓶；她的小太陽 2瓶；靈琴玖！、需、嘻嘻嘻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