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怕什麽,又不是第一次看你弄早飯!”他抱胸靠門站立,怡然自居。
“那你跟我說點別的什麽吧?比如你有沒有夢到過去的人和事,或者發現了其他的線索?”我把包菜洗了,撕成片狀,然後往平鍋裏倒了油,待油溫熱,磕了一個雞蛋下去,關小了火。
“還沒有啊!”門口的人微微聳肩。
“那就是說,你還要繼續浪費我家的油糧水電了?”我嘀咕。
“你說什麽?”他身子前探。
“我說,唉,好遺憾啊,你看起來四肢健全,頭腦也發達,可惜就是不太記得了從前的事情了,說失憶呢也不是,說完好呢也不是,真是棘手啊棘手!”我假裝嘆氣,随便編造一通。
“我倒不覺得麻煩,反正一個‘蕭十一郎’的稱呼你喊得很是順口。”他毫無懊惱和緊張的意思。
“喔!對了,你叫肖文韬來着,叫肖失憶郎更貼切,反正你也不說以前的事。”面對這個年紀相近的男子,這會兒我可沒有一點兒別扭和緊張,說心動那更是外太空的事情了,只是一個人住得久了,自言自語成了習慣,倒也沒在意這樣叨叨咕咕是不是讓旁邊的人覺得厭煩了。
“我欣賞這個稱呼。”他仍然神态自若。
“‘十一郎’當然比你文绉绉的‘文韬’好聽多了。”我在一個鍋裏依次煎好了兩個荷包蛋,等旁邊的湯鍋水沸後,趕緊放入了适量的面條,緊接着切好了蔥蒜,在兩個大碗中依次加入了調味料,再把撕碎的包菜放入湯鍋,用大湯勺的背面把它們壓進水裏。
“搞定!”我把面裝入兩個大碗,分量一多一少,又把兩個荷包蛋蓋在了分量多的一碗上。
“油死你!膩死你!看你不發胖!”我在心裏暗喜,對旁邊的人,是了,人家有名有姓的叫做肖文韬的道,“蕭十一郎,手藝粗糙,你就馬馬虎虎吃吧!”
“謝謝招待!”肖文韬過來,從筷簍裏拿了兩雙竹筷,端了自己的一碗面到了餐廳的桌上。
見他拿了兩雙筷子,我便只端了自己的一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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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明天、後天、大後天,甚至下面一個星期的早上都吃這樣的東西,你會不會就馬上反胃?”我和他對面坐着,問這話的時候故作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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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沒有深仇大恨吧?幹嘛要陪我反胃呢?”他含糊不清,大口吃着面。
“桌上的什麽醋啊,辣椒醬啊,你自己看着放。”我讨了個無趣,把面夾了夾,卻不動口。
“嗯。”他應道,夾一個荷包蛋咬了一口,咀嚼的時候眉頭稍稍皺緊,像是被小石子磕了牙。
看他雙眉距離拉近,我立即目露兇光,好像要一口吞了他。
究其緣由,我的早飯一向求簡,無非也是為了省事多睡,而眼前這個人專攪我清夢不說,還要求我每天給他做荷包蛋,浪費我時間弄我一身油煙不提,還要作出個難以下咽的表情,說些不痛不癢的風涼話。譬如現在,他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我模樣不善,仍然慢條斯理地這樣說了:
“今天的荷包蛋有進步啊,我喜歡。”肖文韬的眉頭展平,面龐舒平開來。
“擡舉擡舉。”我答得不懷好意,對他的挑剔放了些心,可是看自己碗裏的東西仍沒一點兒胃口,只好食不知味将其扒完。
與肖文韬大口大口吃的爽快勁兒不同,我這會兒算是細嚼慢咽,一根根數着面條,吃完的時候他已經在旁關注多時了。
“蕭十一郎,這會兒你沒有可忙的了嗎?”我從桌上的紙盒裏抽一張分成兩半,用左手邊的半張擦了嘴,然後起身收碗,對他的注目旁觀有點兒不耐。
他百無聊賴的亂轉眼睛,随我一同起了身。
“外面的天氣晴好,你有打算沒?”洗碗的時候,肖文韬又站到了廚房門口。
“秘密,無可奉告。”我不想理他。
“真是古怪的女人。”肖文韬嘆氣一笑。
“你才是古怪的小子呢,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我嘀嘀咕咕,回頭望了一眼,見他還杵在那裏,對着天花板琢磨。
“對了,我今天還得出去溜溜,進行一下光合作用,提高一下太陽指數,曬曬心情,免得發了黴。”他拍手,打了一個響指。
“好主意!不過,你中午回來吃飯嗎?”我停了手裏的洗碗動作,轉過頭去看他,“我可不是關心你的出行,只是判斷是不是要順便做你一份午飯。”
“我晚上九點左右回來吧,今天在外面喝喝風就成。”肖文韬回答爽快,一溜煙就跑開了。
“好極了!”我贊同道,向客廳喊話道,“別擔心,九點十點回來都一樣,十一點回來更好,徹夜不歸也不是問題。”
洗過兩副碗筷,我又把餐桌和廚房的臺面擦了一遍,出來的時候看見肖文韬背了一個紅黑色的旅行包站在門口。那包還是鼓鼓的樣子,好像肖文韬每次出門都帶上全部家當,随時準備一去不返。
“怎麽還沒出門啊!”我大失所望。
“跟你說拜呗,我不在的時候午飯做好些。”肖文韬對我一笑,這才開門。
“婆媽,唠叨,煩人,扯淡!”我對此發出的嘀咕的沒一句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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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四月的時候,天氣已經沒了冬的寒峭,今天的陽光也很明媚。不過這樣一個晴朗的日子我并沒有別的約會,仍是待在了家裏,想起來真是對不起大自然的恩賜,可是于我樹袋熊戀家不好動的習性倒是很吻合。
我這一日果然沒有出去,連家門也沒有跨出。上午打掃了房子的衛生,吃一碗面當午餐,午睡後開始坐到沙發上看書,然後拿了冰箱的排骨開始炖湯,又用電飯鍋煮了一點米飯。
一個人吃過晚飯,我不時望向客廳的壁鐘,看看是不是九點将近了,結果時間時針越過期待的數字“九”後,還不見門口有動靜。
肖文韬十點整才到家。
“遲到了喔!”他開門露臉,鞋子還沒換下,我就已經站到了門口獰笑起來,像是抓到了偷吃的小孩等待對方臉紅。
“你等我嗎?”肖文韬答非所問,臉上卻有一種驚訝的神情,溫和的笑意從眼角漾開,幾秒間竟讓我有恍惚的感受。
“看你好戲才是真的,如果你超過了十二點回來,我就從裏面反鎖,讓你流浪街頭。”我反手叉腰,下巴微擡,故作聲勢的模樣。
“那我只好蹲在門口,大喊‘娘子啊,你怎麽可以不讓為夫的回家呢?’”肖文韬從不甘示弱。
“你今天去看黃梅戲了?”我洩了氣,對這樣的玩笑一點兒也不欣賞。
“今天在外頭游蕩了一天。”他換了鞋子進來,站到了我的跟前,足足比我高一個頭。
“倦鬼歸巢了。”我對他的身高壓迫有些悸動,仍想撿回一點風頭,“瞧你,還真像個浪蕩游神!”
“有沒有給我預留晚飯?你聽,我的肚子咕咕作響呢!”肖文韬指了指自己,向我一笑。
“廚房,自己動手。”我告誡自己要鎮定着應對着他的可親面容,把他的爽朗一笑當做孩子般的賴皮,尋思道,“在外面游蕩一天還要我伺候你晚飯?倒不如讓明天的太陽從北邊出來吧!”
然後我随意拿了本書坐到了餐桌旁的一張椅子上,悠然地看着肖文韬進廚房端湯端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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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中最美妙的事情,就是在外面累了、倦了呢,能有個休息修養的地方,三言兩語,一二個溫和眼神,就覺得滿足不已,好似我這樣,知道這個城市裏有個房子的燈為我亮着,回來以後也能吃上熱飯菜,就覺得自己是一個幸福的人。”肖文韬發表了一番感嘆,這才端了碗大口吃飯。
“你是文科生吧?要麽吃個飯還得這麽感動一番?其實回家吃飯只是很平常的事情,吃飯的孩子開心,做飯的媽媽也開心。”我看他模樣有幾分斯文,總覺得他吃飯的時候或許該慢一點,又擔心自己的打量會讓他引為笑談,便趕緊裝模作樣把書翻了翻。
“父母親再好,終歸不是能陪伴一世的人,人一生要經歷的人事太多,可是父母、朋友、子女最終都會離你而去,只有親密的伴侶一直陪伴身邊。”肖文韬喝了一口排骨湯,咂咂有聲,滋味無窮的模樣。
聽聽,這哪像是個記憶不全的人說的話!
“吃個飯而已嘛,幹嘛神神叨叨的。”我說,暗想要不是我已經把他的飯準備好,用小火将湯溫熱着,他這會兒還有功夫磨叽麽?
“所以,最佳伴侶就是互相依靠,和氣生財。”肖文韬作了一個結論,把一大碗米飯扒完,湯也喝得底朝天。
“你會碰到的,瞧你如此友善可親,不知道多少女孩子要拜倒在你的旅行包下呢!”我覺得他的要求不難滿足,便說了一句實話。
“你覺得我很好?”他瞪大眼向我看來,嘴唇上閃爍一些油光,惹得我都想用紙巾幫他揩去了。
“對啊,光是你中上等的外在就能欺瞞很多人了。”我連連點頭。
“是嗎?”他聽起來又像是毫不在意了。
“蕭十一郎,有句肺腑之言如實相告,那就是——盼着你出人頭地的女人,我就是其一。”我一本正經起來,忍住想笑的沖動。
“嗯?”他表情犯疑,微微拉緊了眉頭。
“等你某天飛黃騰達了,你一定會大大犒勞我這個為你煮飯、說笑解悶的優質房東對不對?”我搖頭晃腦道,故作吟詩朗誦的書生模樣。
“不會。”他答得幹脆,斬釘截鐵。
“這就不好玩了。”我垂眼,“啪”地把書合上。起身向房間走去,伸一個懶腰,“還是睡覺靠得住,晚安,早安,明天不早起,一覺睡到自然醒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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