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衛平人如其名,不論白塵如何旁敲側擊、如何惡意試探,他都平穩又平和,兩天後,白塵失了耐心,甚至窮兇畢露。
“你不是說目前聽命于我嗎?那你自盡吧!”
衛平奈何一笑,“請問我自盡的理由是什麽?”
“我不相信你,日夜防備,很累。”白塵實話實說。
衛平點頭表示理解,盛出炒好的花生仁,“吃吧,候爺說你喜歡……”
“你別岔話,更別提到單朗,因為我很擔心他,你卻不告訴我他的情況,前晚王城方向火光映天,必有戰事發生,昨日午間你又點了我的穴,害我睡到下晚才醒來,期間你必定去了王城,但是回來不跟我透露半點消息,可見事情不順……”
“你多慮了,事情很順利,不跟你說是因為你沒問我……”
“我這兩日問的事情不少,有哪樣你好好答過?”白塵喪氣揮手,“算了,不說別的,你把王城的情況細致說來便是!”
“我已經說過了,一切很順利,只是王子走脫了,候爺忙于緝捕才沒來接你。”
“接我事小,可是那麽要緊的人怎麽就放脫了?王子握有一半兵權,讓他走出王城的話,必然召兵反撲,單朗只領了一只奇兵,突擊有餘,守城不易,一旦失掉王城,後續計劃便不能實施,所以……”
白塵驟然起身,“快,帶我去王城!”
衛平不動,笑道:“王子并未走出王城,只是隐匿某處而已,即便密令召兵,各處人馬也不能及時撲救,只因他們已自顧不暇,縱然沒被我方人馬襲擊的地方也是閉城不出,有長年擁兵妄圖自立者,也有喪王無主失措者,但不論哪種都是靜待事變默守者,所以王子所謂的兵權并無實效,緝拿他只是因為他帶走了臻月公主。”
明白了,單朗忙着救臻月呢!白塵蜷回椅上,悶悶地吃了幾顆花生,笑道:“皇上覺得單朗寵我過多,所以拘我在荒野,現在單朗為了臻月公主滿城奔走,這又是何等的偏寵?救回公主後,皇上該把公主拘在什麽地方才能表示他對臣子的珍視?”
白塵挑眉笑問,衛平不受挑釁,倒一杯茶上去,苦笑道:“你一心吃醋就好,何苦言指皇上?且針對之意太過明顯,平日不收斂,來日有幸面聖,難免會不敬失态,我是為你好,希望你能聽取。”
“平白無故,誰會為誰好?單朗雖用你,卻非信用……”
“這一點你就說錯了,候爺向來用人不疑,另則,請恕我直言,你雖聰穎擅察,但謹防過甚,器量稍顯狹小,又或是經歷過太多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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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倌出身你不知道?”白塵忿忿岔言,半是自嘲半冷笑,“你想說的是我配不上單朗,皇上也是因此才将我拘離開來,在你們看來,即便單朗真的喜歡男人了,也應該是個出身清白,單純又可愛的人,絕不是我這種髒了身子也罷,連心地都陰暗無光的卑劣小人,可是單朗就喜歡我,有本事殺了我啊!給單朗找個你們理想的人,瞧瞧單朗是要謝你們,還是自盡了來追我?”
白塵憤言掉淚,衛平還是萬年不變的微笑,絞了熱帕給白塵擦臉,重新續上熱茶,再次坐回下首,笑嘆,“你是自話自傷,我卻以為兩相歡喜便是般配,自有你以來,候爺竟似脫胎換骨一般,旁人或許有誤其它,我卻知道候爺是真心歡喜,于我而言,候爺所喜,便是我幸。”
白塵愕然,“你……你不會是……那個……不是吧?”
“喜歡候爺?”衛平代為言明,随即輕笑,“放心,我不是你的情敵,縱是也不是你的對手,何況我有未婚妻。”
“那你還跟瓦秋眉來眼去?”
“我以為那是禮貌,與人言談不該側目斜視吧?”
“可她喜歡你,你沒那意思就不該與人談笑,來日你一走,她該怎生傷心失望?”
“我本無意,她要自诩傷情我也無法,或者突然冷漠對待……”
“不行,那樣也很傷人!”
“那麽依你說,我該怎麽辦?”衛平貌似請教,實則逗趣。
白塵恨恨道:“我管你要怎麽辦,你又不是我的朋友,再說你也不是真的犯難,能得皇上重用又得單朗信用的人,有的是法子拒人而不傷人。”
“路人而已,傷否無妨,但也可見你其實……”衛平頓了頓,卻也沒了後續。
白塵一下就站起來,得意笑道:“你說過不論何種情況都不會失言的,剛才明明失言了,我其實什麽,你倒是說啊!”
衛平但笑不語,起身打算去做飯,白塵追上去,“你不說也行,告訴我單朗是不是又答應皇上什麽了?”
“你其實很善良。”衛平說着還撫了白塵的頭頂一下,然後去了廚房。
白塵則愣了好半天,不為衛平說的善良,那東西他早就沒了,讓他驚心的是單朗果然應了別的事,雖然衛平沒明說,但已經給了答複,只是不能詳解罷了,不過以目前的境況而言,已經足夠推測一二。
皇上把他拘離一邊,表面是希望單朗利索行事,其實是借此讓單朗冷靜下來并回歸所謂的正途,或者已經給單朗物色了理想人選,如果真是這樣就沒事,因為怎樣的變故都有法子應付,唯獨他的身份被人懷疑,從而連累到單朗,這個,無法開釋,死局一個!
看來之前真的太過謹防,如果皇上懷疑他的身份了,根本不用迂回婉轉,直接綁他回去千刀萬剮就是,而且單朗也放心他獨在別處,僅此一點便說明此番拘離跟他的身份一事無關,唉,真是緊張過頭了,連小狼哥哥都不相信了才會疑慮萬千……
有過嗎?不相信小狼哥哥,有過?
不,沒有不相信,只是身邊沒有小狼哥哥,便會懷疑一切,多年的養成,于今而言是惡習,于曾經,卻是必須。
衛平說他器量狹小,請問哪個疲于奔命的人不是謹小慎微、草木皆兵?随時可能被緝捕,可能會喪命,誰還管什麽風度優雅、氣量寬容?轉背又說他善良,可惜那種童真一般美好的東西,早就被他抛舍幹淨,自八歲時殺了一個同齡人那天開始,他就一步步淪入惡道,所謂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多年的逃亡也是多年的堕落,他早就成了披着人皮的惡靈一類,什麽是善良?僞裝而已。
白塵自我冷嘲,端了花生坐到廊檐下,對面的鄰居家也在忙于晚飯,草舍竈間裏傳來瓦秋的切菜聲,弟弟瓦力來回抱柴禾,果然不負其名,□□歲的小孩竟也有些蠻力,那麽大捆的柴連抱三回也不喘氣,完事還要去挑水的樣。
白塵連聲喊衛平,“你幫小孩挑水去!”
“那會讓他姐更加誤會!”衛平話雖如此,倒也過去幫忙,瓦力不領情,瓦秋出來推謝兩句,最終卻讓弟弟松了手,衛平拎擔而去,瓦力瞪眼又瞪眼,然後瞪到了白塵這邊。
白塵燦爛一笑,随即做個鬼臉,丢顆花生張嘴接住,邊嚼邊笑,“有人的姐姐被搶走喽!可憐的弟弟沒人要喽!”
“你再胡說我就打你!”瓦力拎一根木棍過來,樣子雖兇,眼圈卻紅了又紅。
白塵翻白眼,“你打我幹什麽?又不是我搶你姐姐!本來還想幫你的,可你這麽兇,我這人又不經吓,所以不幫你了!”
“誰要你幫?我的姐姐我會保護!”
“行吧,你慢慢保護,等你姐姐被人搶走了,你再慢慢哭鼻子吧!”
“你胡說!姐姐才不會跟人走!”
“你去問她呀,瞧她願不願意跟衛平走?”
“我才不問,反正你們遲早會走,而且你們是壞人,姐姐不會跟你們走的!”
“我覺得會!不然現在把你姐姐叫出來問一下?”
“你敢!”瓦力舉起木棍,白塵嘿嘿笑着勾勾手指,“過來好好說話,我雖然是壞人,但同樣不高興衛平搶走你姐姐,別不信呀!衛平是有媳婦的人,他媳婦是我一朋友的妹子,出門前我朋友交待了,要我幫他看住衛平,你只知道衛平是壞人,卻不知道衛平最壞的就是到處搶人家姐姐妹妹,這種事真的要不得,所以我們要阻止他幹壞事,明白了嗎?”
瓦力眨眼又眨眼,最終嘟了嘴,“可是姐姐好像喜歡他了,還給他做鞋呢!以前都只給我做的……”
“所以啊,你瞧衛平有多壞!現在哄你姐姐給他做鞋,以後還不知哄些什麽呢!”
“不等以後就已經哄得很厲害了!姐姐根本不知道他有媳婦!”瓦力氣得緊攥木棍,眼裏小泛兇光。
白塵嗯嗯點頭,“所以你瞧他壞成什麽樣了!等會兒你去跟你姐姐說衛平有媳婦的事,勸她不要喜歡衛平了,知道了吧?”
瓦力點頭,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你其實是好人。”
白塵謙虛地笑,随即給了瓦力一個眼神,瓦力重重點頭,狠狠瞪了挑水回來的衛平一眼,甚至小啐一口,然後摔門進屋。
衛平對于小孩的敵意早就習以為常,對于小孩姐姐的心意雖無奈卻也無謂,所以接了瓦秋送的小菜,回來繼續自家的晚飯,聽白塵在廊下哼着跑調的小曲,暗裏不由好笑,這小孩心情倒不錯呢,恐怕是跟對面的小孩聊了愉快話題,這樣也好,多些無聊事分散精力,省得戒心過重一昧玩刺探,不符齡的心累,更不符那俊秀清雅的容顏,不符那雙靈動俏惑的丹鳳眼……
白塵,堋州流民,自賣為妓,卻是個查不到祖籍的人,只被候爺豢養也罷,偏為候爺所喜,這一喜,便是觸動皇上心裏某根刺,但是要他狠心拔之,痛的只會是候爺,何況小孩未必是皇上疑心之人,再說那人已被候爺埋在金州城郊,究竟是哪處地方讓皇上再起疑心?
堋州鄰近金州麽?還是小孩的祖籍不明?但是此類人在堋州多不勝數,皇上當真寧可錯殺也不放過可疑,看似疑心小孩,實則疑心候爺,可惜不能問言聖意,更不能違逆……
衛平淡淡苦笑,取出藏身多日的藥丸投進湯裏,此是慢毒,亦是聖意,一個月後則會成為候爺的痛……
小孩不相信他,還說日夜防備很累,真的防備就好了,可惜是個空有戒心,卻無措施的笨小孩……但也是個聰明得緊的……然而很不幸的……被候爺所喜……幸或不幸?
小孩說到候爺時,眉間眼裏都是幸福神采,亦如候爺看到小孩時,眼中再無其他,這般的兩心相悅,仿佛相戀了幾番輪回……
這個就是皇上疑心的原因吧?候爺毫不隐諱的愛戀竟然成了小孩無辜受死的緣由,唯願一個月後,候爺不會如小孩所說,自盡以追,否則到時最痛的又會是誰?
這些您都想過嗎,皇上?您一定會痛的,臣以性命擔保,您一定會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