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翌日惠王回家慶生,衆人小別重逢一般舉酒暢飲,席間各自送了禮物,端木霖原本被排斥在外,此時也趁機進來送禮,單朗要攆人,迫于小活寶的暗示才按捺下來——今日朋友慶生,不合動怒掃興。
惠王接了端木霖的禮,禮節性斟酒相請,于是端木霖自然而然加入席中,單朗又想攆人,誰知又被小活寶暗掐一下,正郁悶,又見小活寶眼中另有暗示,稍稍一想便心頭大喜,又覺小活寶之小聰明也算小智慧。
白塵見單朗領會了自己的意思,于是賴說傷處疼了,叫上老三回屋瞧瞧去,衛平早覺白塵有謀算,于是帶着自家半醉的小傻瓜回了西院,惠王一心只在三兒,坐不多時便離席尋去,屋裏便只剩下單朗跟端木霖。
“我家寶貝不舒服,我要趕着去看他,所以長話短說,留你下來只是交待一件事,明兒你逮個空去求皇上,麻煩他撤銷鳳步鳴的婚約,別這麽不可思議地看着我,更別說你辦不到,更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檔爛事是你搞的鬼!有膽子算計我朋友,就該有本事收好場子!”
端木霖錯愕,“我……不是算計,仁武候的妹妹端莊賢良,也是真心愛慕惠王,而且我聽說惠王喜歡琴藝絕佳的人,武小姐正是為了惠王才操得一手好琴……”
“少扯淡!管你是為了什麽才弄出這事兒,明兒給我擺平就是!”
單朗說着就走,端木霖奔上去堵到門邊,“我是為了……我以為……我不知道你不高興惠王娶武小姐……”
“誰人愛嫁愛娶,但憑兩相歡喜,不是他人應該插手的事,即便皇上作主也許不了幸福,這是林小子都懂的道理,你不懂也罷,明天之內辦好我說的事就行!”
“可是婚期都定下了,怎麽可能無緣無故退定?”
“無緣無故?”單朗怒極反笑,“你腦子裏裝的什麽?草嗎還是漿糊?虧我差點答應帶你辦事了,就你這腦子,事情成敗不說,先就得讓你氣死!退定的原因我剛才已經說了,你照辦就是!”
端木霖一臉難色,“皇上不會答應……”
“只要是你說的,天上的星星皇上也給你摘,放心去吧!辦成了不謝你,辦砸了小心我抽你!”
單朗作勢要打人,端木霖不避反笑,“我盡量辦成,如果不成,希望你別怪我……”
“不怪,抽死你就成!”單朗說着就冷笑,“或者我現在就弄死你,省得皇上操心不說,連白塵都跟着煩心,不然你自己去死?”
“我不會再做傻事了,如果你讨厭看見我,我可以盡量躲着你。”
“那你還搬進來幹嗎?明兒求了皇上之後,你直接回你家就行了!”
“我是為了看見你才搬進來……”
“那好辦,把你弄瞎就成了!”單朗伸出二指,端木霖雖驚了一下,但仍不避不動,癡迷目光也照舊癡迷,卻聽暗中一聲悶哼,又聽單朗一聲低吼,“滾出去!再敢潛進來就不是一只眼睛的事!”
暗處窸窣碎響,須臾平靜,端木霖滿目驚疑,單朗眯眼冷笑,“你該知道皇上有多操心了吧?親自送你來這兒都還不放心,時常遣了暗影來查探,就怕我一個不耐煩傷了你,甚至殺了你,所以你即便不省事,也該讓他省點心!”
端木霖無比苦喪,“我也不想總要人操心,又不能求皇上放心,仿佛受人照顧已成習慣,卻不是我自己養成……”
“別跟我訴苦,要麽自強自立,要麽安于現狀,但是切記一點,不許再算計我的人,你受皇上庇佑,他們受我庇護,你再多事,便是逼我跟皇上翻臉,到時我什麽事都幹得出來,你好自為之!”
單朗說完就找他的小活寶去了,端木霖愕然良久,心內萬千滋味歸于酸痛,翌日便進宮求取谕準。
“單朗逼你來的吧?”皇上語氣不嘉,面上仍微笑。
端木霖苦笑點頭,随即頓悟般進言,“皇上不要責怪他,皆因我先前失察,以為會是一樁美事,誰知惠王無意武小姐,單朗若不明言的話,我豈非強人心願?因此還求皇上撤銷惠王婚約。”
端木霖俯身拜求,皇上默然,許久才擺手,“你先回去吧!昨兒外邦進了些鮮果來,你且帶些回去,至于惠王之婚約,朕明日再予答複。”
“謝皇上!”端木霖叩首退下。
皇上叫過近侍吩咐一番,然後去勤省殿見了兩個臣子,之後去了臨閑閣,近侍已将白塵召來,此時已縮成一團地跪在一邊。
皇上斥退旁人,蹲到白塵面前,捏起白塵的下巴,端詳良久才切齒嘆道:“男生女相,妖孽禍害!何況滿腹算計,惡毒該死!”
白塵惶恐不敢言,下巴被捏着,只能垂眸以示恭敬,心裏難免好笑,誰人能自選相貌?再說我若長得醜些,當日也賣不進那種地方,又哪來銀子換回管家?縱然我真個妖孽,我也只是禍害了自己的家國,即便惡毒算計他人也只是為了逃亡活命,一切不過拜您所賜啊,皇上!
“你這什麽眼神?”皇上狠甩一耳光。
白塵歪倒一邊又迅速跪好,不是不疼,而是在進宮的路上就作好了準備,反正皇上打打罵罵也就過了,縱然氣得要命也不會殺他,從前是礙于單朗,如今還多了一個慶王,殺他一人,便是誅殺另外兩人的心,所以皇上,我其實有恃無恐呢!
白塵暗裏好笑,随即又挨了一耳光,嘴角有些破了,這可不好!
“皇上請息怒,草民知錯了,不該長成這付模樣礙了皇上的眼……”
一語未了又是一耳光,下巴再次被捏住,“你真該死!再不自供罪行,朕會讓你變成此處的灑掃太監,如你所願,就叫小塵子!”
糟糕,忘了還有比死更嚴重的懲罰!白塵心下駭然,越發惶恐道:“皇上請恕罪,草民現下真個兒知錯了,只是草民仍留居東院乃是嘉義候親口準許……”
“你果然想做太監麽?”皇上一腳踹在白塵左肩上。
白塵歪一下又忙跪好,心裏好笑又好氣,皇上忌諱臣民揣他心思,卻又希望有人言他心事,所謂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如是而已。
“草民愚鈍魯莽,實不知皇上為何召見……”
“你欺主辜恩,巧言令色,罪該萬死!”
這樣啊……白塵暗裏撇嘴,別說叫端木霖來退婚是我的主意,就算不是,您也會賴給我,只是您大可直言問罪,不必拐彎抹角非要我自己供述,仿佛我是你的知己,不然就是最了解你的勁敵,可惜我只是個無聊的卑鄙小人罷了!
“草民是該死,但也是為了嘉義候耳目清靜,才會懇請候爺對草民視而不見,卻忘了皇上之前給過谕準,命令草民做嘉義候的朋友,因此草民的确欺主辜恩,也果然是惡習所致,皆因草民所結交的不論貧賤還是權貴,于草民而言,都是憑心至誠而交,從未受命交友并且奉友為主,因此容易忘記草民其實是嘉義候奴才似的所謂朋友……”
又一個耳光,但是沒事,我是故意的,反正您怎麽都看我不順眼,我又生來不懂讨好取悅,您若不是皇上,我也不會卑躬屈膝,但我只是膝蓋着地,我的心,不跪任何人!
“你以為朕不會殺你嗎?又或者,把你那些個貧賤甚或權貴之交殺一兩個給你提提神?”
要命了!別的不說,三兒和雙大哥他們,還有八奇寨的兄弟,全都是皇上無所顧忌的人,所以胳膊扭不過大腿,強扭必斷!
“皇上恕罪,草民一介卑下,不值皇上動怒如此,之前乍聞皇上召見,草民雖自拟了諸多罪責,但一時不知皇上責問的是哪一樁,所以才會一一供述,現下也只剩了一件未說,想來應是嘉義候替惠王退婚一事,令皇上煩難不悅,草民卻以為嘉義候不愧良善至純,且善于成人之美,知曉惠王心有他人,勉強應婚的話,一則負了心中所愛,二則,誤人女兒終身,又知惠王是忠順臣子,不會自陳私願,所以才會代為請命,嘉義候所行乃仁心義德,不負其嘉義二字,亦不負皇恩絲毫……”
“你谄媚惑主,不過是為了開脫罪責,以為朕不知道麽?若非你妖言撺掇,嘉義候怎會忤逆聖意?惠王之婚配乃是朕降旨賜許,你敢要朕收回聖旨,無異逼朕殺你!”
皇上疾言厲色,人卻閑常般坐到榻上,貌似悠閑地拎茶輕啜,只有冰刀般的目光冷瞟下首。
白塵覺得頸上幽涼,心裏卻落了底,皇上雖是問罪,又何嘗不是兇巴巴地要他獻策?
“草民嘗聞武家小姐溫婉賢淑,又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如此德才雙絕之人,許予新進貢生方謂良配。”
皇上冷笑,“你是說,朕的親侄配不上武小姐?”
“草民不敢,只是皇上亦知惠王心有他人,而仁武候愛妹如女,原也不欲許妹予惠王,只是聖恩之下唯有忠順,來日見妹不幸,難免與之同苦,長時積壓恐生不諧,倘若另許良配則不然,雖已聖旨賜婚在前,卻可默示予改,此事唯有嘉義候之仁德可予成全,由他示意予仁武候,再由仁武候勸意其妹,會試發榜之日可令武小姐自擇良人,屆時再由皇上聖恩特許,成就一對如意新人,亦是激勵後進天子門生,也算嘉獎仁武候一門忠烈,還可告慰其先父在天之靈,凡此種種皆是草民無知蠢想,失儀過當之處,還求皇上不予怪罪。”
白塵俯首叩拜,許久不聞皇上示意,不過頸上的涼意沒了,所以大概能過關吧?
“你為何要嘉義候去圓滿此事?”皇上再次踱到白塵面前。
白塵下意識縮了一下,感覺皇上的手沒伸過來,于是悄舒一口氣,答道:“回皇上,草民以為嘉義候必然樂意辦理……”
“這不是你的實話!”皇上愠怒。
白塵苦笑,我也想說實話,可是信言不美,您聽得不高興也罷,我可不想再吃耳光了!
“朕曾許你随意言談,那時還不知你就是朕緝拿的人,如今你身份已明,朕已釋懷不咎,只是惱你隐匿慶王心結,若是早些告知,朕豈會誤了這多年?你若只是聰明,而不陰險狡詐,朕便是看着慶王的份,也不會不喜你,可你居心叵測,嘴上說不恨朕,卻巧算報複,非但誤朕多年,還讓朕直到今日也不能如願,慶王惱朕踢傷了你,一直不肯見朕,朕以為你夠聰明,許你溫泉三日,你卻不曾替朕開釋半分,朕一日不如意,你便痛快一日,此等惡毒禍心,誅之有餘!”
皇上雖是惡語,眼中卻有淚光,白塵不敢直面相對,但也知皇上心酸甚至心痛,可他真的冤枉啊!
“皇上疑心草民設計報複,可是草民若早早知道管家是慶王的恩人,以草民的卑劣,恐怕早就挾恩求報,何至于十年逃亡還失了如父似友的管家?草民曾一心企求皇上的寬赦,如今得償所願,只恨無能以報,又怎會不望皇上如意?樂服逍遙丸是為了拴住單朗,喬裝進宮欲見惠王是為了勸言其安心授教太子,溫泉三日只與慶王歡言是為了穩撫其心,還有計令嘉義候退婚并另成美事,是想以此令其自主行事,而後能逐步自立其能,但凡皇上所喜之人,草民無有不喜,縱然言行卑劣不堪,也只有一個目的,希望皇上暢意舒心,攜伴所愛,自此幸福!”
白塵言畢大拜,皇上愕然無語,許久才舒氣般長嘆一聲,坐回榻上微微擡了擡手,“起來吧!惠王之事便依你所說,只是嘉義候不曾自主理事,你要悉心陪護,不止惠王一事,今後他若有差使在身,你要用你的智巧助他成事,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我但願不明白!白塵再次叩首,“皇上是将嘉義候托付予草民,可惜草民不堪信托,只因草民原是無知無能之人,所思所行皆是狂詐妄作,若是領了皇上的信托,只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因此請恕草民直言請命,皇上萬萬不可托付任何人事,但有所需,請準草民随心而為,皇上也請放心,草民之心只在單朗,而單朗已安于朝中,草民所思所想皆信從跟随,因此皇上所慮人事,縱然不予托付,草民亦會憑心且盡力而為。”
哼,說得好聽,還不是跟單朗一樣,把嘉義候當包袱,死活都不肯背,不過相較而言,這小孩比單朗乖順多了……
“看在慶王的份上,朕不勉強你了,只是惠王一事你要全程陪護,另則,回去後也不必隐瞞臉上的傷,既說了要信從單朗,便要付之予誠,善意的謊言未必是好事,少年老成也要适可而止,你……可以活得輕松一些,朕以後……”皇上頓了頓,“不打你了,你回去吧!”
“謝皇上。”白塵叩拜退下,回去的一路都是難以言狀的興奮,或者說是感動也不過分,皇上直到今日才是真正的釋懷了吧?
只是有點郁悶哎,難道我有受虐傾向?明明是打我的人,可是聽他勸戒兩句就感動了……不對,才不是感動于皇上,而是感動于小狼哥哥,他曾經的狂放不羁也好,裝混耍賴也罷,其實是軟硬兼施的攻守大法,如此才令皇上愛恨交織,從而施恩于他在意的人,而我,是最大的受益者。
謝謝你,小狼哥哥,不愧是我的神,有你愛我護我,予我天高地闊,令我乘風翺翔,風雨不懼,任逍遙!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