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翻墨這個名字不好,你啊……
院子當中的兩人似乎瞧不見端午一般。
端午伸手捂住了嘴, 似乎這樣便能擋住不住發紅的眼眶。
院子裏,顧言風同林塗的身上像是有一層淡淡的光暈。
端午站在不遠處看了許久,看着院內兩人把酒言歡, 對弈弄樂。
不知過了多久, 她才緩緩動了動腳, 伸手輕輕叩響了院門。
院門被打響的那一刻,四周景色驟然變換。
林塗姣好的面容漸漸變得模糊,整個身體都染上了一層淡淡光暈,
四周的風景開始退散, 焦黑的土地,枯敗的花草一一出現。
端午胸前的玉片開始發燙,燙得她心口微痛。
鬼氣凝成箭羽形狀,劍刃橫在了端午脖子前。
“鬼王大人。”端午握緊了玉片,她知道顧言風能看見自己也能聽到自己的話。
“鬼王大人,我同黃路找到了與林姐姐性命相連的綠枝兒。”
那泛着寒氣的鬼劍已經劃開了端午脖子上的一寸皮膚, 端午臉色白了兩分,她微微顫抖着,說話時牙關碰撞, 帶了顫音。
“鬼王大人, 林姐姐還活着,您出來見我一面吧。”
鬼劍停住了,傷口處的鮮血穿過鬼氣落在地上, 滲入了土裏。
端午擡手按住了脖子上的傷口,咬了咬牙, 繼續道,“您分明清楚如今種種皆是幻象,為何還要沉溺其中呢?!”
“幻象。”顧言風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端午四處張望着,似是想要找到他,可入目皆是虛無。
“端午,你回去吧。”顧言風緩緩從濃郁鬼氣當中走出,他的長發被高高束起,紅色的發帶落在身後,一襲白衣,一雙眼睛竟是暗紅色的。
端午見到他,往前走了兩步,卻被鬼氣阻擋,她有些害怕,卻又不解,隐隐有些憤怒。
“鬼王大人,林姐姐明明還活着,您為何要變出幻想自己欺騙自己。”
顧言風眼皮微擡,後退了半步,似是有些不耐。“聒噪。”
端午還想再說什麽,驟然掀起的鬼氣卻是将她掀翻出去。
巨大的沖擊力仿若将她五髒六腑撞得移了位,守在外面的黃路被這動靜吓了一跳,慌忙上來想将端午扶起來。
端午按着胸口勉強站起了身,她氣尚未喘勻,隐隐泛有水光的眼睛驟然睜大。
黃路察覺到不對,回身去看。
顧言風不知何時從幽幽山谷中走了出來,手中正捧着裝有槐樹枝兒的花盆。
“顧言風,你做什麽?!”黃路臉色煞白,慌忙轉身想去搶。
可顧言風卻是看都沒看他一眼,抱着花盆消失在了原地,一同消失的還有裝着小人參的花盆,同守在花盆旁的小玄貓。
黃路氣急敗壞地提劍沖向那籠着山谷的鬼氣,長劍砍在鬼氣上,如同砍在鐵器上一般,發出铿锵聲響。
幾次三番下來,黃路手中的劍砍出了豁口,可那鬼氣卻是紋絲不動。
“這顧言風是怎麽回事?先前雖也惹人煩,也不曾這樣招人恨。”黃路扔開手中的劍,盤腿坐在了山谷前。
端午脖子上的傷口已經止了血,只不過先前流的那些染得衣襟上鮮紅一片,看着駭人。
她聽到黃路的抱怨,咽了一口口水,微微低下頭,“是我不好,說了些激怒鬼王大人的話。”
黃路看向端午,剛想說些什麽,餘光卻瞥見了一個人。
來人穿着黑衣,劍眉星目。
黃路站起身,将端午擋在了身後。
“你是什麽人?”先前的劍被黃路剛剛砍得卷了刃,黃路只得赤手空拳攔住了來人。
只是來人并沒有舞刀弄槍的意思,反倒彎眉笑了起來。
“做了多年鄰居,直到今日才與黃公子相識,是謝某的錯。”
黃路微微挑眉,語氣松軟了半點,“你是,那棵柳樹精?”
謝存光笑了起來,“是,在下正是遠春山上那棵柳樹。我來尋黃公子,是想告訴你,在下有林姑娘的下落。”
黃路同端午對視一眼,兩人眼底俱是疑慮翩跹。
謝存光并不急着開口,等面前的兩個人再次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時,方才開口道,“在下不才,修習的術法當中有一尋人的法術,我在遠春山上發覺,同林姑娘相關的那株槐樹發了新枝,便一路找來了。”
黃路背在身後的手瞧瞧比了個手勢。
端午見狀後退了兩步,幾乎要貼上身後那籠罩着山谷的濃郁鬼氣。
“遠春山上死的死,枯的枯。”黃路看着謝存光那雙不知深淺的眸子,彎了彎眉,“您是怎麽逃脫的呢?”
謝存光愣了一愣,像是沒想到黃路會這般反問自己一般。
不過那只是一瞬,他很快笑着遮掩了那一秒的怔楞,開口解釋道,“在下碰巧月前修煉出了人形,對山下人族生活甚是感興趣,貪一時玩樂這兩日才回去。只是不曾想,遠春山竟是遭了劫難……”
“唔,原來如此。”黃路緩緩點了點頭,下一秒卻是猛然出手朝着謝存光扔出一把東西。
謝存光下意識擡袖去躲,等那東西到了跟前兒才發覺不過是一坡土,謝存光放下半擡的手。
可是先前站在不遠處的人早就跑遠了。
黃路甚至還有閑情回身沖着他喊話,“你真當本大爺是傻的不成,渡了幾次劫的老樹精哐我說剛修煉成人形?”
“就是剛成精沒兩日,須須都沒掉的小人參都能變成娃娃了。”
謝存光微微眯了眯眼,嘴角上揚起的弧度緩緩消失了。
他并沒有去追跑掉的兩人,反而是看向面前的山谷,謝存光往前走了兩步,伸手虛虛按在鬼氣之上。
“既然一時半會兒得不到神識,那只有先得魔骨了。”
那鬼氣附着在謝存光手上,謝存光修長的手很快變得幹枯,呈現出枯敗枝幹的模樣。
只不過謝存光并不在意,微微抖了抖袖子,整個人便矮了下去。
黑色的長袍下,一根枯敗的柳枝躺在地上,了無生機。
山谷外發生的事情,顧言風蓋是不知。
他懷抱着那兩株花盆,踏進了風清日朗的小院子裏。
院子當中,林塗手裏正抱着一本話本子,聽到聲響,擡眸看向他。
“顧言風,你去哪兒了?”林塗放下了手中的話本子,擡手撚起一顆酸果子。
“給你買了點兩盆花,好打發時間。”顧言風将花盆放在了地上,小玄貓從他身後竄了出來。
林塗眼睛亮了亮,“還有一只貍奴。”
顧言風這才瞧見那只通體黑色的玄貓,“喜歡嗎?”
林塗沒有回答他,而是蹲在了玄貓面前,伸手逗弄着他。
顧言風一時有些恍惚,恍若回到了永安顧府時,那時他帶回翻墨,林塗也是這般開心歡喜。
“阿塗,我們給他起個名字好不好。”顧言風垂眸看着眼前的畫面,開口道。
逗弄着玄貓的林塗擡起頭,緩緩眨了眨眼,“叫什麽呢?”
“翻墨,好嗎?”
林塗擡着的手微微停了停,那雙杏眼裏似是露出了一絲茫然。
但那一縷茫然轉瞬即逝,她乖順地點了點頭,“翻墨,好名字。”
顧言風伸手揉了揉林塗的頭發,視線卻是落在那顫顫巍巍的槐花綠枝兒上,“阿塗,我們永遠在這兒生活着好嗎?”
“那自然是你去哪兒我去哪兒。”林塗抱着玄貓站直了身子,嘴角微微上揚着。“出嫁從夫呀。”
顧言風卻是愣住了,他那雙桃花眼裏染上了一縷痛苦。
面前的一切開始漸漸消散,活靈活現萬分生動的林塗也變得有些模糊。
顧言風深呼吸兩口,匆匆垂眸,“我去給你買些零嘴。”
他逃也似的離開了院子,林塗并沒有回答他。
顧言風知道,他的阿塗是不會說出嫁從夫這樣的話的。
林塗有着自己的堅持,如今那院子裏的,不過是他強行變出的一個傀儡。
而那軀殼裏,只留有林塗的一縷魂絲。
那日,林塗在他懷裏漸漸化作熒光消失。
顧言風一瞬堕魔。
驟然膨脹的鬼氣留住了林塗的一縷魂絲,顧言風便将那縷魂絲安置在了變出的林塗身上。
可這一切都是假的。顧言風知道。
因為這個林塗說着他的阿塗從不會說的話。
因為這個林塗手中握着的話本子上,只有開頭的一句,畢竟顧言風他只瞧見了那一句,旁的再也編不出來。
更是因為,清楚地明白,他強留下的那縷魂絲上,沒有半點生氣。
在顧言風離開院子後,院子裏的一切都停了下來。
啼叫的鳥兒,覓食的蟲蟻。
小玄貓有些疑惑,它抖了抖身上的毛,伸出舌頭去舔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林塗。
只是無論它怎麽動作,面前的人依舊保持着原先的狀态,一動不動,就連先前因為動作而半浮在空中的青絲都懸在半空,不上不下。
玄貓有些焦急,它輕輕咬住了林塗的虎口,似是想用疼痛喚醒面前的人。
而那不動的指尖則是微微一顫,一道輕嘆響起。
“翻墨這個名字不好,你啊,還是不要叫翻墨了。”
小玄貓聽見聲音,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想要找到是誰在說話,可惜小院裏還是那停滞的狀态,除了它以外,仿佛沒有活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