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帶你出去賞花燈

那老道士将那包袱緊緊抱着, 碎片尖利,紮得他心口生疼,可那老道士卻是堅持不放手。

有小道士湊上前想要幫他拿, 卻被他瞪得收了手不敢吱聲。

謝存光同老道士便一前一後着踏進了神宮的大門。

紅牆上略有斑駁, 謝存光站在路盡頭, 看着那紅牆上裂開的縫隙,不知在想些什麽。

“還請跟我來。”老道士的拂塵也不知掉到哪裏去了,額角因為追趕謝存光而沁出細密的汗珠。

等他好不容易趕上謝存光方才有空伸手抹了一把汗, 略帶渾濁的眼睛都變得亮了起來, “老道姓範名桓,還不曾請教閣下的名諱。”

“我不過是個沒甚本事的小妖精。”謝存光收回落在紅牆上的視線,跟着範桓沿着那彎折的走廊繼續向裏走,“不值一提。”

範桓一口氣梗在了咽喉裏,卻也只能賠笑稱是。手中将那包袱抱得更緊了,生怕謝存光反悔了一般。

上了鎖的房門被推開, 一股子陳舊的味道撲面而來,範桓伸手揮了兩揮,眯着眼走進了布滿灰塵的房間。

“神宮已經千年未曾現實了。”範桓擡頭四下打量着屋內陳設, “幸而到我這輩神宮重見天日。”

謝存光并不理會範桓說了什麽, 徑直走向那高懸在牆壁中央的鞭子。

鞭子上落滿了灰塵,只是尚未靠近,便湧出來一股寒氣。

謝存光不過走近一點, 臉上便被那快要沖出鞭子的寒意挂出了兩道血痕。

範桓見狀哎喲一聲後退了兩步。

“這……這是……”

謝存光伸出手,任由右手在那鞭子前被寒氣割得鮮血淋漓, 找不到半塊好肉。終是在白骨露出來之前,握住了鞭子。

在他握住鞭子的那一刻,寒意消散了。

範桓拍着胸口打岔道, “這剔骨鞭我也是頭一次見到,不知閣下想用它作甚?”

謝存光瞥了眼範桓,完後的手把玩着手中長鞭。“剔骨鞭能完整剔下邪魔的魔骨,道長您不知道?”

“是…是,知道知道。”範桓抱着包裹往陰影裏挪了兩步,面前的男人分明生得文弱,卻無端叫人害怕想跑。

範桓雖說是神宮如今這一輩的主事人。但是天地良心,這神宮自打千年前被陣法所掩,叫人遍尋不着後便落敗了。原先還是有不少本事的,可是這麽多輩下來,落到他範桓手中的只是寥寥。

好在他雖本事沒有多少,卻是遍讀了先人們留下的典籍。

是以,面前這妖物将東西一扔出來,他便認了出來,這包袱當中的碎片,拼起來應當是一盞琉璃兔兒燈。

琉璃兔兒燈是他曾在典籍中見過的神物。

即便如今碎了,範桓依舊能照典籍上所寫的,将它鍛煉成仙丹。

到那時候,他範桓吃了那丹,天上地下的不就都得他說了算麽。

範桓這般想着,臉上便堆出笑來。“如今閣下想要的也拿到了,那老道送您出去?”

謝存光擺弄着手中的長鞭,斜斜看了眼那老道,消失在了屋子當中。

範桓被謝存光這一眼瞧得險些仰面栽下去。後退半步背抵在了牆上。

謝存光消失後,又過了好一會兒,範桓煞白的臉才有了幾絲血色。

他也顧不上自己的白袍沾了滿身的灰,抱着那些碎瓷片便急匆匆地趕去了煉丹房。

神宮內的煉丹房剛剛收拾出來沒多久。

屋子裏依舊有股常年無人的黴味,但範桓并不在,他的眼底流露出狂熱的光。

剔骨鞭對于他來說并沒有什麽用。

畢竟自己幾斤幾兩範桓還是清楚地很,那剔骨鞭是對付邪魔的利器。

可範桓那麽點子手腳,恐怕不等近了邪魔的身,便會生死命散。

但這琉璃兔兒燈不一樣,在典籍裏,這是屬于上神的神器。

等他煉成了,區區一個神宮又算什麽。

範桓将懷裏的琉璃片逐一扔進了燃着橘色火焰的煉丹爐裏。

熱氣撲面而來,範桓微微眯起眼,那火光灼得他白發微卷,可他依舊守在煉丹爐旁,半步都不離開。

範桓是個被父母丢在破廟的棄兒。

他師父廟裏歇腳時将他救了下來,帶在了身邊。

從那時起,範桓便跟着那時還年輕的輕一道長修行。

範桓天資并不如其他師兄弟,但他有一點比過了他們——長壽。

輕一道長最終還是将神宮的秘密同那些典籍一道傳給了範桓。

神宮在千年前存在過。

那時這世上仍有神的存在。

而神宮的存在,便是為了同神溝通。

但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範桓并不知道,典籍裏也并未記載。

他只知道,千年前,世上神祇紛紛隕落,而神宮同樣隐藏進了深山當中,直至今日方才現身。

範桓緊緊盯着煉丹爐,心中狂喜。

如今這世上沒了神祇,那麽他範桓得了神祇,變成了這天上地下唯一的神!

範桓目不轉睛地盯着那煉丹爐,燃燒着的火似乎燃進了他的眼睛裏。

林塗覺得自己同顧言風的關系親近了許多。

先前她只是從顧言風口中得知了他們是夫妻,卻沒什麽切實的感受。可現在,那情緒确實分外真實。

顧言風手巧,三兩日的功夫裏,給林塗編了許多小玩意兒。

即便顧言風不在的時候,林塗尋摸着那些小玩意兒也半點不覺得無聊。

日頭剛剛過半,顧言風給林塗做了些家常菜,看着她吃完了才略帶歉意道,“阿塗,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你自個兒在家。”

“你去忙自己的吧。”林塗忙揮了揮手,她雖然沒有了先前的回憶,卻也是知道,人間的普通夫妻是會為了生活而奔波的。

只可惜,顧言風并不是那個小将軍了。

他出門是因為察覺到了有人靠近了山谷。

結界上裂開一道細細的縫。

看清顧言風模樣的時候,景堯愣了愣,險些沒認出來。

這麽些年,顧言風好穿紅衣,多數時候錦衣華服,好一副鬼王的派頭。

但現在出現在結界內的人,穿着粗布青衫,可卻無比鮮活。

“姓顧的,我們姑娘呢。”黃路急吼吼地沖了過來,可顧言風卻是擡了擡眼皮,一縷鬼氣攔在了黃路面前。

“還不到十日。”顧言風看向景堯。

景堯拉住了黃路,“我知,我會讓他們在外面等着。”

顧言風收回視線,轉身欲走,卻被景堯喊住了。

“言風。”景堯朝着端午使個眼色,端午會意,拉着黃路往旁邊去了。

“我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對。”顧言風并未回頭,只留給景堯一個背影。“你說阿塗救回來了,若是阿塗真的無事,你怎麽會輕易讓我們接走阿塗。你在想什麽?”

顧言風并未回答,只是擡腳繼續往裏走,眼瞧着結界上的縫隙越來越小,景堯快走兩步,顧不得被黃路聽到,擡高了聲音。

“你救下的是不是阿塗的一縷魂絲?你想用魔骨将她徹底救活對嗎?”

“你會死的。”景堯伸手攔住了逐漸合攏的結界,顧不上手掌被鬼氣浸染,“顧言風,你怎麽同旁的邪魔不同”

“旁的人生出魔骨,哪個不是只想吞天噬地稱霸一方?你怎麽…你怎麽淨想着用魔骨救人了?”

結界內,大風驟起。

景堯被這突如其來的大風吹得向後退了兩步,眼睜睜瞧着結界合攏,鬼氣重新萦繞着山谷。

顧言風走過的地方,那些定住的人開始動作,他變換出的這方天地開始重拾生命。

邪魔雖萬人憎惡,但那些喊打喊殺的人裏,不乏有為了魔骨而來的。

魔骨入體,便可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

以魔骨為引,入藥不僅能活死人肉白骨,更能聚魂魄補魂絲。

顧言風不舍阿塗,可他更不願阿塗這般被自己欺騙隐瞞。

這十日,是他最後的妄想。

若是可以,顧言風願意同阿塗在捏造出來的邺城裏長長久久的活下去。

可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對阿塗不公平。

阿塗在這世間千年,那些美好的回憶,抑或是悲傷的記憶。都是屬于林塗的。

沒有人能代替林塗做決定。

更何況。

顧言風擡頭望向天際,分明還未入夜,可他四周卻是燈火亮起,萬家通明。

更何況,他最是明白,林塗心懷天下蒼生,如今這世上紛争不斷,游魂冤鬼無數,阿塗又怎麽會選擇留在這處虛假幻境呢。

顧言風四周活了過來。

時不時有人揚聲同他說話。

“顧将軍,今兒怎的一個人?”

……

“顧将軍,今日花燈節,您記得帶顧夫人來看花燈呢。我給她留了一盞最精致的。”

花燈節。

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顧言風緩緩走進尚未亮燈的小巷,将那喧鬧丢棄在身後。

阿塗曾說她不願再賞燈了。

顧言風停在了院子外,隔着那扇木門,他聽見林塗同玄貓玩鬧的聲音。

——當我任性,想同你再看最後一場花燈。

顧言風緩緩推開木門,院子裏的人回過頭,驚喜地看向他。

“顧言風,你回來啦?”

“阿塗。”顧言風唇角上揚,伸出一只手,他的桃花眼裏滿是深情,“我帶你出去賞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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