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今日唯有清理門戶,以……
端午平日裏總一副小丫頭的模樣, 如今穿上甲胄倒也有那麽幾絲風範。
“林姐姐。”端午扯出一抹笑,手中兵刃依舊緊握着未曾放下。端四出事後,端午帶走了他的随身長劍, 如今就連行事, 也同端四有了幾分相像。
“我一直守在門口, 裏面的人未曾有過動靜。”端午側身讓出位置,見林塗望着門上的鎖略有些出神,補充道。
“我進去看看, 端午, 你不用這麽緊繃着。”林塗擡眸看向昔日孩子般的小姑娘,難得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端午鼻尖微酸,她微微低頭避開了林塗的親近,“林姐姐,原先是我孩子氣,如今四哥不在了, 我得接過四哥手中的擔子。”
林塗看向那似是一夜之間便長大了的孩子,伸手輕輕推開了門,踏進房裏前, 林塗輕聲道, “你原先就已經做得很好了。”
房門緩緩阖上,端午擡眸去看只來得及瞧見林塗翩跹起的白色衣角。
綠绮蜷縮在角落裏,林塗開門時有日光順着門縫傾灑進來, 叫藏身黑暗之中的綠绮不由眯上了眼。
好在那光一轉而逝,綠绮擡眸看向面前白衣勝雪的女人, 輕咳兩聲,強撐着站了起來,似乎不願落了下風。
“你來是想知道什麽?”綠绮身上仍穿着先前廣安的那一身棉布衣裳, 站在裙裾翩翩的林塗面前,不由後退兩步,似要拉開兩人間的距離一般。
林塗一言不發地看向她,她仔細瞧着綠绮臉上神情,等綠绮被她的視線盯得不覺想伸手去擋時,才啓唇道,“我先前一直在想。”
林塗在一旁圓凳上坐了下來,右手輕揮,另一只圓凳飛至半空,緩緩落在了綠绮身後。
“我一直在想,你是怎樣一個人。”
“謝存光用盡法子救活你,你的反應不是歡欣,确實驚慌。”林塗看向綠绮,杏眼當中有些疑惑。
“在你們的說辭中,你同謝存光應當是無比相愛的一對戀人,可你被他救活,重新見到戀人的那一刻,便立馬同他劃清界限,那般義正詞嚴地譴責他為你所做的事情。”
綠绮放在膝蓋上的雙拳微微緊握,她看着面前的女人,面前的人身上氣味讓綠绮想起那個總是高高在上的應清上神,可這人卻又同應清長得不像,那雙無辜的杏眼看向人時,從不像從前應清上神那般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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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你從前便是極為正義的,即便犯錯的人是你的愛人,你也能果斷劃清兩人的界限。”林塗眨了眨眼,手中茶盞裏幾抹茶葉正在褐色茶水中上下起伏。
“可你後來又要我們放過謝存光,就好像你先前做的只是為了讓謝存光自己跑掉一般。”林塗沉默一瞬,“綠绮,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麽。”
綠绮看向林塗,略微驚訝于她的敏銳,只是綠绮仍舊是沉默地看着林塗,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會回答林塗的問題。
“又或者,綠绮,你不敢離開隆麓?”
聽到林塗的話,綠绮猛然擡頭,眼底滿是不敢置信。繞是那驚詫一閃而過,林塗确實彎了彎嘴角,像是稚童尋到了丢失已久的東西那般,輕聲道,“猜對了?”
雖是問句,可林塗面上卻是極為篤定。
“你猜對了又如何?”綠绮垂眸看着蔥玉般的指頭,聲音當中似是染上了兩分妩媚。
“是你說的,若我離開了,隆麓那些百姓的怨魂再也得不到安寧。”綠绮輕輕撫摸着自己的指頭,眉眼如畫,“我不忍他們受此苦,自然是要留在這裏,以平怨氣。”
林塗想從綠绮臉上看出點什麽,只可惜,綠绮似乎是變了一個人一般,毫不畏懼地同她對視,眉眼當中隐有不屑。
“何況你來找我,是因為未能找到平息怨氣的法子吧。”綠绮緩緩站起了身,走向了緊閉着的窗戶,伸手将那關着的窗戶緩緩推開,日光傾瀉而下,裝滿了整間屋子,細碎的灰塵漂浮在半空,橫在兩人當中。
綠绮回身看向林塗,細碎的陽光落在她的身後,恍若成了一幅畫卷,那般缥缈不真實。
“阿塗。”綠绮細細琢磨着二字,她看向林塗,揚起一抹笑,“我聽那邪魔是這般喚你的。”
“阿塗,昨日你字字铿锵,譴責我同存光不該為了一己私欲害死這麽多人的時候我便想問你了。”
綠绮緩緩走向林塗,漂浮在空中的灰塵似是停住了一般,久久未曾落下。
“阿塗,我們如今的新神。”綠绮看着林塗,眼眸當中似有悲傷,“若是那同你兩心不移的邪魔為了你,作出了同謝存光一樣的事情,你又會如何呢?”
“你……”
綠绮伸手止住了林塗的話頭,她微微歪着頭似乎是在聽着什麽,林塗下意識片頭向外望去。
綠绮擡起的那一只手緩緩落下,她微微張嘴,發出一聲短促的聲音。
林塗回眸看向綠绮,心口處驟然傳來的疼痛叫她說不出話來。
林塗伸手按住胸口,想要催動體內靈氣,卻發覺自個兒體內本該絡繹不絕的靈氣逐漸枯竭了。她偏頭看向窗外,在林塗的眼中,本該風清日朗的天際紛紛染上黑氣。
綠绮伸手扶住了林塗,“當年的預言成真了。”
綠绮攙扶着林塗,讓她坐回了長凳上。而她自己卻是站在林塗面前,腳底黑氣翻湧,一點一點攀上她的衣服,很快便攀至腰間。
“邪魔重歸,妖鬼降世。”綠绮的手拂過林塗的面龐,微涼的觸感叫林塗不由打了個寒戰,衣衫下方的皮膚似乎都在戰栗。
“這世間從不需要什麽新神。”綠绮略粗糙的手按上了林塗的太陽穴,林塗想要掙紮,可她全身的力氣仿若都被抽走了一般,叫她動彈不得,只能睜眼瞧着綠绮身上濃重的黑氣盡數湧向自己。
“林姐姐!”屋外傳來端午略顯焦急的聲音。
林塗張嘴想說話,卻發覺自己卻發不出聲音來了。而她面前的綠绮則是不為所動地将身上黑氣緩緩渡向自己。
“昨日你說的話,深得我心。”綠绮看着林塗一點點接納了身上黑氣,額間金色花钿也漸漸暗淡下去,略松了一口氣,“你說每個人都有着自己深愛的人。”
綠绮收回了手,看向那被端午踹得幾近變形的門,“我不喜歡如今這個世間,因為這世間我所愛的人幾乎都不在了。”
随着綠绮的話音落下,緊閉的房門終是被端午踹開了。
“林姐姐!”林塗阖上眼前,隐約瞧見端午慌張地沖向了自己。
聲響驟然消失,四周歸于沉寂。
林塗看着周身蒼茫雪白一片,一時有些茫然。她緩緩向前走着,只是無論她走多久,都未曾能走出這片蒼茫。
她回到了沉睡時,在夢中所見的地方。
只是這次,略有些不同。
無盡的蒼茫中,有雪落下,落了林塗滿身。
林塗伸手接住了撲簌簌的雪花,看着那小巧的雪花在手心當中化作一灘冰水。
林塗緩緩握緊了手,手中的濕潤被她的體溫灼幹。林塗站起了身,顧不上自己體內那愈發稀少的靈氣,繼續向前走着。
只是四周蒼茫難辨方位,林塗只得劃破掌心,在地上落下一道細長的血痕。
不知又是多久。
許是一天,又或一個月。
林塗喪失了對時間的感知,她只知曉自己手掌當中已經遍布傷痕,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肉。
但終究是叫她找到了一處不同的地方。
無盡蒼茫裏,有一汪水池。
水池當中,盛開的蓮花之上,睡着一只紅色的鳥兒。
林塗趔趄着往前。
終于在力氣耗盡之前走到了水池邊。
同蒼茫當中的寒冷不同,水池四周時溫暖的。
林塗在水池旁坐下,那只沉睡的鳥兒似乎未曾察覺,依舊安睡着。
唯有那托着鳥兒的蓮花緩緩動彈着,仿若有清風一般。
林塗坐了好一會兒,才恢複了半點體力。
她定定看着那沉睡的鳥兒,心頭湧上一絲荒唐的念頭。
林塗彎腰捧起一坡微暖的池水,她看着那尾羽精致,泛有金光的鳥兒。
不禁想問一問,先前沉睡養傷的那七百年,究竟是在養誰的傷。
林塗眸光微冷,池水落在了那紅色鳥兒身上。
水珠順着鳥羽緩緩滴落回池子了,一直未有動作的鳥擺了擺尾羽。
随着紅鳥的動作,四周紛飛的大雪漸漸停了下來。
林塗看向那緩緩昂起頭來的紅鳥。
紅鳥似乎并未看到林塗,只是緩緩站起了身,震動起翅膀,金光四現。
蓮花之上安睡的,竟是一只鳳凰。
然這天上地下,早就沒了鳳凰。
那鳳凰在蒼茫無際的頭頂飛了幾個圈後,落回了蓮花上。
一雙眼睛看向了林塗。
“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此處?”鳳凰發出了人聲,清麗悅耳。
林塗看着那高大的鳳凰,“傳言裏,鳳凰居神位,聽說應清上神便是最後一只欲火而生的鳳凰。”
那鳳凰動了動尾羽,似是在仔細打量林塗。
林塗只覺得體內一股暖流蔓延向四肢百骸。而那鳳凰卻是飲頸長鳴,驟然飛上半空,再落下時,蓮花上端站着一身着紅衣,額間點有紅色花钿的女人。
女人看向林塗,鳳目微擡,“身為上神,體內居然有半截魔骨。”
林塗直覺喉間一緊,方才那股暖流盡數彙集到她喉嚨處,叫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今日唯有清理門戶,以慰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