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二更

剔骨鞭懸在綠绮的頭頂兩厘。

瞬時四周連同風都靜止了, 那些肆虐的魔氣紛紛停住,只餘綠绮的喘息聲,一下又一下。

“阿绮, 你在說什麽?”謝存光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口, 趔趄着撲向前, 微顫的手攥緊了綠绮的衣裳。

“阿绮,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得很,怎麽在胡言亂語呢。”

顧言風并未說話, 他收回長鞭, 靜靜看着面前二人。

綠绮先是擡頭看了一眼顧言風,見顧言風面上并未半點意外,難免苦笑一聲。

只是在她回身望向謝存光時,早已滿臉是淚。

“存光,你怎麽總是不聽我的呢。”綠绮顫顫伸出手,輕輕按在了謝存光臉頰上, “當年我離開前不是同你講了麽,忘記我,過回從前不知年月, 只知日月的柳樹。”

謝存光癱坐在地上, 一身傲骨恍若随着綠绮的話一道被抽幹了。

他不知生于何年,在睜眼前,也不知經歷過多少歲月風霜。

原本, 謝存光的生命是漫無邊際的一道長線,綠绮的出現讓他的生命漸漸拓寬。

即便同綠绮相伴的年月極短, 卻叫謝存光銘記回味了許多年。

若是未曾有過從前那般相濡以沫的時光,許是那漫長無賴的日頭不顯漫長。

可得到過後卻又失去,只叫領會了人族情感的謝存光站立難安, 從前那般的生活,更是一日都過不了了。

“先前我讓你回南境,莫要想着救我了。”綠绮臉上染上凄苦,她伸着的手緩緩落下,“你仍舊不聽,謝存光,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謝存光張了張嘴,似是還想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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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顧言風擡眸看了眼暗沉天際,卻是不再給他們閑話家常的機會了。

他未曾在困住綠绮,只是将謝存光捆了個結實。

“你若是現在想走,我不攔你。”響指間,謝存光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仍舊癱跪在地上的綠绮垂頭落淚,“你既萬年前便參與謀劃了這一切,大抵也不會因着他一人的性命放棄。”

顧言風聲音淡淡,他垂首看向綠绮,好似在看一株枯死的野草。

“待你們所謀大事得成,不知你還會不會記得,來這隆麓山上替謝存光收斂屍首。”話音漸消,顧言風也消失在原地。

先前還劍拔弩張的平地上,只剩綠绮一人。

那靜止的風重新吹了起來,吹動綠绮及腰長發。

方才還垂首落淚的女人卻是緩緩站起了身,她眸中有些許恍惚,神色卻是堅毅。

綠绮深深望向隆麓山頂,一眼過後,轉身跌跌撞撞往山下趕去。

只是她畢竟魂魄不穩,饒是先前附着在她身上的怨魂被綠绮盡數轉到了林塗身上,那些怨魂殘留下的氣仍舊叫她手腳虛浮。

這般虛弱的境況下,綠绮自是沒有注意到,頭頂鳥群當中,一只隐隐泛出魔氣的黑鴉混跡其中,跟在自己身後,寸步不離。

林塗再次睜開眼時,自己再次回到了那片白色蒼茫當中。

她在原地坐了片刻,直到紛落的白雪覆在肩頭,積起薄薄一層,林塗方才緩緩眨了眨眼。

細長濃密的睫毛也挂上了雪花,融化後,只剩晶瑩水珠墜在上方,欲落不落。

林塗伸手揮散了肩頭積雪,跌跌撞撞地朝着先前遇見上神應清的地方去了。

那一窪水池仍在,水池當中輕顫着的蓮花也在。

唯一不同,便是先前林塗第一眼見到的是沉睡的鳳凰,而現在,她見到的卻是醒着盤腿而坐的紅衣女人。

聽到動靜,盤腿坐在蓮花當中的上神應清眼皮未擡,卻是毫不意外地開口。

“回來了?”

林塗立在幾步開外的地方,越靠近水池,溫度便越高。

衣衫上先前殘餘的落雪漸漸化成水珠,順着林塗的衣衫一點點向下沁入。直至貼上林塗微涼的皮膚才停下來。

“上神似乎毫不意外,我很快會回來這件事。”

聽到林塗的話,上神應清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般眼尾微微上挑,看向面前面色沉靜的人。

“我便是只剩一縷神識,殘居在你身上,也能嗅到那通天的魔氣。”

見林塗的臉色似有一絲變化,上神應清輕笑一聲,“瞧瞧,我同你說過的,莫要指望邪魔不會危害世間。”

“即便……”應清停了停,像是想到了什麽,眸中滿是譏諷嘲弄,“即便那邪魔曾是你的情郎,即便那邪魔曾在你面前賭咒發誓,都不會有例外。”

應清說完,擡眸看向林塗,似是想從她的臉上看到崩潰,難以接受的神色。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站在她面前的人臉上毫無變化,好像并不為她口中所說感到驚訝。

應清臉上的嘲弄神色凝結一瞬,尤其是在林塗臉上瞧見一絲了然神情時,應清那說不清緣由的憤怒更為膨脹。

上神之怒,撼天動地。

饒是應清如今只是一縷神識,那難以掩藏的憤怒依舊叫這一方天地風雲變化,大雪驟停,烏雲蓋頂。

林塗擡頭看了看頭頂驟然變黑的蒼穹,并不驚慌,反倒是學着應清的樣子,盤腿坐了下來,身上裙擺懶懶散開,如同這黑色當中盛開的一朵白花。

“上神您如今這般惱怒是為何?”林塗微微偏頭,面露不解,“您是覺得我的反應不符合您的期待了嗎?”

應清的憤怒失控了一瞬,很快便控制住了。四周大風漸消,黑雲退散。她變回了先前那個高高在上的模樣。

林塗并不在意,她看向應清眉心的火紅花钿,伸手細細摸着自己的。

因着綠绮将她身上的怨魂盡數轉移到了林塗身上,林塗體內的靈氣被壓,就連代表神識的花钿都變得暗淡無光。

“從見到綠绮開始,我便一直在想,若是幕後之人真是萬年前的那位邪魔,他隐姓埋名,蟄伏于暗處,到底所求為何。”

“但我見到上神之後,便想明白了。”林塗放下手,看向應清,眸中盡是了然,“饒是傳言裏,邪魔只知殺戮。可畢竟,他從前不是邪魔,總有不是邪魔時的記憶同情感。”

應清冷冷看向林塗,寬大袖擺下的手卻是緩緩捏成了拳,似是全力忍耐着什麽。

“既然有情感,那便會為情所困。”林塗輕嘆一聲,她望着應清,緩緩說出了結論,“這位幕後推手,為的便是上神您吧?”

“胡言亂語。”應清鳳眼圓瞪,胸膛微微起伏着,就連聲音都太高了些,似是只要她足夠快地否認,林塗的猜測便不會成真。

可瞧見她的反應,林塗卻是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同真相八九不離十了。

從最初,一切便都在那位千萬年間,如今不知藏匿于何處的邪魔掌握之中了。

即便是在上古時期,世間靈氣富裕時,都少有靈氣凝集化作人形的事兒。

遑論上神隕落之後,世間靈氣漸消。

可林塗偏偏,在靈氣凋敝時,幻化成人。

想來就連林塗的出現,都是因為面前這位同幕後那位。

先前在隆麓山見到綠绮時,綠绮表現得甚是奇怪,口中之言更是颠前倒後。

許是她知道的同樣很多,口中之言無非是拖延時間,好叫謝存光能夠逃脫罷了。至于謝存光……

林塗思緒微頓,不由輕嘆一口氣。

也許就連謝存光,都只是一顆棋子罷了。

林塗不再思索,而是看向神色依舊難看的上神應清。

“上神,如今晚輩只剩一個疑慮,您同從前那位邪魔相戀過對嗎?”

雖是個問句,可林塗面上卻是萬分篤定。

而應請,卻是在聽到林塗的話時,強忍着的情緒不受控制地洩露開來。

“若是早知他會成魔。”應清頓了頓,眸中盡是恨意,“我定會在第一次見到他時,就叫他魂飛魄散!”

字字句句,滿是怨恨,不見從前半點情誼。

乾爻生于冥河水中。

他降生于世時,并未風雲變幻,天有霞光。

那日,就連冥河上的漣漪都未曾能多上兩道。

就好像,出生于冥河水中的這個嬰孩,只是個在普通不過的妖鬼。

他的前半生,同他出生時一般,平平無奇,沒有半點波瀾。

若非說出點不同,那只能說乾爻他同當時的鬼王一同長大,是摯友。

那時,天上地下鬼界分而治之,上神同妖鬼雖算不上交情深厚,卻也是點頭之交。

而應清作為上神之首,自然是要在鬼王八百歲成年那日出席。

那是乾爻第一次見到上神應清——傳聞裏,世上的最後一只鳳凰。

火紅的衫裙恍若是絢爛的晚霞,端是立在那處便叫人挪不開眼,轉不過頭。

乾爻本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只妖鬼,如同冥河波濤中的一粒水珠那般平庸。

他卻是不可自控地被那如同太陽般耀眼的人奪去了全部視線。

乾爻坐在他那間破舊草屋當中,手裏摩挲着那支從前孟婆瑤姬處讨來的竹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應清時的場景。

只是不等他好好回憶過往,卻是被竹門推開時發出的吱呀聲吸引了注意力。

那扶着門框臉色慘白的,正是身上傷痕累累的綠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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