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二更
“你既然自己明白, 又何須說這些呢?”林塗的視線居高而下,看着謝存光時沒了從前的敬仰也沒有後來的不解,如同在看一個陌生人。
“也許我只是想自己原諒自己。”謝存光笑了笑, “你們不是背後布局那人的對手。”
謝存光并不笨, 甚至可以說是很聰明, 他只從綠绮的一句話中,便将這些年的事情猜測了七七八八。也許,若不是綠绮, 他應當更早便能發現這一切都是那人的陰謀。
“若是我沒有猜錯, 當年助我逃出南境的應當是早該同上神一起隕落的邪魔乾爻。”謝存光說話時很慢很慢,像是陷入了回憶,時不時停一停,像是在思索該如何去講。
“我同他并不熟悉,畢竟他橫空出世前,我便已經在南境了, 多數同他有關的消息是從綠绮口中聽來的。”
“說來,他同你們有些相似。”謝存光看向林塗,扯了扯嘴角, “邪魔乾爻在堕魔前, 同上神應清是戀人。”
林塗并未驚訝,在蒼茫之境時,她便從上神應清的态度中猜出了這件事。
“乾爻堕魔後, 第一個扯出誅邪魔旗號的正是應清。”謝存光目光透過林塗,看向虛無一物的空中, 仿若從那揚起的灰中,重見了萬年前的場景,“我不知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只知戰事焦灼,最終衆神隕落,邪魔伏誅。”
“當年同乾爻有關的人幾乎都死了,所以沒有人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林塗聽着謝存光的話,并未插言,但心中卻又一個聲音輕聲道,“至少還有一個人活着,瑤姬一定知道這些。”只是她心中雖這般想着,卻并未說出來。
謝存光繼續道,“戰事結束後,綠绮生了一場大病,身子愈發虛弱,也是那時她才告訴我,她因是上神古琴所化,并不能脫離上神獨活。就同她所說那般,綠绮身子越來越差,最終死在了我懷裏。”
“我那時也是……”謝存光嘆道,“我那時也是太過悲傷,竟沒有絲毫懷疑綠绮。”
“綠绮死後,我決定出南境。”謝存光動了動剩下的那一只胳膊,惹得鐵鏈铿锵作響,叫林塗将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知道的,我原身是柳樹,木中有生機,我有将綠绮救活的法子,只要我出了南境,定能做到。”
“那人……也就是乾爻,像是感應我心中所想,在我不知該如何離開南境時出現在我面前,助我出了南境。”
“起初,我以為只需要用我的柳木集齊綠绮消散的魂魄,便能救活她。可我踏遍大江南北,發覺我找不着綠绮的魂魄,就好像……”謝存光的聲音有一瞬沙啞,“就好像這世間從沒有這個人的存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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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乾爻又出現了,他告訴我想要救綠绮,需以妖鬼人魂為祭,靈身存養,神識安魂。”
“所以你同沈朗月同梁昭勾結,以獲得妖鬼人魂,又将喚魂珠埋在遠春山上槐樹之下,這樣我休養時便同樣滋養着她。”林塗張口替謝存光補全了剩下的話,她話音未有起伏,即便說得事兒同自己息息相關,卻好似在說一個陌生人一般。
“是。”謝存光給了林塗肯定的答案,“林塗,如今我知道了阿绮當年是自願去死的,思來想去,乾爻應當是為了上神應清。”
“綠绮魂散是為了留住應清神識,而當年你在槐樹中休養,也許應清也在裏面同你一起休養。”
林塗眸光微閃,未曾說話,謝存光擡眸看向她,淺淺彎出一抹笑,“我同你便也沒有旁的要講了。若是可以……”謝存光停了停,“若是可以,希望你回到遠春山後,能讓遠春山綠意重現。救回那些因我而死的孩子。”
“我曾試過,但我不能讓遠春山重現生機。”林塗搖了搖頭,但謝存光卻并未失望,他滿目期待,隐有亮光,“待我死了,你便可以了。林塗,即便我當年救你有私心,但終究是救過你性命,如今便算是我挾恩已報,可以嗎?”
林塗緩緩走向了透明的牆壁,在即将走進牆壁時,緩緩點了點頭。
而她身後的謝存光好似了了一樁心事,枯木般的手腕上,隐隐泛出綠芽。那綠芽從枯枝上飄落,飄向了林塗,最終落在她的肩頭。
林塗走出房間後,方才發現顧言風正在外面等着。
“說完了?”顧言風伸手将林塗肩上的綠芽取下,随手丢在了地上,“那我該去送他一程了。”
林塗未曾言語,只是在顧言風走後,彎腰撿起了那綠芽。
綠芽意味新生,也是解脫。
當年謝存光曾教她以天下為先,也許當中有那麽幾分真情實意。
綠芽被林塗收進袖口,她未曾回頭,沿着長長的臺階拾級而上。
柳樹生長萬年方才成精,那些年裏,應當見過許多人情冷暖悲歡離合。
草木該是慈悲的,謝存光曾經也是。只是他成了妖,有了人形,困囿于人的情感,除了綠绮便再也記不起旁的罷了。
如今,許是到了塵歸塵,土歸土,綠芽重新埋進深土的日子。
林塗将袖中那抹綠芽埋在了土裏,微風吹過,那支綠芽輕輕顫動着,纖弱卻又充滿生機。
謝存光身上那新生的綠芽掉落後,整個人更顯蒼白。
顧言風站在他身前時,下意識地覺得面前的人要死了。
而謝存光也察覺到了顧言風的氣息,擡頭看向他,“想要縫補林塗的魂絲還有一個法子。我死後,會留下一根柳木,那柳木随我一起活了千年萬載,能幫着林塗重生魂絲。”
“但是,重生林塗的魂絲,還需一根引子。”謝存光的視線虛虛落在顧言風肩頭,“那引子便是你體內魂絲上屬于林塗的那一絲。”
“顧言風,你當年的重生便是因為林塗的那縷魂絲,若是沒了那縷魂絲,你便也死了。”
顧言風擡眸看向謝存光,兩人便這樣對視着,不知過了多久。
只是等顧言風離開那間屋子時,屋子當中只剩一地的鎖鏈,鎖鏈上所困的人不見了。
而顧言風手中,緊握着一截食指粗細的柳枝,柳枝上年輪一圈又一圈,細細密密擠在一起,叫人數不清究竟有多少圈。
而在神宮後院,景堯有些坐立難安的沿着那涼亭走了許多圈。
反倒是林塗不急不躁,坐在石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阿塗,你莫不是真信了顧言風要當個邪魔一統天下的鬼話吧。”景堯聲音滿是震驚。
林塗托着下巴望他,“為何不信,你同他不是一個打頭一個走側,決心将這天地翻個個兒嗎?”
景堯撓了撓頭,又轉了好幾圈,“不是,就他那拙劣的演技你也信了?阿塗,你……”
“我知道他在诓我。”見景堯臉上焦急不似作僞,林塗放下手,不再戲耍他,“顧言風最是愛鑽牛角尖,認定的事情便是我同他耗盡口舌,他也不會改主意的。”
景堯在另一張石椅上坐了下來,給自個兒灌進去一大杯涼水,“他的确是這麽個性子。”
“我索性随他去演,好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麽事。”林塗看着景堯,“你應當知道些吧?”
“是…是。”景堯下意識答道,但又很快搖頭道,“不,不是,我不知道。”
見林塗用那副冰山般的眼神盯着自己,景堯嘆了口氣,“我是知道一些。”景堯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阿塗,你應當知道你因為魂絲破碎,所以即便有魔骨在,也活不了多久吧。”
林塗沉默着點了點頭。
“乾爻。”景堯看向林塗,“也就是從前那個邪魔,謝存光的幕後之人。通過沈朗月告訴了顧言風救你的法子。”
“你的魂絲是因為百年前當作燈芯渡人而毀,如今只要将那些人的魂魄盡數找回來,就能将你的魂絲修補好。”
聽着景堯的話,林塗緩緩坐直了身子,她輕輕眨眼,景堯還想說些什麽,卻見林塗伸手止住了他的話頭。
“顧言風。”林塗啓唇輕聲喊出了不遠處那人的名字。
顧言風紅衣偏偏,緩緩走了過來。“真是不知,我的下屬同我的妻子有什麽話要單獨在這涼亭商談。”顧言風的視線掠過景堯,最終落在林塗身上。
饒是他語氣仍是裝出來的吊兒郎當,但景堯仍舊從顧言風的僞裝之下嗅出了一絲真情實感的醋意。
一時間,景堯真是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如今外面情況緊急,敵人又深不可測,面前這人還有空吃什麽飛醋。
“你們聊,你們聊。”景堯皮笑肉不笑地往前兩步,從顧言風身側走過,肩膀撞在了顧言風的肩頭。略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你小子,可真行。”
顧言風并未搭理景堯,視線粘在了林塗身上,“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林塗指腹摩挲着面前的茶盞,聲音微涼,“顧言風,你莫不是忘了,你當年給過我一紙和離書吧。”
“忘了也不要緊。”見顧言風臉上神情有那麽一絲扭曲,林塗繼續道,“我也可以給你再給你一份。如今你暗度陳倉做得可真厲害啊,竟是瞞着我同沈朗月勾結那麽久。”
顧言風臉上的神情微愣,袖中的手卻是不自覺握緊了那根柳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