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你知不知道他的嗅覺是什麽時候喪失的?在他媽媽被你喪心病狂的殺人犯爸爸一槍斃命的時候。”

(1)

白芷醒過來的時候,陽光已經悄悄透過落地窗灑了進來,滿室光輝,而她竟還能安穩地睡着。她茫然了片刻,拿過手機一看,已經十點了。

她連忙起床洗漱。

洗漱完打開門,她就看到林郁坐在沙發上喝茶。聽到開門聲,林郁擡頭看了她一眼,嘴角有淡淡的嘲諷:“身為助理,起得比老板還晚,白小姐果然是沒有上過班的人。”

白芷扯了扯唇:“不知老板有什麽吩咐?”

“先吃飯吧。”林郁說着,從沙發上站起來,起身往樓下走去。

白芷跟在他身後,走到一樓的餐廳,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一個滿面笑容的中年阿姨從廚房出來,将手裏的兩碗湯端上餐桌,笑道:“先生,小姐,你們慢用。”

白芷坐到林郁對面,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就開吃,都是很家常的菜,卻讓白芷生出一種久違的感動。她已經太久沒有吃過這樣的菜肴,年少時家庭的缺失,她幾乎沒有吃過母親親手做的飯菜,後來長大了,她也很少為自己張羅,經常在外面的飯館吃飯,就算在家裏,也是點外賣,或者索性吃泡面。

這樣和一個人坐在家裏的餐桌前吃飯,于她而言,真是太難得的體驗。

而這個人,竟然還是林郁,她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見的人。

“為什麽沒有去韓大?”兩人沉默地吃着飯,吃到一半,林郁突然擡頭直視着白芷,目光如炬地問道。

她明明考上了國內最好的韓大,最後卻去了一所名不見經傳的職業學校,學了個不入流的專業。這也倒罷了,大學第三年,她就因為缺席太多課程、門門功課都不及格、還成天賭博喝酒鬧事,被學校開除了。

白芷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她怔了片刻,這才翹了翹唇,笑道:“去哪裏上大學有區別嗎?”

“也是,最高等的學府也不能阻止你自甘堕落。”林郁也笑了,只是笑得有些許殘忍,他用冰冷的眸光緊緊盯着她,繼續嘲諷道,“你在天有靈的父親知道你繼承了他的衣缽,一定會深感欣慰。”

白芷的臉瞬間就白了,連飯也有些吃不下去了,她沉默了會兒,忽然又笑了笑:“你不是說過嗎?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看得比我明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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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的臉青了青,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放,面無表情地站起來,道:“走吧。”

白芷再次坐上了林郁的跑車,兩人都沒有說話,他們之間,只要一開口,就會劍拔弩張,充滿火藥味。

半個小時後,跑車停在一個高端會所的門口,白芷跟着林郁進了會所,然後跟着他走到一個私人包廂門口。

他一推門,她就聽到裏面傳來男男女女的笑鬧聲。

“林郁,你來啦!”林郁一進門,一個嬌小的身影就朝他撲了過來。林郁将對方接了個滿懷,冷淡的眉眼此刻已然換上溫柔的風情。

他笑着道:“這麽熱情?看來是想我了。”

他的聲音戲谑又似多情,像是電視裏游戲花叢的風流浪子,不經意間就能撩得人面紅耳赤。

“啊……你好讨厭啊……”年輕女人象征性地用手輕輕捶了捶林郁的胸膛,含羞帶怯地嗔道。

而站在林郁身後的白芷,則霎時白了臉色。

因為這個和林郁打情罵俏的人,竟然是——霍璇。

霍家的掌上明珠,享受了她所有的母愛,也是成功讓她和林郁決裂的人。

她只知道他們都在巴黎留學,卻不知道,他們已經親密到了這種程度。

只是,白芷還沒開口,對方已經驚叫着開了口:“白芷?你怎麽在這裏?”

“我的臨時助理。”林郁替她答了,說了一聲,“進去吧。”

霍璇不敢置信地看着白芷,拉住林郁的胳膊,問道:“你是不是瘋了?你怎麽讓她當你的助理?”

“緊張什麽?不過一個月而已。”林郁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他安撫似的拍了拍霍璇的頭,道,“別管不相幹的人了,今天不是要給你接風?程赟來了嗎?”

“那家夥早就到了,剛剛還從我手上贏了好多錢,我不管,你一定要幫我贏回來。”霍璇一聽,面色松了松,她伸手挽住林郁的胳膊,拽着他往裏走,一邊走一邊抱怨。

裏面的程赟聽了,連忙跳起來道:“我可不要跟林郁賭!”

說話間,他已經看到了白芷的身影,頓時高興地沖過來,伸手拉過白芷的手腕,把她帶到一旁,笑道:“夜莺,我們倆結盟吧,把他們殺得片甲不留。”

林郁冷笑一聲:“她是我的助理,還是你的?”

程赟看林郁面色不善,心裏轉了幾個彎,笑嘻嘻道:“你今天可是來給我們的霍大小姐接風的,把她哄開心了才算你任務完成,至于夜莺,你就別管了,在這裏還怕丢了不成?”程赟說着,轉向白芷,道,“夜莺,走走走,我們打臺球去,上次我看你陪秦三爺打過一局,一看就是個高手!”

白芷看了林郁一眼,霍璇正把他往另一個方向拉,她沉默片刻,跟着程赟去了另一邊的臺球桌前。

這個包廂非常大,裏面玩樂的設施一應俱全。

程赟給她遞了一根球杆,道:“女士優先,夜莺,你來開球。”

白芷聽了,也不推脫,俯身,瞄準,一杆出去,所有的球都散開了,一個花色球進了洞。

白芷繼續一鼓作氣,一下子又進了兩個球,她正要打下一個球的時候,程赟突然問道:“夜莺,你該不會是林郁的前女友吧?”

白芷的手一抖,頓時打偏了,她直起身,看着程赟,扯了扯嘴角:“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林郁的前女友,只有我不可能。”

“為什麽?”程赟立刻八卦地豎起了耳朵。

“想知道?”白芷翹了翹唇。

程赟點頭如搗蒜。

“問林郁去。”

程赟立刻蔫了,他老老實實地俯身打球,心想,林郁要是肯說,他還至于從她這邊找突破口嗎?

兩人打完一局,最後程赟差了一球,輸給了白芷。

程赟有些佩服地看了眼白芷,感慨道:“論玩得好的,我以前只服林郁,現在多了一個,夜莺,我服你了。”

白芷正想開口,突然聽到霍璇興奮的尖叫聲,她循聲望去,只見霍璇激動地跳起來,直接在林郁的臉上親了一口:“太棒了!我們贏了!”

白芷只覺得一陣刺眼,連忙轉過頭不去看,也就沒看到林郁微微僵硬的臉色,以及他不着痕跡地伸手去擦臉的動作。

倒是霍璇看到了林郁的動作,咬着唇低頭道:“對不起,我忘形了……”

林郁重新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沒關系,我知道你以後不會再犯。”

霍璇的心微微一凉,永遠都是這樣,永遠止步于表面的暧昧,她永遠不能朝他再邁進一步……

大家都以為林郁是大衆情人,是風流的富家公子哥兒,只有真正跟他接觸過的人才知道,他永遠都是最克制的那個人,他可以對你溫柔、可以跟你調情、可以送你珠寶首飾、可以陪你看演出甚至滿世界旅游,可卻也僅僅止步于此,誰也不要妄想真正成為他的女人。

霍璇的目光不由得看向跟程赟坐在吧臺前喝酒的白芷,眼神複雜,難道這麽多年,他的心始終都還在那個女人身上嗎?不、不可能……誰都能愛上白芷,唯有他,不可能!

有誰會愛上殺母仇人的女兒呢?

(2)

包廂裏的人都各自玩得開心,程赟有心從白芷身上套話,便一杯一杯地勸她喝酒,可惜喝了好幾杯,尋常人早該流露出醉意了,白芷卻是面不改色,清醒得很。

程赟是真服了她,忍不住問道:“夜莺,我很好奇,你還有什麽不行的?”

白芷挑了挑唇,笑得揶揄:“我啊,吃喝嫖賭裏,大概只有第三項是不行的。”

程赟聽了拍桌大笑,舉起酒杯敬了白芷一杯:“女俠,以後有好玩的請務必叫上我!”

白芷仰頭,一口喝下杯中的酒:“可以考慮。”

“這些酒度數太低了,喝不倒我們的夜莺,阿慶,過來給我們調烈一點的酒!”程赟喝得高興了,朝年輕的酒保招了招手。

酒保很快就調出兩杯顏色酷炫的酒,推到他們面前,笑道:“喝醉了可不能怪我。”

“喝不醉才要怪你。”程赟揚了揚唇,将其中一杯酒遞到白芷面前,“怎樣?敢喝嗎?”

白芷猶豫了一會兒,接了過來:“有何不敢?”

“幹杯!”程赟笑着碰了碰白芷的酒杯。

白芷仰頭,一飲而盡。

“好!”程赟鼓起了掌。

不遠處的林郁聽見了,擡頭看了一眼,頓時皺起了眉頭。

林郁站起身,朝他們走去,白芷的臉頰上已經浮起了兩抹紅暈,只是目光仍然清醒,倒是程赟已經有了醉意。程赟一看到林郁,就站起身拍了拍林郁的肩膀,笑道:“林郁來了,你也跟我們喝一杯!這酒夠烈!阿慶,再調一杯!”

林郁蹙眉将程赟推到一邊,然後看向白芷:“還能走嗎?”

白芷微笑:“當然。”

“那就走吧。”林郁說着,和霍璇一衆人打了聲招呼,就走向門邊。

白芷站起身,覺得頭有些暈,但她仍然面不改色,甚至連身子也沒搖晃一下,平靜地朝林郁走了過去。

快出門前,霍璇突然攔在白芷面前,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不知道媽媽看到你還糾纏林郁,會有什麽反應?”

白芷聽了,怔了一會兒,然後突然笑了:“霍小姐,我無父無母的,你忘了嗎?”

早在七年前,她那名義上的媽媽就已經和她斷絕了關系,她哪裏還有什麽媽媽?若是有,那也是霍璇的,不是她的。

白芷說完,就越過霍璇走了出去。

林郁站在門口,轉頭看她,眉宇間神色冷淡,仿佛是在看着一個陌生人。

白芷的腦子一片混沌,眼睛裏突然浮現一抹濕意,她眨了眨眼,保持鎮靜地走了過去。

可她走了幾步,就覺得眼前有些模糊,顯然是剛剛那杯酒的後勁上來了,也不知是多少種酒混合而成的,酒勁竟這樣大,但她還是強撐着跟着林郁下了樓。

剛坐上車,白芷就聽到林郁冷冰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喝酒。”

白芷轉頭看向林郁,他的臉在她面前變成了雙重的,她甩了甩頭,也不知是自己幻聽了還是真實的聲音,只是難得嬌軟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林郁的心湖仿佛被一陣微風掠過,竟激起一絲漣漪,他抿了抿唇,一踩油門,跑車就飛馳出去。

回到林園,已是傍晚,林郁下了車後,卻見白芷遲遲不下車,他有些納悶地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問道:“你準備在這裏坐到什麽時候?”

白芷聞言,擡了擡頭,只見她面色微紅,只是微笑,并不說話。

林郁的面色頓時沉了沉,她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喝醉了!

可白芷即使醉了,面色看上去仍然很沉靜,大概只有仔細地探尋她眼裏的光芒,才會發現那暗藏的洶湧醉意。

而此前,她一直表現得很正常,甚至還能自覺地系好安全帶。

究竟有多強的克制力,才會連醉酒都這樣不動聲色?

林郁的眼裏不由得流露出一抹探尋之色。

“白芷?你喝醉了嗎?”他輕聲問道。

“你看我像嗎?”白芷竟然笑了笑,反問道。

如果是別人,一定會覺得她沒喝醉,可林郁卻不以為然,他耐着性子又問了一聲:“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白芷沉默了,她努力地睜眼打量了林郁一會兒,最終有些遲疑地道:“唔……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确定白芷确實醉酒之後,林郁毫無耐心地把她從車上拽了下來。

白芷跌跌撞撞地被林郁拽着進了門,直到這一刻,她臉上的僞裝才卸了下來,醉意真正從她臉上顯露出來,她被林郁拽着往樓上走,腳下突然一軟,小腿磕到了樓梯上。

“疼……”白芷有些委屈地喊了一聲。

林郁的腳步一頓,他轉頭看她,她正仰頭望他,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竟流露出一絲柔弱。

林郁的心突然一軟,伸手将她拽進懷裏,直接打橫抱起,上了樓。

對于調香師而言,這世上每一個人每一個物體都有屬于自己的獨特香味,而白芷,她也有一種只屬于她的香味,這香味一直留在他的記憶中,始終不能忘懷,每每想起,都會帶着刻骨又纏綿的恨意,讓他痛苦不堪。

此刻,這香味混合着酒味蹿進他的鼻息裏,那樣近,如絲般與他的嗅覺糾纏,讓他幾乎難以克制住自己的心。

只聽“砰”的一聲,林郁把白芷扔在沙發上,就匆匆進了房。

他進浴室洗了把臉,英俊的面容掠過一抹複雜的痛楚,究竟要怎樣對待她?這個他年少時最好的朋友,曾經帶給他青春時期最溫暖的記憶,卻也是他後半生裏最痛苦的源頭。

“阿郁,你看,這些都是我給你種的,等花開的時候,你的嗅覺一定能恢複,到時候你就能聞到我送給你的花香……”彼時她以朋友的姿态強勢闖入他封閉的內心,帶着他來到離學校不遠的一塊荒地上,指着一大片花苗興致勃勃地告訴他。

那年荒地上,少女溫暖的笑容成了他心裏不可抹去的印記。

他第一次覺得,他的嗅覺是可以恢複的,不為他自己,也該為她贈予他的這片花海。

可他還沒等到花開,就聽到了更殘忍的事實,從此他與她劃清界限,自此不再見面。

誰能想到,七年後,他們竟然還能重逢?而他用了七年的時間來遺忘和憎恨她,卻發現到了此時此刻,自己竟然還是無法放手?

突然,外面傳來“哐當”一聲,林郁眉峰微蹙,快步走了出去,就看見白芷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踉踉跄跄地往樓梯口走,地上掉了一個水杯,水灑了一地。

林郁一把将白芷拽回來按在樓梯邊的牆上,皺眉道:“你去哪兒?”

白芷不甚清醒地擡了擡眼,嘴裏嘟囔道:“阿郁……我要去找阿郁……”

林郁一怔,就見她掙紮着想要推開他,眼睛裏有水光閃爍着:“快放開我,要來不及了,他就要走了……他再也不會見我了……”

林郁的手一松,她就要跑走,只是才剛走了一步,林郁就又把她拽了回來,不等她開口,他突然俯身吻住她的唇。

他将她牢牢按在牆上,吻得霸道而纏綿,他的手背上青筋暴露,像是在跟自己搏鬥。

突然,他的腦海裏閃過一個血紅的畫面,他的瞳孔猛地一縮,像是受到了極度的驚吓。

他猛地放開她,仿佛她是洪水猛獸。

白芷的身子一軟,就滑倒在地上。

林郁匆匆下了樓,連看也沒敢看白芷一眼,只對樓下的用人吩咐道:“張嬸,我出去一趟,你把白小姐扶回房間,好好照看她。”

(3)

白芷做了一個夢,她夢到自己回到七年前的暑假,彼時她正在一個咖啡店做兼職服務員,突然接到同桌江燕燕的電話。

“白芷,你聽說了嗎?林郁要去法國留學了!”

她愣了會兒,笑道:“怎麽可能?我們都接到韓大的錄取通知書了,我們約好一起去的。”

“我就猜你不知道,你多久沒見到林郁了?”

“我最近都在做暑期兼職,大概兩周了吧。”

“有同學剛剛在機場碰到他了,說是要去好幾年,基本不會回來了。”江燕燕篤定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帶着微微的遺憾,“我一直看好你們的好嗎?別告訴我你也不能把他拿下!”

白芷一愣,突然想起最近打他電話一直沒人接,發短信他亦沒有回過,她每天忙着兼職,回去經常倒頭就睡,便也以為他也在忙,沒有放在心上,難道……

她猛地挂了電話,匆匆朝機場趕去,她在烈日下奔跑了許久,才終于打到一輛車,她在車上不停地打林郁的電話,他始終都沒有接聽。

這一生,她從未如此急迫。她好不容易趕到機場,一路奔跑,由于跑得太急,幾次都摔倒在地,等她好不容易看到林郁的身影時,他正排在安檢口,準備入內。

“阿郁!”她大聲呼喊。

他似乎聽到她的聲音,回頭看了一眼,可又仿佛沒看到她,很快又轉過了頭。

“林郁!”她狂奔過去,非常确定地看到他的身子微微一僵,可他卻沒有回頭,徑直走進了安檢口。

他聽到了她的聲音,也看到她一路狼狽地朝他奔來,可他卻沒有停留,也并不準備回應她。

白芷意識到這一點後,眼淚突然飙了出來。

她匆匆沖了上去,想要去追他,卻被人攔在安檢口外,不允許她入內。

“林郁,你出來!你跟我說清楚!”她在外面大喊大叫,失了所有的涵養,“你給我一個理由,你說過要跟我一起去韓大的!”

機場的工作人員幾乎要拽不住她,他們看到她一個小姑娘哭得這麽傷心,不住地勸她,最後有工作人員實在是架不住她那副瘋魔的架勢,匆匆走進候機室,把林郁請了出來。

那一刻,她仿佛又恢複了理智,突然就安靜下來,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喚了一聲:“阿郁……”

只是彼時的少年眉眼都是疏離的,他用近乎帶着恨意的表情看着她,毫不客氣地打斷她:“不要叫我阿郁!”

她頓時噤了聲,從前她是強勢蠻橫的那一方,他永遠安靜又溫柔,但是那一刻,仿佛身份調轉,而她,竟不敢回嘴。

“你想聽我說什麽呢?你比我更應該知道理由,不是嗎?”林郁扯了扯唇,冷笑着問道。

白芷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他果然還是知道了……

“白芷,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是什麽嗎?”林郁看着她,用近乎殘忍的語氣繼續說道,“是——認識你。”

白芷眼中的淚水猛然滾落下來,可林郁見了,卻滿眼都是憎惡:“我更讨厭鱷魚的眼淚。”

白芷猛地止住了淚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開口道:“所以……我們再也不是朋友了,是嗎?”

“對,最好老死不再相見。”林郁說完,就轉身大步地往候機廳走回去。

白芷留在原地,看着他決然的身影,終于清醒地意識到,他們之間,已經走到了絕路,不再是朋友,也不會有其他任何的可能。

那一天,她在機場坐到晚上,看着一架架飛機從頭頂飛過,那些飛機裏的其中一架,帶走了她年少時最好的朋友,而她,只能眼睜睜看着,沒有任何辦法。

這一個故事的開端,應當源于許多年前的那個夏日,那時白芷和林郁都才十歲。

那一年,韓市發生了一場轟動全國的綁架案,一對母子被人綁架,母親被綁匪撕票,兒子幸免于難,那個幸運的男孩叫——林郁。

而綁架案的主謀,則姓白,正是白芷的父親白青柏。

白青柏在逃跑的路上被警察擊斃,白芷的監護權便落到了早已另嫁的母親徐欣那邊。

他們都沒有想到的是,六年之後,這場事故還會有續集,當年失去母親的受害者,和施暴者的女兒,竟然會成為彼此生命裏最重要的那個朋友。

可是,當真相被揭露,這一場友情便只能以最決絕的方式走向決裂。

白芷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腦子有些糊塗,她扶着額頭坐起身,看到月光從窗前灑進來,落下滿室清輝。

年少時的過往如一場夢境,在她腦海裏飄過,她怔了片刻,甩了甩頭,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臉。

手機裏有一條信息,是個陌生的號碼,上面寫了一串阿拉伯數字。

她只看了一眼,便穿了一件最普通的T恤出了門。

一打開門,就看到張嬸坐在客廳裏,見她出來,張嬸連忙站起來道:“白小姐,你醒了?廚房裏熬了醒酒湯,我這就去給你盛一碗。”

“林郁呢?”白芷問道。

“先生出門了,還沒回來。”

“不用盛湯了,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白芷說着,就匆匆出了林園。

林園太大,等她好不容易走出來,已經熱出了一身汗,白芷一邊擦汗一邊後悔剛剛沒問張嬸借輛車。

這鬼地方出行真是太不方便了!還是青安接地氣!

正巧一輛出租車開過來,白芷馬上就上了車。

“去白霞街。”白芷上車後,報了個地名,然後就把手機的電池和卡都拔了出來,扔進包裏。

她看着窗外,目光裏有平時所沒有表現出來的清醒和警惕。

“白霞街到了。”司機報了一聲,白芷付了錢後,就下了車。

白霞街附近有一個小商品市場,此時雖然已經晚上十一點了,但是仍然很熱鬧。白芷看了眼周圍,見沒人注意她後,随便走進一家店,買了一套普通的衣服。

她去廁所換上新買的衣服後,換了個門走出去,又打了一輛出租車,淡淡地說了一聲:“去白雲路。”

如此重複了三次,白芷在一個冷清的公交車站下了車,此時她已經換上了一套男式的運動服,頭上戴了一款鴨舌帽,長發盤在帽子裏,耳朵裏還塞了耳機,乍一眼看去,像是一個出來夜跑的男孩子。

白芷也确實是在跑着,她拐進一條巷子,進了一棟廢棄的大樓,直奔樓頂。

樓頂已經有一個人影等在上面,白芷拿下耳機,一邊走一邊吐槽:“下次咱們換個地方行嗎?比如說大排檔,還能吃個夜宵。”

對方轉過身來,那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頭上也戴着一頂鴨舌帽,他站得筆直,眉宇間有凜然之氣。

聽到白芷的聲音,他的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将手中的袋子遞給白芷:“餓了吧?哪,專門給你買的燒烤。”

“謝謝沈隊!”白芷見了,眼中流露出一絲驚喜,她毫不客氣地把袋子接過來,直接坐到地上開吃。

被她叫作沈隊的人,在她身旁席地而坐,看着她吃得差不多了,才開口道:“最近有一批海洛因進了韓市,海關沒能截獲。”

白芷聽了,擦了擦嘴角的油漬,問道:“跟秦三爺有關?”

“是,但是确切證據需要靠你來找。”

白芷點了點頭,站起身道:“知道了,給我點時間。”

“你最近在林園?”沈隊也跟着站起身,突然問道。

白芷一愣,随即道:“你放心,我不會影響任務。”

“不,我的意思是,秦三爺這幾年一直在找機會和林家合作,林郁此番回國,秦三爺極有可能從他身上找突破口,你可以關注一下。”

白芷聽了,近乎篤定地道:“沒用的,秦三爺涉黑,一般人可能不知道,林家肯定有所覺察,林郁那個人,是不可能和涉黑的人合作的。”

“你倒是了解他。”沈隊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白芷笑了笑,不置可否:“走了,我會見機行事。”

(4)

回林園的路上,白芷攔了一輛出租車,特意讓對方開到市中心的酒吧一條街。

她平素最常混這些場所,她越是在這種地方出現,于旁人看來,反而越是正常。

她看着窗外,城市的華光在她眼前一一閃過,她往窗邊靠了靠,擡頭看向天空,漆黑的蒼穹上挂着一輪圓月,美而亮。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輪月亮,心裏平靜又覺得有些遺憾,真不知道這一生,還可以看幾回這麽美的月亮?

她這樣的身份,随時可能成為槍下亡魂。

生前無人知曉,死後亦不會有人惦念。

誰會想到,當年那個刁蠻任性、容易沖動的少女,如今竟變成一個習慣隐忍的卧底?

連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成為卧底警察!

她是一個殺人犯的女兒,她的父親生前賭博吸毒,讓她每日過不安穩,死後還留了一身污名給她,讓林郁和她反目成仇。

七年前林郁憤恨而走,她的人生跌入低谷,她去酒吧夜夜買醉。有一晚回家的路上,醉得踉跄的她引來流氓糾纏,好在她學過一些拳腳功夫,當場就把那幾個流氓痛打了一頓。

這一幕恰巧被韓市的緝毒大隊隊長沈剛看到,第二天沈剛便找到她,問她願不願意成為一名卧底警察。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

那時的她太頹廢了,看不到光,也看不到未來,随時都可能堕落深淵,沈剛的提議,成了她的救命稻草,讓她在黑暗中找到了一個方向,不再迷失。

于是,她放棄了國內最好的學府,接受他的安排去了一所職校,成為人人口中的不良少女,曠課、賭博、打架、酗酒……做盡了一切讓人不齒的事。

但暗地裏,她一直在接受沈剛提供的卧底特訓。

卧底的訓練強度很大,她一開始很不适應,一天的訓練下來,往往渾身都是傷痕,她那時不過十八歲,縱使表面上再強大,心裏終究還是有幾分脆弱。

有很多次她都想大哭一場,可她最後卻一滴淚都沒有掉,因為她深深地明白,即便是哭瞎了眼,林郁也再不會借她一個肩膀,為她撫慰傷痛。

所以她咬牙堅持,讓一次次的魔鬼訓練為她鑄就堅硬的盔甲。

沈剛說,選擇做卧底,便等于放棄了普通人能輕松得到的一切,友情、愛情甚至親情,都要統統放棄。

因為卧底的世界,只有沉默、只有謊言、只有任務,連自己都不再是自己。

這麽多年,她害怕過、彷徨過、緊張過,但從來沒有後悔過。

可是,她沒有想過林郁會回來,沒有想過原來被他誤會的滋味并不好受,可她什麽都不能說。

車子很快就載她到了目的地,她一下車,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一間酒吧裏走了出來,懷裏還摟着一個性感的美女。

白芷微微一頓,目光落在他懷裏的女人臉上,不是霍璇,也不是之前報紙上出現過的當紅明星,反倒像是最近出鏡率很高的一個模特。

仿佛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林郁突然擡眼朝她望了過來。

白芷一驚,連忙轉過頭,匆匆走進邊上的一間酒吧裏。

林郁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心頭蹿起一道無名的怒火。

身旁的女人在他耳邊嬌聲說道:“林少,聽說你的林園景致獨一無二,不如今晚帶我去欣賞一下?”

“今晚只怕是沒時間。”林郁扯了扯唇,将女人從懷裏推開,他招手攔了輛出租車,将她塞了進去,“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

說完,他不顧對方驚詫的面色,面無表情地朝白芷剛剛進的酒吧走去。

這間酒吧和其他的并無差別,只是看起來更嘈雜、更喧鬧,林郁留意了下名字,叫作蜉蝣。

“白姐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正是在吧臺調酒的年輕男孩,名喚阿成,剃着光頭,脖子上文了一只鷹爪,一看就像個不良少年。

阿成和七胖一樣,從前是江肖塵的手下,後來江肖塵出事後,副手龍哥頂替了他的位置,他們不想跟着龍哥,便跟她混了。但她畢竟才跟了江肖塵一年,沒有什麽根基,所以就開了這間酒吧,将那些願意跟着她的人暫時安置了。

好在秦三爺和青雲會的老大封二爺看在江肖塵的面子上,對她還算關照,所以道上倒也沒人敢随便打她的主意,酒吧生意也是越來越好。

“七胖說白姐去給小白臉當24小時貼身助理去了?”阿成給白芷遞上一杯現調的雞尾酒,一臉打趣,“怎麽有空來查崗?”

白芷挑了挑眉:“他人呢?叫他給我滾出來。”

“在,在,在……我在!”說曹操,曹操就到。

七胖不知道從哪裏出來的,颠颠地跑到了白芷面前,乍一眼看去,像是一只移動的肉球。

胖子分兩種:一種是可愛型的,肉乎乎的怎麽看怎麽萌,讓人忍不住想在他臉上捏兩把;還有一種是威猛型的,體格健壯如熊,滿臉橫肉如劊子手,怎麽看都像是混黑社會的。

七胖屬于後者,他的年紀和阿成差不多,兩人都比白芷小兩歲,但看起來,他可以當阿成的爸爸,不過七胖除了揍人的時候威猛之外,平時還算是一個溫和的胖子。

“白姐,剛龍哥找我了,說很快就能拿到一批好貨,問我要不要預訂。”七胖湊到白芷面前,小聲說道。

“我說龍哥最近怎麽看着春風得意,原來是有大生意了。”白芷不動聲色,揚唇笑了笑。

“可不是,我聽說他最近還準備投資按摩店呢!”阿成補了一句。

“不說他了,白姐,那小白臉怎麽樣?你還滿意嗎?”七胖猥瑣一笑,臉上的橫肉一顫一顫的,讓白芷不忍直視。

白芷抽了抽嘴角,不想回答這種問題。

阿成卻把白芷的沉默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猶豫片刻,勸道:“白姐,塵哥已經走了三年,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了,你不用擔心我們,在我心裏,你永遠是塵哥的女人,我們的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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