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餘生,(1)
“我總是夢到你一個人去冒險,而我明明站在你身後,卻沒有辦法保護你。”
(1)
這天上午,林郁和白芷在林園的陽光房曬太陽,艾森懶洋洋地躺在一旁的沙發上,絲毫不像是保镖,反而像是來度假的。
“你要去江市?”聽到白芷的決定後,林郁忍不住蹙眉。
“嗯,要盡快去,晚了怕生變故。”
“我陪你去。”林郁立刻坐了起來。
“說好了只保護一個人,你要是去了,我可不管你死活。”艾森慢悠悠地來了一句。
“……”
白芷忍不住一笑:“有艾森陪我去,你就別擔心了。”
林郁雖然很不甘願,但是考慮到自己有可能會拖後腿,所以還是認命地留在了韓市,只是對着艾森千叮咛萬囑咐,要他一定要好好保護白芷。
最後艾森翻了翻白眼,和白芷一起上路了。
“林郁變了。”艾森一上車,就一臉凝重地下了結論。
白芷有些納悶地看向艾森,他摸了摸下巴,解釋道:“他從前不屑于與我交往。”
白芷有些不解,倏地又反應過來艾森的身份,他是雇傭兵老大,手上沾滿了鮮血,不是林郁願意與之為伍的人。
“他是個正派的人,正派得近乎固執。”艾森繼續道,“可是這次,他為了一個女人,放下了自己的固執和驕傲,來求我出馬。”
白芷一愣,心頭莫名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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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這樣很好。”見白芷沉默,艾森又繼續說道,“我太太肯定喜歡他這種變化。”
艾森的太太是個中國人,他流利的中國話就是跟太太學的。
“我聽林郁說,你太太很喜歡他的香水。”
“是,她是林郁的狂熱粉絲,她收藏了林郁的每一款香水,事實上如果不是我太太阻止我,我會把林郁綁到我家,讓他給我太太調一瓶定制香水。”
“……”原來林郁的香水有這麽大的吸引力。
“我太太還想跟林郁學調香,可惜林郁死活不收徒。”艾森說起自己的太太,簡直停不下來,“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因為你需要我的保護,所以林郁答應教我太太調香了。”
萬萬沒想到本該讓人聞風喪膽的雇傭兵老大,竟然會是個寵妻狂魔……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你這麽寵愛你太太,你太太一定很幸福。”白芷由衷地道。
“你也很幸福。”艾森轉頭看白芷,認真道,“林郁也很寵你。”
白芷一怔,随即笑着點了點頭:“是,我也很幸福。”
兩人很快到了江市,車子停在白芷的家門口。
那是一棟兩層的磚瓦小樓,因為太久沒人住,周邊都已經長滿了雜草,連牆壁上,都已經有綠色藤蔓盤旋而上。
這是白青柏父母留下的房子,是白芷十歲之前的家,從白芷有記憶開始,白青柏就常常不在家的,有時候他會一個月回來一次,有時候會半年回來一次,所以他請了一個阿姨照顧她,他每次回來,都會給她留下至少一年的生活費。
那時候她經常會聽到傳言,說白青柏在外面做不正當的事,有人說他在外面當小偷,有人說他搶劫,還有人說他吸毒……明明沒有見過的事,他們總是能描述得繪聲繪色,仿佛是親眼所見。
白芷從來都不信,因為她的爸爸在她眼裏,一直都是高大勇敢的形象。
她曾為了維護白青柏在學校裏跟同學打架,直到他殺了人的消息傳遍整個江市,她所有的堅持都淪為笑柄。
她頂着“殺人犯女兒”的身份,痛苦地度過了最應該無憂無慮的時光。
可是當真相浮出水面,人人唾罵的殺人犯成了忍辱負重的卧底,白芷心中的痛苦卻并沒有因此減少。
她心疼他,無比心疼。
所以她要查出真相,她要緝拿罪犯,她要為他昭雪。
白芷深吸了口氣,走進了大門。
房子裏面積了厚厚的灰塵,有一種滄桑感撲面而來。
白芷沒有時間傷感,開始在各個房間尋找起來。
三個小時後,翻箱倒櫃卻一無所獲的白芷坐在臺階上,不說不動不笑,如老僧入定。
她在搜索,搜索腦海裏還能記得的每一個細節,希冀以此找到突破口。
艾森靜靜地立在門口,看着坐在臺階上的女人,目光裏有一絲探究。
她倒騰了三個小時,也沒能找到她想要的東西,可她沒有露出一絲焦慮或煩躁,她始終保持冷靜,安靜沉着,甚至還能挖空心思去回想細節。
林郁并未交代過她的背景,但他早已派人查過她的來歷,一個在道上混的女人,聽說賭技超群,有點身手,還曾跟毒販做過交易,經歷過槍林彈雨。
可她跟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樣。
艾森收回目光,留心周圍的動靜。
白芷突然從臺階上一躍而起,直奔廚房。
她的腦海裏回想起一件事,有一回白青柏回家,白芷纏着他玩捉迷藏,玩了好多次,她都一下就被找到了,她很沒成就感,有些不開心。
白青柏把她抱起來,笑着逗她:“知道為什麽你這麽容易被爸爸找到嗎?”
白芷搖頭。
白青柏就抱着她在家裏到處轉,一一告訴她:“你知道哪些地方最容易被發現嗎?一是床底,二是門後,三是衣櫃,你看你都知道這幾個地方可以藏人,那爸爸怎麽會不知道呢?”
“那我藏哪裏爸爸才找不到我?”
“藏在爸爸想不到的地方。”白青柏笑道。
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也沒有所謂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沒被人發現,并不是說那個地方安全,而是那個地方沒有被人想到。
所以,藏東西,也要藏在別人想不到的地方。
艾森看着白芷走進廚房,也跟了進去,發現她盯着竈臺不動。
“難道你要找的東西藏在煙囪裏?”艾森問道。
白芷突然笑了,她搖了搖頭:“我聽說西方的童話裏,聖誕老人是從煙囪進到房間的,能裝下聖誕老人的煙囪,肯定不适合藏東西。”
“艾森,你告訴我,這個竈臺,哪裏看起來能藏東西?”
艾森看了一眼,道:“鍋裏、竈裏、煙囪。”
“所以一定不是這三樣。”白芷說着,開始在竈臺邊上摸索起來,家裏所有的房間,桌椅、牆壁、吊頂……她都找過了,只有廚房的竈臺,她沒有一一推敲過。
竈臺一圈都貼着白色瓷磚,白芷一塊一塊地敲打、摸索過去,終于在敲到其中一塊瓷磚的時候,發覺了一點不同。
她的眼睛一亮,連忙拿工具把那塊瓷磚撬了出來,可裏面卻并沒有出現白芷期待的東西,她有些失望,卻沒有就此放棄,繼續一塊塊瓷磚敲打過去。
連着三次,白芷都找到了看似有所不同,但卻沒有任何收獲的瓷磚。
難道是自己推測錯誤?
白芷有些摸不準了。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繼續敲打下去,當她找到第四塊的時候,她已經不再激動,而是抱着空歡喜一場的心态撬開了那塊瓷磚,可是這一次,她在裏面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一個鐵盒子!
她克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把鐵盒子拿出來,雙手有些顫抖地打開它,果然在裏面發現了一本封面泛黃的記事本。
白芷打開掃了幾眼,确定是白青柏的卧底日記後,扔掉鐵盒子将記事本揣進了懷裏。
她的目光落到地上的那幾塊瓷磚上面,心想,那些瓷磚,是不是白青柏的障眼法?
如果沒有耐心的人,找了這麽多塊瓷磚都沒發現東西,是不是就有可能懷疑自己的想法,進而放棄尋找?
兩人正準備離開,突然聽到哐當一聲,有東西從廚房的窗戶外扔了進來。
白芷和艾森的目光順着落地的聲音看了過去,赫然看到一個軍綠色的手榴彈。
兩人的表情齊齊一變,說時遲那時快,兩人都往窗戶飛撲出去。
(2)
只聽轟的一聲,身後燃起巨大的火光,牆壁被炸開,白芷只覺得左腿上一陣劇痛,可她顧不得許多,掙紮着爬了起來。
艾森的情況比她好很多,他飛快地站起來,将白芷一把拽住,拖着她往車子的方向跑。
空氣中響起兩道槍聲,艾森轉頭,拿起槍随意地一掃,便有人應聲而倒。
白芷回頭看了一眼,見一群戴着無臉男面具的人,氣勢洶洶地沖了上來,她拔出槍,往後開了幾槍,很快就有人倒下。
“槍法不錯。”艾森這時候還不忘笑着誇了她一句。
艾森話剛說完,白芷的右腿便中了一槍。
白芷剛剛便一直用右腿撐着,此刻失去支撐,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還好艾森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
他看到了白芷血流不止的雙腿,不由得咒罵了聲,拿起槍就開始掃射。
白芷忍住腿上的疼痛,和艾森配合開槍。
“艾森,你別管我了!我已經找到了我想要的東西,你幫我把它交給林郁,我掩護你走!”對方人多,白芷怕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卧底日記會落到別人手裏,忍不住喊道。
“閉嘴!老子需要你掩護?”艾森吼了一聲。
就在這時,一輛面包車突然橫沖直撞地開了過來,直接停在白芷和那群人中間。
七胖扛着兩把沖鋒槍,從車上下來,吼道:“白姐,你們快走!我掩護你們!”
“七胖!”白芷驚呼一聲。
七胖沒有應她,直接扛着沖鋒槍開始掃射。
艾森趁機拖着白芷挪到了車旁。
白芷伸手打開車門,艾森即刻把她塞了進去。
白芷一回頭,便看見一顆子彈飛速而來,她往後一仰,子彈幾乎貼着她的臉頰從她頭頂飛過去。
白芷的心在那一瞬間仿佛靜止了,連臉上火辣辣的疼痛也感受不到。
艾森飛快地上了車。
槍林彈雨,莫過于此。
艾森發動車,正要開出去,白芷突然叫道:“七胖,上車!”
七胖回頭看了眼,嘴角咧出一個笑容:“你們先走!不用管我!”
“我說上車!”白芷急了,打開車門,厲聲吼道。
如果把他一個人留下來,他必死無疑。
對方人多勢衆,七胖也知無法力敵,所以一邊開槍,一邊往後退去。
突然,他看到一顆子彈往他身旁而去,他的眸子驟然一縮,壯碩的身子猛地轉身撲了過去。
白芷的車門被七胖驀地合上,他趴在車門上,肥胖的臉上有一絲痛苦閃過。
“七胖!”白芷尖聲叫道。
又有彈雨掃射過來,七胖用壯碩的身軀牢牢地擋住車門,一顆顆子彈穿過他的胸膛,鮮血迸射在車窗上,幾乎要刺穿白芷的角膜。
他看着白芷瞬間通紅的眼眶,臉上扯出一個和平時一樣有些痞氣的笑容,聲音有些無奈:“白姐,走啊……”
白芷幾乎要瘋了,她死命搖頭,淚如雨下。
七胖的目光落到白芷身後的艾森身上,幾乎一個眼神,艾森就明白了七胖的意思。
艾森果斷地踩下油門,車子飛馳出去,白芷看到七胖從車門上滑了下去。
“七胖……”白芷猛地回頭,她看到他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瞳孔驟然一縮,幾乎要暈死過去。
他明知道她是卧底,為什麽還要這樣為她舍身?!
她一直在騙他啊!
“白芷,後面有車跟上來了!”艾森的一句話讓白芷驟然冷靜了下來。
她的任務還沒完成,連傷心也沒有資格。
她擦掉眼淚,深吸了口氣,分析現在的情況。
她事先讓沈剛查探過江市這邊的情況,确定沒有危險,這才讓艾森一人陪她過來,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埋伏在這邊。
可沈剛明明确認過秦三爺和青雲會的人都沒有動靜啊,懸賞的事應該也已經解決了,可這批人又是哪兒來的?那種槍法和身手,她還是第一次見!
不像是普通的黑幫,反倒有點像訓練有素的特種兵。
雇傭兵!
白芷突然靈光一閃,看來請了雇傭兵的人,不止林郁一個。
“放心,我們死不了!”艾森的嘴角綻出一抹冷笑,只見他按了下別在腰間的通信器,“我們的人很快就來!”
飛馳的車像是脫缰的馬,白芷一邊緊握着扶手,一邊通過後視鏡看着車後的情況。
突然,她看到一個人從天窗上鑽出來,拿出了一個火箭筒,白芷臉色一變,那是一種反裝甲武器,要是轟過來,他們的車肯定會被炸得慘不忍睹。
白芷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就聽到轟的一聲,後視鏡裏一片火光,剛剛準備炮擊他們的車,已經炸得四分五裂。
艾森揚了揚唇:“來得挺快!”
白芷定睛一看,有幾輛新的車追上來,将追擊他們的車輛都給拖住了,白芷有些驚訝:“他們怎麽這麽快就來了?”
“因為他們本來就在江市待命。”
白芷沒有細問,她的目光突然落到艾森鮮血淋漓的胳膊上,不由得驚呼一聲:“你也中槍了?”
艾森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從懷裏掏出一個迷你的藥包扔給白芷:“先給你自己的腿包紮一下。”
白芷先前一直苦撐着,生怕自己會成為艾森的累贅,此刻知道危機解除,整個人都松懈下來,這才深切地感受到了雙腿傳來的疼痛,那痛來得如此猛烈,幾乎要在一瞬間将她擊垮。
白芷咬了咬唇,拿出藥包裏的繃帶,冒着冷汗給自己傷口簡單包紮了下。
“還能撐住嗎?”艾森的聲音仿佛飄到了遠方,白芷面色慘白地點了點頭。
她甩了甩頭,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拿起繃帶朝艾森的胳膊繞過去:“我幫你包紮下。”
艾森看了白芷一眼,心中不由得浮現一抹贊賞和佩服,這個女人看着柔柔弱弱的,卻沒想到有這樣的韌性,她的傷勢并不算輕,換成一般人早就暈過去了,她卻還能保持清醒,并且極其鎮定,甚至都沒發出一聲慘叫。
“你可以休息會兒,很快就到醫院了。”
白芷搖了搖頭,她的手緊緊地抓着懷裏的記事本,她不能暈過去。
手機突然響起來,白芷一看,是沈剛的電話,她連忙接了電話。
“我接到消息,今天早上有一群不明分子進了江市,你還好嗎?”
“我們遇到了埋伏,現在在去醫院的路上,對了!我找到本子了!”
“我就在醫院旁邊,我這就去找你。”
白芷這才真正松了口氣。
過了會兒,車子停在了醫院門口,沈剛已經到了,一看到他們的車就沖了上來。
白芷打開車門,将記事本遞到沈剛手裏,撐着最後一口氣交代道:“沈隊,交給你了!”
說完,她就覺得排山倒海的眩暈感襲來,她再也支撐不住,直接暈了過去。
“白芷!”沈剛的驚呼聲在耳邊遙遠地響起。
然而她已無力回應。
白芷又做了一個夢,這次她夢到了白青柏。
這是她十幾年來第一次夢到他,他仍然是青年的模樣,是她記憶裏高大又強壯的形象。
白芷含着熱淚,露出一個笑容:“爸爸,我很快就能為你昭雪了。”
他的表情既欣慰又痛苦,語氣宛若嘆息:“阿芷……”
“你不高興嗎?”白芷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嘆息,疑惑地問他。
“高興,當然高興,我的好女兒,爸爸一直以你為榮。”白青柏摸了摸她的頭,熱淚盈眶。
“可你看起來很悲傷。”
“因為,這是一條太難的路……”白青柏再次嘆息。
白芷的眼中有淚落下來,他們父女倆都是卧底,所以他們明白彼此的不易,也正因如此,他們會更加心疼彼此。
“爸……”白芷張開雙臂,想要擁抱白青柏,可他的身影卻突然遠去。
周圍起了大霧,不過轉瞬,白芷便什麽都看不到了。
(3)
“阿芷……”耳邊傳來溫柔的呼喚。
白芷睜開眼睛,一時竟不知今夕是何夕,她迷茫了一會兒,才看到雙眼發紅的林郁,安靜的病房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阿郁……”她聲音嘶啞地喚了一聲,眼角似是還有夢裏殘留的淚水。
林郁握住她的雙手,神色溫柔又悲傷,讓她想起了夢中的爸爸。白芷的眼角又有淚水滑下,她回握住林郁的手,聲音哽咽道:“阿郁,我爸爸他……是卧底……他一定不是殺你媽的兇手……你等我,我一定會查出真相,找出真兇……”
林郁的眼中有一滴淚悄然落下,他一邊伸手将白芷臉頰上的淚水輕輕拭去,一邊柔聲道:“不用查了,也不用找了……你說什麽,我就信什麽……”
即便那日他親眼看見白青柏開了槍,即便他內心深處并不覺得還有所謂的真兇,可他不要她再查下去,死者已矣,重要的是活着的人,他只想她平安健康地陪在他身邊,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陷在槍林彈雨中,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死亡邊緣,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
他不要再看到她流血受傷,不要,再也不要。
白芷定定地看着林郁,她看得到他的痛苦掙紮,也看得到他的堅持,她想,這世上沒有人比她還要了解他了,當初那個安靜內斂的少年,為了她的安危,終于也學會了撒謊。
可白芷沒有戳穿他,她只是溫柔地點了點頭:“好。”
“沈警官在門外,我讓他進來。”林郁說着,就走了出去。
“感覺怎麽樣?”沈剛拿着一個牛皮紙袋走了進來,關切地問她。
“我沒什麽,只是七胖他……”白芷說着,聲音再度哽咽。
沈剛嘆了口氣:“逝者已矣,你要往前看。”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好消息是,封狼就是江肖塵這件事,基本能确定了。”
“我爸的日記上有寫封狼就是江肖塵?”白芷目光微微一亮。
“上面只提到了封狼,沒有提到江肖塵,但結合你拿到的那張照片,江肖塵基本就是封狼無疑了。”沈剛說道。
這是白芷最初的猜想,是一個極為大膽的猜想,如今被确認,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何感受,她很難想象江肖塵就是封狼。
因為那是比江肖塵更加惡貫滿盈的存在。
封狼,韓市最大的毒販,所有進入韓市的毒品,都要先經過他的手,可以說,韓市的毒品市場因為他的崛起而變得越發廣闊,這些年,青少年涉毒的數據連續上升。
白芷曾親眼見過為了拿錢買毒品砍殺父母的男孩,也見過在戒毒所痛不欲生的少年,還有因為毒品自殺的人,數不勝數,那些人本該過着最無憂無慮的人生,擁有青春燦爛的年華,可因為有心人的誘導,他們碰觸了毒品,從此再沒有回頭路,人生美好的一切,自此跟他們無關。
那些讓人觸目驚心的一切,都與一個人有關——封狼。
警方在她之前,也曾安排過好幾個卧底,但他們都很快被封狼的人發現,死的死,殘的殘,不得善終。
所以警方對封狼,不止有公仇,還有私仇。
那些埋在地底的英魂,每一個都曾是他們當中鮮活的一員,任何一個有血性的警察,都不能讓戰友的鮮血白流。
沈剛把牛皮紙袋遞給白芷,道:“這是影印本,原件我已經拿回警局了,我想你應該還沒來得及看。”
白芷近乎激動地接過記事本:“謝謝沈隊。”
“不用客氣,這是你找到的,你又是他的女兒,你最有資格看這本東西。”沈剛說道,“等你傷好後,就回警隊吧,我已經跟局裏請示過,所有的同仁都很期待你歸隊。”
“嗯。”白芷泛着淚花點頭。
沈剛很快離去,白青柏的卧底日記裏揭露了太多的信息,所有的隊員都忙得不可開交。
白芷坐在病床上,專心地看着手裏的記事本,每翻一頁,她的心都會随之顫抖,那上面的每一頁,都代表了一個驚心動魄的過往。
白青柏的日記,就像是一本史學書,記錄了一個黑幫時代的沒落,和另一個黑幫時代的興起。
二十五年前,韓市的黑幫還不是青雲會,叫作義幫,義幫的崛起把大量的毒品帶進了韓市,為了打擊毒販,警方成立緝毒大隊,而白青柏,就是第一批緝毒卧底。
當時的封二爺只是義幫下的一個小頭目,白青柏進入義幫就是跟在封二爺身邊。而秦三爺,只是一個混得一般的生意人。
因為一些契機,封二爺和秦三爺搭上了線,兩人都是野心勃勃的人,而他們二人又極為欣賞白青柏,于是三人結義為兄弟。
白青柏幫助封二爺一步步成為義幫舉足輕重的人物,秦三爺的生意也因為封二爺的幫助越做越好,甚至開起了賭場。
白青柏用了十年的時間,收集罪證,将義幫的幾個頭目一個個送進了監獄,當初以為很快就能完成的卧底任務,一直花了十年,才終于可以收網。
可是,收網的關鍵時刻,卻遇到了一件突發事件。
秦三爺因為太過急功近利,引發了嚴重的財務危機,急需大量資金,可是那時封二爺購買了大批毒品,還沒來得及銷出去,就被警察繳獲了,雖然因為沒有直接證據指控他,他躲過了一劫,卻損失慘重,所以無力再幫秦三爺。
白芷看到這裏的時候,那些在她心中一直沒有解開的疑團,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當年那起綁架案的真相,終于開始浮出水面。
白芷翻着手裏的記事本,掌心有薄汗滲出。
她翻過一頁,繼續往下看。
彼時的韓市正好出了一個冒尖的人物,那便是林郁的父親林陽辰,青年企業家林陽辰第一次上了福布斯排行榜,并且成了韓市首富。
秦三爺刻意制造機會結識林陽辰,企圖讓林陽辰投資自己的項目,但最後卻被林陽辰拒絕。
被逼到絕境的秦三爺惱羞成怒,和封二爺一合計,決定綁架林陽辰的妻兒,讓他吐點錢出來。
而當時一直輔佐封二爺的白青柏被他們派去做這件事。
也就是那個時候,白青柏的聯絡人胡宇淩因為一場離奇車禍意外去世,原先計劃好的收網行動被迫終止。
彼時的白青柏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極有可能暴露了,所以他一邊假意答應執行封二爺和秦三爺的計劃,另一邊則做了一些必要的準備,比如說藏好卧底日記和證據,給未來的白芷寫下一封遺書……
而白青柏的日記裏還提到了一點,那就是為了防止出現意外,他在綁架林氏母子之前,把自己的槍換成了仿真麻醉槍。
那是日記的最後一頁,在最後一句,白青柏寫道:此次行動我将務必保護好人質,胡隊在天有靈,望能見證。
再往後翻,便是空白。
白青柏沒能保護好人質,也沒能保護好自己。
所以,他再也沒機會在日記上再次落筆。
而他離開之後,義幫改頭換面成了青雲會,那個他花了漫長的十年慢慢擊垮的幫會,換了身皮,繼續在韓市興風作浪。
白芷看到最後,已經是泣不成聲。
她合上記事本,雙手捂臉,無聲的淚水從指縫中滲出來,為這遲來的真相,為白青柏那段漫長又艱辛的卧底歲月。
十年……人生有幾個十年?
可他用了十年的時間忍辱負重,矢志不移,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不甘心,好恨!
她怎麽能讓他含冤莫白,繼續背着殺人犯的名聲?
白芷緊緊地握着拳頭,心中下了決心。
(4)
林郁進來的時候,白芷已經收拾好情緒,只是紅腫的眼睛卻沒法遮掩,便假裝睡覺。
她感覺到林郁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邊,為她掖了掖被角,然後在床邊坐下。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明沒有溫度,她卻感覺到了不自在,過了會兒,他的氣息突然朝她逼近,柔軟的唇瓣輕輕地擦過她的眼睛。
白芷的睫毛輕輕一顫。
“哭了?”林郁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輕聲響起。
白芷沒法再裝睡,慢慢睜開眼睛,她看着林郁,嘴角扯出一個弧度,輕聲道:“嗯……高興的眼淚……知道了很多事……”
林郁深邃的眸子緊緊盯着她的,他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纏:“你知道嗎?我最近總是做噩夢。”
白芷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我總是夢到你一個人去冒險,而我明明站在你身後,卻沒有辦法保護你。”林郁的聲音有些低沉,白芷能從他的聲音裏聽到一種罕見的害怕。
他在害怕。
向來沉穩、坐擁一切的林郁竟然在害怕。
白芷的眼眶又紅了,但她還是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道:“現在不用擔心了,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很快就會回歸警隊,有整個警隊當我的後盾,他們不敢再對付我。”
林郁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微微笑了笑:“嗯,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受傷,以後不要再讓我擔心。”
白芷狠狠地點了點頭。
病房裏安靜了一會兒,白芷突然想到什麽,忍不住問道:“艾森呢?”
提到艾森,林郁的臉色就變得有些不太好:“他回去了,這次動靜太大,他沒辦法再待下去。”
誰不知道中國是雇傭兵的禁地?這次艾森如果不是為了讨老婆歡心,只怕也不肯來。
“他沒事吧?”白芷有些擔心。
說到這個,林郁的臉色更差了:“他能有什麽事?他還沒你傷得重!”
看這神情顯然是在怪艾森讓她受傷了,白芷哭笑不得,認真道:“如果沒有他,我就不僅僅是受傷了!”
“所以我并沒有克扣他的酬勞。”
“……那他太太還能跟着你學調香嗎?”白芷忍不住一笑。
“看心情。”
“……”
阿成來的時候,白芷正從睡夢中醒過來,林郁不在身邊。
她一看到阿成,就想起了七胖,她住院後,給阿成打過電話,請他幫忙料理七胖的身後事。
她的嗓音有些酸澀:“七胖的葬禮辦好了?”
阿成點了點頭。
“對不起,是我害死了他……”
阿成沉默了會兒,道:“七胖說過,當年你在泰國沒撇下他,他這輩子都拿你當老大,就算你是警察也一樣。”
白芷一怔,哽咽道:“他這個傻子……”
那年他們在泰國因為金榮被追殺,七胖受了重傷,嚴重拖慢了他們逃離的速度,其他同伴擔心全軍覆沒,提議把七胖留下,甚至江肖塵給她打電話也是讓她自己先走。
可她終究沒忍心,死活要帶上七胖。
後來七胖活了下來,從此不離她左右。
沒想到……最終他還是因她而死。
“白姐,七胖是自願的,你不用自責,換作是我,也會這樣做。”阿成說完,就離開了。
韓市,青雲會總部的會客廳裏。
“誰幹的?!”江肖塵怒氣沖沖地将一張報紙扔到桌上,上面報道了江市的一場槍戰,隐約還拍到了白芷中槍的畫面,只是并不清晰。
“秦叔,是不是你?”見沒人說話,江肖塵的目光落到秦三爺身上,沉着聲問。
“怎麽跟你秦叔說話的?”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伴随着兩聲咳嗽聲,那是一個兩鬓有些發白的男人,面頰有些消瘦,眼底的青影很重。
那是青雲會的前老大——封二爺。
江肖塵的怒氣斂了斂:“封叔,我說過,白芷的事我自有主張,你們不要幹涉這件事。”
“你自有主張?你的主張就是放任一個警方卧底在你眼皮子底下收集證據?”封二爺氣得拍了拍桌子,泛着病氣的臉色又青了些。
“虧你瞞了我們這麽多年!要不是你秦叔警覺,派人重新去查了白芷的底細,我們還不知道她是白青柏的女兒!”
江肖塵沒有辯駁,這件事确實是他一手瞞下來的,從他知道白芷的父親是白青柏時,他就為白芷僞造了一個背景。
封二爺和秦三爺信任他,所以一直不曾懷疑,也虧得當年的白青柏對這個女兒保密到位,什麽信息都不曾透露過,否則也不能瞞這麽久。
不過紙終究包不住火。
“肖塵,你封叔是為了你好,先不說她是卧底,如果她一旦知道白青柏當年是怎麽死的,你覺得她能放過你?”
江肖塵聽了,腦子裏突然浮現出一個久遠的畫面,那個高大的男人在他面前倒下,滿臉驚愕,似是無法想象自己看到的,而他尚還稚嫩的手裏,舉着一把槍。
“小狼……”他的呢喃聲仿佛在耳邊響起,他的聲音裏沒有害怕,也沒有恨,只有惋惜,他說——“你還能回頭……”
江肖塵只愣了一瞬,就馬上回過神來,他眯了眯雙眸,嘴角浮起一抹笑:“知道就知道了,怕什麽?死在秦叔手上的卧底,難道會比我少?”
頓了頓,他繼續道:“最近風聲緊,若是因為白芷的事惹出麻煩,我可不管。”
“你放心,就算那些人被抓了,也不會供出我們,雇傭兵若是不能守口如瓶,以後還會有誰雇傭他們?”封二爺瞥了江肖塵一眼,緩緩開口。
“那些人是封叔找來的?那一個億的賞金也是?為什麽瞞着我?”江肖塵原先一直懷疑秦三爺,卻沒想到是封二爺做的。
“肖塵啊,我這病撐不了多久,我這輩子就你這一個義子,我總得在走之前,為你掃清擋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