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觸即發

沈約好像有了個毛病, 他一聞見女人香, 就想作嘔。今兒早上, 他在兵部翻閱案卷, 侍郎大人從外頭進來, 侍郎大人路過沈約的身邊的時候,好像帶着一陣脂粉味,沈約差點沒忍住一口吐出來。

侍郎大人是個很講究的人, 他衣着幹淨非常體面, 更時時換上最時興的配飾, 熏最宜時的香,沈約抽出帕子捂住嘴, 侍郎大人還側目看了他一眼。

待到下衙,唐縱又請沈約喝酒,這回更嚴重了, 等唐縱家的婢女從沈約身邊走過的時候, 沈大人聞見那些個丫鬟頭上的桂花油味道, 竟直接吐了出來。

唐縱不知他妹婿得了甚麽重病, 立刻找傅默寧來問,唐縱擔心是不是唐玉蝶給沈約吃了甚麽丹藥,想要謀害沈約的命。

傅默寧說:“沒有, 三小姐和沈大人沒有直接接觸, 沈大人也沒吃三小姐給的東西。”

傅默寧一進來,沈約就不吐了,唐縱三十有六, 又成過親,不說別的,他這點子眼力見還是有的,這頭笑一笑,将沈約與傅默寧關在門裏,自己出去了。

唐大都督心想,沈大人你也是三十歲的人了,還裝甚麽雛兒,還吐,吐給誰看吶?

唐縱能找來傅默寧,純屬巧合,唐大都督原先并不知道傅默寧能對了沈約的胃口,因為唐大都督本身并不喜歡這種女人。

中軍大都督唐縱原先有過一任妻子,那位妻子出自榆林大家,是個大家閨秀,但這位閨秀對自己的夫婿很是冷漠,她不愛唐縱,她只鐘愛舞刀弄槍,尤其是愛賽馬。

新婚的時候,唐大都督想着新婚燕爾,還是寵愛對方一回,兩人去馬場賽馬,結果他的妻子險些贏了他。

對于此事,唐縱想起來就心有餘悸,他唐縱的一世威名,險些就栽在這個女人手上了。大半年之後,他的妻子有了身孕,其實唐縱心裏是很高興的,他唐縱有後了啊,不管是男是女,總之是他唐縱的孩子,那就不能虧待。

于是唐大都督開始奉獻熱情,開始夜夜歸家,他不為別的,就為了那女人肚子裏的孩子。

等到孩子五個月的時候,他的妻子就在家裏呆不住了,說悶,非要去馬場騎馬散心,唐縱拗不過,只得随行。

唐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她騎馬,唐縱也騎馬在邊上跟着,她射箭,唐縱讓人給她舉着靶子,她要做什麽活動,唐大都督都一心一意在旁邊愛護着,生怕他的女人傷了身體。

懷孕的女人有一種特別侬豔的氣色,唐大都督心想,這女子也不是毫無可取之處,等她生了孩子,以後再跟她生一個,多生幾個,她當了母親,以後也就安分了。

唐縱正沉浸在自己對未來婚姻生活的構想裏,一個眨眼,那女人就騎馬跑了。唐大都督回神,召喚士兵,“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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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妻子名叫吳月柔,再沒有比這更溫柔的名字,盡管吳月柔對唐縱一點都不溫柔。等唐縱上馬追上去的時候,才發現吳月柔想踏過榆林防區,她直奔蒙古而去。

守邊的戍軍已經拉開.箭.弩,那女人穿一件肉桂色的披風,她騎馬的時候,披風随風漸起,像極了那天夕陽下的紅雲。

箭.矢飛出去,吳月柔背後中箭,唐大都督想喊一聲,“活捉她”,但已經晚了。吳月柔不行了,她從馬上墜落,懷着他的孩子。

唐縱根本沒搞明白吳月柔突發奇想來這一出是想弄甚麽,她想騎馬射箭都可以,但她為什麽要穿越大明戍軍的防區往蒙古那邊跑。

吳月柔死了,沒留下什麽遺言,也沒說一句半句多餘的話,等唐縱抱起她的時候,她剛剛成了一具屍體。唐大都督怒了,這個女人,到死的時候都沒正眼瞧他。

唐縱埋了吳月柔,他一直當她不懂事,他以為她不知道那裏是榆林防區,不知道那裏埋着重兵,随時準備抵抗蒙古人偷襲。

唐大都督的第一個妻子沒了,第一個孩子也沒了。後頭有人将榆林的另一戶貴胄家的姑娘塞給唐縱,希望得到唐家的垂青。

唐縱收拾了心情,準備去迎接新一段婚姻,誰知道才剛剛見面,那姑娘就問她:“大都督聽戲嗎?”

“聽戲?”

唐縱搖頭,“我不聽戲。”

那姑娘說:“我有一出戲想說給大都督聽,不知大都督有沒有耐性聽上一聽。”

唐縱心想,女人就是花樣多,唐大都督彎腰在椅子上坐了,“姑娘請說。”

“過去陝西有個大戶,大戶姓吳,他家裏有個貌美的姑娘,那姑娘十三歲上就會騎馬射箭,後頭在十五歲的時候還射殺了一個蒙古人。那姑娘覺得自己勇猛無敵,從此以後她便時時偷襲蒙古人,用箭射殺之。”

唐縱抿着嘴微笑,心裏冷哼,殺一個是運氣,還真當自己能殺一雙?

“一年之後,那姑娘遇見了一群蒙古人,她口袋裏的箭矢不夠用,正想着如何脫身,結果遇上了那小撮蒙古人的頭頭,那撮蒙古人的頭頭是個英俊的年輕将領,他放了她。”

唐縱翹着腿,開始低頭磨指甲,姑娘道:“大都督莫急,我的故事不長,快說完了。”

唐縱給了個假笑,“嗯,卞娘子繼續。”

姓卞的姑娘繼續說:“後頭一來二往,這兩人有了感情,但天有不測風雲,吳家被陝西的另一家大戶瞧中了,吳家的姑娘也去當了那家大戶的長媳。”

唐縱的臉色漸沉,他還沒說話,那卞娘子卻站起來,她指着唐縱,“都是你,若不是你,月柔就不會死,她早就和脫脫雙宿雙飛了!”

卞家的姑娘原與吳月柔是舊相識,她覺得是唐縱橫刀奪愛,毀了吳月柔和脫脫的幸福。

“哼”,唐縱冷笑,“不與爾等婦孺一般見識。”

果真是一出好戲,唐縱扭頭就走了,唐大都督心想,女人真是寵不得、慣不得,對她們三分好顏色,她們便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脫脫”,一個蒙古人,唐大都督當天晚上就去将那個藏在榆林城裏的蒙古小将軍揪了出來,他讓人給那個卞娘子傳信,說是請她看戲。

卞娘子以為是去戲臺,還專程打扮了一番,穿了桃紅的繡鞋,淡紫色的錦緞衣裳,她一到現場,便瞧見唐縱令人将脫脫從城樓上丢了下去,脫脫活活被摔死。

卞娘子昏了,昏在了榆林城門下,唐縱冷看了她一眼,扭頭走了。

從此榆林再也沒有大戶人家的小姐肯和唐縱接觸,不管官媒、私媒說破了嘴,唐家長媳這個位置,也沒人肯做了。

那一年,嘉靖十年,唐縱正滿三十歲。

唐縱總之是一不做二不休,他令人将吳月柔的屍體掘出來,又令仵作開腔剖腹,他将他的孩子取出來,是個女孩子,唐縱單獨埋葬了他的女兒,他給她起名,佩玖。

《詩經》有雲,‘彼留之子,贻我佩玖’,唐大都督的長女唐佩玖被埋在唐家在榆林的桃林裏,那正是個桃花盛開的時節。

至于吳月柔的屍體,原本唐縱提着鞭子,想鞭屍三百,然後暴曬,等她自己的屍骨被烈日曬成油,再化成灰燼。

因為愛過,所以恨。

後頭就有了沈約聽來的傳說,唐縱的妻子死了多年,他沒去她墳前看過一眼,果真寡情。

唐縱總之不是個多情人,傅默寧自榆林遠道而來,她從沒肖想過唐縱,唐家的長子嫡孫,延綏總兵官、中軍大都督,她也肖想不起。

傅默寧從榆林那個小地方出來,她也沒想過她能遇見沈約,這個和陝西漢子完全不一樣的另一種男人,她覺得沈約身上有種別樣風情。

沈約側着頭想吐,傅默寧先拿痰盂,又擰帕子給他,傅默寧長長的頭發垂下來,咱們的沈大人仰起頭,看着她,“我能聞聞你的頭發嗎?”

傅默寧雖然沉默堅毅,但這一刻,她心儀的男人說想吻她的頭發,女孩子抿了抿嘴唇,将發尖握住,湊到沈約跟前,“給你。”

沈約在傅默寧發間輕輕嗅了一下,傅默寧的頭發很幹淨,也沒有那種讓人難以忍受的花香發油味道,沈約點點頭,“可以了,多謝。”

唐縱是不知道他的妹婿和他的遠房表妹在屋子裏做甚麽,他不在意,他根本也不想管。等他想起自己還有點事兒沒辦的時候,他就上街了。

唐縱的府邸、霍韬的府邸,都在北京城最顯貴的大街上,其實崔氏的香料鋪子,也在這附近,等唐縱出門拐個彎兒,他就瞧見了崔蓬的白衣。

“自是白衣卿相。”

不知怎麽的,唐縱一見到崔蓬的那身白衣裳,他就念出了這句話,其實誰都知道唐大都督不是個愛念詩的人。

“蓬蓬,你在作甚?”

唐縱冷不丁站在崔蓬身後,女人吓一跳,她轉過身來,“唐大都督大駕光臨,敝店蓬荜生輝。”

崔蓬講了句客氣話之後就叫夏生出來招呼客人,她自己往庭院裏頭走,“诶,本督難得來一回,蓬蓬不打算帶本督欣賞欣賞你們朝鮮崔氏的好風景?”

唐縱上來就是一頂大帽子,他也不論私交了,開口就是你們朝鮮崔氏。崔蓬定了心情,“大都督裏面請。”

崔家的宅子別說比不過鎮國公霍家的後院,比不過唐家榆林的園林,就是連唐縱在京城裏的宅子都比不過,裏頭除了兩棟小樓,另有道人工掘的溝渠,再有一堵灰牆和一條三尺寬的小橋,實在無甚麽可看。

單薄的風景一眼就到邊,唐縱假惺惺的四處欣賞,崔蓬道:“大都督遠來是客,不如上樓喝杯茶吧。”

“好好,本督正有此意。”

崔蓬領唐縱上樓,甫一上樓,唐縱就開始留心裏頭的用具和裝飾,他一直懷疑崔蓬是個女人,他不止懷疑崔蓬是個女人,他還懷疑崔禮也是個女人。

若這朝鮮崔氏的兩位公子都是女人,那真就精彩了,唐縱的眼珠子四周看,他也不嫌自己露不露痕跡,唐大都督簡直想直接問:“你們崔家兩個女人到我們大明朝來做什麽,當間諜嗎?”

崔蓬親自給唐縱泡茶,唐縱朝內間看,他看見一件輕紗,唐大都督絕對不會看錯,論百步穿楊的本事,軍中能做到的人不多也不少,但這種極端考究眼力的事情,絕對要算上他唐縱一個。

“大都督愛喝什麽茶?”

崔蓬轉身的功夫,唐縱已經進了內間,他從一個木箱裏勾出一件桃紅色的薄紗,等崔蓬端着茶站在門口的時候,唐縱已經掀開了箱子,裏頭滿滿一箱子女人衣裳。

唐大都督笑得怪異,“喲,也怪本督粗心,竟然不知道蓬蓬竟然在京城裏養了女人啊,蓬蓬怎麽不領出來讓本督瞧瞧?本督別的不說,對付女人還是很有經驗的,本督可以幫蓬蓬瞧瞧,看看這女人是想騙蓬蓬的錢還是想騙蓬蓬的色。”

“不勞大都督費心。”崔蓬一杯滾燙茶水直接往唐縱手上潑過去。

唐縱腳下一動,扭了崔蓬的手,“本督不怕燙,但本督怕冷,這熱茶始終都要涼,蓬蓬可別凍着了,已經過了中秋,天氣可要涼了。”

兩人手掌捏在一處,崔蓬将茶杯往空中一抛,她抓住唐縱的手腕就往地上摔,唐縱身子一側,長臂伸出去接住從高空着落的茶杯,嘴裏還說:“蓬蓬這習慣不好,動辄就要摔東西,這盡是女人愛幹的事。”

唐縱一只手接住茶杯,一只手果斷扯了崔蓬手臂将她摔倒在床,崔蓬還沒起來,唐縱就一條長腿跨在床上,唐大都督端着杯子,“明明是雌的,偏偏裝男人,我今天非要看看你們弄甚麽鬼。”

崔蓬一條腿往唐縱□□掃,唐縱跳開,“老子這幾年就沒見過你這麽野的女人。”

唐縱手中茶盞還有半杯水,他往崔蓬身上潑,崔蓬擡臂膀往唐縱脖頸攻擊,唐縱将那茶杯子用腳尖一挑,茶杯落在床上,他兩手騰空,捉了崔蓬手臂,再次将她往床上一壓,“老子看你這婆娘,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崔蓬又要去掃唐縱下身,唐大都督用手臂扼住她脖頸,“說,到我大明朝來有甚麽企圖?”

崔蓬被抑制了呼吸,她摸到身下的茶盞子,想往唐縱頭上砸,殊不知唐縱将她的手狠狠一撇,“這茶本督不愛喝,味兒太重,本督也不喜歡你們朝鮮女人,一股高麗棒子味。”

逐漸冷卻的茶水潑在崔蓬身上,也濕了她的衣裳,唐縱按住她脖子,口中說:“怎麽連個胸都沒有,你是女人嗎?”

崔蓬的面色已經由紅變白,再變成了青紫,唐縱一手扯開床上女人的交領白袍,“老子就不信邪,難道你不是個女人,你要不是個女人,老子的名字今天就倒過來寫。”

崔蓬當然是個女人,所以唐大都督的名字也不必倒過來寫。崔蓬白袍裏頭是厚厚的白布條,白布緊緊纏着女人的胸,那布條似某些地方裹小腳的女人一樣,它将女人的胸束縛到沒有,甚至壓平。

“他媽的,你不疼嗎?”

唐縱咧嘴,他戳了戳崔蓬的胸,“女人挺胸天經地義,你他.媽.的裹這麽緊,你不疼嗎?”唐大都督自己痛快了,他就是要求證崔蓬和崔禮是不是女人,他痛快了,這才肯去看崔蓬的臉,并且瞧見這個女人眼角有了一滴淚。

“媽的,你哭甚麽,老子又不會把你怎麽樣,你和你那哥哥就算都是女人也無所謂,老子又不會去找皇帝告你們的狀,你哭甚麽!”

唐縱求證了自己的懷疑,于是他松開崔蓬,還說:“別哭了,哭得老子心裏煩,老子可不會對你憐香惜玉,看見女人哭,老子就只想一巴掌呼過去。”

崔蓬從床上坐起來,阖上自己的衣服,“見也見了,大都督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大都督這就請回吧。”

崔蓬開始逐客,唐縱也覺得無話可說,便大步往外頭走,崔蓬站在窗戶邊上,靜悄悄望着窗外。

“欸,你不會咬舌自盡吧?”

唐縱本已下了樓,忽然又扭頭回來了,他方才覺得崔蓬的表情不是很對勁,等唐大都督上樓的時候,見到崔蓬将散落在地上的女裝一件一件收拾起來,有落了灰的,她拍了拍,有弄亂的,她又仔細折好,裝進箱子裏。

崔蓬收拾這些衣裳的表情就像在對待愛侶,唐縱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他有種起雞皮疙瘩的感覺,他将女人手臂一拉,“我說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你是不是遭到了哪個男人的侵犯,你告訴老子,老子喊人去踏平他全家。”

唐縱覺得自己一番好意,崔蓬卻連頭都沒回,她将衣裳一件件疊好,然後阖上了箱子。

女人繼續望着窗外,唐縱心道,自己惹禍了?自己揭穿了她的秘密,她就活不下去了?

“你該不是想老子給你抵命吧?”

唐縱最煩某些女人一臉要死不活的樣子,他正焦躁,外頭就傳來笑聲,“誰要給誰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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