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杳川今昔兩相映,為誰歡喜為誰狂(4)

待衆臣領了職責而各自去布署後,房內,剩下尚熙與朔王相伴。

朔王看着疆域圖上圍起的圈似在沉思,猛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驚呼。

「啊!我想起來了!」

朔王立即把目光移到尚熙身上,問道:「想起什麽了?」

尚熙面現欣喜:「那條古渠道想必就是我們當年從杳川出來的陰暗小路吧!當時不覺得有什麽,剛剛不禁聯想到,實在甚為懷念。」

看着尚熙的笑容,朔王嘴角亦在此際微微上揚,因為他已有許久不曾看見尚熙開心的笑過,此時此刻,尚熙的笑顏與他幼時記憶裏的小尚熙一模一樣。

一樣的溫暖,足以撫慰人心。

世界上正因有如此毫無雜質的笑容,所以這個世界仍然是美麗而令人向往的。

朔王就這麽靜靜注視,如同在看待一件失而複得的寶物。

可尚熙頓時不自在起來,慌亂的把視線別過,想他剛才一時心急忘了使用尊稱,口無遮攔,正在心中思忖不知朔王是否怪罪。

朔王見他別扭,也不再勉強,苦笑着說:「提起這事,也要感謝本王的王兄們啊!若不是他們串通馬夫将本王車駕推落鹿鳴山,本王也不會發現有這麽一條過山的渠道!」

縱然這語氣聽來平穩,尚熙仍聽得出其中所蘊含的憤恨。

王室家族的争權奪位,歷來都是國家動亂的根源,當初他在杳川水邊發現年幼的朔王時,他就覺得他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無論是身分地位,還是思考想法,種種方面均為天差地遠,可如此迥異的兩人,為何卻偏偏遇上了呢?

尚熙還不曾忘記,當日被朔王牽着走出鹿鳴山時,朔王的雙眼就像在瞬時被世俗所染,不再跟杳川的流水一樣清澈,他昂着脖子,走在朔國境內,俨然成了個趾高氣昂的王,随後他取出随身信物,使喚了不知何時就藏身於鹿鳴山附近的王親軍隊,一夕之間,衆人打進王宮,将自己的大哥拉下王位。

那年,他倆都只有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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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斷頭的屍體嘔吐不止,可年輕的王,只是冷笑。

冰冷的笑聲,聲聲透露出對命運的指責與反抗。

「──尚熙!」

猛地一聲叫喊,讓尚熙陷於回憶的思緒轉了回來,他一擡頭,就看到朔王頗帶責備的眼色,口中趕緊賠罪:「臣失儀!」

朔王視線巡梭着他:「在想些什麽?」

「不,沒什麽!」

尚熙以為朔王會追問到底,還在想理由蒙騙,不料朔王放他一馬:「罷了,你去交待一聲,本王不日便要親往黎城,巡視渠道狀況。」

「臣領命。」

尚熙氣弱的應着,心想朔王或許心情極好才不對他窮追猛打,如此一來,是否能提提先前的事?

朔王把目光重回地圖,半晌,聽身後腳步聲未響,轉過臉去,看那傻站着的臣子:「還杵在這裏做什麽?」

「臣──臣……」尚熙嗫嚅。

見尚熙一反常态的沒有逃之夭夭,朔王倒是有了興趣,他故意問:「尚将軍難道是覺得昨夜賞賜不夠?」

尚熙馬上臉紅,撇清道:「朔王誤會!臣只是、只是……」

「說。」

極具威嚴的一個字。

尚熙把心一橫,重提舊事,直言道:「關於先前北征的戰俘五萬人,臣懇求朔王饒了他們性命!」

「你說什麽?」朔王語調略揚,眼底全是倨傲。

尚熙還真以為朔王沒聽清,又接着重複一次:「臣懇求朔王放過那些戰俘……」

「住口!」朔王一聲暴喝,截去尚熙的話。

尚熙喉嚨咽了咽唾沫,很是緊張。

「本王哪來那麽多糧食去養戰俘?多說無益,他們非死不可!」

即便朔王說得斬釘截鐵,尚熙還是不死心:「朔王就饒了他們性命吧,時下修築渠道需要龐大勞力,就讓他們充當勞力,豈不一舉兩得?」

一舉兩得在哪?還不是需要供給他們食糧才有力氣去做苦力嗎?

朔王扁扁嘴,似乎快被尚熙的婦人之仁給氣惱了。

「朔王!」尚熙打算言之以理,再勸:「若朔王赦免他們,他們必然會感激朔王恩德,以後會必會回報朔王。」

朔王嘲笑着問:「本王何須他們回報?」

孰料一時半會兒間,尚熙居然想不到百姓能回報的具體事物,便就不甘的抿起了嘴。

朔王伸手撫着尚熙右頰,很是憐惜又很是怨怼:「若是本王與你一樣慈悲為懷,當初就該摔死在鹿鳴山下了……」

尚熙聞言,頭垂得更低。

他怎能不懂朔王心底所想?

也許正因為太懂,他才總是懷有私心地想要朔王逃出那被命運翻碾的日子。

想要一件事不再重蹈覆轍,往往需要巨大的轉變。

而他是否真能如願啓動那轉變的鑰匙?

看着眼前失落的人,朔王目光微微閃過幾許難明的眼色,靜默一陣後,選擇打破沉默。

「好吧,本王答應你了。」

尚熙頓感疑惑:「什麽?」

朔王用着下令的嚴肅口吻說:「俘虜五萬人,兩萬去開墾農田,其馀去參與修渠,直到土地有了第一季收獲前,食物由國庫負擔,收獲以後自給自足,本王絕不再供給。」

尚熙喜形於色,拱手作揖,忙道:「臣多謝朔王成全!」

猛然,朔王笑嘻嘻打斷他的歡喜。

「先別高興得太早!」

尚熙臉色瞬時僵在當場,還想細問,朔王眼底一閃而過的欲望早言語一步透露給他知道了。

夜。

尚熙攏起身上的大衣,在這片略顯荒蕪的朔國土地上,無論四季,每到夜半總是會刮起透骨的寒風。

在朔國生活的人民都已經習慣了,尚熙自然也是。

他獨自斜倚在王宮裏的亭柱仰望着天,若他閑來無事,都是這般。

他腦中已幾乎遺忘從宮中的雕瓦間看出去的天色,因為當他身處在王宮中時,他的雙眼只看着朔王。

朔王便是他的天。

然而現下朔王不在他眼前。

所以當他在度放眼望天時,他發覺彷佛滿天的星子與朔王的容顏相較之下都黯淡了顏色。

星子的顏色當然不會真的淡去。

尚熙懂,他很快察覺是因為遠處燈火太過明亮,亮到遮掩掉星子光輝的緣故。

那個遠處,燈火輝映。

尚熙緩緩走去,越走近,越聽見絲竹悠揚,越聽見一道五分陌生,五分熟悉的聲音。

這裏是宮中一處華美的亭子,旁邊有湖水,隔壁有假山,亭臺樓閣,精雕細刻,粉牆黛瓦,錯落有致。

亭子周遭已挂起數盞燈籠,燈籠中的燭火正在發紅、發熱。

尚熙亦看見站在朔王身邊的少年,少年的臉似乎也正在發紅與發熱。

是不是陷入情愛的人都會有這樣的臉色?似那燈中燃燒的燭心……

少年攬起朔王的手,很是親膩,興奮笑道:「朔王可喜歡唯青給您帶來的禮物?」

朔王拍拍少年的手背,微笑道:「只要是你帶來的,本王無不喜歡。」

少年滿足而笑。

他的笑容,幸福的看起來彷佛在瞬間擁有世上最龐大的財富。

而此刻站在旁邊角落的尚熙卻貧窮到只剩下滿身的寂寞。

悲慘的寂寞。

寂寞之所以讓人悲慘,是因為它的如影随形。

為什麽同樣的一片燈下,有人歡喜,卻有人寂寞?

作家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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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問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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