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時鐘指在清晨五點三十分。

韋一暝一向是個有分寸的人，這次他實在是等不及，平複過情緒之後，天還沒亮就接通了陸北陵。

其實冷靜下來之後，他覺得江佑說出的每一個疑點都站得住腳，但自己的解釋似乎也合情合理。

剛剛最後他說什麽來着？

來自逆光世界的東西？他确定那種金屬的來源了？還是只是根據“媒介”猜測的？羅遠身上的，和那個“媒介”真的會是同一種東西嗎？

但是對于他把矛頭指向陸北陵這件事，韋一暝不願意接受。

韋一暝一向是尊敬有加，不止是因為陸北陵看重他，更因為他是個自律的領導者，令人欽佩。

這很難得，也正因為這樣，韋一暝在心裏悄悄視他為榜樣，他不想看到有人無憑無據诋毀他，哪怕那個人時江佑。

陸北陵的聲音很洪亮，并不像是剛剛起床的樣子。

韋一暝歉意地打招呼：“中心長，早上好，很抱歉這麽早……”

陸北陵一如既往的和善：“沒關系，老年人睡眠淺，你有什麽事？”

韋一暝用早就想好的借口問道：“中心長，這邊出了點問題，羅遠的身體不太舒服，我想問一下，他變身後手上被當做武器的黑色金屬，來源明确了嗎？”

陸北陵默了默，反問：“羅遠出什麽問題了？要不要研究部門介入？”

“不。”韋一暝連忙拒絕，“一點小問題，我們內部可以解決。”

他還沒對總部彙報羅遠發瘋和肖維死亡的消息，這都是江佑的意思。

“那種金屬，我問過研究部門了，是上次肖維從L市的海底帶回來的，研究部門發現它的材質異常堅固，就用它給頭號戰士羅遠搞了一副武器，有什麽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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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陸北陵的一再詢問，韋一暝不好再推脫，就把話題扯向江佑：“難怪，江佑說看那東西有點眼熟，果然是在海底見過。”

“江佑？”陸北陵頓了頓，“對了，他的第三顆膠囊吃了嗎？”

韋一暝不經意間嘆了口氣，剛剛和江佑争吵的內容，就包括第三顆膠囊。

他無條件信任陸北陵，卻沒法說服江佑也信任他，自己重視的東西卻不被喜歡的人認可，感覺很難受。

聽到他在小聲嘆氣，陸北陵警覺地問：“怎麽了？六組遇到什麽麻煩了？”

“不是六組。”韋一暝覺得難以啓齒，避重就輕地說，“江佑可能對我們的工作有點誤會，我在想辦法。”

“所以，他沒吃下第三顆膠囊是嗎？”陸北陵追問。

“還沒有，不過我會好好開導他的。”

得到韋一暝的保證，陸北陵并未覺得放松，他耐着性子應付了韋一暝幾句，結束通訊。

五分鐘後，陸北陵匆匆趕往頂層密室。

房間內，三十六面體被激活，在森冷的白色燈管下泛着紫色光芒。

陸北陵畢恭畢敬站着，雙目微斂，迎接曠古聲音的到來。

“怎麽又來了？不是說會把你那個廢物副中心長處理掉？”聲音很不滿。

“是……那個人。”陸北陵小心翼翼的，不敢直接提起江佑的名字。

對方沉默片刻：“他怎麽了？”

“他還沒有吃下第三顆膠囊。”陸北陵說，“根據剛剛韋一暝的态度，我感覺他可能遇到了阻礙。”

“廢物！上一個不行，這一個也不行！那小子是死腦筋嗎！”聲音惡狠狠地咕哝道，“本來就是個死腦筋，要不然我也不用花這麽大力氣！”

陸北陵低着頭權當沒聽見，他知道這時候不用接話，這位大人多少有點神經質，尤其是在提起關于江佑的事情時。

果然，對方抱怨夠了，對他發布了新指令。

只不過，這一回的指令讓他十分出乎意料。

“既然他執意不肯吃第三顆膠囊，那就算了……不肯被同化，就去死好了，下一個說不定會乖一點……可惜了，這是最接近目的地的一個……”聲音頓了頓，終于在矛盾中做出了決定，“去吧，去殺了他，你在FA81115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陸北陵的目光中劃過驚喜，連忙躬身：“是，我明白了，大人。”

任務完成了，終于可以離開惡心的人類世界了！

和江佑想的不太一樣，陸北陵不是被逆光世界操控的，他原本就來自逆光世界——逆光世界的高級生物，兼具着不輸于人類的智慧和比普通怪物更強大的殺傷力。

對于逆光世界而言，在睡夢中偷偷讓一個普通人類消失在世界上，再把臉捏成他的樣子，指紋虹膜DNA什麽的都複制一遍，并不是困難的事。

大人沒有責罰他，看樣子這個任務真的很難完成，他也不清楚大人到底想幹什麽。

從一開始，他得到的任務一直都只是要誘導江佑上鈎，讓他吃下膠囊——膠囊當然是大人提供的，逆光世界的産物。

通過韓鯉去刺激和逼迫江佑，讓他跟六組關系更緊密，才能名正言順地把膠囊當做獎勵交給他；

放出強大的怪物，包括食腐鳥和骨骼鏈條，甚至還有被改造的螳螂人，讓江佑為了變強而不得不吃下膠囊；

在江佑強大到普通怪物無法對抗之後，他把羅遠變成怪物送到他面前……那個羅遠的意志太堅定，沒法徹底被控制，他就刻意讓他以江佑的全息影像為敵，頭腦內産生條件反射，在懵懵懂懂時，哪怕什麽都不記得，也能重複殺死江佑的指令；

至于那個微不足道的肖維，根本就不在他的待操控範圍內，他遇到原力合金只是個意外，不過既然精神力受到了影響，不如做些微小的貢獻，讓他去篡改怪物圖譜，給各個行動組在對付逆光世界的子民時制造一些麻煩。

無所謂，他只要簡單地服從命令就行。

現在，該去找江佑了。

這邊挂斷跟陸北陵的通訊，韋一暝像是脫力一樣靠在椅背上，微微晃動着轉椅，盯着自己手腕上那一圈淤青。

非常真實的實力差距，剛剛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的右手也要慘遭截肢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底卻是一片悲涼。

果然是不配吧？

無論是背景還是力量，憑什麽以為江佑那樣的人會甘願跟自己成朋友了？更別說，更親密的……

韋一暝不自覺想起江佑那些或濃重或平淡的親近舉止，感覺他或許是如同一只外出覓食的狼崽子，遇到活着的小動物總要好奇地扒拉兩下，再去決定是立刻咬死還是待會兒再咬死。

他認為，現在的江佑對他，大概就是處于“扒拉兩下”的階段，總之，是沒真正看得起他和這個世界。

雙手捂住臉，長長嘆出一口氣。

随着這一聲嘆息，這段時間被狂熱沖昏的頭腦立刻清醒不少。

揉了幾下發疼的手腕，扯下袖口，發現根本遮不住，就在辦公室裏翻箱倒櫃地倒騰，最後找出一只打球時用過的運動護腕戴上。

擡手敲向通訊器，停頓片刻，又緩緩放下。

他拿起保溫杯，喝了一口冷透的水，翻出手機給江佑發微信。

“羅遠的武器是肖維他們從海底帶回，秘密上交總部的。”

“總部覺得具有特殊韌性，就給羅遠做了武器。”

“這是你要的答案。”

按完發送鍵，他把手機往桌上一丢，順勢趴到桌子上，頭埋進雙臂之間，悄無聲息。

半分鐘後，他側過頭，露出一只眼睛盯着手機，它的屏幕卻始終沒亮起來。

他合上了眼。

明亮的晨光下，黑色騎士逆着光，駕駛着摩托靈巧地穿梭在街巷之間，很快，他抄近路出城。

他沒有激活形态，而是拎着頭盔一口氣跑上三十層，抽出一瓶咖啡喝了個精光。

不是渴，他只是想試圖活的像個普通人類。

喝完之後生理上沒出現特別的感覺，這反倒讓他更加沮喪。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掏出手機，這才發現韋一暝給他接連發了三條信息。

文字冰冷又嚴肅，他能想到韋一暝發這些消息時候的表情。

他對着微信內容發了一會兒呆。

這樣嗎？

雖然他仍然不相信陸北陵這個人，但是恐怕這次又被他在韋一暝面前蒙混過關了。

他究竟有什麽目的？

回憶起那個只面對面打過一次交道的陸中心長，一舉一動都和藹可親，似乎無懈可擊，但，總歸不是什麽好東西。

從口袋裏摸出裝着藍色膠囊的小盒子，毫不猶豫地高高抛起，它就像一顆流星一樣準确劃進窗邊的垃圾桶。

然後，他的餘光在沒有窗框的窗戶裏看到一雙巨大的暗紫色蠍鉗。

“……”

如果沒記錯，這裏是三十層。

江佑緩緩從床上站起，警惕地盯着窗外。

在看到窗外的巨蠍身體頂部出現陸北陵的臉時，他的目光中帶上幾分釋然和決絕，嘴角勾起淺笑，随即拳頭微攥，做好了戰鬥準備。

這家夥果然有問題！

看起來，韋一暝的聯絡起了打草驚蛇的作用，或許是怕透露更多的消息，陸北陵打算殺自己滅口了。

同時，他總算弄明白了韓鯉發來的訊息是什麽意思。

【陸中心長是guuuu】

【陸中心長是怪物。】

看到了陸北陵的真面目，韓鯉确實沒機會打完剩下的字。

怪物。

操控并不能使人變成怪物，怪物只能是怪物。

答案只有一個，他來自逆光世界。

逆光世界的魅影指揮官，江佑曾經在戰場上見到過這種最高級別的怪物，變幻莫測，所向披靡，如今居然出現在了FA81115。

江佑看着懸浮在窗外的陸北陵，目光沉靜：“你來這個世界多久了？”

對于江佑的反應，陸北陵稍感意外，這大概是第一個不怕他的人類，當然，他現在只能算半個人類。

沉默一會兒，魅影指揮官決定發發善心，在對方被處決之前回答他。

“半年多。”他仍然用這個世界的計時單位回答。

江佑點點頭：“懂了。”

半年前，正是韋一暝被意外任命為六組組長的時候，那似乎是一切的開端。

韋一暝果然是被利用了。

原來他們的中心長才是最大的內奸，難怪之前的事情那麽奇怪，也難怪……螳螂人總是能通過研究中心的內部通訊器找到自己。

很想跟韋一暝證明自己是正确的，可惜他不在，過一會兒，等這個魅影指揮官徹底失去中心長陸北陵的外貌特征的時候，就什麽也證明不了了。

略感遺憾。

這時，他又聽陸北陵絮絮地說：“你為什麽不肯吃下去，可真是麻煩，你為什麽不肯吃第三顆膠囊……”

聞言，江佑下意識看了一眼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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