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沈家這幾日的氛圍異常詭異，小兒子沈延行每天八點準時回家吃飯，再也不敢在外面花天酒地了。

小女兒沈如意也吓得屁都不敢放，走路的腳步都放輕了。

“這頓飯吃的差點沒把我送走。”沈如意跟哥哥沈延行吐槽，“爺爺臉都綠了，大哥還敢不回家。”

“你是第一天認識大哥嗎，在沈家，誰能左右他？”沈延行吐槽：“不過，他再厲害，可是踩中地雷了，你說趙家到底有多少錢，竟然能買我們沈家10%的股份，快趕上大哥在沈家的股份了。”

沈如意朝四周看了一圈，悄聲道：“小時候聽爺爺說過，趙爺爺那一輩兒好像是做軍工的，趙奶奶是大院子弟。趙家那位小姐的外公外婆，全是軍區的。”

沈延行不明覺厲，不由得豎起大拇指，又用另外一只手把大拇指掰彎，說道：“基本确定，大哥玩完了，幸虧我命大，當初沒讓我和趙二定成婚。”

院子裏有車輛駛過的動靜，沈如意和沈延行不約而同的閉了嘴，朝下看到沈延舟不疾不徐地進了家門，沒過一會兒，又看到一位貴婦扶着一位小姐進門。

四周靜悄悄的，像是陰曹地府，沈如意看了一眼二哥，不由得說：“今晚不會死人吧？”

沈延行打了個哆嗦，說：“文明社會，應該不會吧。走，該下去了，要不爺爺又找我們算賬。”

樓下會客室裏，沈老爺子把傭人們都譴了出去，除了趙雲珊和趙二外，只留了沈家人在場。

沈老爺子坐在上座，緩緩喝了口茶，笑問一旁的趙二：“聽雲珊說，你身體不大好，爺爺不會讓你白跑這一趟。”

趙二不知作何反應，只愣愣地站在趙雲珊身邊，不說話。

趙雲珊應下了，“沈老爺子的話，我向來是信的。”

沈老爺子點點頭，再開口時，臉上笑意全無，他冷冷地叫道：“延舟，上次訂婚時你不在，這次既然回來了，就把那個翡翠镯子給小趙二戴上，也算道歉。”

沈家人悄悄看向沈延舟，卻見對方的眉眼之間帶着清淡的笑意，似乎并沒有意識到現在的情況有多嚴重。

沈延舟欠了欠身，像拒絕回家吃飯一樣，拒絕了沈老爺子的話：“爺爺，我說過，這婚我不會結。镯子是我媽媽留給我的，我只給我未來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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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話下來倒是不卑不亢，卻聽的滿屋子的人倒抽冷氣，沈如意和沈延行連呼吸都暫停了。

沈游之的臉上有些挂不住，率先講話，厲聲道：“胡鬧！沈趙兩家的婚事早就定下了，你這樣毀婚，讓我們沈家如何面對趙家？”

趙雲珊看了一眼趙二，對方還是愣愣的，一臉的蒼白上，眼窩凹陷，下面的黑眼圈很嚴重，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了人氣。

她看着心疼，輕輕摟住趙二，小聲說：“寶貝，累了就靠在姑姑肩膀上。”

趙二沒有理會身邊人的話，直勾勾盯着沈延舟，聽他說道：“這樁婚事，我一直都反對，是你們替我答應的，要面對，也是你們面對。”

從始至終，沈延舟從未看趙二一眼。

沈延舟的話氣得沈老爺子拍案而起，他拄着拐杖，喊了一句：“放肆！”

周圍人都吓了一跳，沈如意覺得自己頭皮發緊。

“好，這件事就讓我這個糟老頭子來面對，張叔，家法！”

張叔拿出了一根胳膊粗的狼牙棒遞給沈老爺子，一棒子下去，一定得出血，看今天這情況，搞不好真要鬧出人命。

大家暗戳戳地看向沈游之，作為沈延舟的父親，對方絲毫沒有求情的意思。

“跪好！”沈老爺子沖沈延舟喊道。

沈延舟面無表情地跪了下去，上衣被扒拉下，整個人沒有任何反抗。

沈老爺子挽起袖子親自打的，一棒子下去，沈延舟的後背已經開始淤青，鋒利的狼牙直直紮進沈延舟的背部，□□便見血了，但他握緊拳頭，愣是沒出聲。

一棒接着一棒，大概打了二十棒，沈延舟的臉色已經和趙二一樣蒼白，額頭大顆大顆的汗珠沿着鬓角滴落。

趙二看着沈延舟血淋淋的後背，狠狠攥緊了自己的手，指甲嵌進了肉裏，隐隐冒了血。

她不說話，腦子裏轟鳴作響，但卻是在場人中第一個落淚的。

她的眼淚就像不聽話一樣，一串接着一串往外冒。她不知道，為什麽偌大的沈家，竟然沒有一個人出來制止。再這樣打下去，會死人的。

可趙二也沒喊停，她就是想知道，沈延舟到底有多不想和她結婚。

也覺得，這是他欠她的。

是他利用大姐解除婚約的懲罰，是他讓趙家難堪的懲罰，是他笑她病秧子的懲罰，是他浪費她十年時間的懲罰。

整整打了五十下，沈延舟的背部早已一片血肉模糊，沈老爺子喊“停”的那一刻，他重重地倒了下去。

幾個傭人扶着他把他拖出去，路過趙二時，沈延舟第一次主動擡眼看趙二，他皺着眉頭冷冷的笑，是諷刺，也是撒氣：“趙小姐哭，總不會是心疼我了吧？”

幾天沒說話的趙二終于開口了，語氣冷冰冰的，有些沙啞，但很堅定，她瞪着他，眼裏蓄滿了淚水：“你該謝謝我，沒讓你死才對。”

在場又是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話這麽狠，不像平日裏的做派。

“從今天起，你自由了，這婚，我再也不會結了。”趙二站在沈延舟面前，這是她第一次站得離他這麽近，近得看清了他臉上的每一分痛苦，她要永遠記得這張臉，好永遠不重蹈覆轍。

沈延舟冷着臉，心中充滿了恨意，然後被拖走了。

趙雲珊拉起趙二的手不由分說地離開，也不顧沈老爺子的臉面。

沈游之連忙攔着趙雲珊說道：“我送趙姐兒回去。”

趙雲珊壓住心中的怒火，不客氣地說：“我當今天是來給趙家交代的，沒成想就是你們沈家退婚的一出戲，你們是瞧不起我們趙二，還是瞧不起我們趙家？”

沈游之也不氣：“不結婚這事兒，是小趙二說的，沈某人始終都想促成這樁婚事。”

“沈游之，你別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記住了，是我們趙家不屑和你們沈家結親。”

趙雲珊氣沖沖拉着趙二離開了沈家，出了沈家家門時，趙二掙脫了姑姑的手，緩緩回頭，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深宅的大門。

趙雲珊不解地叫了趙二一聲：“寶貝，咱們回家了。”

趙二沒說話，她只是想好好看看這裏，這個她朝思暮想了很久的地方和人。

天空的月亮很圓，照得沈家輝煌森嚴，但她再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姑姑，走吧。”

趙二看完，自行坐在了車裏，像行屍走肉。

回到家後，趙二整個人都木木，張媽都為她提心吊膽。

有一天淩晨四點，她睡覺翻了個身，便看到對面床上空蕩蕩的，張媽驚慌坐起，出門找趙二，結果在露臺頂找到了。

清晨的風微涼，她看到趙二穿了一件薄薄的短袖，對着一個鐵桶發呆，似乎是燒了東西，鐵桶裏還冒着煙。

趙二盯着燒的正旺的鐵桶，彎腰從箱子裏拾起了一件又一件的東西，往裏面扔。

說不傷心是假的，但她哭不出來。就像當初她知道爸爸去世後，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一樣。

她問過很多次，為什麽是她死了父母，為什麽沈延舟喜歡的不是她。為什麽，努力的事情從來沒有一個結果。可從來沒有得到過一個公允的結果。

趙二只覺得好恨，她撕了一張又一張的紙，把鐵桶燒得更旺。

張媽有些認不出她了，遠遠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趙二回過頭，頭發零散地貼在臉上，她緩緩走到張媽身邊，說：“剩下的也都燒了吧。”

然後便回屋了，也就再也沒有出過趙家的大門。

娛樂新聞這些天都在亂寫八卦，傳說沈家大公子誓死不從婚約，沈趙兩家解除婚約，趙家二小姐被甩了。

也有說，兩家要繼續結婚的，因為趙家人就是要逼親。

趙雲珊看到新聞，氣得兩眼一抹黑。

她性子要強，滿世界的找女婿，她不信，除了沈延舟，這個世界上沒人當趙家的女婿。

趙家家大業大，有媒人一聽說沈趙兩家解除婚約了，便又介紹了一兩家過來。

趙雲珊不嫌棄對方家境，看照片也是個帥氣忠厚的，比沈家人差不了多少，樂呵呵的去找她的趙二寶貝。

趙二在家乖乖的，不哭不鬧，整日盯着窗外看，連話都省了。除了那天，她讓張媽幫她燒東西外，再也沒張過嘴。

“飯也是，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無論我怎麽勸，都搖頭。”張媽悄悄和趙雲珊說着趙二的情況，急的趙雲珊哭了出來，不知如何是好。

她來到床邊，拍拍趙二的背，說：“趙二寶貝，今天覺得怎麽樣？”

趙二點點頭，沒說話。身體一直都很垮，有時候做個噩夢，都要喘息很久，病更重了，重到她已經說不出個所以然了。

趙雲珊也不氣，耐心地對她說：“今天，姑姑帶你出去見見人，王家的小兒子很擅長打棒球，今天有棒球賽，你去看看。”

很長時間，趙二都沒反應。

趙雲珊繼續說：“你不是喜歡畫畫，我一個在藝術館工作的朋友，她兒子有個藝術展，離醫院挺近的，咱們約一下？”

趙二突然冷冷地說了一句：“不去。”

像要把人凍住一般。

趙雲珊以為她不滿意，就又興致沖沖地介紹了起來。

誰知趙二卻吼了一句：“我不結婚了！”

趙雲珊愣住了，她喃喃道：“什麽。”

趙二從床上坐了起來，用盡力氣說道：“我不結婚了。如果我活不過26歲，那就讓我死好了。”

趙雲珊看着趙二，氣得手抖。

趙二還是不停地說：“就我這副身軀，什麽事兒都幹不成，還總是昏倒，誰會想要？與其這樣，還不如一死了之，至少我覺得解脫了。”

聽到死，趙雲珊忍不住給了趙二一巴掌，吓到了在場的所有人。張媽趕緊過去抱住趙二，哭道：“趙姐兒這是做什麽，二小姐本就身子弱，哪能承受您這麽響的巴掌。”

趙雲珊眼中含淚，對趙二有些恨鐵不成鋼：“你忘了你媽生你的時候有多麽不容易嗎，為了保你，她命都不要了。想活的人沒有活下來，活下來的人憑什麽這麽容易說放棄，你就算是為了你媽，都不應該把死挂在嘴邊。”

想起媽媽，趙二心中一陣愧疚，眼淚順着臉頰落了下來。張媽抱着她，也哭。

趙雲珊哽咽了，“從半仙兒算命說你26歲前不結婚會挺不過去的時候，我和你爺爺就滿世界的幫你找夫婿，玄學這種東西，誰信誰才是傻子，可我們舍不得趙二你，即便是個笑話也當真了。但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為了一個男人，和你大姐吵成那樣，如今又一口一個死字，對得起誰？”

氣是氣，但趙雲珊更怕趙二生氣，她坐下，擦着趙二的眼淚，又安慰道：“有事情說事情，不要像個小孩子一樣把生死挂在嘴邊，傷害的只有你自己，還有我和你大姐。你要是死了，我和你大姐怎麽辦？不就是婚約嗎，說的我們趙家就他們沈家不可一樣，換個不就行了？”

“答應姑姑，以後不把死字挂在嘴邊，好不好？”

趙二的臉頰微微泛紅，眼睛也哭腫了，可她還是不說話。

這樣的日子，她受夠了。

從十八歲以後，她晚上幾乎沒有好好睡過覺，每天醒來的時候，胸口一陣陣疼，像石頭壓着一樣喘不過氣來，有時候害怕出事，她就成宿成宿的不睡覺。白天更不用說了，動不動就不舒服，想做的事情一樣沒做成，只能看着別人做。

沈延舟他們說的沒錯，她就是個病秧子。

沒有用的病秧子。

可是姑姑說的也對，這條命是媽媽舍命送的，無論有多難，她都要熬住。

屋子裏氣氛壓抑，良久，趙二終于開口了，她沒有答應趙雲珊的話，只是小聲道：“姑姑，我想媽媽了。”

趙雲珊一下子沒忍住，眼淚湧了出來。

她摸了摸趙二的頭，說：“好姑娘，只要姑姑在，你一定會幸福的。媽媽也會在天上保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