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父親承了祖輩的家業,是名鎮一方的富商,母親則安安心心地做漂亮美豔的闊太,這樣的家庭,多少人羨豔。

昆程的家世一直是學校女生閑聊時的話題之一,舒盈跟着他走進小區,忍不住想起那些誇張的說法。

小區看起來确實高檔,但,到底也只是普普通通的高樓。

和她家的小區沒什麽兩樣。

昆程家在高層,坐電梯上去,他開門,側身讓她先進。

舒盈悄悄往裏看了一眼,他家裏靜悄悄的。

她這才想起來一點關鍵。

“你家裏沒人嗎?”

“沒。”他動動腳,把拖鞋踢給她,“我媽跟幾個小姐妹出去了。”

也是,家裏有人,哪裏還會把女孩子随便往家裏帶。

“那你爸爸呢?”

“死了。”

舒盈眼皮一跳,沒再說話。

屋子裏松松散散擺放着幾件家具,裝修很簡單,但好在整潔,舒盈四下掃了一眼,剛注意到木桌上一捧新盛的馬蹄蓮,就被他小推了一下肩膀,往房門口走了兩步。

舒盈愣了一下,明白過來他是要她進房間。

手搭上門柄,冰涼的貼上掌心。

小姑娘用了力道按下去,無意間闖進少年的天地。

窗簾拉緊,屋裏黯淡。

臨着床的一面牆壁漆成大片大片的黑,挂着一把木吉他,而舒盈手邊,擺着一架鋼琴。

同樣的黑色,泛着冷淡的光。

舒盈剛被他在臨窗的軟椅上安頓下來,口袋裏的手機便響起來。

她拿出來看了,原是媽媽打給她的。

她看了一眼坐在面前床畔的男生,小聲說了一句,“我媽媽。”

“又不是偷情,乖盈,你緊張什麽。”他看她一眼,嗤嗤地笑。

她被他這一聲叫得心慌了慌,只能扭過頭,把椅子轉了轉方向,接起電話。

“喂,媽媽。”

“到家了嗎?”

她父母都忙于工作,難得有在家的時候。

舒盈忍不住又瞥了對方一眼,他正似笑非笑地看她,她又是一慌,本就是撒謊,如此一來,更是心虛了,“嗯,我在家裏了,你在醫院嗎?”

“你們老師已經和我說了。”

“什麽?”

“寶寶,媽媽不是不相信你。”那邊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很頭痛,“但是如果真的是你做的,媽媽希望你承認。”

舒盈明白了。

她輕輕吸了口氣,“不是我做的。”

王錦确實頭痛,在電話那頭揉了揉額頭,“那行吧,我這邊很忙,晚上回去我們再好好談談這件事。”

舒盈小聲“嗯”了一聲。

電話被挂斷了。

她聽着話筒裏傳來的忙音,手舉着耳畔,呆滞了小會兒。

還是昆程拉回了她的思緒,“在家裏了?”他笑一聲,“還真不和我見外。”

舒盈難得頂嘴,“分明是你要帶我來的……”

盡管她這頂撞的聲音微弱,底氣不足,卻足夠讓他開懷,“是是,我誘拐未成年少女,我該死。”

她不作聲。

“你媽媽是醫生?”

舒盈點頭。

他也點點頭,若有所思,“你會做飯嗎?”

舒盈愣了一下,緊跟着搖頭。

他伸手拿過放在床上的手機,手指熟練地滑開屏幕鎖,低着頭道,“怎麽,不會說話了?”

“說什麽……”她給足他面子,茫然地應聲。

他将手機遞交給她,眯起眼睛,聲音綿綿,“好盈盈,叫聲哥哥來聽。”

兩個人一個坐在軟椅上,一個坐在床畔,她竟也能微微低頭看他。

他在笑,情真意切,教人晃神沉溺。

窗簾裏漏進的光,逆着落進他眼底。

四目交接,她是他傘下的蝶,是無意墜落他夢裏的飛蛾,傍光而活。

他又拿這碼事噎她,她接過手機,低頭,咬咬牙,鞋尖輕輕踢了一下他的鞋尖一下,“你這人真讨厭。”

“好端端的,撒什麽嬌。”他忽地起身,雙手搭上她坐着的軟椅上的兩側扶手,撐住了身子。

舒盈一惱,擡頭道,“誰撒嬌了……”

恰巧撞上他眼。

咔嚓,心跳靜音。

小姑娘好逗,輕易就中招。

他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把女孩子的腦袋往下點了一點,“看我做乜,還想不想吃飯了。”

不光唱歌,他粵語發音也極好聽,聽得她一怔,腦袋順從他的手指,又低下去。

這才想起來,看向自己手裏的手機屏幕——已經停留在點單頁面上許久。

等待外賣小哥時,舒盈對他的鋼琴産生了極大的興趣。

“你會鋼琴?”

昆程點頭。

舒盈“唔”了一聲,“也對,你會也不奇怪。”

他挑眉,“嗯?”

舒盈剛要開口,卻又沉默。

她想起來進門時她問他爸爸呢,他的回答。

——在她默認的觀念裏,依照昆程的顯赫家世,做什麽都不稀奇,可明明是他好友作證過的富商父親,但他偏生說,死了。

她不想亂開口,沒想到他竟看破她心思,“也沒什麽忌諱,我親爸确實是我一出生就找不到了,我只當他死了。”

舒盈愣了一下。

“這些也是後來才學。”他倚着鋼琴,垂着眼,修長的手指随便在一排琴鍵上跳了跳。

“什麽?”

他忽地擡眼,“記得嗎,我早就提醒過你,我很壞。”

她安靜地看着他,“記得。”

他笑了一聲。

十二歲前的昆程,确實壞得無法無天。

出生前便被打上野種标簽,母親當他累贅,并不管他,他跟着街巷裏一群混混野,殺人放火不做,欺負姑娘的事不做,別的都做,一夥人鑽進旁人店裏偷東西、打群架、在夜裏把別人的車砸爛。

這世界對他不大好,沒人教他感恩和成長,沒人教他什麽是快樂,他以為只要活得盡興肆意,便是快樂。

直到現實,把他所有棱角打碎。

可他一身戾氣仍未退,骨子裏叛逆驕縱,這俗世愈殘酷,他越想反咬下一塊血肉。

“昆程……”

細細小小的聲音叫他,他終于回過神,坐下來,轉臉看向坐在一邊的小姑娘一眼。

舒盈這樣的女孩子,和他恰是兩個軌跡相反的行星,或許也正因為如此,他才願意主動靠近她。

她幹淨得像一張白紙,讓他不想見到任何人在這張紙上塗抹。

他給她彈了一支曲子。

舒盈聽出來這是哪首歌,她的ipod裏存過。

隔着玻璃瓶看世界,心中長出一片森林。

你只低頭拆信,尋找關于我的蛛絲馬跡。

青苔入鏡,檐下風鈴。

愛在過境,緣分不停。

舒盈扭頭看向窗外。

——又開始下雨了。

哭也很費氣力,她今早哭累了,中午不得不窩在他床上,睡了一會兒。

小姑娘閉上眼,很快入夢。

縮在床上,被子扯到鼻尖,只露出阖起的眼,瑩白的一張臉,在他黑色的床鋪上,倒顯得像個瓷娃娃似的。

一點防備心都沒有。

他站起身,瞥了她一眼,想了想,踏拉着拖鞋,出了房間。

舒盈是被鬧鐘叫醒的。

她一覺睡得沉,被鬧鐘叫醒時,一瞬間腦子迷糊,盯着天花板,還以為自己在家裏,任由鬧鐘響了一會兒。

——在家裏時,她都是舍不得按停樂聲的。

直到有腳步聲傳過來,她才驚覺,這不是她的房間。

是昆程的。

她慌忙坐了起來,甫一起來,就對上他的眼。

他頓了一瞬,自然也聽到了樂聲。

舒盈這下子當真全然清醒過來了,暗叫了一聲糟糕,她忘記關掉鬧鐘了,而這鬧鐘鈴聲,不巧——正是他昆程,在節目裏唱的第一首歌。

《紅》。

這時關顯然來不及了,該聽到的不該聽到的,他統統聽到了。

男生倚着門,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她。

舒盈心中懊惱,拿起手機,翻身下了床,徑直想要掠過他出門。

昆程卻直接擋住了去路。

他聲音在頭頂響起,“是誰的聲音?”

“不知道。”她閉閉眼,裝傻充愣。

他“哦”了一聲,“那是哪首歌?我忘了。”

話音剛落,舒盈就猛一擡頭,“你怎麽忘了呀,是哥哥的《紅》,你在節目……”

說到一半,又猛然反應又上了他當。

他嘴角挂着一點笑,這才恍然大悟似的,“哦,節目,你指我陪周溯去的那個?”

原是陪跑周溯,卻無心插柳柳成蔭。

事态發展到這一步,舒盈只能嘟囔一句,“對,就是你在節目裏唱的那首,不給用麽?”

她在網上找到節目視頻,自己把這一段制了音頻,存在了手機裏。

“給。”昆程挑眉,“睡過一張床的關系,怎麽不給。”

“誰和你……”舒盈講到一半,紅着臉講不下去了,“耍流氓……”

她不想再和他耍花槍,一是性格使然,二是她實在不是他對手。

出門前小雨還在下,還是那麽一把傘,他低頭,把一只耳機塞進她耳朵裏。

耳機線牽扯着,兩個人便又靠近了。

耳機線在校門口時才悄無聲息地分開,宛如一場隐秘愛戀,在傘面上墜開漣漪。

放學時學校人走得七七八八,學生并不多,來時卻大不相同,随處都是談笑的學生。

他卻毫無顧忌地把她拉在自己身邊,傘的大半都傾向她。

如同明目張膽的偏愛。

在樓梯口,他收傘遞還她,環顧四周,忽地伸手捏捏她的臉。

“勇敢一些,舒盈。”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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