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迷境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躺在一條翻滾在巨浪中的小船上,颠簸不息。他渾身疼得厲害,雙眼卻猶如有千斤重,無法睜開。天旋地轉的感覺讓他有種随時可能吐出一大堆污穢之物的錯覺。

耳邊是電視機信號斷開的沙沙聲響,他腦海裏閃過一幀又一幀的影像,可是那影像卻又來的模糊不清無法辨別。他只能聽到越來越吵鬧的沙沙聲以及仿佛從天外世界傳來的飄渺之音。

很難受,很疼。張嘴呼喊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絲絲絕望逐漸蔓延整個身體。

他也不知道這樣子究竟持續了多久,他只記得等他疼痛得整個腦袋都已經麻木無法再感知任何東西時,他睜開了雙眼,入目的是無邊無盡缭繞灰霧。

身下是冰涼的觸感。他顫動手指,五感漸漸恢複,四肢的控制權也逐漸回歸大腦。他咬牙在渾身如被卡車碾壓過的疼痛中慢慢站起身。充斥于四周的灰霧仿佛活了一般,暧昧妖嬈地纏繞在他手指,耳旁。幾絲涼意順着灰霧纏繞處送進身體,疼痛感也似乎不再那麽強烈。他慢慢眨眼,黑色眼瞳裏依舊只是那一片灰茫茫。但他又仿佛是透過這厚重的灰霧看穿遠處,眼底閃過一抹異色。他邁動雙腿往前走,他不知道他前進的是什麽方向,但是潛意識裏他知道就是往這個方向走,沒有錯。

這裏時間停滞,空間不再變幻。似乎不管他走多久,相伴而行的只有讓人感到絕望的無邊灰霧。

然後他聽到淙淙流水聲,迎面微風拂來,灰霧在這輕柔的微風中盡數消散。清空的視野裏出現了一條流淌着黑色液體的河流,嘻嘻鬧鬧,奔流不息。沒有起始,沒有盡頭。

河邊站着一人,背影挺拔,身上穿着藍白相間厚重賽車服。那人轉過身來,清朗面龐帶着笑。

“你來啦。”那人的聲音健氣而又充滿朝氣。

他沒有答話,任那人繼續說下去。

“我原本以為我至少還得再等幾十年的,沒想到你卻這麽早來。哎,活得沒意思嗎。”

“我不這麽覺得,我覺得活着是人最大的幸事。不管發生了什麽,不管你得到什麽失去什麽,死掉的話就沒有任何意義了。”那人又笑起來,笑意卻戚戚。

那人朝他招手,他走到那人身邊。那人指揮着他一起蹲在河邊,那人纖長手指在河面輕輕劃出一個圈,圈裏的黑色液體驟然褪去,透亮如明鏡。一幅幅曾經的畫面放電影一般在這明鏡上緩緩流過。

他的目光落在明鏡的影像上,那一幀幀閃過的畫面他分明覺得熟悉萬分卻奈何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來。他心中澀然,驀地悲傷起來。

“我啊,有時候也覺得活得累,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結束生命。我想活下去,想一直一直活下去。”

“你看他是個笨蛋吧,明明就是有那麽多話要跟我說,可他就是要憋在心底要我猜。他以為我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嗎。”那人輕笑,聲音卻在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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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他總是偷偷摸摸地對我好生怕被我知道似得,你看他總是說着為我好為我好卻讓我那麽難受……”

“你看我這麽壞心眼,我知道他肯定舍不得我,一定不會讓我遠離賽車的,可我還是對他說了那麽重的話。我那麽貪心,什麽都不想失去。我想要他的愛,也不想放棄賽車,所以老天注定要我失去這一切。”

“他要結婚了,他不要我了。”那人終于在忍耐了許久之後低泣出聲。

他愣愣的,總是無法理解那人的話語,可是心底裏鋪天蓋地的心痛卻無法掩蓋。他臉上驀地一涼,才發現原來眼淚在他毫無察覺時悄然而至。

“他要你的。”他下意識開口,說完便覺驚奇。他能感覺到那人投射過來的烈烈目光,可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我很想他……”那人止住哭音搖頭,神色盡是無奈。

“我一直在等你。”那人接着說。

他終于動容,僵硬的臉上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你,是誰?”

那人突然搭上他的肩膀,破涕為笑:“我就是你啊,江予。”說着,那人忽然猛地用力一推把他推下了那條黑河之中。

觸不及防陷落進黑河裏的他瞬間便在表面看似平緩內部實則湍流的液體中沉沒下去,遠遠的他似乎還聽到那人越來越遠的聲音。

“好好活着……”

下一秒他便陷入無盡黑暗之中。

****************

暗藏在京城繁華下的弄潮在大部分人不知情的情況下漸漸平息。京城的風那麽密集,那一年望東山上的鮮血氣息早已不知被吹拂到世界的哪個角落。而被媒體大肆報道的爆炸案和望東山上飛車一族的意外失事車禍也在時間的洗滌下淡出人們的視野。京城還是那個魅力無邊吸引着無數人前來拼搏的京城,誰又知道這樣的京城體內的鮮血又換過多少遍呢。她的人生太過于悠長,似乎也不那麽在乎到底誰的消亡,誰的崛起。

而京城的權貴圈子自從兩年前的某一天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夜之間,蔣家徹底消失在這裏,而伴随着這次大洗劫的便是一場隐藏在天下太平裏的巨大人世變換。江家和章家,卧龍終于從安眠中蘇醒,一個吐息便是人仰馬翻。很少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惹得金字塔頂端的兩大家族再次聯手起來共同對敵,而知道的人早已死的死,遠離的遠離了。

章淮施施然站在花園的小路上,溫暖陽光下的視網膜底映出不遠處花園草坪上的那兩個人。章淮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江予一睡就睡了兩年,一直沒有要蘇醒的跡象。他明明還有呼吸,明明身體機能都在奇跡般地恢複,可是他就是不願意醒過來。兩年裏,每一天章淮都覺得很難度過。他每一天都要來一趟這棟小別墅,他唯恐江予醒過來時他遠在外地。但他又害怕接收到江予已經死去的噩耗。

而是章淮知道,那個男人比自己更不好過。他是不是時時刻刻都在害怕下一秒便再也無法感受到江予的脈搏。

章淮眨了下眼睛,暗暗斂去那股子酸澀。旁邊路過的傭人朝他問好,花園裏的那個男人視線立刻投轉了過來。章淮一眼和那個男人對上視線便猶如針刺。不管過了多久,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也不可能會有融冰期的,章淮心知肚明。

章淮撫了撫袖子朝那邊走去。

“來了。”江毅和淡淡問候,甚至連眼神都沒給章淮一個。

“嗯。”章淮漠然點頭,口氣一樣不怎麽友好。

江毅和早就習慣章淮這種态度,他兀自蹲在江予身邊給他按摩腿部的肌肉。這個時候的江予靠在貴妃榻上,淡然平靜。如果無視掉懸挂在一旁的輸液瓶,你甚至會以為他只是在這暖日下舒服得小憩罷了。

“我也來吧。”章淮說了一句便撸起袖子蹲下來按摩另外一條腿。

兩年前自從江予出事江毅和便帶着他搬到遠離莊園的這棟小別墅裏來,這段時間江予的病情朝着良好的事态發展,已經能脫離氧氣罩自主呼吸了。所以遇到陽光溫暖時,江毅和經常會把江予搬到花園裏曬太陽。

“你快畢業了吧。”江毅和難得開啓話題。

“嗯。”

“選好學校了嗎。”

“是京城的學校。”

“國外的學校更适合你。”

“不,我想留在國內。而且我想進部隊的話,出國不好。”

江毅和聞言,拍拍褲腳慢慢站起身,目光落在江予臉上,柔軟,悠長:“這孩子不願意醒過來,你又何苦白白費了大好前程。他或許就會這樣一直睡下去,十年,二十年,或許更長。”

“或許吧。”章淮神色蕭索,然後輕笑着繼續手上的動作:“這些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好的,壞的,我自然是深思熟慮過。阿玉要是真這麽睡下去倒也不錯,什麽都不用管,一切紛争煩惱都不用憂心。”

江毅和臉上依舊是那副淡然,雲淡風輕地泰山崩于前不變色。

“這些年,你也成熟了。”江毅和擡手,小心地輕輕地指尖碰觸在江予臉頰,眼角眉梢便柔和下來:“可是這孩子卻一點變化都沒有。”

早已褪去少年時的鋒芒畢露,面龐越漸堅毅成熟的章淮這時才停住起身,看向睡着了一般的江予。

少年人的變化總是又快又多端的。可是兩年來,江予确實一點改變都沒有,仿佛他的時間已經停滞在風華正茂的十五歲,不再流動。

驚愕的神色漸漸漫山章淮的眼眸,而永遠沉靜的江毅和臉上也忽的風雲驟變。他們恍恍對視一眼,誰都不敢說一句話。但是,他們卻都明白,剛才在江予臉上見到的眼皮顫動并不是一場幻覺。

悠然的風輕柔穿梭于他們之間,帶起一片衣角的翩飛。

盛大陽光下的血玫瑰亭亭而立,傲然綻放。悠悠花香消融在這曼曼微風中,頃刻之間芬芳四溢。

耀目光輝灑在江予身上,他在天光大明中緩緩睜開雙眼,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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