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曲栀往後挪了兩步, 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是……什麽?”
季時卿嘴角微微一撇,慢條斯理地靠近她說:“從今天開始,你就叫我老公, 可以嗎?”
“啊?就是這個呀……”曲栀松了口氣。
“否則呢?你以為是什麽?”季時卿一臉壞笑地看着她。
曲栀被問得臉紅了。
她想什麽,現在看起來都是心知肚明的吧。
畢竟新婚之夜, 正常人的想法都會和“洞房花燭夜”挂鈎的吧。
“沒什麽,沒什麽, ”曲栀故作輕松地捋了捋頭發岔開話題, “所以,就這個要求嗎?”
“嗯,就這個。”季時卿淡淡地點頭。
“好的……老……公……”曲栀的聲音嬌羞極了,又軟又糯,季時卿聽了覺得心都被融化了。
這是他這輩子聽到最美妙的稱呼。
這是他這輩子收到最好的生日禮物。
“嗯, 早點休息吧, 老婆。”季時卿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今天辛苦了, 新婚快樂。”
“嗯,新婚快樂。”曲栀說完之後小兔子一樣轉身逃跑了。
曲栀回到床上躺着, 一邊刷手機一邊等去洗澡的季時卿。
其實本來是想堅持到他回來的, 但因為今天一天實在太累了消耗太多體力,所以曲栀這才刷了沒幾分鐘就偏頭睡着了。
季時卿洗漱完回來的時候看到曲栀開着燈半靠着靠墊睡了過去。
他走過去非常小心地把曲栀背靠的靠墊拿走, 把她平放到床上,曲栀似乎感覺到了異樣, 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但沒有被吵醒, 稍微翻了個身就繼續睡過去了。
季時卿看了一會兒曲栀的睡顏, 突然想到了剛才周玉說的那些話, 帶着光彩的眸子黯淡下去,嘴角也微微下沉。
他的心情也沉重了不少。
周玉的存在其實一直是一顆定時炸彈。
季時卿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第一次來到季家,那時候的他年紀還小,還沒有那麽會察言觀色,覺得周玉對她表面上的客氣是真的接受他。
直到有一次,季時卿和季嘉一起玩的時候不小心打壞了家裏的花盆,周玉把所有的錯都歸在了季時卿的身上。
那次是周玉第一次罵他,雖然話沒有多難聽,但季時卿依然記得其中的幾句話。
“別真把這裏當你自己的家,別真把我們當你的親人,你不過是因為沒人要我們可憐你才收留你,你別沒有分寸。”
自那以後,季時卿把那些話銘記心頭,開始事事小心謹慎,句句謹言慎行。
也因此,他比同齡人都早熟,也比同齡人更沒有物質欲。
以前班裏同學愛攀比,想要這個想要那個,季時卿從來不敢有這樣的想法。
雖然季鈞都會主動給他很多好東西,但每次季時卿都會觀察周玉的眼色。
在周玉眼裏,季鈞給季時卿的每樣東西,都應該是給她或者給季嘉的。
季時卿的存在只會分走原本屬于他們的東西。
所以季時卿什麽都不敢要,又或者覺得,自己什麽都不配擁有。
因為那些都本不該是他的東西。
季時卿這麽多年,雖然過得算不上委曲求全,但也是步步為營。
也造就了他有城府喜歡算計又表面雲淡風輕溫潤謙和的性格。
因為這是他必須學會的,讓他能生存下去的技能。
婚禮之後,周玉并沒有再找過季時卿麻煩。
但季時卿知道,她一定會找季嘉麻煩。
周六季時卿去接季晶晶來家裏上課,上完課送季晶晶回家的車上,季時卿問季晶晶:“最近你媽媽還好嗎?”
“挺好的。”季晶晶因為回課回得不錯,心情甚好。
“那……外婆呢?”季時卿試探道。
“外婆最近好像一直在給媽媽打電話,然後打完電話媽媽就看上去不太高興的樣子。”季晶晶說完嘆了口氣:“感覺媽媽總是會因為外婆而不高興。”
季時卿心裏有一絲內疚。
他太了解季嘉了,像她這種人,總是一個人在默默承受。
說到底季時卿結婚這件事與季嘉無關,但周玉總是需要找個地方撒氣的,而那個出氣口就變成了季嘉。
“你對媽媽好點,要聽媽媽的話,知道嘛?”季時卿對季晶晶說。
“我一直很聽話的好嗎?!”季晶晶奶聲奶氣不服氣般氣鼓鼓地說道。
季時卿看着季晶晶,忍不住笑了出來。
別的不說,這個外甥女,他是真的很喜歡。
他是真的願意毫無保留地對她好。
不過只能說,人或許都是有私心的。
如果沒有曲栀,他真的完全不在意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留給季晶晶。
但有了曲栀,甚至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無法不為自己着想。
畢竟他不能委屈了曲栀。
想到這裏,他覺得周玉的那些想法,也都是能理解的。
這麽看起來,他确實像個白眼狼。
季時卿把季晶晶送到家裏,果然是季嘉來開門的。
看上去就像是已經做好了迎接季時卿的準備。
開門口,季嘉馬上對季晶晶說:“晶晶,你先回屋洗手,媽媽和舅舅有話要說。”
季晶晶進屋後,季嘉把門帶上,她把身上的披肩裹了裹,微微蹙眉看着季時卿:“最近還好吧?”
“嗯,挺好的,你……和媽都還好吧?”
“我還好,放心吧,媽的話,”季嘉嘆了口氣,“她就這鑽牛角尖的性格,過段時間自然會好的。”
季時卿點了點頭。
她一直看着季時卿的表情,有點不忍:“媽這裏我會解釋和安撫,你先不要太放在心上,說不定過一段時間媽的想法就變了,或者有其他解決的辦法,你們……都有可能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季時卿眼眸暗了下去,聲音發澀:“謝謝你姐,你受苦了。”
“我沒事,不用擔心我,她最多也就是對着我發發牢騷,也不會真的把我怎麽樣,我只是擔心她會影響你的婚姻生活,”季嘉長嘆了一口氣,“或許這就是我們和她不一樣的地方,她從小到大就很現實,當初選了爸也是因為商業聯姻,覺得這是雙贏的選擇,兩個人其實一直也稱不上有什麽特別深的感情,說實話一開始她還不相信你是爸爸朋友的兒子,還當你是私……”季嘉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馬上改口,“總之,她這個人是很難接受很多事的,她從小到大就恃寵而驕,全世界都以她為中心,所有人都要聽她的話順從她,說實話我從小到大一直都過得挺窒息的,我唯一慶幸的就是當初我選擇了現在的婚姻,而不是她安排的聯姻,所以反抗她,才能使我們獲得真正的幸福,時卿,不要覺得你欠季家什麽,你從小就這樣,怕動別人的蛋糕,就永遠把自己和自己想要的東西放在最後,媽不理解你,我和爸理解你……”
季時卿感覺喉嚨口一陣幹澀,幾乎快發不出聲音,清了清嗓才艱難開口:“謝謝你,姐。”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季嘉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也謝謝你這麽照顧晶晶。”
季時卿從季嘉家離開,上車發動引擎後在車裏坐了很久。
他發現自己沒辦法冷靜去思考怎麽解決問題,他的腦子從來沒有這麽亂過。
他有很多情緒想發洩,但他可悲的發現,他的心裏話,沒有可以訴說的人。
斟酌了半天,他還是決定去一個地方。
季時卿給曲栀發了個消息,說公司臨時有事他要去加個班,要晚點回去。
季時卿一個人開車到了一個郊區的療養院。
因為他每年都給療養院一筆巨額的捐款,所以院長看到他異常興奮。
院長知道,他來是為了要見一個人,直接話不多說,把他帶到了會客廳。
等待的時候,季時卿感覺特別的緊張。
每一次見楚鳶的時候都是這種心情。
大概等了十幾分鐘,楚鳶就被帶進來了。
季時卿看到楚鳶一瞬間眼裏散發出了一陣光芒。
不過在他和楚鳶對視後的一秒,所有的期待就落空了。
她目光無神,看着他的時候沒有任何反應。
季時卿知道,她依然不記得自己。
季時卿平時很少來看楚鳶,因為楚鳶不記得他,兩個人就算見面,也算不上能聊些什麽。
季時卿只是單純地來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楚鳶和季時卿記憶裏的樣子已經差了很多了。
剛和院長了解過,她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基本上很少能記得事情,生活已經無法自理了。
不過她的情緒一直很穩定,最多的就是對着窗外發呆,然後時不時喃喃兩句,不知道在訴說什麽。
其實在季時卿的爸爸去世前,母親楚鳶就被診斷出了阿爾茲海默症。
那時候她才四十歲都不到,一開始她的症狀很輕微,最多就是忘記說過的話,會燒兩次燒過的菜而已。
但季時卿爸爸的離開,似乎突然加重了她的病情。
或許一部分是病情,另一部分是她受到太嚴重的打擊,精神催眠自己要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季時卿爸爸離開後不久,楚鳶就精神有些不正常,無法再照顧季時卿。
而那時候,季鈞就把他帶走了。
打對于季時卿而言,楚鳶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僅存的骨肉至親的親人。
雖然他現在面對楚鳶,感覺很陌生。
但是,她是唯一自己能說心裏話的人。
“媽,你過得好嗎?”季時卿問。
只是對面的人沒有回應。
“我過得挺好的,您放心吧。”
季時卿說完,楚鳶突然看了他一眼,不過很快視線又偏轉。
季時卿嘴角扯了個無力的笑容:“媽,我突然發現,我現在擁有的一切,好像都不是靠我自己獲得的,哪怕我再優秀再努力也好,在有些人眼裏看來,我擁有的一切,都是源于一開始他們對我的資助,沒有他們,我就不能讀書,不能步入社會,沒有現在響當當的身份背景,我所有的學歷、我工作上的成就,在他們看來,都只因為一開始他們對我的施舍。”
季時卿看了楚鳶一眼,她正低頭在玩弄自己的指甲。
季時卿也沒想過有什麽回應,只是繼續在那裏自言自語着說:“不過有一點她說的沒錯,就是我的性格,城府深心機重。其實為什麽一直以來都這麽隐忍,為什麽我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裏,就是因為我從小都太會太需要看人臉色了,我需要讨好所有的人,因為我沒有歸屬感,我怕他們一句話我就無家可歸流落街頭,所以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很會察言觀色,只要她一點表情,我就知道我這件事有沒有做對,我還記得那時候剛進季家不久,有一次爸爸的朋友來家裏,爸爸當着他的面誇我成績好,說姐姐不行,她馬上就不開心了,雖然沒有當衆明說,但我知道她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讨厭我的,在那之後,我每次考試總是故意改錯幾道題目,我故意受懲罰被叫家長,因為我怕我光芒太甚,所以我要學會隐藏。”
季時卿無力地長嘆一聲繼續說:“我讨好她,讨好季家,不是真的想貪他們點什麽,只是我知道我爸是真心待我,視為己出,我姐也沒有把我當外人看,所以我想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報答他們,讓他們少操點心,爸爸年紀也大了,我當初真的只是想接手一些他手上的生意,讓他可以有多的空閑時間去打打牌跑跑馬,不要再老為了那些事情操心了……不過這些在她看起來,都是我步步為營想要吞掉爸爸的財産……其實我知道她的顧慮,我只是不知道我該怎麽證明自己。”
季時卿感覺說得有些累,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
放下杯子的時候,他看向楚鳶:“我只是沒想到,我會結婚,對了,媽,我結婚了,以後有機會帶她來看你,你一定會喜歡她的。”季時卿說着把一張曲栀的CD遞到她面前,“她是個鋼琴家,彈琴非常好聽,你可以聽聽看,說不定能幫你助眠。”
楚鳶看了一眼桌上的CD,眼神依然放空。
“不過周玉的顧慮沒錯,如果是以前,我可以完全不考慮那些資産,直接放棄掉我所擁有的一切,和季家斷絕關系,我都沒有半點猶豫,現在的我并不能,一個是我不舍得爸爸難過心寒,二是我舍不得曲栀,沒有現在的一切,我沒有能力給她更好的生活……”季時卿看着CD上曲栀的臉,突然感覺一陣苦澀,“她是我第一次真正想抓住和擁有的人。她讓我體會到了很多從來不曾有過的感情,她讓我在之前二十幾年灰暗的人生突然有了顏色,我感受到期待,感受到心動,甚至光是想到現在她正在家等着我,我就感覺到幸福,這是我很久都沒有過的感受了……這種感覺停止在了我七歲那年,那時候我每天放學回家想到你和爸爸在等我,真的很幸福,我真的很懷念那樣的時光。”
季時卿都沒意識到自己說了太久,護工敲了敲門,說差不多要帶楚鳶回去睡覺了。
季時卿點點頭,最後不舍地看了楚鳶一眼。
護工把楚鳶推到門口的時候,她突然握住門框阻止了繼續往前。
她回過頭看着季時卿說:“卿卿,你爸呢?”
是記憶裏她叫兒時自己的語氣和口吻。
那一瞬間,季時卿聽到辛苦築建的城牆一瞬間倒塌的聲音。
他僞裝得那麽好的堅強,現在變成了一碰即碎的脆弱。
他背過身,不敢再看楚鳶,強忍住才不崩潰哭出聲。
季時卿獨自在房間裏冷靜了很久很久。
出院的時候已經半夜十二點了。
他開車回家,看到家裏的燈全滅了。
他不想驚擾曲栀,去電視櫃下面一個櫃子裏拿了一包煙,站到陽臺前點燃。
他吸了一口,感覺煙草味侵蝕了整個胸腔。
他極少抽煙,只有在真的無法冷靜的時候,才需要靠尼古丁來麻痹自己。
季時卿輕輕的吸入和吐出,看向窗外的花園。
心情似乎平靜了一些,但是他的手卻依然還在微微發抖。
高大颀長的背影,在朦胧月光的映照下,顯得無比落寞和孤獨。
突然他聽到背後傳來一陣聲響。
驀地回過頭,看到了站在料理臺前的曲栀。
曲栀本來睡得迷迷糊糊想喝口水,不小心撞到了料理臺,這一撞把自己給撞醒了,看到季時卿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夢游了中:“你……在抽煙嗎?”
季時卿反應過來,馬上把煙給掐了:“很少會抽,不是故意躲着你。”
曲栀喝了杯水,徐徐走到季時卿面前,眼波盈盈地看着他:“你心情不好嗎?”
季時卿覺得,在你盛大輝煌的時候陪在你身邊的那些人并不難得。
在你痛苦難受的時候關心陪伴你的人,才最珍貴。
他很感動,也很滿足,居然在這樣的夜晚,曲栀陪在自己的身邊。
他徐徐張開雙臂,語氣帶着委屈和深情對眼前的人說:“老婆,我想抱抱你,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