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辟蛇童子(5)

程鳴羽等人全都吓了一大跳。轉頭再看時,那跌入水淵中的長蛇正在淺水中緩慢掙紮,發出古怪的慘叫。

程鳴羽下意識退了一步,楊硯池站在他身後,扶住她肩膀:“這是什麽?”

他是沖着穆笑問的。

穆笑已經不見人影了。下一瞬間,他出現在長蛇身邊。

四周樹木的枝葉紛紛剝落,覆蓋在長蛇身上,把它捆得嚴嚴實實,掙脫不開。

楊硯池拉了拉程鳴羽:“下去?”

程鳴羽點點頭,轉身找了個緩坡,一點點地往下溜。楊硯池滿臉驚訝:“你不會飛?”

程鳴羽:“還沒學會……”

楊硯池難以置信:“你是山神。”

程鳴羽:“才當沒多久,學不了這麽多東西。”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頗有些不好意思,尤其看到楊硯池臉上似笑非笑的模樣。程鳴羽加速溜下緩坡,朝着穆笑的位置跑去。

等楊硯池來到穆笑這邊,正好看見程鳴羽蹲在水裏,雙手探入密密叢叢的樹枝之中,觸摸長蛇。

水把她的鞋子和衣裙全都浸濕了,而由于樹枝錯亂穿插,她的手臂皮膚被劃傷,顯出幾道紅痕。

程鳴羽沒注意這些,她仰頭看着穆笑:“這蛇很奇怪。”

她觸碰長蛇,很輕易就能感受到,長蛇體內除了蛇的魂魄之外,還混雜着另一個陌生的靈魂。

“是人……”程鳴羽結結巴巴地說,“我不知道是誰……但是蛇身裏有兩個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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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的內丹在哪裏?”

程鳴羽呆了片刻,沒吭聲。

她的雙掌能觸碰到冰涼的蛇身鱗片,長蛇因為痛苦而嗚嗚低喘,這是人類的聲音。而在它身體內部的魂魄卻異常奇特:蛇的魂魄與人的魂魄,正混亂地交雜在一起。

在蛇身內部,程鳴羽隐約能探查到的地方,有一處是滾燙的,可那滾燙的地方也是疼痛的,它在燒灼着這條蛇。

程鳴羽一個激靈,猛地将手縮回。

“它在哭。”她忽然之間聽懂了蛇的嘯聲,“內丹在人的魂魄之中。”

穆笑心中一跳,連忙也跳入了水中。他抱着長蛇露在外面的頭顱,仔細看了一會兒。

“是人吃下了精怪的內丹。”他忽然變得憂心忡忡,“這不是蛇,這是一個人。現在只是因為這人控制不住內丹的力量,所以才會顯出蛇形。”

程鳴羽下意識問:“怎麽辦?”

“我去找長桑或者伯奇。”穆笑躍上岸邊,“我行動比較快,你不要離開,就在這裏守着這條蛇。如果它亂動,就用我教你的方法困住它。”

程鳴羽緊張了:“等等!就我一個人麽?”

穆笑手裏抓着一只小雀正在說話。說完後把小雀放開,他轉頭看向楊硯池:“你也是。”

楊硯池:“這和我沒有關系。”

“你也住在鳳凰嶺,和你當然有關。”穆笑震動衣袖,下一句出口時人已經幾乎看不見了,“山神有半分不妥,我屠你滿門。”

楊硯池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心想穆笑所說的“滿門”應該指自己和小米。那金枝玉葉呢?還有成日趴在井邊偷看自己的觀呢?

他看上去并不十分緊張,主要還是因為,這事情和他确實也沒多大關系。他是一個普通的凡人,蛇怪也好山神也好,全不是他能應對的。

只是扭頭時看到程鳴羽一臉茫然與惶恐,緊緊盯着自己,楊硯池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踏入了水中。

長蛇身軀龐大,一雙眼睛是淺綠色的,此時圓睜着,不知看着何處。它大口微張,本應露出蛇信的地方湧出一大團參雜着白發的黑色頭發。

“……你确定是人吃了蛇怪的內丹,不是這蛇怪吃人?”楊硯池蹲在程鳴羽對面,小聲問。

程鳴羽點點頭:“人的魂魄中裹着蛇怪的內丹。”

離得近了,楊硯池忽然發現程鳴羽兩只袖子都濕透了,從衣袖中露出來的一截皮膚上滿是雞皮疙瘩。

他踏入水中,自然也知道這水确實很冷。此時才剛過了年,鳳凰嶺上雖然氣候古怪,可水仍舊是冰涼的。

“你冷不冷?”他問。

程鳴羽咬緊牙關:“冷。”

但她不能放開手。穆笑離開之後這些樹枝明顯松動,長蛇一半淹沒水下,一半露在水上,似乎因為尋到了空隙而不斷掙動。

為了幫她壓緊長蛇,楊硯池也将手覆蓋了上去。他碰到了程鳴羽的手背,是溫暖的體溫,但同時也碰到了長蛇的鱗片,涼得他微微皺眉。

倒是程鳴羽先發現不對:“你的手被劃傷了。”

楊硯池低頭一看,果然見到手掌中被突起的長蛇鱗片劃破了一個口子,一滴血順着長蛇的鱗片滑落,散在水裏。

楊硯池眨了眨眼。

他的血……他心想,因為小時候被長桑喂了不少藥,自己的血似乎不那麽正常。

血液順着長蛇鱗片的縫隙滲了進去。

程鳴羽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只感覺到長蛇體內原本已經足夠滾燙的那一處忽然像是被什麽刺激,猛地爆發出來。

蛇身上突起無數尖刺,直沖着楊硯池和程鳴羽而來!

程鳴羽反應速度不夠快,把手縮回來的瞬間,尖刺朝着她還未轉移開的身體刺去。

楊硯池朝她撲了過去,抱着程鳴羽的腰,齊齊滾在水裏。程鳴羽被他壓着,很快回過神,發現自己手裏有血。為護住自己,楊硯池的腹部被長蛇的尖刺劃破了。

她第一反應是這位“大米”運氣太糟,又傷了一次。

但楊硯池心裏想的,卻是更可怕的事情:他的血會刺激蛇怪。

“你在流血!”程鳴羽在震耳欲聾的巨響中沖他大喊。

實際上楊硯池什麽都聽不清楚,他把程鳴羽護在自己身下,縮着肩膀,但仍然被從空中落下的泥石和樹枝砸得腦袋疼。

長蛇從水淵中躍了出來,掙紮着、翻滾着,往白茫茫的天上飛去。

它的聲音比之前更加清晰了,是一個女人幾乎撕裂喉嚨的吼叫。

“它在叫什麽!”楊硯池忍着疼問,“你是山神,你能聽懂嗎?”

“……阿泰?”程鳴羽小聲地重複着。

長蛇在嶺頭上翻滾,像是忍受着極端的疼痛。它所經之處樹木草叢混亂不堪,走獸紛紛奔逃。程鳴羽想去追趕,但楊硯池肚子上的傷也讓她擔心。

女人呼喚着“阿泰”,漸漸遠了。

巨鳥的陰影從天而降,伯奇收起翅膀,穩穩降落在程鳴羽身邊。

“穆笑叫我來的,怎麽了?”他從懷中摸出一個圓球扔給楊硯池,言簡意赅,“吃了,不會死。”

“帶我去追它!”程鳴羽指着長蛇離去的痕跡,“穆笑去找長桑了,他說只有你和長桑才能制服她。”

伯奇二話不說,一把抓住程鳴羽肩膀就要騰空而起。但他的腳卻被楊硯池一把抓住:“等等!”

伯奇見他吃了自己的藥之後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忍不住有些心疼:“這顆藥是我偷了三壇見太平才跟長桑換來的。”

他另一只手也把楊硯池拎了起來,撲騰着巨大的翅膀,帶着兩個人往長蛇消失的方向去。

但騰空之後,伯奇一看那長蛇一路留下的痕跡,臉色頓時就變了。

“它往芒澤去了!”

長蛇的聲音雖然凄厲,但還未能傳到長桑耳中。

他已經将阿泰的魂魄放回了屍身之中,只是由于小孩斷氣已久,即便魂魄歸位,也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況且活死人的方法,長桑實際也并不知道。

阿泰閉目躺在草席之上,被長桑施法搗鼓一番後,皮肉漸漸長好,乍一看已經完全沒了死氣。

“你太小了。”長桑左看右看,很是遺憾,“給你安根仙骨吧,你以後還能再慢慢長大。”

他盤腿坐在地上,把阿泰抱在懷中,摘下頭上束發的一根骨簪。

長發披落到肩上,長桑輕而緩地嘆了一口氣。骨簪在他手中飛快變大,最後成為了一根臂骨。

“山神死了之後,這就是她留下的唯一一根骨頭了。”他低聲對着懷中阿泰說,“我只有這根仙骨,現在就給你。”

但把仙骨安入阿泰屍身的時候,長桑的手一直懸在阿泰之上,遲遲不能落下。

“……你要像她一樣好。”他的聲音很溫柔,“不要做錯事。或者即便錯了,也不要怕,我會幫你。”

仙骨潛入了孩童小小的屍身。那具小屍體在長桑懷中忽然掙紮起來。

他緊緊抱着阿泰,口中喃喃低語。

一段長文頌過,阿泰已經恢複平靜。他沒有呼吸,但身軀卻漸漸暖起來,像是熟睡的孩子。

長桑撫着他頭發,再擡頭時,只見亭外回廊中站着一個人。

穆笑氣喘籲籲地看着他。

“怎麽又來了?”長桑問,“不是才剛走麽?就這麽喜歡我的二曲亭?”

“吳小銀把那條小蛇的內丹吃了。”穆笑看着他懷中的孩子,“現在正在鳳凰嶺上四處找阿泰。”

長桑愣了片刻,抱着小孩站起:“她吃了蛇的內丹?為什麽?”

“那小蛇可修成人形後,一心想着報恩,這次或許也是想讓吳小銀得到蛇瞳,好見一見不在人間的魂魄。”

“見不到了。”長桑說,“魂魄我已經放入這孩子屍身。”

穆笑急了:“那更好,吳小銀直接就能見到她兒子。現在她正在鳳凰嶺上發狂……”

“也見不到。”長桑又說。

穆笑一愣:“為什麽?”

“儀式剛剛完成。”長桑瞧着懷中孩子,“他如今是只聽命于我的辟蛇童子。”

穆笑瞬間呆了。

“世間萬物,他最厭惡蛇。”

作者有話要說: 五一假期只有一天休息,昨天今天都在開會加班幹活兒orz

但是從今天開始恢複每天更新三千字的習慣啦,不能懈怠了!

對不起大家,謝謝你們的耐心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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