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揭開謎底

“蘇琳,那位老人家應該和你說過,612室的這位妻子最後被丈夫分屍,警方在現場找到屬于她的許多殘骸,但最後缺了一對眼睛,從此再無下落。其實,這對眼睛被裝在了福爾馬林溶液的瓶子裏,封閉後埋在紅色沙發內。就這樣,整整五年,方見天日。”夏之聲語調低沉,“含冤而死的女人的眼睛,就是讓沙發流淚的源頭。被封之初,她還處在活躍期,希望人們能夠發現她,故而不肯離開這個地方,所有試圖将沙發搬離的人都受到她散發出來的怨氣影響,因而送命。而後她的力量進入休眠期,開始長達五年的消沉。而這只福爾馬林溶液瓶子一直埋在沙發內,沒有絲毫損傷。

但終究是日久天長,沙發被挪動、搬移過,又有許多租友在這上面或躺或坐或跳或站,沙發墊子開始塌陷,福爾馬林溶液瓶子一點點擠到上面來。那一天晚上,瓶子終于頂着沙發皮凸了出來,好巧不巧,它碰到了要躺在上面的陳佳涵。後者本就心情不好,擡腳猛踹,雖然将瓶子踹下去,但瓶子卻破了個小洞,裏面的眼睛也被驚動,從休眠中醒來。

它本是無辜被殺的冤魂之眸,對外界的消極情緒感觸靈敏,故而先後感覺到陳佳涵的失望、周青葉的絕望、鴻子和大钊的深深沮喪,一方面感懷世事艱辛,一方面哀傷自身遭遇,因此流下淚水,形成‘流淚的沙發’。

可是,它一旦流淚,就會釋放出強大的悲傷力量,将外界人心內最脆弱的情緒挑動起來,本就厭世的人一旦受到這一影響,心底的悲痛被無限度放大後,哀怨不止,絕望陣陣,或許原先只是有個輕生念頭,但這之後就會徹底決定自盡。一連串案子中,除了電梯工是被周青葉滅口外,陳佳涵、周青葉、鴻子、大钊等人的自殺,都和‘流淚沙發’脫不開關系。”

蘇琳垂下頭平複着此起彼伏的情緒,好久,她輕聲問:“到底是他們想死,還是那女人的怨魂誘惑他們而死?”

等了片刻,夏之聲才低低道:“因因果果,往複循環。自身和外界的聯系,誰又說得清呢?可是蘇琳,一切都過去了。”

蘇琳點點頭,“一切,都過去了。”

逝去的生命,都過去了。

以前的生活,都過去了。

再也不會回來,再也不需珍惜,留在回憶中,讓時間折皺,數十年後,依稀不可分辨,就這樣消失在紅塵之中。

蘇琳看着警察将浸泡眼球的溶液瓶裝入證物箱、走下樓梯,“怎麽就都過去了呢,寧願一切都沒來過,也無所謂過去。”她喃喃着,忽然哭泣,“小夏,還有什麽是可以永久留下的呢?”

夏之聲望着蘇琳,她眸中浮起一層茫然的霧氣,掩藏着目光中陡然升起的憂愁,“還有你啊,蘇琳。

蘇琳一震,剛好警察過來請她們二人分別做個筆錄,這對臨時戰友就此分開。約莫二十多分鐘後,蘇琳離開警察出來找夏之聲,卻見不到她的影子。蘇琳順着樓梯往下找,到了二層拐角,忽然聽見人聲——蘇琳剎住步子,心想二層雖有電梯,但從不開,到這裏說話倒是合适。

“這就是你今天放了學也堅決不回家的理由?當着我的面玩捉迷藏,躲開我的視線溜走?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說話的正是那位湛先生,亦是夏之聲的父親,蘇琳想,小夏的真姓應該是湛了。

“我不希望當我來的時候看到樓底下有白粉筆新圈的人體印子。”夏之聲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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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先生冷道:“如果你覺得不對勁,就讓你大哥和你二哥去做,或者直接告訴我,我會派人處理。堂堂湛家,難道掌門臨考卻還要親自處理這樣并不複雜的案子嗎?”

蘇琳聽得莫名其妙,夏之聲又說:“我指揮不動他們,更不敢指揮您。”聲音充滿嘲諷。

“你還指揮不動嗎?是誰偷偷讓你二哥到警局打聽完整的案情、查找當事人的地址和姓名、了解這棟樓的現狀甚至每個住戶的情況?你不會賴到你大哥身上吧?”湛先生語氣中的諷刺更濃。

蘇琳有些迷茫,他們是父女,是天底下最親的人,怎麽說話如此生硬?

夏之聲半天沒吭聲,湛先生重哼一下,一陣紙張抖動的細碎聲,“看看,看看,這可是我們尊貴的掌門大人的三模卷子,能耐很大啊,數學和英語,你可以輕松搞定總分的一半,難得啊難得。”

夏之聲冷道:“我偏科。”

“說這話覺得很光彩嗎?高考只考語文和文綜?用你的腦袋好好估量一下你這三次模拟成績的總分吧!你大哥和二哥從未讓我操過這份心,順順利利考上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學!對術法和家族事務的學習也從未耽擱。而你呢?”湛先生的口氣輕而冷漠,“別人考學是什麽條件?你又是什麽條件?想租房就租房,想訂餐就訂餐,随時随刻車接車送,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最貴的補習班和家教,族裏的錢流水一樣往你這裏灌,就指望着水漲船高,讓你的分也跟着浮上去。而你呢?從補習班逃課發展到學校的課也不上,躲到茶座看一天的閑書再背個書包提前跑到校門口來糊弄不辭辛苦開車接你的我!主意可真是正啊!看着我!我剛知道我親生女兒的能耐大了去了,我給你交了錢,你卻不去上家教,反而讓你的同學替你上——”

“她比我更需要老師的私下輔導——”

“那就讓她家裏花錢!”

“但是她家裏很困難!”

“于是你就肆無忌憚的用家族的錢、用你老子我辛辛苦苦為這個家掙來的錢填補你個人的善心嗎?如果你

真的想做好事,要麽跟我商量,家裏的公賬有一部分是專門用來做慈善的;要麽你拿你自己的私錢去交學費!”湛先生厲聲呵斥,“扪心自問,學生時代的每一堂課若都認真去聽,該記的一定記,該溫習的準時溫習,該弄懂的及時弄懂,該請教的立刻請教,何至于花費私下的時間和大量的金錢去接受個人輔導?!該上課的時候睡覺,該睡覺的時候玩命學,然後哭着喊累,我無法同情這種狀态!”

蘇琳提心吊膽地等了半天,隐約聽見微弱的抽泣聲,她心裏一緊,裏面又傳來湛先生寒冷的聲音,“我最讨厭看到你這副懦弱德性,真是令我感到無比失敗!”

安靜了一會兒,只有輕微的哭泣聲。半刻,蘇琳仿佛聽到一聲嘆息,又似乎聽錯了,而後那一句倒是聽得真切。

“車停在北門。”湛先生道。

随即一陣腳步聲,蘇琳來不及躲藏,看着湛先生負手而出,他掃了蘇琳一眼,目光中沒有絲毫感情,仿佛蘇琳只是一團空氣。

蘇琳沒來由地升起一股勇氣,“湛先生……那個……教育孩子要懂得交流和尊重,而不是一味的打擊批評,即便您是正确的,但是可以忠言順耳的,為何非要逆耳呢?”她還想多說幾句,但是這位湛先生一句話不說,冷着臉下了樓。

蘇琳小心地走到二層電梯間,夏之聲正站在窗前,蘇琳一陣心驚肉跳,“小夏,你爸爸也是為你好。換了別人,才不會關心你的成績與前途呢。”雖然知道二層跳下去一般死不了人,蘇琳還是緩緩靠近夏之聲,心道那眼睛已經被拿走了,小夏又是懂行的,肯定不會中招。但她還是輕輕揪住夏之聲的袖子,不想對方不動聲色的抽回來,鬧得蘇琳尴尬。

“琳琳姐,其實我也不懂,太多不懂的。”夏之聲虛弱地說,“我可以理解大家被流淚沙發吸引的心情,最最孤獨的時刻,有那樣一種體貼而知心的力量,脆弱的我們還管得了那麽多麽?”

她看向蘇琳,苦苦一笑,“所以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佳涵、青葉等人到底是真心要死,還是被誘惑而死。這是個無解的題,即便他們本人來做,也做不出。但我卻知道如果再來一百次,他們的結果或許依舊不會改變。無論是為愛而放棄生命,還是在現實面前進行最徹底的逃亡。”

蘇琳又哭了,她深深的感到,這座城市,她一刻也不要呆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湛老爹的冷暴力永遠都不負衆望。

☆、這個故事的尾聲

6月10日,晚9點。

蘇琳的思緒走過半個多月的旅程,終于回到自己身處的這一刻。列車輕晃,她輕嘆,看着窗外沉成一團的黑暗,漸漸困頓。

困了,就睡吧。睡醒了,就到家了。

一夜颠簸,蘇琳卻睡得香甜。夢裏有家鄉的荷塘,無際的蓮葉與端莊的蓮花,還有野鴨子劃過水面後泛開的綠痕。然後一抹陰影蓋了下來,池面上出現一對偌大翅膀的倒影,它們總讓人感到不對稱。翅膀一張一合,池面上的影子便愈來愈近,蓋住整片夢境……

蘇琳睜開眼,已是天光大亮。

她坐起身,看了看時刻表,确定還有一個小時就要到家。收拾一下行李,取出洗漱用具去列車的洗漱間,因為列車停過好幾站,這節車廂的人都下得差不多,她起得又晚,洗漱間也沒什麽人。蘇琳低頭擰手巾,後脖頸發涼,似乎有什麽東西朝着她蓋了過來——回頭,什麽都沒有。

冰涼的不安感蔓延上來,蘇琳有些僵硬的轉過身,許久才低下頭繼續沖洗手巾。

她看不到鏡子上映着的人影,就在她的身後,偌大而不對稱的翅膀、一張一合……

咣當。

列車員拉開車廂間的門,邁開大步走過蘇琳身後——那人影就在同時消失不見了。

上午10點,蘇琳提着行李離開火車站,踏上熟悉的歸家路。乘車至中午11點,她看到了那片荷塘。碧綠成一片,以粉白的柔嫩點綴,水鳥間或的嬉戲讓這一片片的袅娜更加幽靜。蘇琳舒心的笑了,直到此刻她才真心笑出聲,也不顧勞累,提着行李就奔向荷塘邊,痛痛快快地呼吸家鄉的清新空氣,她柔韌的小腹伴随着長長的呼吸微微向內收縮——

噗通!

荷葉顫抖,水鳥閃避,荷花粉嫩的臉龐上沾着新濺的水珠,陽光下,一粒粒清澈透明,映着荷花的粉紅,妖冶無比。

6月12日,上午10點。

湛明婵鎖了房門,自顧自上網。高考完畢,她可以理直氣壯的閉門不出,肆意度日。從考前到考後,她的父親湛修慈除了送她去考場、給她送飯再接她回家外,多餘的話,竟是一句都沒說。

門被敲響,湛明婵皺眉,不開。

不過很快就有鑰匙的響動,門被打開後,她的父親湛修慈站在門口,盯着女兒的背影好久,輕聲道:“警方剛給我打過電話。”

湛明婵一愣。

“蘇琳死了。”

湛明婵起立速度太快,椅子倒在地上,“什麽?”聲音微微顫抖,“蘇琳?不可能,她回家了,我送她去的車站!”

“昨天上午11點,蘇琳淹死在家鄉的池塘內。目擊證人證明她是主動跑向池塘并站在池塘邊,深深呼吸後,就倒了進去,她身邊沒有任何人。等人們将她救起的時候,已是回天乏

術。”湛修慈淡淡道,“警方的結論,是自盡。”

“胡說八道。”湛明婵一字一頓,“不可能。”

湛修慈看她,“我把這件事交給你二哥了。”随即退了出去。

湛明婵一怔,這個家裏,她可以随心所欲溝通的只有她的二哥湛明磊——老爹湛修慈和大哥湛明儒都過于嚴肅,唯獨二哥湛明磊最是溫柔。

蘇琳死了。

那個一直和她網聊的女孩,那個已經逃出升天的女孩,那個還記得陳佳涵、周青葉、鴻子和大钊等人的悲歡離合的女孩,那個終于決定解放自己、回到家鄉平淡生活的女孩,那個高高興興讓自己送上列車的女孩,就在離夢想還有一步之遙的地方,戛然而止,再無聲息。

她茫然的看着企鵝的面板,琳琳魅影,那個秀麗的頭像,再不會亮起。

不可能。

她不會自殺。

一定有問題,一定是哪裏還沒解決。

愣神的時候,她二哥湛明磊敲門進來,“妹妹,父親讓我把這個交給你,是從警方那裏得到的。他們說搬走那張沙發的時候掉到地上的。”

說着遞過來一只證物袋子,“放心,已經消毒處理過了。”

袋子裏裝了一張明信片。郵戳是五年前的,字跡還很幹淨。背面是一群穿着戲服的男男女女,豔美旖旎;正面信息欄裏,寄件人的姓名為成金,一串郵編,地址卻只落了一沿海省市,未見具體街道樓號;收件地址則是蘇琳所住612室的樓上712室。旁側正文部分則是幾行清俊小楷:

我身騎白馬,走三關

我改換素衣,回中原

放下西涼,我不管

我一心只想王寶钏

收件人為——

簡畫蝶。

湛明婵輕輕一震,“哥哥,”她對湛明磊說,“幫我聯系警方,我要再好好看看那對眼睛。我恐怕我是忽略了什麽。”

她戴上淡綠鏡片的墨鏡,表情專注,宛若大戰在即……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明白點了麽?這個故事包括以後的故事都是兩根線齊頭并進。

☆、楔子

——有多少人知道,唐三彩,大都是明器呢?

楔子

第一個案子——醉香河女屍

方霏美的網絡空間私密日志——

XXXX年11月27日:

段少智的女友想了七個晚上也沒想明白,曾經深情款款許下承諾的段少智是什麽時候與曹雨荷走到一起的?

那天她發現了他抽屜裏的桃心鑰匙扣,一看便知是女孩子的手筆,卻不是她的贈送。

她跟蹤了他。

日落後的湘竹園,她看到段少智與曹雨荷在竹林中親密談笑。

原來如此。

她什麽都給了,以為自己是唯一,對方卻有了備胎。

或者自己才是那個備胎。

XXXX年11月28日:

段少智問起鑰匙扣的事,一臉漫不經心,她意識到對方可能發現了什麽。

鎮定起來,騙過他,要他安心,看他演戲。

她要明白,自己到底被騙了多少。

XXXX年12月9日:

這是第幾次跟蹤呢?沒想到她會淪落到這種鬼祟地步。明明她才是“正房”吧。但她一直抱着兩個信念:求人不如求己,死要死個明白。

曾經以為熟悉段少智的一切,就像熟悉好友阿琚一樣。但她從不知段少智喜歡喝卡牌無醇啤酒。

原來月下湖邊相伴對酌的歡樂,他只與曹雨荷在湘竹園的竹林中分享。卡牌無醇啤酒,那筆直的塑料小瓶、貼着華麗商标的黑紫色飲品,獨屬于段少智與曹雨荷,從不缺席他們的聚會。

XXXX年12月11日:

曹雨荷很奇特。漂亮,時尚,卻不愛和人講話,并不是沉默寡言,而是不屑一顧。段少智的女友一度以為像曹雨荷這樣的千金小姐到異地求學,一定會在外租房。但事實證明,曹雨荷雖然偶爾刷夜,大多數時間還是住在寝室,和尋常大學女生沒什麽區別。

不過現在——

看着面前這棟公寓樓,才知道錯得離譜。

真是大傻子。

XXXX年12月16日:

天地翻覆,洪荒蒼茫。

段少智的女友痛苦于當初的付出。現在的結果是對她無知無恥的報應嗎?

去和段少智攤牌?如果對方做出情理之外而意料之中的決定,她又該如何應對?窗紙戳破,什麽都見了光。她自認是個剛強的女子,在愛情與前程即将失落的前夜,也着了慌。

XXXX年12月2

5日:

這是他們過得最後一個聖誕節吧。

段少智自以為瞞天過海,孰料他的女友早已洞悉一切。

平安夜怎麽玩的?

沒有玩。呆在宿舍熬夜趕完三門選修課作業。

他在騙人。平安夜,他與曹雨荷一起高舉卡牌無醇啤酒,歡呼快樂。

少智,我要跟你說一件事。

她慢慢道……

XXXX年12月27日:

宿醉。

XXXX年12月30日:

渾渾噩噩。

XXXX年1月10日: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原來一直錯的那麽離譜!根本不能相信!根本不能接受!驚駭、憤怒、恥辱、痛苦,被欺騙被背叛的滋味一并滾進來,撕心裂肺。

XXXX年1月12日:

怎樣一個悲慘的人生。活着還有意義嗎?

XXXX年2月3日:

木已成舟。

心死如灰。

不如歸去。

XXXX年6月19日,洋澤區惠南莊派出所接到報案,燕薊引水渠醉香河段浮起一具殘破女屍。經确認,死者為本市工藝美術設計學院應屆畢業生方霏美,之前已報失蹤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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