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拒絕幫助

侍者端上飲料,湛明婵輕聲道謝後,只抿了一小口綠茶,目光便重新落回到面前這個女孩身上。

剛才她們進行了半個小時的談話,這個女孩——黎洛瓊,将她最新的境遇一五一十複述了一遍,她講得非常細致,陳述過程中,她的目光煥發着一種恐懼的明亮,這是不正常的亮度,仿佛回光返照時那晶亮了瞬間便要熄滅的眸光;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吐出口的每一個字都仿佛古筝琴弦的滑音一樣搖曳着。

顯然,黎洛瓊正處在崩潰的邊緣。

“這麽說,由于你是從外面直接過來的,所以沒有帶來三彩俑?”湛明婵一面說,一面從提包中取出四張照片,分別是三彩俑的前、後、左、右。

“我必須看到實體。”湛明婵肯定地說。

黎洛瓊抖了抖,“哦……是,是,抱歉,那個東西太大了,太粗壯了,我無法帶着它到處走……”她打量着對方,想窺看出人家的心思。

剛剛進來的時候,洛瓊本以為看到的會是一個散發着成熟氣質的人——無論是她,還是他。卻沒想到在這張桌旁坐着的竟然是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姑娘,看樣子可能還沒到二十歲。洛瓊一方面松了口氣,另一方面又失望無比: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女孩在公衆場合絕對不會傷害到自己,但也無法指望這麽年輕的姑娘能幫自己。何況年輕的女性雖然沒有力氣傷人,卻有智慧騙人。她打定主意,無論這個女孩一會兒要自己去哪裏或者要賣什麽東西,都是一個“不”字。

然而這個網名叫做夏之聲的姑娘似乎心情很不好,眉頭一直微蹙,既沒有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陽光燦爛,又不像成熟女性那樣明豔幹練。黎洛瓊懷疑這種氣質的女孩是否能承擔騙子的工作。須知女騙子要麽是楚楚可憐,要麽是能說會道。

“你今天去哪裏了?一整天嗎?”湛明婵的發聲打斷了黎洛瓊飛蕩的思緒。

“啊……是的,從早到晚,很忙。”洛瓊喝着檸檬茶,“我……我去見了一個朋友。”

“冒昧地問,”湛明婵輕聲說,“見誰?”

洛瓊詫異道:“這個很重要嗎?我是說對于……對于你的幫助?就像你要我寫一份自述,讓我寫一下這幾天的經歷或者是拍一堆亂七八糟的照片一樣的重要?”

湛明婵微微蹙眉,“你今天見的人和案子有關麽?”

“案子?”

“我們對這類事通常的說法。”

“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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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明婵說:“好吧,我這樣說。你結束了四年的課程,論文答辯完畢,一切離校的手續都已辦好,你可以在宿舍逗留最後幾日,也可以搬回家等待就業。你選擇搬回家,為了躲避流言困擾。你說你拔掉了電話線并且不怎麽打開手機,你不願意和外界交流,那麽我很好奇

在這種時刻到底是什麽會讓你在外面游蕩了一整天,從早到晚。”

“這很重要嗎?”洛瓊茫然道,“我只是在家裏很悶,于是我出來走走。”

“繞着自己所住的小區?”

“不,是……是繞着小區,在附近,随便走走。”黎洛瓊含糊道。

湛明婵抿了抿綠茶,“你隐瞞的事,現在可以告訴我嗎?洛瓊,我見過也聽說過許多類似你這種的情況,為了某一種在生命面前顯得微乎其微的理由,他們一面三緘其口不肯吐露半個字的真話,一面又哭喊着饒命、保命。我們生活在兩個世界中,你的事我不會透露半分,不會對你未來的生活造成任何幹擾。我需要你對我說實話。”

“我對你講得都是實話,難道你不覺得我是一個良好的傾訴者嗎?我寫了近萬字的信給你,剛剛我又滔滔不絕地回憶了每一個細節,如果是警察,他們會贊揚我。”洛瓊迫切道。

“我只想知道一點,方霏美的鬼魂,有什麽理由纏上你。”湛明婵一字一頓。

“因為那是鬼!不講理的鬼!殘忍的鬼!”

“我見過的鬼可能比你見過的人都多。”湛明婵輕聲道,“它們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你的祖母去世了,去世後就會成為鬼,你認為你的祖母會如此不講理嗎?你覺得她會無緣無故去殘忍嗎?”

黎洛瓊的眼睛瞪得很大,仿佛哽住了,嘴唇一寸寸灰白,最終低下了頭,“抱歉,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她會纏上我……”

“那麽你有承諾她什麽事麽?她生前未了的心願需要你來完成?”

“沒有,都沒有。她遇害前我差不多有三個月沒見到她了,而且至少有兩個月沒通過電話。”

“你們是最好的朋友,有什麽理由讓你們中斷聯系如此之久?”

“畢業,各自的前程。”

“充滿新鮮與坎坷的人生新旅程,脫離象牙塔之後急劇變化的心理,各種新的情況和境遇,這個時候她會不需要朋友麽?在你的描述中她如此體貼,善解人意……”

“她是個自強而自立的人,可以處理好許多事情,她不是那種藏不住事的長舌婦。更多的時候是我還有別的人将她視作知心姐姐去傾訴,去尋求她的幫助,而不是她。她很強大,她不需要這些……”洛瓊慌亂的解釋。

湛明婵一言不發,從提包裏翻出一張紙,遞給黎洛瓊。

“從警方那裏拿到的。方霏美的網絡空間私密日志。從去年11月到今年2月,你可以看出她的情緒出現好幾次明顯的變化。”

洛瓊快速掃過,“不,我看不出來。這是她寫的小說嗎?”

“曹雨荷諧音就是‘艹魚禾’,是蘇的繁體。指的是蘇枝。段,諧音‘短’,對應的是‘長’,暗指常睿。”

“霏美……霏美……”洛瓊喃

喃道,“她果然是發現了常睿和蘇枝的事情才會如此痛苦……”

“不是。”湛明婵聲音冷淡,“她的感情有好幾次起伏。11月,發現常睿和蘇枝是第一次;第二次在12月16日,她遇到了重大的問題,而她将這個問題放到了聖誕節那天去和常睿談,得到的一定不是她所希望的答案,所以她會宿醉會渾渾噩噩。但是自此後直到今年1月份,她的情緒産生了新一輪的爆發,繼消沉之後的一次大規模的沖動。1月10日的日志,連串的疑問詞,錯得離譜,根本不能接受,驚駭、憤怒、恥辱、痛苦,被欺騙被背叛——以你對方霏美的了解,是什麽會讓她如此失态?我只确定,絕對不是常睿和蘇枝的事刺激到的她。”

湛明婵盯着洛瓊躲閃的目光,“你想到什麽了?告訴我。”

洛瓊回看湛明婵,“我不知道。”

湛明婵的睫毛微微一順,“這個很重要,關系到你的性命,如果你真心向我求救。實際上我對你不需要負任何責任,因為我幫助你是私人性質的,你的這個案子沒有經過我們的流程,無論是通過警方,還是通過特殊渠道向我們提出正式申請……”

“不好意思,你說的渠道也好流程也罷,是不是重點是——”洛瓊深吸一口氣,“錢。”

湛明婵驚愕地看着黎洛瓊。

“抱歉我……”洛瓊措辭,“我……我暫時沒錢付給你……呃……我是說……我們畢竟不是在算命館或者道觀、佛寺見面,我不知道你是哪一位……當然我很感謝你免費提供給我的那些符咒,盡管它們沒起到任何作用,準确的說它們抵擋了一個晚上的嬰孩的哭聲但是從來沒能阻止霏美的鬼魂來騷擾我。所以我把它們都撕掉了。但我依然很感謝,因為我們互不相識,你卻很正式地約了我,提供給我這個咨詢的機會,嗯,我想是免費的咨詢吧?呃……呵呵,你看我都說了些什麽?雖然喝得是檸檬茶但是卻像喝酒一樣,有點醉了。”洛瓊呵呵傻笑着。

她喝幹了檸檬茶,發現對方已經站起來,“抱歉我去一趟衛生間。”

趁着無人,洛瓊從包裏取出奶茶,大口大口地喝着。

她其實是帶着一點求助之心來赴約,否則她不會來。

但是那個夏之聲給她看的霏美的網絡日志,擊碎了她最後的防禦,不,是倒數第二層。她慶幸自己把持住了情緒,沒有當衆失态。

夏之聲不是方珊美,但是她給自己看那些句子是什麽意思?是要逼迫自己承認嗎?她随身可能攜帶着錄音筆。然後,她會怎麽做?

或者——她是方珊美的朋友、同學、學妹。她們年齡相仿,這個可能性太大了。方珊美拿到了霏美的私密日志內容,交給她,讓她來套自己的話?

或者——

她是警察?!是便衣?!他們放過了常睿和蘇枝,将矛頭對向了自己?更有可能,是常睿或者是蘇枝讓警方轉移了目标,派出這樣一個女便衣來收集證據!

奶茶瓶子被收緊的手指捏出喀嚓的聲響。

“抱歉,讓你久等了。”湛明婵坐回到對面,洛瓊卻迅速起身,将一張百元大鈔放到桌子上,“對不起我有點急事,就到此為止吧。今天晚上,我來付錢。”

說罷,她帶着提包匆匆離開,根本不敢回頭看一眼。她害怕自己的目光會洩露太多機密,讓這個僞裝網友的女便衣識破。她要立刻離開這裏,回到……回到……

她才發現她只能回到那個夢魇滋生的房間。

無處可逃。

純黑名車低調地停在咖啡廳外。湛明婵走出門,那車門從裏面被打開,她直接上了車,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

“妹妹,你該坐到我後面。”她的二哥——湛明磊和氣地笑道,“如果你堅持坐在這裏,那麽安全帶。”

湛明婵倚靠着座椅,只望着窗外。

湛明磊無可奈何,一面給她系上安全帶,一面道:“今天很準時,如果路況好的話,我們可以在十點前到家,父親會安心的,你知道每次你這麽晚回來,父親都無法安心工作,直到看見你好端端地回到家——”

“現在這個城市還存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的好路況嗎?”湛明婵冷淡道。

湛明磊聳肩,“現在是晚上啊,咱們要去的是郊外而不是環內。”

“人潮滾滾,妖孽出沒,沒有清靜的時候。哥哥,你閉上眼,無論在多靜的時候,你也能聽到一種喧嚣,它們在集體叫嚣着一些負面的東西。”

“妹妹?”湛明磊挑眉,“你見的那個女孩招惹你了?好大的膽子,竟敢招惹我們家的小掌門,父親的掌上明珠,我和老大的寶貝妹妹——唔——”

一只奶茶瓶子擋在他的嘴前,瓶子裏還剩下一點點的竹香奶茶,“去化驗。”

“雖然你解放了,可以享受最舒服的一個暑假,但你不是在忙那個姓蘇的網友的案子麽?怎麽又變了?”

“去化驗。”湛明婵重複了一遍。

湛明磊嘆息,“我是念工學的,這個該交給大哥,他是學醫的,或者給父親,父親會找權威部門——”

“我不去,你去找。”湛明婵固執。

湛明磊接過瓶子,“好好好,這種小女生喜歡的飲品……嗯,它有什麽問題麽?”

“她喜歡喝奶茶。”湛明婵目視前方,“有規律,有固定的牌子,而且從不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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