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物歸原主
三柱香，煙袅袅，相片內少女美麗的微笑永恒不變。
方珊美久久凝視着照片上少女的笑容，眼睛微微酸澀，将三柱香輕輕插入到香爐內。
“姐姐……”她輕喃着，手指撫摸相片，“多希望還能再看到你的笑……”淚水滾滾而落，視線迷茫中，一對碩大的、翅膀形狀的陰影緩緩張開在牆壁上，與升起的青煙一同袅娜。仿佛……它就在方珊美的背後猙獰着。
方珊美一怔，立刻擦了擦眼睛，素手撩開煙霧，牆上空空蕩蕩。
她又轉身查看，沒有任何異常。
她沒有看到，就在身後，青煙後的牆壁上正在緩緩升起一道人影，一對翅膀輕輕張開，越來越大，它們慢慢向前合攏着，就要包住方珊美——
電鈴聲突響，方珊美本能上前走了幾步，那對翅膀不動聲色地縮了回去。
電鈴聲不斷，方珊美蹙眉想了想，不打算去開門。這個開張不到半年的DIY手工作坊已經關閉了，而且是永久地關閉。停業通知就貼在外面，無論是誰都不該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供貨商也好，顧客也好，面對一家停業的店，自然會打道回府。
想到這裏，方珊美又轉過身來——人影和翅膀都在頃刻間融入青煙中，看不見了。
“一切都回不來了。”方珊美走近香案，對着相片上那位美麗的少女輕輕道，“姐姐，你知道嗎？一切，都回不來了。”
少女的美好都凝固在相片上，靜靜地，擺脫時間的流淌。
方珊美眼睛濕潤，“好在惡有惡報，姐姐，黃泉下，你可以瞑目了。”
電鈴锲而不舍地響着，方珊美終于是蹙了眉頭，持續的刺耳電鈴聲當然不會讓她感到愉快。她忍無可忍，走到前面的營業廳打開門，一張碩大無比的白臉撞入眼簾，方珊美駭了一跳，猛然張大的眼還沒恢複正常，那白臉向旁邊一瞥，露出一張清秀而神情淡然的面孔。
“你是……？”方珊美緩過勁來。
“你好，我是夏之聲。”湛明婵說，“我可以進去嗎？”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你有什麽事嗎？”方珊美警惕而冷漠地說，她看到對方懷裏抱着的三彩仕女俑，心中一驚，目光更加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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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還東西。”湛明婵将三彩俑輕輕一推，“物歸原主。”
方珊美冷冷地盯着湛明婵，“這是什麽？”
湛明婵說：“或者我該交給警方。”
方珊美眼中閃過一抹銳利的殺機，嚣張地伸着爪牙，逼近湛明婵。但湛明婵的目光面對這樣的挑釁，依舊保持了深不見底的平和。
她們久久對視着。
“進來吧。”方珊美說。
湛明婵抱着三彩俑走入後廳，視線落在方霏美的照片上，她将俑人放在書案上，“我可以敬香嗎？”
方珊美冷若冰霜地睇過三柱香，湛明婵接來燃出青煙後，默默許久，方将三柱香插到滿滿一甕子的香灰裏。方珊美冷眼旁觀，此時方道：“你認識我姐姐？”
湛明婵說：“我見過黎洛瓊。”她轉過身來凝視方珊美，“俑人是我從黎洛瓊家裏買走的。”
“她的作品嗎？”
“是你的作品。”湛明婵平靜道，“我可以坐下嗎？”
方珊美默默注視着她，做了個同意的手勢，又道：“需要喝點什麽？”
湛明婵說：“LSD。”
方珊美面色不變，“這是哪個牌子？新出的麽？”
“LSD，就是麥角酸二乙基酰胺。”湛明婵眸光晶亮，“來點兌了LSD的竹香奶茶，如何？”
方珊美沉默了。
她們安靜片刻，方珊美坐了下來，就在湛明婵的對面，兩人之間隔着一張桌子，旁側放着那尊碩大的三彩俑人。
“你是誰？”方珊美低聲道。
湛明婵說：“夏之聲。”
“我沒有聽說過。”
“我是黎洛瓊的網友。”
“她的人際關系，我姐姐都很清楚。”
“所以你也會很清楚。你們姐妹倆的關系太好了。霏美知道的，你也會知道。但是你知道的，霏美卻不一定知道。你在想什麽，準備做什麽，你在籌劃什麽。比起你的姐姐，你竟是如此的聰明。”
方珊美緩緩擡起頭，“今天，你單獨來到這裏，準備和我說什麽？”
湛明婵道：“我在想，到底該從何說起。”
方珊美建議，“三彩俑？”
“對。就從這開始吧。”湛明婵輕聲道，“顯而易見，這是一尊仿唐三彩仕女俑人。周日晚上，你把它送給了黎洛瓊，聲稱是你的姐姐方霏美未完成的作品，本就打算送給黎洛瓊作為生日賀禮。但是看過霏美的網絡私密日志後，我确信這尊三彩俑是出自你手。第一，方霏美已經知道背叛她的人是她最好的朋友黎洛瓊，所以她絕對不會做什麽生日禮物；第二，方霏美是一個真正善良的人，她選擇離開寝室而沒有捅破黎洛瓊和常睿的關系，就說明了這一點。所以她也不會故意弄一個古怪的俑人送給黎洛瓊。第三，這尊三彩俑的胚子就是不成熟的，即便退一萬步講，這是方霏美完成一半的作品，但是以她的手藝而論，是不可能做成這樣的。這尊俑人是出自一個
外行之手。所以我判斷，三彩俑，是你自己制作的。不是霏美，而是你要将它送給黎洛瓊。”
方珊美說：“我的目的呢？”
“配合、暗示與恐吓。”湛明婵從提包裏取出一只竹香奶茶瓶，方珊美面色微變，“很驚訝這個東西怎麽還留存了，是嗎？”湛明婵道，“你以為黎洛瓊會在你的暗示下把所有的瓶子處理掉？對，的确是，她賣掉了家裏所有的竹香奶茶瓶，于是警方找不到這關鍵的線索。但是你沒有想到的是，她曾經與我會面，并且遺留下了一只随身攜帶的奶茶瓶，而我将它送去化驗，從殘留溶液中發現足夠多的麥角酰二乙胺，俗稱——致幻劑。同時，我還對這只瓶子進行了檢查，我将它放到水裏，等了一會兒，我發現這個地方——”湛明婵指向瓶子的上半部、靠近瓶口的那個具有坡度的地方，“有輕微的水泡泛起。”
“代表了什麽呢？”
“黎洛瓊生前曾經将她這一周來經歷過的事情詳細地複述給我聽。有一點，她說的時候漫不經心，我當時也沒注意，但是當奶茶殘液的化驗結果出來後，我立刻明白了。她說，她喝奶茶會灑幾滴出來，她很奇怪，但是沒多想。其實她如果當時就檢查一下所有的奶茶瓶子，或許會發現端倪。因為有一個人，對她的生活習慣了如指掌，知道她愛喝奶茶，知道她每個周末都會把下一周的奶茶份量買全，知道如果在合适的時候去拜訪，可以将她下一周每天都要喝的飲品，一網打盡，讓她無處可逃。”湛明婵再一次拿起瓶子，“用針管将調好的致幻劑注入到奶茶中。這個人很聰明，她選擇的注射位置在瓶身上部、靠近瓶口的地方，如果把瓶子擺正，那麽飲料不會沒過這裏，自然也就不會發生洩漏，人們用肉眼很難發現這個問題。包括黎洛瓊在內，她也沒有注意到，就這樣每天都吞下致幻藥劑。”
“你是怎麽知道的？知道她生活在幻覺中？”方珊美輕輕問。
湛明婵說：“在生命的最後一周，黎洛瓊認為她身邊有兩個鬼，一個是嬰孩，一個是方霏美。但是我通過研究黎洛瓊這一周來的生活經歷，發現一件很奇特的事情。嬰啼永遠是嬰啼，但是出現在黎洛瓊面前的方霏美的鬼魂卻在不斷變化中。”
她取出幾張打印滿密密麻麻文字的紙，許多句子下面都劃了紅線，“這裏，”湛明婵指給方珊美看，“這是黎洛瓊最初發在詭夏論壇上的求救貼，有這樣一段文字‘我的摯友霏美死了。據說她浮屍河中，額頭三顆圖釘，開膛破肚。’後來我查明，霏美的屍體被發現後，校園裏一直流淌這樣的傳言，黎洛瓊沒去認屍，她是根據這
些流言來勾畫出霏美的死狀，因此在她的敘述中我發現，最開始，她看到的霏美的鬼魂和這些流言一模一樣，額頭三顆圖釘，開膛破肚，濕漉漉的身子，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
但是很快，她對霏美的死狀又有了新的認識，你看這裏，這是她發給我的一份長長的自述，在最前面寫到‘……另據她的妹妹方珊美描述，霏美的額頭被釘了三顆圖釘，嘴、胸和腹部都被利器淩虐過，她的內髒也不見了……’珊美，就在洛瓊聽了你對霏美死狀的描述後，她眼前的霏美鬼魂又變了樣子，除了三點寒芒、開膛破肚、濕漉漉以外，霏美的嘴和胸都變得血淋淋，腹部內也什麽都沒了。
接下來，她又在一份我要求她寫的彙報中跟我提到，你說霏美的手遭到了慘不忍睹的淩虐。而幾乎就是當晚，洛瓊看到的霏美的鬼魂就多了一個特征——血淋淋的雙手。就是這一點是最最引人懷疑的，因為我看過法醫報告了，霏美的右手遭到淩虐，但她的左手，安然無恙。就算魂返人間，霏美的鬼魂也應該是右手慘不忍睹，左手完好無損，不可能出現雙手血淋淋的情況。
到這裏，我可以完完全全地判斷，黎洛瓊看到的，不是真正的方霏美的鬼魂，而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方霏美，并且根據外界對方霏美死狀的描述而不斷改變幻想中霏美的形象。換言之，那不是真實的，而是幻覺。方霏美的鬼魂從始至終都沒有找過黎洛瓊。再加上黎洛瓊每日必喝的奶茶中化驗出致幻劑成分，所以我可以下這樣一個結論，黎洛瓊陷入了方霏美鬼魂的幻覺中。而那個讓她産生幻覺的人，也就是往奶茶裏下毒的人，自然就是你。雖然蘇枝也知道黎洛瓊的這個癖好，但是黎洛瓊已經搬回家住了，所以只有去過黎洛瓊家裏的人，才能做到這一點。而據黎洛瓊說，你在周日晚上去過，她拿出所有的奶茶招待你，這正中你的下懷，通過方霏美，你知道她平日不喝開水，那麽如果你聲稱喝白水的話，必然會讓她在廚房忙一陣，當她在廚房一面燒水一面心虛而忐忑的時候，你就飛快地将早已準備好的藥劑注入到每一瓶奶茶中。當她回來的時候，你已經重新端坐沙發，保持原有一的一切，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作者有話要說：真相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