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捌
[捌]
“王老板!”
“醒醒啊王老板!”
一群彪形大漢圍着一名昏迷不醒的人,旁邊是好些個空了的藥碗。見喂過藥後還是無用,幾人只好用土法子掐人中,手忙腳亂之間把他胡子都揪掉幾根,王老板才翻着白眼幽幽轉醒。
“王老板你怎麽了?”
“怎麽這藥也不管用啊,那黑心郎中呢?待會兒找他退錢去……”
王老板緩了好久,“哎喲”“哎喲”地喊疼坐起來,“那頭傻肥羊呢?”
“還暈着呢!”
王老板被衆人七手八腳地攙扶起來,眼前一陣陣地發黑,他“哎喲”“哎喲”罵了幾句娘。好在肥羊還在,曲蓮喝完一杯倒之後一動未動,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省,姿勢半點沒變過。
“真是奇了怪了……”王老板小心翼翼逼近,“你們剛才有沒有看見,我是被什麽東西彈出去的?”
“剛才?王老板,你已經昏迷了足足兩個時辰了……”一名大漢指着窗外的暮色,“眼下天都黑了。”
“沒有看到啊,好像就是一陣藍光閃過,你就飛了出去!”
“真的是飛了出去!桌椅都給砸成兩半了!”
王老板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肩背,“難怪這麽疼……難道這個傻子還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從腰間拿出一枚像羅盤一樣的東西湊近曲蓮,只見那指針悠悠地打着擺子到處亂轉。
他罵道,“這是什麽情況?”他擡手給了羅盤一巴掌,羅盤晃得厲害,轉了半晌還是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指針東晃西晃沒個定數。
“這……應該是沒什麽本事吧,如果他修為很強的話,指針該是直直指着他才對。”
“對啊,而且指針也會變色。”
王老板眯起眼,确認這指針半點顏色也沒顯出來,把司靈盤收了起來,指使幾個手下,“你們去看看他身上有沒有帶什麽寶器或者防身的東西。”
那幾名彪形大漢頓時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嘤!”
王老板怒了,“快去!磨磨蹭蹭地等他的同伴來找他嗎?”
兩名大漢上前圍住瘦小的曲蓮,對視一眼給彼此打氣,伸手碰了碰他的衣領,“喂,醒着嗎?”
無人應答。
這給了他們一絲勇氣,伸手去摸他的腰間——
風馳電掣之間,一道刺目的靈光閃過,兩名壯漢紛紛被彈了出去,在一陣凄厲的慘叫聲中撞翻一排桌椅,像一團蛆蟲在地上痛得不住扭動。酒壇子砰砰碎了好幾個,登時屋內酒香四溢。
衆人皆是大驚失色,王老板倉皇之中捏住鼻子,尖聲尖氣地指使道,“快把這幾壇迷藥弄下去!快開門!你們想迷死自己人是不是?”
味道實在太大,一行人落荒而逃,就連王老板也不得不推門而出,只能叉腰在院子裏破口大罵。
那兩名壯漢一邊喊疼一邊跑出來,“王老板,王老板!這小公子有古怪,咱們是對付不了了,真要下手還是趕緊跟大老板知會一聲,派專門‘撿屍’的人來吧,這術業有專攻,咱們白長了一身腱子肉,還是肉體凡胎啊,是真沒轍了!”
王老板眼神一沉,手下頓時就知道了,他是在掂量這單生意還要不要做。
有眼力見的立刻問道,“老板,這傻肥羊紮手,不如就算了?”
“對啊,何況是個男的,也不能生不能養的,賣不賣得出好價錢還未可知。”
“怎麽能算了。”王老板剜他一眼,“你們比比從前那些個歪瓜裂棗,幾百年才能碰上個長得這麽好的,正好還傻,做完這一單,你我怎麽也能吃個兩三年了。”
他拍拍手掌,“去禀報大老板,其餘人把窗戶打開,散散迷藥。你,還有你,你們兩個守着門,千萬別讓這小肥羊跑了。”
一名大漢往裏一觑,曲蓮伏在桌上人事不省,“跑不了跑不了,這藥量夠他昏個兩三天的了。”
天邊升起一道銀鈎,歪脖子樹灑下點點陰涼,初夏晚風徐徐分外惬意,王老板和夥計們在院中大吃大嚼。
“吱呀”一聲門啓,一名男子走進門來,“貨呢?”
王老板連忙起身相迎,油花花的手顧不上擦,趕緊在袍子上蹭了蹭,囫囵道,“貨在裏頭,絕對是上好的貨!”
屋中迷藥味道散得七七八八,王老板把嘴裏的肉咽下去,在手下遞上來的帕子上擦幹淨手,讪笑着貓腰迎上去,為來人打開門,先行一步踏進一片狼藉的屋內。門一開,那人便皺起眉頭。
“大晚上的驚動您實在不好意思,不知道這傻子身上帶了什麽東西,沒法近身……”
那人落腳無聲,伸手向曲蓮探去,與此同時,門外忽地傳來一聲劇烈的爆響。
兩人詫異回看,只見院中火光沖天,如有一顆流星落地直直向他們撞來,一道烈焰破門而入,王老板連慘叫都忘了,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一把大劍燃着熊熊靈焰沖入門中。
王老板吓得說不出話,轉頭想向那名男子求救,卻發現剛才屋中那人鬼魅般已經消失不見了。
“娘的,溜得這麽快……”王老板腳底板抹油就想跑,眼前卻火光沸沸如同一堵火牆将他生生擋住,片刻之間已是汗如雨下。
洛熒一路禦劍飛來,速度極快如流星墜地,一劍沖開這破門,周身靈焰照亮屋內,便見曲蓮蜷成一團倒在桌上人事不省,而一名長相油膩的中年男子正沖他伸出罪惡之手。
“我*!”洛熒暴喝一聲,“我的人你也敢動!”
王老板心裏咯噔一下,攤開手,“這位仙長,這是個誤……”
他話音未落,整個人便飛了出去。
他狠狠地摔到牆上,柱子應聲而斷,他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洛熒雙眼赤紅,揪住他的衣領,“你想對我的……你想對他做什麽?!”
“誤、誤會……咳咳……”王老板忍着劇痛,含着一口血,求生欲逼他開口辯解,“小公子不勝酒力……我、我只是個賣酒的……”
“賣你娘的酒!”洛熒狠狠把他掼在牆上,“我送你去陰間去賣酒!”
他手上正要使力,倏地左手上的戒環紅光一閃,一道電流如靈蛇在他體內流竄,刺得他額角青筋暴起,手上動作一滞。王老板如獲新生,連忙喊道,“仙長不可殺我!不能殺我!雲天宮弟子不得傷害凡人,你這樣是要進滌罪洲的!”
洛熒愈發暴怒,但戒環手腕處傳來一陣陣閃電般的刺痛,他咬牙松開手,罵道,“電什麽電,懲奸除惡也要電。”
王老板吓得腿軟,連忙跪地求饒,“誤會,都是誤會啊……小人就是一個老老實實做生意的,怎麽……怎麽算得上什麽奸惡之徒呢?”
“你再說一句?”洛熒咬牙切齒,又一把拎起王老板,“他長的這個模樣,你把他騙到這裏來喝酒,你到底想幹嘛?!”
王老板哆哆嗦嗦不敢再說話,洛熒“哼”了一聲一把把他丢在地上,拍了拍手掌。
如果只是醉了,血契就不會這樣提醒他。
洛熒撈起桌上昏迷不醒的曲蓮,狠狠剜了他們一眼,“你等着,回去就讓函城烽火臺來辦你。”
語畢不報驟然出鞘,他帶着曲蓮乘風而去。
“曲蓮!曲蓮!……”大街上明音急出了一頭汗,東奔西走,到處問有沒有人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少年。
正此時,人群中一陣喧嘩,只見衆人望着天邊一道紅光議論紛紛。明音一頓,這火龍騷氣沖天,再加上這個半點不帶遮掩招搖過市的姿态,不正是洛熒的不報嗎?難道曲蓮是不走運碰上了洛熒,被他給帶走了?
明音瘋狂給曲蓮傳音,情不自禁地追了上去,可他禦劍就是個菜雞水平,怎麽也不可能追上洛熒的不報,好在他锲而不舍地傳音千百遍之後,對面忽地回複了:
“別傳了,吵死了,人在我這兒。”
是洛熒的聲音。
明音炸了,“人為什麽會在你那兒?!你想對他做什麽?!”
洛熒:“……”
這話怎麽莫名的熟悉,好像他剛剛不久才問過。
明音急吼吼地加速,那道火龍卻像天邊星辰一樣可望而不可即。
洛熒咬牙切齒,“你們以後能不能看好這個傻子,我真的服氣,才一轉眼的功夫又給人騙了。他被下了迷藥,我帶他回去解,明天還給你們。”
“不!可!以!”明音崩潰地嘶吼,“他還是個寶寶——不可以放在他外面過夜——”
洛熒:“……”
明音锲而不舍吭哧吭哧地禦劍,“你先帶他解了藥性,我晚點去止水榭接人。”
至于為什麽是晚點,當然是因為他禦劍技術差,要不是空中沒有可以停靠的地方,他還想在中間停下歇歇腳呢。
洛熒嗤道,“哼,随便你吧。”
他突然回過神來,他還不樂意把人往回帶呢,要是給人看見了他多沒面子。
思及此,他驟然停下,劍身鳳頭翩然一轉,沒有往東郊去回止水榭,而是去了雲天宮南門外的星河坡。
浮光島呈圓形,地勢草木內涵陰陽,雲天宮則為四方形,中正有序,共設四大天門。東天門和北天門外多為世家子弟居所,例如止水居在雲天宮設止水榭,規制用度均與燕州相同。西天門外為散修子弟居所,多為零散院落。而出了南天門,也就是應天門,穿過一片廣闊玉臺則人跡罕至,有許多美妙奇景,靈植仙獸恣意成趣。
洛熒平日裏不在雲天宮就是回止水榭,來星河坡的次數屈指可數。眼下月上中天,星河坡草木茵茵,流水潺潺,萬物籠罩在一片銀黃色的光暈中,有銀白靈蝶上下翻飛,被他的腳步驚起如花瓣點點散開。
洛熒把懷中人放在草地上,曲蓮的身體倒下去,他實在是瘦,竟然沒入夏夜瘋長的野草中,他身下的靈蝶如星子濺起,吓得洛熒一怔,還以為他要化蝶飛走了。
他回過神,匆匆從乾坤袋中找出一顆解藥,擡手要喂,卻突然停住了手。
曲蓮合眼躺在他身下,眉頭松松地展開,平時總是笑得彎彎的眼睛此刻看不見了,睫毛在夜風中輕輕顫動,興許是因為被迷藥迷得不省人事,雙唇微啓露出一副不甚聰明的樣子,隐約可以看見一點點濕潤的舌尖。
洛熒猛地一捶地。
這場景為何該死的熟悉?難道是在夢裏見過!
“你不是會給我下蠱麽?怎麽還會被人下藥,蠢不蠢。”洛熒罵罵咧咧,一手摟住他的腰将他撈起來,動作之間曲蓮頸上原本就松松垮垮的白紗被蹭掉了,露出一道粉紅色的傷疤。
洛熒一驚。
自從第一次見面曲蓮便一直纏着紗布,他還一直在心裏嫌棄怎麽跟條小狗似的,猜想應是受了點傷,卻未曾想竟然這麽嚴重。
指尖輕輕蹭過那道粉紅色的陳傷,洛熒神情凝重,下手之人是要取他性命啊……
一個從未入世隐居山林的傻子,究竟是誰會要置他于死地?
洛熒沉吟不語,一手撚着藥丸按在他唇上。
曲蓮無知無覺,眉頭舒展,自然也不會自己吃藥。
洛熒發散的思緒漸漸搖擺起來,目光不知何時死死黏在這兩片水潤柔軟的薄唇上,手心都出汗了。
他忽地左顧右盼,見四下無人,眼神回到曲蓮身上,心中躊躇不決。
曲蓮的嘴唇生得很巧,上唇略成心型,一眼望去不知為何總讓人想起稚氣未脫的小鳥。
要不還是等明音來吧……
如此掙紮許久,他暗罵一聲,手指推着那顆藥丸探進了曲蓮口中。
柔軟的,濕潤的。
……
洛熒猛地抽回手,一張臉紅得發燙,把手在曲蓮衣服上擦了又擦,“小傻子的口水,惡心死了。”
不知出于什麽獵奇心理,他又擡手聞了一記,一瞬間熱度如沿着引線從心底燒到耳根。
他被雷劈了似的放下手繼續擦,邊擦邊嘀嘀咕咕地罵,幾乎是魔怔了,不知過了多久,猝不及防懷裏的人一抽,曲蓮慢慢睜開了眼睛。
“咦……是你啊。”他醒來第一件事又是笑,笑到一半才覺出不适。
春草閣的藥效倒快。洛熒立刻閉上嘴,一句話也不說了。
曲蓮微微坐起,捂住腦袋,“唔……頭好疼。”
“疼不死你,看你這次長不長記性。”洛熒消停了一秒鐘又忍不住罵他,“不知來歷的人的東西你也敢喝,怕自己賣不出去是不是?”
“賣?賣了我能有什麽用呢?我又不好吃。”曲蓮疑惑地揉着腦袋。
洛熒看着他的臉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懷着滿滿的惡意告訴他如果他被賣了會是什麽樣的下場。他憋了許久之後伸手戳着他的胸膛,“你是不好吃,但是你的心,你的內髒全部可以割了拿去給境外的大妖做藥,你猜你最後會被切成幾份呢?”
曲蓮心虛地抱住自己的胸膛,眼珠子定定地盯着他,像是怕了。
洛熒一時語塞。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曲蓮低下頭,整個人像被戳漏了氣一樣軟下去,“我又被騙了嗎?這世上壞人怎麽這麽多啊。”
“就是這麽多,專騙你這種小傻子。”洛熒不敢想若是自己沒有趕到會是怎樣,忍不住狠狠地戳他的腦袋。
“我……”曲蓮這回說不出口了,他有些難過,心想自己可能真的是傻。
他醒了,自然能收到明音的傳音:“你們現在在哪?”
曲蓮連忙回道,“我跟孔雀大王在一起,是他救了我!”
明音喜出望外,“你醒了就好,我現在就去止水謝找你。”
洛熒幹巴巴插嘴道,“我們不在止水榭,我們在星河坡。”
一刻鐘之後明音趕到了,曲蓮正和洛熒并排坐着,看到他來就不講話了。他敏銳地覺出一絲不對來,眯起眼懷疑地望着洛熒,“救人就救人……幹嘛帶他來這種肉麻的地方?”
曲蓮:“?”
“你不知道星河坡又叫做情人坡的嗎?”
洛熒無言以對。
明音探了探曲蓮的額頭和脈搏,籲了一口氣,“你這個小傻瓜啊,真是吓死我了。”
“對不起。”曲蓮撲進他懷裏,“害你擔心了,書也沒找到……”
洛熒震驚地看着抱作一團的兩人,覺得自己頭頂綠綠的。
明音微笑着拍拍他的腦袋,“沒事,我們回去再說。”
曲蓮問道,“對了,你去追那只妖,後來追上嗎?”
“妖?”洛熒回過神來,“這年頭九州還有妖?”
曲蓮沒聽懂他言下之意,明音回道,“今日在函城遇見一個打扮奇異鬼鬼祟祟的人,曲蓮說他是妖,而且還受了傷。我一路跟着他出了金沙關,沒想到最後還是跟丢了,回來得晚才害得曲蓮……诶對了,洛二少爺怎麽會在函城?”
洛熒乍一被他這麽稱呼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心裏冷笑,你在背後叫我孔雀大王我可都聽見了。
他抱起手臂,“路過。”
曲蓮笑起來,“那真是好巧,今天真是太感謝你了。”他抓住洛熒的手狠狠搖了搖,“等我攢夠了錢請你吃好吃的。”
明音噗嗤一聲笑了,“那估計是要等很久了。咱們明天去把書找來,你攢錢先給陸媽買個禮物,然後是我,然後是應歸,然後再是洛二少爺,你傻不傻,自己不留着點花的嗎?”
“我不……”曲蓮下意識反駁,又突兀地定住了。
明音揉揉他的腦袋,“好了,今日多謝洛二公子出手相救,我們回去吧。陸媽剛剛才問我怎麽還沒回去,再晚他要擔心了。”
“好。”曲蓮站起身,“謝謝你,下次再一起玩。”
洛熒不以為意地嗤了一聲,心想誰稀罕跟你一起玩,傻子才和傻子一起玩呢。不料曲蓮去而複返,忽地撲上來重重抱了他一記,笑眯眯地仰起頭看他,洛熒被那笑容晃花了眼,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幹、幹嘛?”
“喜歡你呀。”曲蓮放開他牽住明音的手,“我們走啦,晚安。”
洛熒面色通紅,轉身頭也不回地禦劍往止水榭去。
與尋常不同的是,這次在他在外面繞了整整三圈才進去。
明音面色複雜地盯着曲蓮,看他那無憂無慮的樣子,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小蓮兒,是我帶壞了你,以後喜歡這種事還是不要随便說的好。”
“我沒有随便說,我很認真地說的。”
明音的目光微微向下,心想那你以後可能也會被很認真地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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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熒:呔,你想對我媳婦兒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