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溫水裏的青蛙

之後這副袖扣被陸鳴放到了衣櫥的最深處,藏在一堆飾品盒子的後面,很難拿出來。并不是說陸鳴有多珍惜這件禮物,他只是單純的不想佩戴罷了。

如果是個普通的袖扣也就算了,但其中的含義讓陸鳴覺得很別扭,發自內心的抗拒,好像如果戴上這副袖扣就默認接受了卡維爾的愛意一般。

他最後又透過層層疊疊的飾品盒,看了一眼最裏面的黑絲絨禮盒,便慢慢地關上了櫃門。

現在已經晚上十一點了,陸鳴坐在空蕩蕩的大床上,仰頭看着高挑的天花板,典雅的壁畫在暗黃色的睡眠燈光下顯得隐隐約約,看不真切。

卡維爾不知道幹什麽去了,現在還沒有回來,卧室裏安靜極了,只有睡眠燈發出輕微的電流聲,陸鳴以前從來沒有察覺到原來這裏有那麽大,那麽空曠。

說起來也真是奇怪,明明一個人占據的空間并不多,但當房間裏有另外一個人時,就立刻顯得滿滿當當,一點兒也不孤獨了。

陸鳴伸直了手臂,緩緩張開五指又緩緩合攏,心裏莫名的想着,如果他沒來做卧底,或者說如果他一開始就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裏,有不會抛棄孩子的父母,要是再有個兄弟姐妹就更好了……

如果他是個普通人,現在這個年紀應該會談戀愛,甚至有可能會談婚論嫁,再過幾年,他們就會有一個孩子,盡管陸鳴很不擅長應付小孩,但他仍然會認真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好爸爸,盡心盡力的去教養他,努力工作,撐起一個普通而幸福的家庭。

然而這一切都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之中,現實是殘酷的,別說是幸福的家庭了,陸鳴甚至無法保全自己的性命。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翻過身,抱住被子緊緊的蜷縮了起來。

……

地下二層,明亮寬敞的實驗室內,卡維爾站在巨大的培養缸前,看着裏面的東西。

培養缸內裝滿了成分複雜的淺藍色營養液,而在液體中漂浮着一個很小很小的肉色胚胎,只有拇指那麽大,緩慢的上下沉浮着。

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員拿着文件夾,一邊翻着實驗記錄一邊報告道:“大人和陸先生的血液融合得很完美,胚胎也很健康,而且發育得比想象中的要快很多,或許不出兩周,營養液就無法滿足他了,需要轉移到無菌室去,并給他提供正常的食物。”

這顯然不是一個正常的小孩,卡維爾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研究員緊張的扶了扶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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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實驗對他們來說雖然是輕車熟路了,以前也給別的魔族做過很多次,但這次卻發生了從未有過的、驚心動魄的意外。

正常情況下,在适合的環境中,複雜的魔法陣構造完畢之後,雙方的鮮血應該會慢慢相融,細胞結構發生變化,開始逐漸凝結成胚胎,但卡維爾的血液在接觸到陸鳴的血時,忽然将對方完全吞噬掉了,陸鳴細胞的信號完全消失在監測儀中。

就在研究員們以為陸鳴的魔族血脈過于淡薄,無法成功融合的時候,奇跡突然發生了。

卡維爾的血液并不是在吞噬對方,而是在引導對方接受魔法的改造,這就像一個溫柔又耐心的老師扶持不懂事的小孩一般,一點兒一點兒的教會對方如何走路。

陸鳴血液中屬于魔族的那部分終于發出了輕微的回應,胚胎才逐漸構成,顯出了樣子。

卡維爾沒有在這裏呆太久,很快便坐上電梯回到了別墅,他來到卧室門口,一束柔和的暖光從虛掩的房門縫隙中透出來,卡維爾怔了一下,現在都十二點了,陸鳴還沒睡嗎?

他輕輕推開門,踩着地毯無聲的走到床邊,看到陸鳴已經睡着了,只是沒關燈。

這麽大的床,他只占了一個小小的角落,還蜷縮着身體,被子沒有蓋在身上,而是團成一團抱在懷裏,臉也埋了進去,幾縷散亂的黑發搭在被子上,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卡維爾俯下身把陸鳴抱到大床中央,讓他躺好,拉起被子蓋在他身上,又掖了掖被角。

然後他就坐在床邊,靜靜地端詳着對方熟睡的樣子。

陸鳴睡得不是很安穩,眉頭微微皺着,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麽噩夢,眼角有些濕潤。卡維爾用指腹輕輕擦拭對方的眼角,又摸了摸他的臉,用手指把擋住眼睛的碎發撥到一邊。

他已經想不起具體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了,對他的偏愛應該是從一開始就有的,在卡維爾眼裏,陸鳴是個很惹人憐愛的孩子,所以他不自覺的就偏心他,會給他安排輕松的工作,偶爾做錯了事也不會苛責他。

這種不講道理的偏心本不應該發生的,因為卡維爾一直是個非常嚴苛、冷血的男人,他幾乎沒有同理心,更不會對人産生憐憫之情,可這種事情偏偏就發生了。

卡維爾本來沒把這種偏心和愛情聯系在一起,但就仿佛就是在某個平和溫暖的午後,卡維爾忽然發現自己會不自覺的追随陸鳴的身影,看着他工作或者休息。

無論陸鳴在做什麽,他都覺得很喜歡,只要陸鳴存在于他的視野裏,他的心情就會變得愉快而柔和……

半個月後的某一天清晨,陸鳴被窗外的鳥叫聲吵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慢吞吞的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現在天氣一天比一天涼了,更別說昨天夜裏還下了雨,透過澄淨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火紅的楓葉,上面還挂着剔透的露水。

陸鳴舒展了一下手臂,懶懶的打了個哈欠。

這半個月裏什麽也沒發生,每天都重複着同樣的生活,除了要忍受卡維爾不時的親吻和擁抱,以及每晚絞盡腦汁的找借口躲避情事之外,日子還算輕松,甚至說太幸福了,消磨着人的意志,恍惚間仿佛一切本該如此。

陸鳴猜測卡維爾是打算扮演一個溫柔體貼的未婚夫,所以尊重他的意願,并沒有在床上強迫過他,陸鳴也松了口氣。

他下了床,忽然發現卡維爾坐在陽臺的白色藤椅上,玻璃茶幾上擺着一壺紅茶和幾碟精致的點心,仿佛正在欣賞外面的紅葉。

這讓陸鳴有些驚訝,平時卡維爾起得很早,基本上每次陸鳴醒來之後,屋裏已經沒人了,今天倒是很稀奇,卡維爾竟然沒走。

陸鳴隐隐有種感覺,卡維爾好像是專門在等他起床。

他走到窗邊,按下按鈕,巨大的落地窗就緩緩的向兩側分開了。陸鳴來到陽臺,低頭看了看桌上的點心,伸手拿了一個淺綠色的小餅幹吃。

抹茶味的,而且很苦,陸鳴忍不住吐了吐舌頭,“好難吃。”

卡維爾忍俊不禁,把自己的茶杯遞給他,“這是為了引出茶水的回甘,直接吃當然會苦。”

陸鳴半信半疑的喝了一口,果然,平時嘗起來微苦的紅茶在抹茶餅幹的襯托下,顯出一絲淡淡的甘甜來。

但陸鳴仍然無法理解,“想喝甜的紅茶,直接加糖不就行了,幹嘛這樣繞來繞去的?”

卡維爾:“……”

陸鳴不解風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卡維爾熟練的忽略了對方的問題,他輕輕拍了拍旁邊的椅子,溫和道:“過來陪我坐一會兒吧。”

陸鳴就坐下了,他還是有些困,上半身懶散的趴在茶幾上,臉枕着胳膊,另一只手在點心碟裏挑挑揀揀,撿了一顆看起來很甜的泡芙,塞進嘴裏,随意的舔了舔沾在指尖的奶油。

卡維爾抽出一張紙巾,自然的拉過陸鳴的手,幫他擦了擦濕潤的指尖,微笑着問:“昨晚睡得好嗎?”

陸鳴點點頭,“還行。”

他現在睡眠質量比以前好多了,最開始和卡維爾睡在一張床上的時候,陸鳴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不敢有絲毫放松,僵硬得像塊石頭,即使睡着了也經常在半夜驚醒。

但時間過去了大半個月,陸鳴一直沒有暴露,他就不由自主的懈怠了,即使是躺在魔王的床上也能睡得很好。陸鳴不由得胡思亂想,你看都這麽久了,卡維爾還沒有發現他是裝的,莫非魔王并沒有他想像得那樣敏銳嗎?

卡維爾探究的看看他,“斑比,你在想什麽?”

陸鳴回過神來,連忙搖搖頭,“沒什麽,就是有點兒困。”

卡維爾笑笑,“你昨天睡得太晚了,那部電影真的很精彩嗎?你看到夜裏一點才睡。”

“就是很好看啊,不看完睡不着的。”

這話是陸鳴随口說出來的,但緊接着他忽然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跟卡維爾閑聊起來了。剛才他并沒有僞裝,就是自然而然的聊起了閑話,仿佛他已經習慣了和對方相處。

陸鳴臉色有些陰沉,心裏浮現出一股煩躁不安的情緒,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成了溫水中的那只青蛙,正在慢慢地被煮熟。

卡維爾好像輕聲說了幾句話,陸鳴腦子很亂,沒有聽清,只是聽到了幾個“孩子”、“地下室”之類的關鍵詞。

他疑惑的反問:“你剛才說什麽?”

卡維爾耐心的重複道:“我說你和我遖峯的孩子,現在正養在地下的實驗室裏,你有空可以去看一看。”

“……”陸鳴仿佛沒聽懂,兩眼茫然的看着他,非常遲疑,“你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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