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愛你
周漣微微張開了嘴,片刻後又抿了起來,咽了一口唾液。
他擺弄着手上的鵝卵石,小心地看沈懷今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去,半晌沒有回應。
鵝卵石在摩擦間發出并不悅耳的聲響,讓沈懷今變得愈發煩躁。
他完全能看懂周漣此刻心中的糾結。
出于本能的抵觸讓周漣無法立刻點頭答應,可當他努力搜尋拒絕的理由,又偏偏一無所獲。過分矛盾的情緒使他變得無措,甚至混亂。
這些天來,他有過很多類似的反應。
每當沈懷今嘗試碰觸他,他的身體都或多或少地表現出了抗拒。
從最初他列出那張令人哭笑不得的表格起,一切都顯得不對勁。
真正相愛的兩個人牽手也好、接吻也好、擁抱也好,都應該是由本能的期待所驅動的、能帶來強烈愉悅與滿足的事情。
只有被視為困難的,心中抵觸乃至恐懼的,才是需要努力去挑戰的。
周漣把自己心目中默認與戀愛相關聯的所有行為一一書寫下來,以為将它們全部攻破,自己便算是順利地墜入了愛河。
這無疑是對何為心動一無所知的人才會犯的錯。
包括今天的“約會”,也不過是周漣對戀愛情緒拙劣模仿的一部分。
相愛的情侶應該約會,所以他們約會,有第三者在場也無所謂,不影響他完成應盡的義務,僅此而已。
更有可能,周子怡的出現反而令他感到輕松了許多。
因為那意味着他們沒有機會進行任何的親密接觸。
他提出要牽手,因為情侶間約會時牽手是正确的。
他答應接吻,因為情侶間約會接吻是正确的。
那些都是他該做到,卻本能抵觸着的。他試圖抓住這個機會完成自我挑戰,以為這樣便與沈懷今變得更親近。
可實際上,沈懷今每一次與他親近時他下意識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努力地做許多“正确的”無用功,以為那就是沈懷今所期待的。
沈懷今沒辦法責怪他。
他的漣漣真的不懂這些,除了發自真心的愛情,什麽都願意給他。
可這也讓他變得更不甘心。
看似近在咫尺,觸手卻不可及,何等煎熬。
他看着周漣糾結的模樣,思考自己是不是應該給出一個臺階,告訴周漣方才只是随口一提,并不着急,不用放在心上。
但當他開口,說出的卻是截然相反的話語。
“怎麽了,”他微笑着問道,“漣漣要反悔了嗎?為什麽呢?”
周漣慌忙搖頭:“不是的,我……”
“是有什麽顧慮嗎?”沈懷今不給他說下去的機會,咄咄緊逼,“你上次明明答應得很幹脆。”
畢竟當時的周漣還不明白他的心意,心中一片澄澈,全然察覺不到這其中所蘊含的暧昧信息。
“沒有,我……”周漣淺淺地吸了口氣,似乎是下了決心,點頭道,“我可以的。你打算什麽時候繼續畫呢?”
“現在。”沈懷今說。
周漣又一次愣住了。他張了張嘴,猶豫了會兒後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可是我還沒有裝完呢。這裏被我鋪得亂糟糟的,收拾也需要時間。等收拾完會不會太晚了呀?”
沈懷今不做評價,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短短十幾秒,周漣再一次退讓了。
“好吧,”他低下頭,胡亂收拾起了桌上的東西,“你等我一下,我争取快一點。”
他說得很急,動作也變得慌亂,擡手時一不小心嗑在了玻璃缸的角上。
“铛”一聲響後,他閉着眼收回了手,倒抽冷氣。
沈懷今走過去,拉起他的手仔細觀察。
手背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一個紅印,似乎還擦破了些微表皮。
“能動嗎?”他問周漣。
“能,”周漣把手張開又握緊,反複幾次後說道,“只是擦了一下,沒事的。”
可那已經足夠讓沈懷今心疼。
“沒必要那麽着急,慢慢收拾吧,”沈懷今對他笑了笑,“今天确實晚了,就先不畫了,下次再說。”
周漣聞言松了口氣,臉上的笑意終于變得自然,語調也輕快了不少:“哦,好!”
“我先去洗澡了。”沈懷今說着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拍,離開了。
沈懷今站在淋浴下,刻意調低了水溫,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腦中浮現出一些完全能稱之為偏執的想法。
比如,不破不立。
他或許可以更強硬一點,無視周漣的抵觸和勉強,去盡情地享受周漣對他的盲從和忍讓。
那些害怕和反感在重複多次以後,一定會逐漸變得麻木。
周漣是會在一條道上走到黑的人,只要他依舊堅信沈懷今的正确性,便不會輕易做出反抗。
他或許會食髓知味,又或許會在理智和感情的矛盾中逐漸崩潰。
後一種可能性的存在輕易地動搖了沈懷今所有偏激的念頭。
他不想傷害周漣,更害怕這樣下去這孩子會忽然醒悟過來,意識到自己選擇了錯誤的道路。
若幹年前,周漣對他的信任曾出現過裂痕。
事情的起因是一件很小的事。
沈懷今的同學上門做客,兩人打牌消磨時間,當時才小學三年級的周漣也主動參與進來。
面對這個幾乎能記住所有出牌順序的小弟弟,兩位高中生被打得潰不成軍。
沈懷今并不在乎丢面子,只是覺得握着牌認真計算的周漣模樣可愛,忍不住欺負了一下。
他騙手上只剩三張牌的周漣說,自己手上全是錯開的數字,一個能湊對的都沒有。
周漣信了,自信滿滿地打出了一對六。
沈懷今回了他一對八,之後在大笑中把手上剩下的三個對子依次丢出,獲得了勝利。
周漣呆愣了幾秒,竟“哇”一聲哭了出來。
沈懷今初時只當他是接受不了失敗,以為只需要稍稍哄一哄便能輕易揭過。不料周漣愣是氣了整整一個禮拜,放學後再也不願去沈懷今家做作業。
沈懷今又誤會他是小孩子輸不起,為了哄他把家裏的牌全丢了,發誓以後都老老實實當手下敗将。
然後周漣告訴他,問題根本不在輸贏。
“因為你騙我,”他訴說時委屈極了,“我算過,你應該是有對子的,但你說你沒有,我就信你。你卻笑話我,就因為我信你。”
沈懷今終于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
那之後,周漣終于還是被他哄好了,對他重新建立起了信任。
只是那麽多年過去 ,周漣再也沒有打過牌。
沈懷今至今心有餘悸。
走出浴室時,周漣已經收拾完畢,但依舊留在客廳裏,似乎是在等他。
“怎麽了?”沈懷今努力做出平靜的模樣,“想起什麽重要的事了嗎?”
“很重要,所以想和你商量一下,”周漣說,“魚缸已經準備好了,我們什麽時候去買魚呢?”
沈懷今在心中過了一遍自己的課程,答道:“後天吧,我後天的課在晚上,下午我們可以一起去花鳥市場逛一逛。”
“好,”周漣點頭,看向他的視線染上了些微忐忑,“還就是……”
見他欲言又止,沈懷今問道:“還有什麽?”
“你打算什麽時候繼續那副畫呢?”周漣問。
他明顯心懷不安,卻沒有逃避的念頭,依舊願意勇敢面對。
沈懷今忽然很想笑。
這傻孩子是不是又偷偷地在心裏創建了一張計劃表,把這件事列為了一項重要挑戰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麽安排,”沈懷告訴他,“因為你看起來很勉強,我不想勉強你。”
“沒有不願意!”周漣搖頭,“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害怕?”沈懷今步步緊逼,“擔心模特只是一個借口,我會趁這機會做你不願意的事?”
他說得過分直白,周漣驚訝地否認:“我沒有那麽想!”說完,他在沈懷今的視線中逐漸皺起了眉頭,別扭地補充,“但是,你現在做很多事都不提前打招呼,我總是被吓一跳。”
他的語調中責怪的意味過分明顯,沈懷今很難不注意到。
“對不起,”沈懷今深吸了一口氣,“我……算了。”他搖了搖頭,“不說這個了,我先去睡了。”
他說完走向自己的房間,關上門時,依舊站在原地的周漣輕喚了他一聲。
“哥哥?”
沈懷今假裝沒有聽見。
十分鐘後,他收到了周漣發來的消息。
——哥哥你是不是不高興了?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對不起,我總是調節不好心态,一驚一乍的。如果你想畫,任何時候都可以的。
又過了一會兒,或許是因為得不到回應,他再次補充。
——現在也可以的!
沈懷今完全能想象出他現在忐忑不安的模樣,這讓他不受控制地開始自責,淤積在胸口的情緒愈發找不到出口。
他想,他們之間或許并沒有真正需要道歉的人,只是這段開始得莫名其妙的關系,原本就是不适合他們的。
——我沒有生氣。
他告訴周漣。
周漣依舊不安,很快又發來一條。
——你剛才好像有話要說,你在想什麽呀?
在想什麽?
沈懷今忽然想笑。他緩慢地輸入回複。
——我很好,漣漣,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