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期待
“聞一舟聞一舟!大事不好了!”孫燕齊跌跌撞撞地從排練室外面沖進來。
聞一舟皺着眉擡起頭:“怎麽了?”
孫燕齊扯着嗓子嚎:“演出被取消了!”
聞一舟眉毛動了動,沉聲問:“怎麽回事?”
孫燕齊張牙舞爪地怒吼:“演出忽然被取消了!我今天早上剛接到的通知!”
聞一舟抿緊了嘴,略思考了片刻,問:“還有其他場地嗎?分頭打電話問一下。不過這個時間是旺季,估計合适的場地都提前一個月被定掉了,可能只能試試周中的運氣。只是所有宣傳物料的內容都要改,算了,提前通知多發幾次吧。”
孫燕齊表情扭曲了起來:“……”
聞一舟不明所以:“怎麽了?要分工了,你找場地還是聯系宣發?”
孫燕齊吞吞吐吐:“我……”
聞一舟不耐煩道:“有話就說!”
孫燕齊蔫兒了:“我……我和你開玩笑的。”
聞一舟額頭蹦出一根青筋:“哈啊?”
“今天,今天是四月一號,”孫燕齊有點害臊地撓了撓臉——對比聞一舟的冷靜沉着,他非但沒有一絲一毫整蠱成功的快感,反而凸顯自己像一個幼稚無聊的小學雞,不服氣道:“你怎麽一點也不慌啊。”
聞一舟咬着牙:“我現在想揍你,你慌不慌?”
孫燕齊讪笑着放下包,火上澆油:“我本來還打算等你問我場地怎麽了的時候,我就說被喪屍包圍了……”
旁邊的小號手實在看不下去了:“真是一點大人樣沒有,看人家一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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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一舟重新坐回凳子上,後知後覺自己心跳其實挺快——剛才他是真慌了,一瞬間還以為過去幾個月的正常生活是黃粱一夢,他仍然活在倒黴又黑暗的日子裏。
察覺到他的表情,孫燕齊也意識到自己做錯事,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啊,我不該開這種玩笑。”
聞一舟搖了搖頭:“沒事。”
不料他又聽見孫燕齊咕哝:“早知道,我該說小遠抱着一束玫瑰花在樓下……”
小號手完全狀況外:“誰?”
聞一舟瞪着他,用琴弓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孫燕齊立刻搬起凳子挪開兩米遠,拙劣地轉移話題:“咳咳!練習練習!今天要早點收工,下午要拍網絡宣傳照了!”
聞一舟做了個手勢,意思是“之後再找你算賬”,再次放下懸吊着的心——孫燕齊不知道,他之所以感覺驚悚,是因為那真的是藺逾岸能幹出來的事情。
之前3月14號白色情人節的時候,藺逾岸送了他一塊表,號稱是作為玫瑰的回禮。
雖然當下藺逾岸把表裝在一個相當普通的盒子裏,裝作無意地遞給他,仿佛那是什麽超市抽獎的禮品。但50塊錢軟磨硬泡去的花換了一塊一看就質感頗為高級的機械表,聞一舟死活也不信那是什麽“随手買的但我只帶運動手表所以平時也沒用”的東西。
聞一舟攥着那塊手表打量——啞光金屬灰的表帶搭配寶藍色的表盤,指針泛着纖細又銳利的光芒,他又看見藺逾岸一邊假裝整理購物袋一邊偷偷往這邊瞄的眼神,問:“多少錢?”
藺逾岸小聲回答:“一兩百塊錢。”
聞一舟:“不可能。”
“真的!”藺逾岸捏着塑料袋大聲說,“二百九十九!”
“那也太貴了!”聞一舟舉着表,“一般不都送個二三十塊錢的巧克力就行了嗎?”
藺逾岸聞言卻頓住了,眨巴眼想了想,歪着腦袋問他:“你的意思是……送你巧克力會收嗎?我現在補上還來得及嗎?”
聞一舟冷哼道:“呵呵,來不及了,等你做完飯吃完飯,超市也差不多該關門了。”
沒成想藺逾岸立刻咚咚咚跑到玄關,從大衣兜裏摸出一盒禮品巧克力。
聞一舟:“……”
藺逾岸伸出雙手:“送給你。”
聞一舟無語道:“你這個人……看着老實,心機還挺重,在這等着我是吧?”
藺逾岸:“嘿嘿。”
聞一舟左手晃了晃表:“那我就要巧克力,這塊表你收回……”
藺逾岸沒等他說完話,捏着巧克力又跑了。
聞一舟:“你!”
藺逾岸把巧克力扔回外套兜裏,好似一切都沒發生過,自顧自鑽進廚房裏做飯去了。聞一舟猶豫地把表帶往自己手腕上比劃了比劃,想想又放下,他瞬間湧起一個無厘頭的想法——如果一旦戴上這個表,自己就是那個被大型犬套上項圈的笨蛋人類。
他把表又擺回盒子裏擱在飯桌上,從包裏掏出一張硬紙卡,到廚房門邊站着。
“喂。”
藺逾岸大聲說:“聽不見!”
聞一舟:“?”
聞一舟:“這個給你。”
藺逾岸頭也不回:“我不要!”
明白對方是以為他硬要歸還禮物,聞一舟無奈極了:“不要算了啊。”
藺逾岸遲疑地回過頭,看見他手中的東西,好奇道:“這是什麽?”
“演奏會的票,”聞一舟說,“我還有多的,你要是有其他朋友想來我可以再給你幾張。”
藺逾岸愣愣地看着他,籠頭下水流歡快地奔湧,聞一舟耐住性子伸着胳膊。
藺逾岸靠近了一步,反應過來回身擰上了水,又湊近了些,問:“給我的?”
聞一舟語氣上揚:“嗯?”
對方臉上很好懂地浮現出驚喜的表情,又夾雜了一些他看不太明白的複雜情緒。
“可是……”藺逾岸苦惱道,“我已經買了。”
“哈啊?你幹嘛要自己去花錢買票啊!”聞一舟擡起眉毛。
藺逾岸:“可是我之前都是買的呀,看見票出來了順手就買了。”
售票才開始沒幾天吧……不過他說之前,是說之前若幹年裏已經養成習慣了嗎?
聞一舟有些惱火:“那算了……”
不料藺逾岸已經眼疾手快把紙張從他手裏抽走,動作迅速到只留下一道殘影。他把印着“非賣品”的票揣進自己牛仔褲後兜藏起來,徒勞而局促地補充:“謝,謝謝……”
聞一舟瞪着他,藺逾岸從眉毛下面擡眼看他,憨笨中又透着一絲機靈。電飯鍋裏飄散出誘人的米飯香,水蒸汽好像午後的海浪般徐徐蕩過天花板,又凝結成濕漉漉的呼吸沉澱下來。二人好像站得過近了,聞一舟忽然覺得這樣的氣氛似曾相識,他有一種模糊的預感,他覺得藺逾岸想親他。
那一次也是這樣的,周遭突然寧靜了下來,只有伴随紅酒香味的因子在歡快地跳動,傻小子不管不顧地貼了上來,親了他個措手不及。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場景,明明是很多天中尋常的一天,明明是一日裏最不起眼的一刻,但他就是有這樣一份直覺——藺逾岸現在非常想親他。
于是聞一舟心中此刻又浮現起一個更加荒謬的句子:比起上一次,這回的時機更好。
但藺逾岸沒有。他沒有這樣做,只是喉結滾動了一下,便默不作聲地背過身去,回到水槽邊打開水龍頭,繼續搓洗那一堆綠油油的青菜。聞一舟眼睛緩緩睜大,像是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或者沒有發生什麽。
他緩緩地扭過頭,滿腹古怪地走回到沙發邊坐下,慢慢倚在沙發靠背上。直到不知多久之後,藺逾岸都端着菜從廚房走出,見他在沙發上直愣愣地坐着——沒有擦琴,沒看電視,甚至也沒刷手機,還吓了一跳,忙問他怎麽了是不是樂團出了什麽狀況,才意識到自己許久一動沒動。
在那之後,他時常以為藺逾岸會有更進一步的舉動,一直嚴陣以待,卻都什麽也沒有發生。藺逾岸雖然還是像以前一樣,每日來接送他,給他做飯,和他聊聊工作上的事。聊得好的時候他就開心,安靜的時候也無所謂。但吃完晚飯之後,藺逾岸總會禮貌地和他道別,規矩得宛如在忠實地履行一份責任,或者完成什麽日課任務。什麽“一直喜歡他”,或者質問他“為什麽我就不行”之類的話,對方再也沒說過,更遑論趁酒意親他這種事。
聞一舟有天洗澡的時候,忽然想明白了對方這樣就像是什麽。
這就像是何謙剛去世的那一段日子裏,藺逾岸秉着“逝者的囑托”每天來家裏照料自己時一模一樣。
說不清為什麽,聞一舟心中惴惴不安——明明對方的行為無可指摘,但他卻總莫名覺得對方有事情瞞着他。仿佛有什麽就在眼皮底下的陰謀在無聲進行,或是什麽被壓抑在水面下的事情即将爆發,但當他主動看過去時,餘光裏那些令人在意的線索就會消失不見,只有藺逾岸無異的笑容,令他抓不住頭緒,心神不寧。
他讨厭這種感覺,讨厭這種混沌又波瀾不驚的現狀。
搞得好像是他在期待什麽一樣。
思及至此,聞一舟沒好氣地瞪了滿嘴瞎話的孫燕齊一眼,把對方瞅得一頭霧水。聞一舟閉了閉眼,把無關的思緒從腦海中剔除出去,重新擺正琴的位置,深呼吸了一口氣。
現在不是考慮這些事的時候,最重要的是專注眼前的演出。
但……
等演出結束之後,找個時間和藺逾岸好好聊聊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