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此岸
聞一舟離開球場之後,一邊思考一邊往家裏走,走到半路忽然意識到,這不就是藺逾岸以前每天的路徑嗎。
他仿佛看見一個騎自行車的身影從球場離開,戴着耳機背着運動背包,穿過便利店和小公園,偶爾在紅綠燈處等一等,自城市中間呼嘯而過。而後,那輛車會停在自家樓下,背包的主人輕盈地上樓來到門口,再把戶外的陽光和走廊的燈光放進來,帶着冷風的味道。
藺逾岸曾經每天都走在這條路上——于自己而言相對陌生的風景,卻是某個人最為熟悉的日常,他的足跡和那人的自行車轍跨越時空微妙地重合了。那人每天都獨自來回在這條路上,思及至此,聞一舟擡起頭來,春日的陽光暖洋洋地穿過小樹枝頭,草坪間開着不知名的野花,耳邊有鳥的啼叫,和阿姨敲打被子的沉悶聲響,他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發了朋友圈。
聞一舟就這樣一路走回了家。
他站到自家門口,莫名其妙地先敲了兩下門,就像藺逾岸那樣,再拿出鑰匙開門。
沒有人,他走之前沒有拉開窗簾,屋內一片漆黑,就像他習慣的那樣。可是藺逾岸總是不管不顧地把所有窗簾全部打開,好像他是什麽需要大量日照才能存活的植物。然後他會哼着怪模怪樣的歌,有時候是熟悉的曲調,心情很好地洗菜淘米,說些不着邊際的閑話。
在聞一舟回憶這些閑話的內容時,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其內容有多麽無關痛癢。超市打折的商品,臨過期免費送出的蛋糕,網約車司機師傅的話痨,或者一些他都沒有記憶的、關于他和何謙的往事。聞一舟找來找去,這裏面關于藺逾岸本人的部分卻少得可憐。
至于他面對何謙的托付是怎樣的心情,是疑惑還是不安,他面對自己時又是怎樣的心情,是尴尬還是習慣,他面對賽場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是思念還是不甘,他面對出國又是怎樣的考慮,是緊張還是期盼。怎麽會呢,我怎麽會什麽也不知道,怎麽會關于出國一句話都沒有提,怎麽會關于自己什麽也不說呢。
聞一舟閉了閉眼——他當然知道是為什麽,是因為覺得說了也沒有人想聽,說了也沒有人在意吧。
他走到照片牆前面,很長時間以來第一次認真看那些合照。
角落裏的藺逾岸要麽笑得見牙不見眼,要麽糊成一團,只有唯一的一張,自己看着鏡頭,而藺逾岸看着自己。
聞一舟手機忽然震了一下,上面蹦出一條消息:明天來接你嗎?
他心頭一跳,定睛一看,卻是孫燕齊在問去機場的事。
不用,我坐地鐵去。聞一舟回複道。
孫燕齊又問:我、劉子和傑晨在你家附近逛街買東西,晚點要不要一起吃飯?
不用了。聞一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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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的孫燕齊給自家鼓手看了看手機,對方說:“一舟最近很怪啊。”
孫燕齊聳聳肩,傑晨又說:“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也不敢問。”
劉子感嘆道:“之前好不容易感覺好了很多,精氣神兒也回來了,上次演出過後卻感覺又emo了。為什麽啊,演出效果不是很好嗎?”
傑晨無奈道:“但是最近排練和表演方面又沒什麽問題,确實也找不到契機問他。”
“孫哥,你去和一舟聊聊啊。”
“為什麽啊!”孫燕齊豎起眉毛,“你們既然關心他,自己去問不就好了。”
“只有你不怕他啊!”傑晨嗷嗷叫。
“奇了怪了,你們到底為什麽怕一舟啊,”孫燕齊無語得很,“而且劉子你分明比他年紀大吧,拿出一點長輩的威嚴來啊。”
劉子垮着臉:“我只是長得老,心裏還是個寶寶。”
“你們好惡心。”孫燕齊若有所思,“但是他為什麽奇怪……我似乎能猜到一點。”
次日,聞一舟開始了為期兩個月的巡演。
芝加哥。
為期三個月的研讨進修已經來到了最後兩周,藺逾岸跟組內的所有研究人員以及運動員關系都已經相當不錯,大家甚至因為即将到來的分別而萌生出淡淡的憂郁,每個人都拉着彼此約定如果到自己國家來旅游或者比賽一定要聯系自己。
藺逾岸畢竟本來就是令人親近的體質,自帶讨人喜歡的被動技能,他身邊每時每刻都粘着一堆人,日程結束之後也陪選手打訓練賽玩兒,回到校園裏的他就好像自己又變成大學生一樣,頗有點無憂無慮的感覺。
和他關系最熟稔的自然還是Jacob,自從那次半是意外地捅破了窗戶紙,Jacob可以說是相當猖狂地一直在“追”他。藺逾岸每次都哈哈苦笑“別開我玩笑了”,Jacob便怪叫道:“誰和你開玩笑,趕緊從了我吧!”
他語氣戲谑,不會太咄咄逼人,讓藺逾岸找不到嚴肅拒絕的機會。但又時不時地就會提起,叫他無法把此事抛在腦後。
臨回國之前,Jacob終于認真地問:“你不願意考慮我,是因為有別的喜歡的人嗎?”
藺逾岸看着他,想了想還是點頭道:“嗯。”
“啊?”Jacob聞言卻很吃驚,“那你為什麽不和他在一起?”
“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吧!”藺逾岸也很吃驚。
“為什麽,你不會是暗戀還沒告白吧?”Jacob摸着下巴,“但你看起來也不是能藏住事兒的類型。”
“你怎麽……”藺逾岸被戳中痛處,“他确實知道了。”
“那是為什麽?”Jacob好奇地湊過來:“他是有夫之婦?”
“這個嘛……”
“已經有男朋友了?已經結婚了?等等……”Jacob警惕起來,“這人還活着嗎?”
“你都想些什麽!”藺逾岸抓狂道,“好好活着呢!目前也單身。”
Jacob狐疑地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哦,我知道了,他是瞎子。”
“什麽啊!”藺逾岸嚷嚷道。
Jacob也嚷嚷起來:“不是瞎子為什麽放着你不要啊!”
“不是,就是……”
“嗯?”
“他不喜歡我。”藺逾岸不自覺露出被抛棄的可憐小狗眼,Jacob登時一把怒火熊熊燃燒。
“啊?什麽啊!”他瞬間忘記自己的情敵立場,“感情是可以培養的!而且和你有什麽好培養不出感情的?只要取向是男就很難不喜歡你吧!你們認識多久了?是不是沒機會相處啊?”
“七年。”藺逾岸說。
Jacob噎住了:“……”
“我草率了。”他做了一個對不起的動作。
兩人沉默了片刻,Jacob又忽然暴起:“為什麽啊!我不理解!”
藺逾岸卻笑起來,他此前還從未和別人分享過自己對聞一舟的感情。之前在自己熟悉的圈子裏,同性尚且不能為所有人接受,喜歡上好朋友的男朋友這件事更是古怪非常,所以自然習慣性地憋着。這次是在他鄉,又是面對一個根本不認識他們任何當事人的旁觀者,一股被壓抑很久的分享欲忽然從心底湧了出來。
說給Jacob聽的話,對方應該能夠不帶任何偏見地理解他吧。
于是他一股腦說了很多很多,憋了七年的話,最開始的羞恥和愧疚,而後的忍耐和糾結,以及那些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心酸和委屈。
Jacob最開始聽沒幾句就開始瘋狂打抱不平,說何謙和聞一舟都是知情裝傻的大壞蛋,聽到後面逐漸沉默,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他。
“你別那個表情啦,”藺逾岸笑笑:“沒關系啦,我已經決定放棄了,但就是喜歡他這件事情持續了這麽久,還有慣性。我也還沒做好準備和別人談戀愛什麽,雖然道理上講不通,但總歸覺得不适應,一時半會兒改不回來。”
Jacob怒其不争地擺了擺手:“哎算了算了,雖然還是好氣啊。”
藺逾岸笑眯眯的,反過來安慰他:“別氣啦。”
“就和你說喜歡我比較好!”Jacob怒氣沖沖的,“可惜我還要論文還要答辯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回國,但感覺把你放走了你就會別人搶走了!”
“怎麽可能。”藺逾岸一邊說,一邊随意看了眼剛發過來的消息,震驚地發現發件人是聞一舟。
“啊?”
藺逾岸癡呆的表情落入Jacob眼中:“是他嗎!是那個人發消息來了嗎!你不是說他不怎麽搭理你嗎?”
“是啊,所以……不知道是什麽。”
藺逾岸打開手機——又是一張風景照,他輕易就能辨認出是情人節的那夜,兩人散步剛走到就折返的河堤。
“什麽意思啊?”Jacob一頭霧水,“釣魚嗎?”
藺逾岸拿不準對方什麽意思,思來想去,強忍着沒有回。Jacob在一旁加油鼓勁:“對,對,別理他!”
畢竟聞一舟也沒說什麽別的內容,似乎也只是發給他看看,沒有要他回複的意思。
藺逾岸滿腹狐疑地放下手機,Jacob問:“等你回國了之後,還會去找他嗎?”
藺逾岸細細思索了片刻,搖頭道:“不會了。”
作者有話說:
快見面了!大概還有一章!讓舟多想想小狗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