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梁九功才剛把皇上送去臣工那裏,還沒松一口氣,就聽見烏雅常在來了。
再打聽來意,小太監說不知道,常在沒說。
梁九功就有點犯難了。
那天在馬車上他也看到了情形,當時不知道皇上為什麽生了烏雅常在的氣,這麽多天過去了,他也隐約摸出點門道來了,正是因為知道,他心裏頭才犯難吶。
要說皇上徹底厭了烏雅常在吧,可梁九功覺得并沒有。男人嘛,對于得不到的東西總是有點兒別樣的惦記想頭,雖然說皇上也睡過了烏雅常在,按理說應該沒那個新鮮勁兒,可他瞅着皇上,倒像是還沒過那個勁頭呢。
至于這幾天為什麽不召見烏雅答應,反倒去召見了通貴人,梁九功覺得也很合理,皇上要面子的,小美人不肯和他親近,他心裏頭不舒服,當然要找別人,也是要氣一氣烏雅常在的。
正因為知道皇上怎麽想的,梁九功才犯難。他的行為就代表着皇上的意思,萬一皇上還想晾一晾常在,他見了又算怎麽回事呢、可要是不見吧,萬一皇上回來知道烏雅常在來過,他沒見,回頭還是他要吃挂落。
梁九功心裏苦。
可他來不及更苦,因為烏雅·雲佩直接闖進來了。而他還來不及說話,雲佩噗通一下給他跪下了。
梁九功從座椅上跳了起來:“哎喲我的主子,你這是怎麽了?”他不敢自己伸手扶,扭頭罵小宮女,“眼睛瞎了?!還不扶主子起來!”
雲佩硬挺着跪在地上:“梁谙達,我從沒求過別人,今兒求你,讓我請個太醫吧。”
梁九功愣了,下意識問:“主子哪裏不舒服?”等問完了,他才反應過來,多半不是常在自己病了,而是她那個妹妹。
他覺得自己又有點犯難了,宮女病了是要挪出去的,這要是請了太醫,對外頭可怎麽說?可要是不請,這主兒能在這跪到皇上回來。要是讓皇上看見,還不揭了他的皮?
梁九功打了個哆嗦,給太醫院狠狠記了一筆,一群蠢笨的東西!烏雅常在必定叫人去請過了,沒請到才來求他。
他想了想,當着雲佩的面叫人去請了太醫,然後又叫宮女去扶她。
這回雲佩起來了。剛起來就打了個戰兒,差點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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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秀是淩晨的時候燒起來的,她一直忙前忙後的照顧,又一口氣從偏遠的宮殿跑到了這裏,氣都沒喘勻,早膳也沒吃,這會兒聽見梁九功找了太醫,精神才松懈下來。
人一放松,身體就有點受不住。
可她咬着牙不肯倒下,只對梁九功行禮:“谙達大恩大德,雲佩永遠記在心裏。”
梁九功避開了,看她那個樣子,很懷疑她能不能走回去,就問:“主子要不要歇一歇,太醫院的太醫們已經去請了,等會直接就過去了。”
雲佩搖頭。她得自己回去看着雲秀才放心。
也幸好她帶了司南過來,這會兒能靠着司南扶回去。
太醫這回來得很快,把了脈很快就開了藥,雲佩看着司南熬了藥給雲秀灌下去,過了小半個時辰,她臉上痛苦的表情變淡了,燒也退了,才徹底地放下心來。
這會兒也不困了,她喝了點粥,坐在雲秀的床邊發怔。
她原來想着,就算是不得寵也沒關系,左右得了寵也不過是要替佟貴妃生孩子,她不想,也不願意,更沒有機會反駁。
所以她不喜歡皇帝,每次見了他心中都不高興,只是礙于身份地位才保持着面上的恭敬。
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雲秀。從前的時候,她想過,就算她成了嫔妃也沒關系,只要她不得寵、生不出孩子,早晚佟貴妃都會忘了她,會找另外的人生。
到時候她就可以和妹妹偏居一隅,憑着高太監和祖父的關系,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差。
可現在看來,這樣平穩的生活也只是奢望罷了。
她不得不去争。
她不能保證妹妹一輩子都不生病,都不會遇到困難,在宮裏頭不得寵的人寸步難行,也更難活着。
她想讓妹妹活着。
她要去争。
昏暗的室裏燃着香,袅袅婷婷,筆直的煙直沖雲霄,雲佩的眼睛裏像是燃了一團火一樣。
康熙剛剛見完幾個蒙古部落的多羅貝勒和郡王。如今吳三桂叛亂,邊境不穩,他迫切地需要穩住蒙古各部落的聲勢,所以才頻頻賜下衣物、書信,常常慰問。
一樣事情做久了,漸漸也麻木了,就跟完成任務似的,只是需要處處周旋,到底有些疲累。
他如今也才不過二十五歲。
回到住着的宮殿裏,他本來想到床榻上歇息一會兒,扭頭卻看到了書案上的奏折,想了想,還是認命地坐下了。
才看了兩張奏折,口舌就有些幹燥。招待蒙古部落喝的是酒,他不能不喝,這會兒歇下來以後頓覺不太舒服。
“梁九功!倒茶!”這奴才如今辦事越發不盡心了,連茶也不準備。
話音落下,門口就進來一個低着頭的宮女。不過康熙低着頭,沒看見。
等她到了跟前兒跪下,擡高了茶盤的時候,他才低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就覺得有些眼熟:“擡起頭來。”
是雲佩。
她不知從哪裏找來的一身宮女的衣服,顏色款式都和之前她頭一天承寵的時候穿的一樣。
康熙一晃眼,倒像是感覺回到了那天晚上。
他記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雲佩身上的宮女服濕了大半,卻護着手中提着的那道蓮子羹,也是像今日這樣跪在案前,微微仰起頭,露出一截細長白皙的脖子,額前的頭發濕了,眼睛也是濕潤的,露出一點我見猶憐的神色。
他那會兒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的是他對佟貴妃會送宮女來,從鳌拜倒了以後,大臣之中,滿洲勳貴出身的很是不滿,他将鳌拜和遏必隆下了大獄,卻還要靠着這些滿人治理江山,壓倒漢臣,所以立了遏必隆的女兒鈕钴祿氏為皇後。
可他又不想讓鈕钴祿氏一家獨大,宮裏頭其餘人位身份上頭不夠格壓制鈕钴祿氏,唯有他的母族佟佳氏尚有餘力,光佟佳氏還不夠,他要給她再加一點砝碼,卻不想她生下皇子影響保成的位置。
他料定了佟佳皇後會推一個自己人上位。所以對雲佩的到來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雲佩很和他的心意。
乖巧懂事,也從不會生出任何別樣的心思,能讓他在繁忙的政事之餘獲得很大的慰藉。
也意外她是如此的美貌。滿人的姑娘們都是當做姑奶奶養的,大多有驕矜的脾氣,很少有像江南女子一樣和順溫婉的人。
那天晚上,他很動心,也很餮足。
現在看到跟前的雲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天夜裏她眼裏破碎的光,以及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可現在,他只是低着頭問:“怎麽是你?”
雲佩跪在地上,因為穿得單薄,有些發冷,面色蒼白。她輕輕拉住了康熙的衣角下擺:“奴才來請罪。”
他不喜歡宮女動不動地跪下請罪,此刻卻饒有興致:“請什麽罪?”
雲佩咬着牙:“請皇上憐惜。”
因為羞窘,她的臉上帶着一層薄紅,像是甜美多汁的水蜜桃。
巧的是,前兒雲南總督送來了兩車新鮮的水蜜桃,輕輕一扯就能剝下一層皮,露出裏頭粉.嫩的桃肉。
他很喜歡那樣水嫩多汁的桃。
作者有話說:
跟我一起說:渣男!
前期兩個人互為工具人,一個靠對方過好日子,一個靠對方平衡後宮局勢。
以後皇帝态度會改變的啦,雖然标了感情非甜寵,但是虐姐姐的地方真的不多基本沒了,不可以兇我嗚嗚嗚。
第 24 章
雲秀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身上倒是幹幹淨淨的,只是睡久了有些頭痛,
聽見動靜,司藥進來:“姐姐醒了?”她起初來承乾宮的時候很是腼腆,這些日子跟着主子,知道她們最和善不過的,倒是放松下來了,“姐姐再不醒,聖駕都快啓程了。”
雲秀懵了一下:“我這是睡了多久?”
司藥把粥端給她:“都睡了一天了,前頭剛下來的令,說明兒要啓程去孝陵舉哀呢。”
熱乎乎的粥捧在手裏,雲秀滿足地嘆了口氣,問:“姐姐呢?”
司藥整理膳盒的手停了一下,扭頭露出高興的笑:“昨兒晚上皇上招了主子侍寝,還沒回來呢。”
雲秀驚訝了一下。
她最知道姐姐這個人,看着和順,其實是最拗不過性子的那個,前兩天眼看着和康熙有了分歧,今天怎麽突然就好了?康熙可不會是主動拉低身份哄人。
她心裏頭疑惑也問了,可惜司藥的嘴就跟上了嚼子似的不肯開。
好在沒多久,姐姐雲佩就被送了回來。
她進門就先來看了雲秀,見她醒了,立馬橫眉:“說了幾回了,叫你晚上睡覺關好窗戶、也不許踢被子,我才一天沒看你,你就粗心成那樣!要真是……你叫我怎麽跟阿瑪額娘交代。”
說着說着,她眼淚就要下來了。雖然昨天下定了決心要争寵,可真到了那個地步,她跪在康熙腳下的時候,心裏還是難堪委屈的。可也不能在那邊兒露出一點不樂意來,只有回來的時候才敢掉兩滴眼淚。
雲秀被她的眼淚吓得手足無措:“姐姐!我,我知道錯了……”她慢慢低下頭。姐姐從來沒在她面前哭過,這兩顆眼淚掉下來,就和鐵珠子似的砸在她的心口,好疼。
雲佩從來沒有怪過她,她知道雲秀為了自己也做了很多的事情,為了幫她認太監做幹親,坐點心讨皇上的喜歡,想辦法叫太皇太後也喜歡她。她們兩個就像是這宮裏頭緊緊抱着的浮萍,只有彼此是對方的依靠。
雲佩很快就收拾起了心情,跟她說:“不是來之前還吵着鬧着要泡溫泉,如今病了一場,倒是浪費了兩三天的功夫,明兒聖駕就要啓程了,往後再要過來就難了。”
邊巡也不是一年一次的,本來她還想着帶着雲秀出來,能讓她松快松快,誰知道她病了。
雲秀有心想問姐姐到底怎麽回事,卻被頻頻岔開話題,弄到最後也不好意思問了,心裏想着,乾清宮那邊的事兒章佳·詩情應該知道點什麽,她是禦前宮女,消息最靈通不過了,就是不知道她願不願意說。
結果她去找了兩次章佳氏,都不巧她不在,沒辦法,只能暫時擱下了。
聖駕很快重新啓程,初六的時候皇帝帶着大臣們去孝陵祭奠先祖,嫔妃們并未跟從,一路風.塵奔波,到了初九日停留在通州。
雲佩又回到了才剛出發的時候,康熙每日裏叫她去車上伴駕,只是不知為什麽,像那天在車上動手的情況再也沒有,皇帝也不過每天叫她過去讀兩頁書罷了,雲佩樂得清靜。
初十就是回銮的日子,康熙照常去給太皇太後和皇太後請安,而雲佩她們這些宮嫔在休整過後,要去給皇後請安,這回就不像從前那樣平安無事當個透明人了。
從前在宮裏頭,皇帝雖然對雲佩有幾分寵愛,可對其餘嫔妃也沒什麽不同,一人分幾天,再有宜嫔襯托着,雲佩并不突出,可到了外頭,她的這份受寵就有點受人矚目了。
皇帝攏共出去了半個月,有快十天都招了雲佩,佟貴妃她們也跟着去了,卻也只是陪駕一天就沒了。
從前她們看不上雲佩的宮女出身,如今卻刮目相看。
連一向因為生病而略顯佛系的皇後都看了她好幾眼。每到這個時候,雲秀就很佩服姐姐能不動聲色接下來所有人的話——反正她自己是不行的,人家一問她話,她就容易結巴,哪裏能做到這樣沉穩。
雲秀一邊想,一邊看鈕祜祿皇後。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幾天感覺鈕祜祿皇後越來越虛弱了,比那些跟着皇帝出門、舟車勞頓的嫔妃們看着還要累。
雲佩私下裏和雲秀說起皇後,臉上帶着惋惜:“皇後其實是個不錯的皇後。”別的不說,她對後宮的态度就像是康熙對待後宮的态度一樣,一碗水永遠端得很平。
不論是得寵還是不得寵,她從來沒有克扣過一分的份例,祖宗規矩是什麽樣的,她給嫔妃們的就是什麽樣的。
有宮女私底下說鈕祜祿皇後沒有人氣兒。皇上去她那裏多半都是坐一坐,很少留宿,原因就是不肯讓她生下孩子威脅太子的地位,可也不肯讓她抱養太子。
雲秀其實是不太明白的,鈕祜祿皇後已經是皇後了,康熙既然肯讓她當上皇後,為什麽不肯讓她抱養太子呢?左右太子已經是正統了,抱養在皇後名下不是名正言順?
結果雲佩說:“不可能的,你知道為什麽皇上立了才周歲的太子?”
雲秀想了想聽過的傳聞,說:“是因為喜歡赫舍裏皇後?”愛屋及烏也不是不可能。
雲佩啞然:“你覺得當今會是因為愛情而波及朝政的人嗎?”她目光幽幽的,“皇上的愛就像是空中樓閣,一念生一念無,他确實愛赫舍裏皇後,愛到皇後人已經去了,幾乎每個月都去東陵裏頭祭拜她。”
可他立太子,或許有赫舍裏皇後的關系,更大的原因是那個時候他只有赫舍裏皇後的兒子身份合适。當時是康熙十四年,康熙那會兒有七個兒子,惠嫔生了兩個,榮嫔生了三個,赫舍裏氏生了兩個。或許是因為皇帝和後妃們年紀都小,生下來的孩子都早早夭折,只有保成和保清兩個孩子還算康健。
二選一,都不用猶豫,肯定是選保成的。
雲佩說:“小時候祖父和我們說起過,大清立國以來,前頭的皇帝們都沒有立太子,也沒有留下遺诏,太宗皇帝繼位以後突然猝死,導致豪格和多爾衮兵戎相見,要不是當時有太皇太後在,大清只怕快分崩離析了。”
所以康熙吸取了教訓,早早依據漢族的嫡長制立下了太子,一是為了防止争儲,二是為了向漢人示好。
太子的設立和滿洲早前确立的八旗制度以及四大貝勒共理朝政的制度是相悖的,變相削弱了滿洲貴族的勢力。
雲佩一點一點講給雲秀聽。
雲秀這才恍然,所以康熙不可能再讓鈕祜祿皇後撫養太子,讓滿洲舊臣拿捏住大清的江山。
明白這一點以後,她多少覺得心裏微妙——鈕祜祿皇後就像是康熙和滿朝勳貴們用來博弈的棋子啊!一邊是父兄家族,一邊是丈夫,左右為難,也難怪皇後日漸削瘦虛弱了。
到了正月年宴的時候,鈕祜祿皇後徹底病倒了。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