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呂嬸子,朱标強在你家吧,讓那龜兒子滾出來。”
朱标強是呂老婆子的娘家侄子,大夥下意識就覺得,朱标強這會兒肯定在呂家,所以,一到呂家,就問呂老婆子要人。
呂老婆子背有點駝,臉上長滿了褶子。
有的人越老越慈祥,而有的人,則是越老越兇,呂老婆子屬後者,瘦瘦小小的,皮膚黝黑,兩邊臉頰顴骨突出,看着就不好相于。
呂家還沒分家,一家子兩房人,六個孩子加五個大人全擠在一個院子裏。
衆人到時,呂老婆子正在打罵孫女。
好像是呂老二最小的閨女,把她給呂和平煎的雞蛋給偷吃了。
呂家兩房人才得一個兒子,呂和平簡直就是呂老婆子的眼珠子,家裏有點好的,大人小孩都不準動,得呂和平吃了,剩下的他們才能吃。誰要是敢沒經她同意,就動呂和平的東西,她保準得罵上一天。
呂家兩個兒媳婦,在她面前跟個鹌鹑似的,自已女兒挨打挨罵,也從沒見她們吱個聲。
仿佛,女兒就該被婆婆打似的。
呂老婆子重男輕女的事,在左河灣不是什麽秘密,見她打罵孫女,大夥也見怪不怪。不過這會兒,大家沒心思看她唱大戲,幾個拎着扁擔沖到呂家的男人,兇神惡煞朝院子裏叫道。
“标強?”打人的呂老婆子,聽到喊聲,下意識回頭望去。
當看到村裏幾個男人,手裏都拿了扁擔,她深凹的眼眶裏,似有什麽在轉動。
不過她隐藏的很好,衆人都沒注意到。
“标強?标強在東陽大隊,你們要找他,去東陽大隊找就行,拿着扁擔來我這裏幹啥?”呂老婆子耷着臉,不谑道。
“他沒來你家?”院外,幾個來堵朱标強的男人,夠着腦袋,往呂家院子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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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老婆子:“又沒到正月走親戚的時候,無緣無故,他來我這裏幹什麽。”
“呂老婆子,快點開門,讓我們進去。朱标強那狗日的,心肝塗了毒,竟跑去馮家偷小孩。我親眼看到,他往咱溝子跑來了,他不在你家,能在誰家?”
錢二媳婦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擠開幾個男人,扒到呂家院子前,嚷着讓呂家開門。
呂老婆子一聽錢二媳婦嚷出口的話,聲音陡然拔高,厲聲道:“錢二媳婦,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想往我老朱家扣屎盆子,老娘可不幹。”
錢二媳婦:“扣什麽扣,當我閑得發慌啊,他偷孩子,被人家馮大娘撞見了,我還親眼看到他進了溝子。”
呂老婆子扯了扯嘴角,陰陽怪氣道:“你忽悠誰呢,要撞見了,怎麽不當場把他捉起來,還來我這裏找人。”
呂家,聽到老娘和人争吵,呂老大和呂老二也出來了。
一出來,看院外圍聚過來這麽多人,都驚了一驚,忙不疊問怎麽回事。
當聽說自家表弟來左河灣偷小孩,還被撞見了,呂老大和呂老二都懵了,趕忙解釋:“朱标強真不在我們家。”
争執這會功夫,該來的人都來了,作為左河灣生産隊的隊長,衛良忠也來了呂家。
衛良忠拔了口水煙,板着臉,拿出生産隊隊長的威嚴:“朱标強有沒有在你們家,等找過才知道,開門,讓我們找一找。”
衛良忠是左河灣生産隊的隊長,幹了快二十年,積威甚久,隊裏的人,都有點怵他。
說起來,衛良峰當年斷掉的那條腿,還真為衛家争取到不少好處。
衛良峰當年腿被炸後,表現得大義凜然,從沒去公社鬧過,無聲勝有聲,大隊和公社見他這般,更是覺得虧欠他,等到上一任老隊長卸任後,直接就讓他大哥當了左河灣的生産隊隊長。
明擺着,就是想讓衛良忠多幫扶一下衛良峰。
衛良忠在左右灣積威已久,呂老婆子見他也來了,也不敢再關着門和外面的人吵,大罵了幾聲,不情不願把門打開。
過來抓朱标強的人,進呂家找了一圈,房梁、床底,豬圈都找過,結果,卻啥都沒找到。
院外,周桂和馮老太也帶着幾小孩過來了。
馮老太剛踏進呂家,就質問起了呂老婆子:“呂家的,你老朱家到底是哪路人,你侄子大白天翻我家圍牆,偷我家乖寶,他這是想幹啥……”
呂老婆子心底一突,聲音不自覺尖銳了幾分:“我侄子怎麽可能會偷你家小孩,肯定是你老眼昏花,看錯人了。”
“我老朱家跟你無冤無仇,你心腸咋這麽毒,往我老朱家扣這種盆子。”呂老婆子越說越來勁,深陷的眼睛,狠剜着馮老太,一副馮老太敗壞她朱家名聲,想要跟馮老太幹架的趨勢。
“看見你侄子可不止我一個,錢二媳婦看到了,小英子也看到了,這事,任你怎麽狡辯都沒用。”
呂老婆子眼角皺紋耷下:“衛家的小英子才多大啊,她能看懂什麽,還有錢二媳婦……呵呵,錢二媳婦的話你也信,東陽大隊那邊,誰不知道她娘家和我老朱不合啊。”
“錢二媳婦,故意說偷小孩的是我家标強,你安了什麽心。呸,你想冤枉我老朱家的,老娘撕了你。”
呂老婆子幾句話,把馮家、錢家、衛家,三家全給內涵了。
被牽連的錢二媳婦,眼睛一瞪:“合着我們都瞎,就你鼻子上的兩個框框鑲了珠子。”
周桂皮笑肉不笑地睨着呂老婆子:“我家英子再小也是人,比某些不做人的畜生強。”
“我看你就和你那侄子一樣,都是黑心肝的,兩媳婦,你們還等什麽,給我撕了這臭婆娘的嘴。”馮老太眼睛一瞪,轉頭沖身後喊人。
這會兒馮老太硬氣得很,她兒子媳婦都來了,孫子孫媳也到了,再不像在馮家時,不敢聲張。
馮家兒媳婦和孫媳婦也是聽到風聲,跑過來的,兩婆媳心裏恨的很,這會兒馮老太一發聲,婆媳倆一撸袖子,就和呂老婆子扭在一起。
有媳婦的不止馮老太一個人,呂家婆子同樣有媳婦,那兩兒媳婦在自家男人一聲吼後,趕忙上去幫忙。
倒是馮家和呂家的男人們沒動。
不是他們不想動,而這會兒衛良忠在。男人動手,打起來,性質就變了。
做人沒幾天的系統,看着院子裏扭打成一團的幾個女人,整個都懵了。
……人類竟然可以這樣打架。
進屋裏抓朱标強的人,找了一圈,悻悻而歸。
大夥面面相窺,都拿不準朱标強還在沒在莊子裏。
左河灣溝子四通八達,除了前方的左河,左右和後方都能進出,朱标強不在呂家,怕不是從另一條路逃了。
就在大夥疑惑之際,人群中,潘玉華突然沖她爸潘宏軍說了一聲:“爸,先前我在院子裏,看到有個人,去了柄貴叔家。”
“柄貴?周柄貴?”
潘玉華的聲音不小,雖然呂家吵吵鬧鬧,但也有幾個大人聽到了她的話。
“玉華,你什麽時候看到的?”潘宏軍一把将閨女抱起來,問。
潘玉華一副很害怕的樣子,小臉貼在潘宏軍的肩上:“就是爸爸挑桔子進屋的時候。”
“媽啊,我的乖乖哦,周柄貴家不也有個吃奶的。”一個女人猛拍了下大腿,驚說了一句。
衆人聞言,頓時回神。
可不就是,周柄貴家也有個在吃奶的奶娃娃,這朱标強不會是沒偷到馮家的孩子,轉過頭,去偷周家的吧。
衛良忠一聽,煙杆都差點吓掉了。
他一轉身,大步走出呂家,邊走,邊招呼隊員:“快,快去柄貴家看看。”
而另一邊,被潘宏軍抱在懷裏的潘玉華,看着奔向周家的衆人,如釋重負。
幼時記憶太遙遠,重生回來,她只記得若楠姨一家的悲劇,倒是把村裏另兩家的事給忘了。
上輩子,也就是這個年未,馮、周家兩家的孩子,大中午的在家裏被人偷走了。
誰偷的,一直到她死都是個謎。
想到被偷的小孩,潘玉華那雙本該天真的眼睛裏,露出了與她年齡完全不相符的恨意。
世上所有的人販子,都該死……
她上輩子一生悲劇,就是這些人販子害的。
想到上輩子,潘玉華神情溢出痛苦。
潘玉華其實并不是潘家親女,而是衛良忠去西口市辦事,在西口市火車站撿到的,撿回來後,又被潘家要了去,因為,潘宏軍和張荷花結婚好些年都沒有孩子,兩人迫切想要個孩子,甭管這孩子是男是女,他們都喜歡。
潘玉華的身世,在左河灣不是什麽秘密,大夥都知道,因着潘家疼她,倒也沒人在她面前亂嚼舌根。
上輩子,關于自己身世,她也是六歲後才知道的。
那時她媽生了場大病,覺得自己可能活不了,就把這事告訴她了。
其實身世不身世的都是其次,她之所以這麽恨人販子,是結婚生女之後。
因為,她的女兒,就是被人販子拐走的。
男人為救人死了,留給她的女兒又被拐賣了,她潦倒落魄,尋尋覓覓二十幾年,都沒能找回女兒,最後還因揭發人販子,被人販子一刀捅死了。
在尋找女兒的路上,她遇上了衛家變故後,帶着衛二哥回到盤洲的若楠姨。
若楠姨在她尋女路上,給了她很多幫助,也因這原因,她才會對衛家的悲劇這麽深刻。
潘玉華從過往回憶中回過神來,目光看向周家那邊。
另一邊,衛子英小眼睛露出些古怪,暗戳戳打量潘玉華。
衛子英前生是分析系統,對情緒相當敏感。不,不能說是對情緒敏感,而是有分析微表情的能力。
剛才潘玉華出聲後,小丫頭就察覺到丢丢問題。
玉華姐的秘密,好像有些大哦。
她要沒記錯的話,潘伯伯挑桔子進屋那會兒,她和奶奶都已經到了溝子這邊,她還和在屋檐下摘菜的玉華姐打了聲招呼,而玉華姐,是和他們前後腳來的呂家。
周家在溝子拐彎角,視線有限,玉華姐人在潘家,是怎麽看到壞人進周家的?
其實潘玉華還真沒看到周家有進人,她剛才會那麽說,都是猜測。
上輩子,周家和馮家是在同一天丢的孩子,這輩子事情雖然有些出入,但誰知道朱标強被撞破後,會不會膽大包天的,再去偷周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