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壞人落網,然而事情卻沒還完。
衛家兩兄弟還好,衛志勇養了幾天,身上的傷結了疤,就又生龍活虎了,而衛志輝被妹妹用六塊錢砸暈後,同樣也回了神,兩兄弟都沒啥大礙,但周大柱情況卻很嚴重。
他足足住院了一個多月,才病秧秧的被周柄貴帶了回來。
經過這一場,周家柄貴夫妻一夜間就老了,瘦得都脫了形,兩口子都暮氣沉沉,再沒往日的歡笑,只因為周大柱的腿瘸了。
他左腿傷的太重,因為現在的技術問題,醫院沒辦法完全醫治,最終成了長短腿。這長短腿,以後能不能恢複到能走路,還得看大柱有沒有那個毅力自己練。不但如此,受傷的內髒也是縫縫補補……
周大柱命是救回來了,但往後啊,對他卻是個考驗。
周大柱出院後,左河灣的村民自發上門,你家幾個雞蛋,我家半斤紅糖,送了些東西過去,給周大柱補身體。公安局那邊,也把從朱老頭那裏繳納上來的兩千塊,送來給了周柄貴,一同送來的,還有四條小金魚。
這是西口市公安局的領導們,開會商量做下的決定。
沒辦法,周家太慘了。
三個兒子,兩個被朱家害了。一個傻,一個腿出了問題,還都是一輩子的事,這要都不補償,叫周家怎麽活。
三柱、大柱接連出事,周柄貴夫妻差點被壓垮,還好周家幾兄弟心齊,幫着周柄貴兩口子撐了一段時間,再加上周柄貴還有二兒子,慢慢的也走出了這場陰霾。
周二柱比衛子英大半歲,哥哥弟弟出事,家逢巨變,小家夥開始變得懂事起來,天天背着個小背簍,和堂兄堂姐們一起上山,在山上摘到野地瓜啥的,自己也舍不得吃,總會小心翼翼的拿回去,給周大柱吃。
這野地瓜是農村很常見的一種水果,沒成熟前是青的,成熟後卻紅通通的,還特別甜。
小孩們都愛吃,連大人們上山幹活,下工後也會順手刨一口袋,給家裏的孩子帶回去。
衛子英吃過幾次後,也惦記上了野地瓜,跟着潘玉華滿山遍野去摘野地瓜,在這期間,她倆還遇上過好幾次周二柱。幾次見到他,他都盯着刨出來的野地瓜留口水,但小家夥懂事,楞生生憋住了想吃的欲望,那小模樣,看得衛子英和潘玉華都心疼。
春種已經結束,但農村人,一年三百六十幾天,就沒幾天能閑下來的,莊稼種下去,還不得要施肥除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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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衛家這邊則是更忙。因為衛家在插秧完後,就動土,開始給衛永民夫妻弄房子了。
新房同樣是在石灘這邊,在馮家下面一塊平地上,離衛家現在住的房子很近,最多半分鐘就能走到。
這年代頭,農村最常見的就是土坯房,連石頭房都很少有人建,衛良峰和周桂也沒那本錢給衛永民建石頭房,所以只準備建四間土坯房就行。
起這種房子最費錢的是瓦和生活費,而不是石頭和工錢。
農村人建房,都是你幫我,我幫你的換活,主人家要包一日三餐,而且還必須是好的。
石頭,也就打地基的時候需要用到一些。地基石頭這塊,倒也還好,因為衛良忠就是一個打石匠,連衛良海也跟着他大哥學過打石頭,有這兩兄弟在,再加上左河灣這山溝溝,缺啥都缺不了石頭,便也只耗了幾天工,就把地基石弄出來了。
再然後,便是房梁和上頂的料了。
衛家有個十裏八鄉都出名的木匠,料子都不用進山砍,豬圈樓頂一扒拉,就足夠建上一個大院子。
這段時間,隊員們忙的時候,也會抽空過來衛家這邊幫幫忙,幫着運下泥。因為建房的泥,是粘性比較強的黃土,這種土只有後山山坡才有,要得比較多,所以過來幫忙運泥的人也就多。
土坯房說着簡單,但做起來也不容易,做牆面的土調好了,還得放到木質模具裏,用夯錘大力錘壓擠平,脫模後陰幹才可以砌牆。
大人們各有各的事,沒啥生産力的小孩這段時間卻是特別得閑。
這日,衛子英坐在竹林裏,一邊打鞋,一邊和衛志學說着話。
天氣變暖和,衛志學也能出門了。能出門後,他就喜歡上了陪衛子英一起打鞋的事。衛子英編草鞋,他就幫她搓谷草。
因衛家在建房,院子裏堆滿了好多東西,院子被各種材料占據,沒地兒給衛子英玩了,她就把自己打鞋的地方,給移到了竹林裏。
竹林陰涼,還有河風,比起家裏涼爽了許多。
“志學哥,我聽大娘說,她在給志飛哥相看大嫂,咱們大嫂是哪裏的?”
衛志飛今年已經十九歲了,這在農村,已經可以相看對象了。前兒,她聽她奶在說,在西口市工作的永凱二伯,想把志飛哥帶去他們廠,做臨時工……然後她奶和她媽就悄悄說,周大紅大娘想讓志飛哥早些娶媳婦,沒事就往東陽大隊跑,說是相中了娘家那邊的一個姑娘。
她奶和她媽說這話的時候,背着人,她支梭着耳朵,聽了幾句,也沒聽清楚大娘相中的是哪家姑娘。
這不,趁着現在沒人,衛子英開始暗戳戳打聽消息了。
衛志學聽到衛子英提他娘,清瘦又蒼白的臉孔,驀地一頓,輕咳嗽了聲:“不知道。”
衛子英聽到他的咳嗽聲,忙不疊把腳邊的小水壺遞給他。
誰知一擡頭,卻見衛志學神情有些不大好,衛子英大眼睛裏透出擔憂,忙問:“志學哥,你是不是感冒了,這裏有風,不然我們回去吧。”
衛志學回神,接過衛子英手上的軍用水壺,淡淡道:“沒啥,就是口有點幹。”
“那你多喝點水。”衛子英稚聲道。
兩個哥哥去上學了,玉華姐最近忙得很,都沒時間和她玩。她倒是可以去舊宅找衛老太,但相隔歲數太多,一老一少玩不起來,倒是這個安靜的堂兄,成了衛子英新鮮出爐的玩伴。
衛志飛娶媳婦這個話題,被衛志學一聲咳嗽岔開,衛子英遞完水壺就把這事給忘記了。
兩兄妹又開啓了沉浸式相處。
快到傍晚時,竹林裏,一個穿着的确良襯衣,皮帶勒得很緊實的男人,背着個郵遞員專用的挎包,從石墩子橋那邊走了過來。
這個人才走到竹林,便見林子裏竟有一大一少在打鞋,而且,看樣子,打鞋的主力還是那個身高不到一米的小姑娘。
這郵遞員很稀奇,笑呵呵盯兄妹兩瞧了一會兒,然後上前:“小兄弟,石灘子上,哪戶是蘇若楠家啊?”
“叔叔,你找我媽媽啥事?”聽到自己媽媽的名字,衛子英動作一頓,擡頭,溜溜地盯着人家看。
“喲,看來還找對人了。小姑娘,這兒有封蘇若楠同志的快件信,麻煩你帶我去找一下你媽媽。”郵遞員說着,從包裏取出一疊信,找了找,找到蘇若楠那封,道。
衛子英聽到媽媽有信來,放下手裏的活,拍拍手起身:“我媽在家,叔叔你跟我來。”
說着,衛子英便轉身,帶着郵遞員往石灘上爬了去。
這個年代,信件分慢郵和快郵,然後便是最快的電報,但電報能打的字不多,除非是很急的事,一般很少有人會選擇電報。
連快郵選擇的人也很少,畢竟,選快郵就要多花錢。
慢件信,甘華鎮的郵遞員一般是不送的,畢竟甘華鎮山高水遠,郵遞員送信,一天也送不了幾封,都是收信者,趁着趕集日自己去郵局取,只有遇上快件和電報時,郵遞員才會下鄉送信。
“媽媽,郵遞員叔叔給你送信來了。”
進了院子,衛子英朝在廚房裏忙碌的蘇若楠喊了一聲。
蘇若楠聽到聲音,撈起圍裙擦幹淨手上的水漬,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蘇若楠接了信,進屋抓了一把花生給郵遞員,然後把信鎖進了卧室中的木櫃裏。
“媽媽,是不是外公和大姨給你的信啊?”衛子英擡着小腦袋,好奇地問蘇若楠。
蘇若楠笑了笑:“嗯,是的。去竹林把你志學哥叫上來喝醪糟水,等會,讓你志學哥晚上就在這邊吃飯,吃完飯,讓他和他爸一起回去。”
附近鄰居來幫忙建房,主人家每天下午三四點的時候,都得備些吃的,給幫忙建房的人填肚子。這醪糟湯圓就成了主家用來招待大夥必不可少的吃食。
大方點的人家,還要在醪糟湯圓水裏加個雞蛋。
蘇若楠讓衛志學來吃的,就是大人們吃剩下的醪糟湯圓。
一段時間過去,蘇若楠的醪糟已經做好。做醪糟并不複雜,只要曲子夠好,再煮鍋糯米發酵兩天就成。最後,把發酵的醪糟密封住,能存上不少時間。
“媽媽,我的呢,我也想喝醪糟水。”衛子英瞥着竈上的那碗醪糟湯圓,滿眼垂涎。
蘇若楠瞅着她那想吃的小模樣,好笑地輕輕敲了敲她的頭:“給你留着的,這碗是你的。”
說着,蘇若楠從溫着水的大鐵鍋裏,端了個裝着幾個湯圓的碗出來。
“媽,為啥沒有醪糟?”瞅着碗裏的湯圓,衛子英小嘴一癟,委屈巴巴的問。
她也想喝醪糟水。
醪糟水甜甜的,還帶着點淡淡的酒味,不沾嘴,光聞聞就覺得香。
憑啥哥哥們都能喝醪糟水,就她喝不得了。
衛子英聳了聳小鼻子,就差沒說媽媽偏心了。
“醪糟醉人,長大了再給你喝。”蘇若楠被衛子英聳小鼻子的動作給逗樂了,眯眼一笑,點了點她的小鼻子。
“不醉,不醉,媽媽騙人。”衛子英腦袋跟個撥浪鼓似的,搖了幾下:“我上次喝就沒醉。”
醪糟剛發酵出來那一天,她兌水喝過小半碗,雖然喝着有丢丢酒味,但她沒喝醉。
“不醉也不給喝,去喊你志學哥吧。”
蘇若楠說不給衛子英,就不給她喝,衛子英大眼睛幽怨瞅了她媽一眼,然後嘟着小嘴,哼哼翻出門檻,去竹林裏喊衛志學。
她剛離開,肚子已經稍稍有些隆起的陳麗,便慢吞吞從還在建的新房那邊,走了過去。
陳麗已經懷孕六個月了,沒錯,就是六個月,她是去年冬月懷上的,如今已是農歷四月,再有幾個月,這孩子就要出生了。衛良峰選在這個時候建房,就是打着等她生完孩子,坐了月子後,就分家讓他們搬出去。
那時候差不多農忙完,地裏活少,再忙也忙不到哪裏去,就算是分家了,陳麗也能自己帶孩子,不需要他們兩個老的再操心了。
許是快要搬出去,不和婆婆住一個屋檐下了,陳麗滿面春風,神情透着幾分愉悅。
“大嫂,這是先前剩的那些湯圓吧,我肚子裏這個吵着餓,我先吃點墊墊肚子。”陳麗進來廚房,就看到竈上還有兩碗湯圓,以為是早前大夥吃剩下的,一進屋就想吃。
懷孕的人胃口大,換平時吃點也沒啥。但這會兒,蘇若楠卻是不幹的,這是她特意給小英子還有衛志學留的,連去讀書的衛志勇雙胞胎都沒有,哪可能給她吃。
再說了,她先前又不是沒吃。
“這是給志學和英子的,你先前不是吃過嗎,再等會啊,都快傍晚了,那邊收工就能開飯,要不了多久了。”蘇若楠笑盈盈地看着陳麗,沒說不給吃,但卻又很堅定的表達了,這兩碗湯圓她不能動。
“給英子和志學的啊,那算了吧,大嫂,我有點困,去床上眯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喊我下。”
聽到是留給孩子的,陳麗尴尬一笑,手掌擡住隆起的肚子,就想回屋去躺着。
蘇若楠沒應聲,埋頭繼續忙碌手上的事。
“躺、躺、躺,你懷的是龍崽子不成,怎麽就比別人金貴這麽多呢,上午睡到八點,中午還得睡一個半小時,這天還沒黑,又要躺……哪家媳婦懷個孕,有你這麽多事的。你就算是不想幹重活,幫你大嫂燒兩把火總行吧。為了給你們建房,你大嫂見天的在廚房裏忙,連坐下來的機會沒有。”
陳麗剛想回屋,外面,周桂就背着一大背柴回來了。
她側着身,小心翼翼地進了廚房,然後砰得一身,把背着的背簍,摔到竈下面。
這一天四頓的煮,去年囤的柴都快燒完了,再不弄點回來,過幾天算就沒柴開火了。
想着自己五十幾歲了,還得忙裏偷空去打柴,可二兒媳婦卻整天天的不是睡覺,就是去新房那邊看人建房子……
想起這,周桂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娶的是啥媳婦哦。
以前覺得老大娶的是個活祖宗,現在才發現,老二娶的這個,才是真正的活祖宗。
人老大媳婦剛進門,就一手把家裏活包了,所以,就算她不上地,她也從不說啥。都是女人,誰還不知道家裏的活有多費人。可老二這個……呵呵,別說包了,就是去地裏弄背豬草,都得她喊。
她要不喊,她就不會動。
建房那麽忙,老大媳婦在煮飯的時候,還得抽空洗衣服弄豬草,她倒好,天天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好像在鄉下這些年,都是白呆的一樣。
昨兒永華都在抱怨了。
說老大媳婦太累,吃飯都比平時少了。
“娘,我真的有點犯困。”婆婆一回來,就噴人,陳麗臉皮頓時有些挂不住了。
她沒想到,平時她以犯困回屋,婆婆都沒說啥,今兒卻突然爆發了。
一爆發,說話就一點都不留情面。
偏她說的,她還沒辦法反駁,因為,她的确是啥也沒幹,嫁進衛家這三個月,比起十年前她還沒下鄉那會兒幹的活還少。
她在鄉下呆過十年,在鳳平莊那會兒,她親眼見過,女人哪怕是懷了孕,也是要下地幹活的,但……嫁到衛家後,因着懷孕,她也就農忙那會兒上過地,幫着煮過幾次飯,然後,便是掃掃地,喂喂豬……
全都是輕松活。
這日子,太舒心……
舒心得她都忘了,這是農村。
周桂唬着臉,盯着陳麗:“我和你大嫂都生過三個孩子,難道還不知道懷孕會犯困,陳麗,就算你是在城裏頭上班,懷孕了不也得幹活,怎麽得這落到咱農村,卻嬌得啥都不幹了。行了,我不管你是什麽心思,從明天開始,洗衣服和割豬草,還有喂豬的事你負責,不能啥都讓你大嫂來做,沒得這麽欺負人的。”
陳麗沒說話,埋頭一言不發。
竈臺後面,蘇若楠瞅着被婆婆教訓了一頓的陳麗,唇角勾勒出淡淡弧度。
看來永華是将前兒晚上她的抱怨,告訴婆婆了。
也好,免了她當這個壞人。
她可不是她陳麗的保姆,願意做這些家務活,那是她心疼男人和婆婆,和她陳麗沒任何關系。眼下家裏在給他們兩口子建房,家裏的事突然多了一倍不止,她都快忙不過來了,偏她陳麗跟個閑人一樣。
哼,當她沒脾氣還是咋的。
“娘,說啥呢,我咋就欺負大嫂了,我這不是……”突然被安排活,陳麗心裏有些不快活,再加上周桂說話太直,讓她覺得傷了面子,嘴一張,就想反駁。
但周桂才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她話才說到一半,周桂便出聲打斷了她:“欺沒欺負,你自己心裏清楚。就這麽定了,一天時間那麽多,洗衣,割草,就是磨也能磨出來,你自己看着辦吧。”
“若楠,你三叔說,他那裏還有十幾斤糯米,讓你去拿過來煮醪糟。”周桂懶得再理陳麗,臉一轉,朝蘇若楠道。
“前兒煮的醪糟是快用完了,我正愁該去哪裏弄呢,三叔這糯米來得及時。”蘇若楠擦了擦手上的水漬:“娘,鍋裏飯快蒸好了,你幫我瞅着點火,我現在過去拿。”
周桂從水缸裏打了小半瓢水,咕嚕喝了幾口:“嗯,你三叔一個人,用糯米的地方少,存了有十三斤,你把家裏的飯米稱個十三斤過去,不占你叔便宜。”
“嗳,我知道。”蘇若楠說着,便去米缸裏裝米。
如今已到七七年,這兩三年,日子比以前好過很多,雖然還是做不到敞到肚子吃,但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得數着米過日子。
一旁,陳麗看周桂和蘇若楠都不理她了,壓了壓眼角,從廚房一角疊起的背簍裏取了一個出來,背起來就往坡上走了去。
坐到竈洞前,準備燒火的周桂,冷眼瞥着出門的陳麗,哼了一聲:“慣得她了。”
提米出來的蘇若楠,聽着周桂的氣話,啥也沒說,笑着出了門。
另一邊,喊上衛志學,慢吞吞回到院子的衛子英,瞅着背着背簍出門的二嬸,擡頭,有點恍惚地瞅了眼逐漸落下的太陽。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二嬸竟背着背簍出門幹活了……
回了家,衛子英見周桂回來了,甜甜地喊了她一聲,然後就和衛志學一起吃起了湯圓。衛子英是個有心的系統,吃之前,還喂周桂吃了幾個小湯圓。
孫女的舉動,讓周桂很暖心,從陳麗那裏帶來的一肚子氣,頓時煙消雲散,還樂呵呵把蒸來招待人的一只熏兔子腿,砍出來幾塊,讓衛子英吃。
至于衛志學……
這個小少年很多東西都不能吃,熏過的東西,他不能入口,就在一邊看衛子英吃。
天已經完全暗下,那邊建房的人,一直到主人家喊吃飯才收了工。
到了吃飯點,去地裏弄豬草的陳麗還沒回來。回到家裏的衛永民,問了一句老娘陳麗去哪了,得知人去坡裏自留地薅豬草了,沾滿了泥的衣服都來不及換下,就急吼吼去坡上接陳麗。
看着兒子那一臉挂心的樣兒,周桂心裏忒不滋味。
不就是去薅背豬草,緊張啥呢……
今兒因為壘牆面上房梁,來幫忙的人很多,兩張八仙桌才把幫忙的人坐下,而衛家這個主人家,除了衛良峰在桌上陪人外,其他的人都沒上桌,端着碗,随便吃了點就放了碗。
倒是衛子英在吃飯時候,被她姑爺劉大山抱進懷裏,蹭了點桌上的好料。
劉大山住在鳳平莊,因着過來幫小舅子建房子,已經有好些天沒回家了。來到衛家,所有小孩子中,劉大山最喜歡的就是衛子英,只要不幹活,準會抱起來逗一逗。那看衛子英的眼睛,都讓衛永華懷疑,這妹夫是不是要把自家閨女,給抱回去養了。
衛永紅和劉大山結婚三年多,卻一直沒有孩子,劉大山的娘想抱孫子,還讓兩人去醫院檢查過。檢查的結果,就是兩人都沒問題,但偏就是懷不上。
這也就導致劉大山,看誰家孩子都眼熱。
而現在,他最眼熱的就是衛子英。
誰讓衛子英嘴巴甜呢,每次見他,都軟軟綿綿的喊他一聲姑爺,也不嫌棄他身上髒,只要他想抱她,她絕對會張開手讓他抱。
他過來建房第二天,她竟讓他抱,都不讓老丈人抱,可喜死他了。
其實這倒也不怪衛子英,說起來,這個年代不抽煙的人真的很少,偏農村人舍不得買煙錢,就抽自己家種的旱煙解饞。旱煙那味,重得衛子英一直覺得那就是一種看不見的生化武器,要人命的很。
而這個姑爺好巧不巧,不沾煙還不沾酒,除了有點幹活留下的汗味,那真真是比她小叔衛永民還好。
她寧願姑爺抱她,都不願她爺抱她。
人嘛都是這樣,衛子英喜歡這個幹淨的姑爺,這做人家姑爺的劉大山,自然也就喜極了衛子英。
“爹,等房子建好了,讓我帶英子回去小住半個月吧。”
吃完飯,來幫忙的人陸續回去了,衛志學也跟着他爸衛永治回了溝子,劉大山抱着衛子英,坐在門檻上和衛良峰說話。
衛良峰放了碗,又抽起了他的老煙。
不過,老頭知道衛子英不喜煙味,抽煙都離得她賊遠。
劉大山話出去,衛良峰還沒開口,摸黑鋸木料的衛永華就吱了聲:“你大嫂說,過段時間想帶孩子們回江省去看看他們外公,怕是不能去你家了。”
敢情妹夫還真惦記上了小閨女啊。
不行,不行,閨女不能去……
妹妹和妹夫是很好,可妹夫奶奶那一家子卻難纏得很,雖然現在他們小倆口自己建了房子帶着姻伯娘搬出來了,但那啥,兩家沒隔太遠,隔三岔五就有龃龉發生,閨女去了,不被妹夫那幾個嬸娘給吓到才怪。
劉大山抱着衛子英颠了颠:“這距離放暑假還有兩個月呢,就小住半個月,不影響英子去江省。”
“姑爺,我不去,我還要打鞋掙錢。”衛子英聽到姑爺想搶娃,眼睛溜溜一轉,忙不疊道。
不去,不去,統統哪也不去。
統統要打鞋,要陪奶奶,要陪媽媽,才不要去姑爺家。
“哎呀,我家英子真勤快,家裏有你爸媽掙錢,你打啥鞋啊。英子,真不去姑爺家嗎,姑爺家院子裏的兩棵枇杷快熟了,你要去了,姑父給你打枇杷吃。”劉大山笑呵呵的瞅着小丫頭,連哄帶騙,就想過幾天房子建好了,把人拐回家。
衛子英有點眼饞枇杷,咂巴咂巴小嘴,就想說,要不去住三天。
剛想着打個商量,一掀眼,就瞅到她爸睜着對眼睛,直勾勾的瞅着他。
衛子英到嘴的話,忽地一變:“還是不要了,爸爸好像舍不得我。”
衛永華:“……??”
閨女要不要這麽誠實。
劉大山聽到小丫頭說她爸,轉眼一望……果然,自己的大舅子這會兒,正眼巴巴的瞅着懷裏的小丫頭來着。
劉大山:“……??”
算了,不和他大舅子搶娃了,回頭和媳婦努力一點,不定很快,他也有自己的娃。
“行吧,不去就不去吧,那等枇杷熟悉了,姑爺給你摘過來。”
衛子英小腦袋猛點:“謝謝姑爺。”
說着,衛子英在劉大山懷裏扭了一下,蹭到地上,邁着小腿來到衛永華面前:“爸爸,咱家除了桔子,還有別的樹嗎?”
姑爺家有枇杷樹,那自己家呢,自己家還有啥?
衛永華搓了搓手:“沒了,不過沒事,爸爸過兩天就去給你種,你想吃啥。”
衛子英小眼睛亮晶晶:“櫻桃,葡萄,李子,香蕉……”
衛子英一張嘴,就把自己知道的水果,一股腦給說了出來。
水果名太多,把一輩子都沒出過西口市的衛永華給砸得頭暈眼花。
一旁,衛良峰看着滿眼呆滞,認真聽小丫頭說話的兒子,呵呵一笑:“老大,這可你承認英子的,回頭,就把這些東西給種上吧。”
“爹,咱家就半畝自留地,種得下這些東西?”衛永華回神,詫異地盯着小閨女。
小閨女都沒出過甘華鎮,咋就念出了這麽多水果?
別的還好,那芒果和龍眼是啥水果,他活了半輩子,聽都沒有聽過,要去哪裏給她弄。
衛良峰調侃道:“那我咋知道,反正是你答應的。”
衛永華木。
有點想拒絕閨女。
眼睛一垂,就瞅見閨女渴望的小臉,想了想道:“行,回頭爸爸給你種上一些,過兩年就能吃。”
管它是啥呢,自留地的土壁上,種根櫻桃和枇杷還是可以的,而葡萄……自家院子這麽大,搭個架子,就能種幾窩。至于其它的,努力掙錢,以後買給孩子吃。
衛子英聽到爸爸答應了,小嘴一揚,臉頰邊蕩出兩個小梨渦,高興地道:“謝謝爸爸。”
衛子英才不管啥時候能吃到水果,只要爸爸給她種了,她就能吃到了。
小丫頭高興了,甩着小腿跑去衛志勇兄弟的房間。
這會兒天已暗下,兩兄弟正在點着煤油燈寫字,衛子英跑進去,和兩個哥哥分享了一下這個消息,又坐在旁邊,眯着眼睛看兄弟兩寫了一會兒字,便準備去找媽媽洗臉洗腳了。
才費力的翻過哥哥房間的門檻,衛子英就聽到了她奶,愠惱的聲音:“衛永民,你是衛家大少爺啊,明兒房子就得上頂了,你哥和你姐夫摸黑着給你弄房子,你倒好,吃飽了就鑽回房間,咋得,是不想要那房子是不,行啊,你不要,老娘修好了留着給志勇他們。”
和蘇若楠一起忙前忙後,收拾好廚房的周桂,才出廚房,就又吼了起來。
這段時間家裏事多,周桂忙着家裏,又得忙着外面,從早上一直到晚上,腳就沒有停下來。這不,火氣也跟着上來了,衛永民這段時間,見天的被周桂吼。
吼得衛永民像只老鼠一樣,見周桂就想躲。
“永民,我看咱媽,好像對我們意見很大。”房間裏,倚在床邊的陳麗,聽着外面婆婆的聲音,眉頭緊夾,壓低聲音道。
陳麗是真感覺周桂越來越不待見她了,剛進門會兒還好,但是随着時間過去,婆婆說話越來越不客氣,跟那刀子似的,每次都得劃破臉面。
她也知道,她揣着孩子進門,婆婆肯定會有意見,但既然已經讓永民娶她了,怎麽不能像對大嫂那樣,多包容她一下。等她生完肚子的孩子,她自然會把懷孕期間落下的事撿起來。
今兒,她當着大嫂的面,說她懶,啥都不幹,這不是在削她的臉嗎。
衛永民看着陳麗,眼神透着安撫:“沒啥,今兒的事,你別往心裏去,咱娘不是那種人,這段時間的确是太忙了,大嫂忙得都瘦好多,你能幫搭把手也好。”
“我還懷着孩子呢。”陳麗一聽,衛永民竟沒站在她這邊,生惱地睨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不是想早些搬出去,讓你能舒坦些嗎。也怪我,要我當初……早些搬出去吧,咱搬出去自己住,你也就沒這麽鬧心了,別生氣,肚子裏還孩子呢。”衛永民見陳麗生氣,趕忙伏低做小。
他其實知道,他和陳麗這麽不體面的結婚,娘心裏瞥着一口氣,但是,錯已經犯下,他啥也改變不了。娘願意給他建房,讓他和陳麗搬出去,他心裏其實也是高興的,只要搬出去,陳麗就不會這麽尴尬了。
陳麗聽到衛永民提寶寶,眼神微阖,不再開口了。
外面周桂還在罵,衛永民稍又安撫了陳麗幾句,便出了房間,和劉大山一把拉鋸子鋸料子。
衛家決定建房太突然,木料是現成的,但卻得趕工,給弄成成品,所以這段時間,衛永華一直都要忙到很晚才收工,連隔壁錢二得空了,也會過來搭把手。
周桂見衛永民出房間了,便也歇了罵聲,她掀眼,不是滋味地往衛永民兩口子的房間門上瞥了一眼,又進了廚房。
“二嬸子,不是我說,當你媳婦還真安逸,我要晚出生幾年,我肯定來給你做媳婦。”廚房裏,幫着衛家砍豬草的錢二媳子,瞅着那邊關着門的房間,感慨道。
她這話,可沒摻假。
兩家相鄰,她是最明白這隔壁嬸子,是怎麽待媳婦的。若楠就別說了,這些年她瞅着,二嬸子對若楠比對永紅還要上心幾分。
但若楠值得啊。
長得好看,手腳又利索,還不像別的農村女人那樣喜歡說人事非,除了幹不了重活,哪哪都好。
但永民娶回來的這個……
呸,狐貍精。
臉蛋好看,但卻是個懶婆娘,進門這麽久了,就沒見她洗過一次衣服。也不知道永民是哪只眼睛瞎了,才會看上她這麽個懶貨。
偏後娶的這個還沒點自知之明,哼,想學若楠做那嬌媳婦,也不看她有沒有那個命。
等着瞧吧,等他們搬去新房子了,就知道,男人和女人過日子,可不只有嬌就行的。永民要不是頭上有個能幹的哥,就他自己,呵呵……啥也不是。
“呸呸呸,錢二媳婦,你嘴巴把門了嗎,說這話也不害臊。”生氣中的周桂聽到錢二媳婦的話,一個踉跄,差點沒站得穩。
這傻媳婦說啥呢。
也不怕回去了,錢二收拾她。
錢二媳婦讪讪一笑:“沒啥,不過就感慨一下而已。”
周桂潘了個白眼,嫌棄道:“大兒子都十四五歲,發這種牢騷幹啥。再說,就你,我還不稀罕呢。”
“你當我稀罕啊,要和你處一屋,不得天天幹一架。我這不是在說你對兒媳婦好嗎?”錢二媳婦一邊砍豬柴,一邊和周桂怼。
把鐵鍋洗幹淨,倒掉髒水的蘇若楠,笑看了一眼婆婆和隔壁表嫂,道:“媽,我去看看信,我爹給我寄信過來,今兒白天太忙,還沒來得及看呢。”
周桂:“去吧,去吧,對了,志勇和志輝不是在山上挖了好多蒲公英嗎,我都曬好了,回頭你給親家去信的時候,把那些給親家寄過去,還有,我曬的金銀花,你也給你爹寄去。”
“嗳,好勒。”蘇若楠沒和周桂客氣。
娘家那邊時不時就會寄東西過來,爹和大姐擔心她日子不好過,糧票,肉票,布票啥的,補貼了她不少。這些東西,都用在了一大家子身上,所以,她是沒一點擔心,把家裏的東西寄回娘家,婆婆會說什麽。
應了一聲,蘇若楠便回房看信去了。
衛子英想讓媽媽給她洗臉洗腳,然後上床睡覺的,這會兒聽她媽要看外公寄來的信,小眼睛一亮,颠颠地跟了上去。
她也想去瞅瞅,外公在信上寫了啥。
蘇若楠沒有阻止閨女進房。
在蘇若楠的心裏,衛子英還沒正式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