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分家後,陳麗在衛家時有多悠閑,現在她就有多忙碌。
許也知道周桂這邊不待見她,村裏也在說她閑話,分出去後,她便成了一個隐形人,極少再出來走動,學着蘇若楠那樣,只負責家裏的事,地上的活,大夥都沒見她的影。
雖然帶着陳麗分出來了,但衛永民心裏始終不舒服,除了下地,在家裏時,幾乎不和陳麗說話。
外人看着,兩人感情似乎沒什麽變化。可被撕裂過的傷口,哪怕愈合了,也會留下傷疤。有些東西,到底是發生了變化,只是這種變化暫時沒人看出來罷了。
周桂懶得再管這兩人,甚至在家裏,也極少再提到他們,她面上看着雖沒啥,家裏人卻都知道,她心裏不得勁,堵着口氣呢。
親弟弟分家出去過,還只拿了五塊錢,衛永華心裏有些過意不去,本來是想給衛永民打套家具的,但因着周桂心情不佳,他也不敢動工了。把豬圈樓上,以前換下來的陳舊家具收拾了一套出來,給衛永民搬過去就算完事。
而陳麗,也在事情爆發後,開始不和蘇若楠說話了。在她那兒,她就覺得如今這局面,都是蘇若楠多管閑事造成的。
蘇若楠雖然也是從江省過來的知青,但她和陳麗不屬一路人,陳麗惡心人的事,膈應着她呢,她不湊上來,蘇若楠反倒是飯都要多吃一碗。
最近家裏氣氛有些冷,周桂心情明顯變得不好,連衛子英兄妹三個小的,都不敢在家多提他們二叔。
周桂整天天的去地裏,每當看到孤零零一個人在地裏幹活的衛永民,回家後總會發一會兒呆。
自己的兒子,哪有不心疼。
嘴上說着氣話,但心裏卻疼得不行。
衛子英擔心她奶憋出病,天天奶奶前奶奶後的,花了足足半個月,才把她奶給哄回了神。
她在這邊哄奶奶,去了溝子那邊,就換潘玉華哄她了。
潘玉華是個心思細膩的姑娘,在衛子英過來找她打鞋時,察覺到她有心事,不着痕跡一問,就問出了原因。
其實,也不能說是她問出來的,而是衛子英就沒打算瞞她。
在衛子英這兒,潘玉華和別人不一樣,她有着她獨特的見解,給她說,不定能在她這裏得到另一種意見。
但衛子英也沒明說,總不可能大咧咧告訴別人,她叔被人給坑了,當了接盤俠吧。潘玉華因着有上輩子的經歷,衛子英只提了一點,她就猜到了答案。
潘玉華猜到情況後,眼裏浮出詫異。
孩子不是永民叔的事,可是二十年後才爆發出來的,當時這個孩子腎髒出了問題,需要換腎,永民叔去醫院配型,結果卻檢查出,這個他疼了二十多年的兒子不是他親生的。
那時,這事鬧得挺大的,永民叔還以為孩子是在醫院抱錯了,想盡辦法追查孩子的親生父母,想讓那邊出面配型,救這孩子的命。
也因事情鬧得太大,陳麗眼看瞞不住了,這才給永民叔吐露了真相。
知道真相後,永民叔沉寂幾天,便堅持要醫治這個孩子,說甭管是不是親生的,但養了二十幾年,他與孩子的父子情份是真的,他不能眼睜睜看着這個孩子死掉。
為了給這個兒子治病,永民叔傾家蕩産,最後還去江省那邊找過衛志輝,想讓衛志輝幫幫忙,衛志輝最後借了二十多萬給他。
這個孩子的命,最後救回來了,永民叔和陳麗沒有離婚,湊合着過在過。而被救回來的孩子,倒還算有良心,病好後,上班掙錢和永民叔一起還債。
在她死前的頭一年,她回過西口市,曾見到永民叔在公園裏和人下棋,身邊陪着他的,就是陳麗現在懷的這個。
在陳麗和衛永民這件事上,潘玉華給不了衛子英什麽意見,只能默默的聽她說話。
畢竟,她不是當事人,也不清楚永民叔,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潘玉華不知,其實很多事,在她救下衛子英那一剎那,就生了變化。
這種變化沒有痕跡,卻又實實在在影響着衆人。
上一輩子,沒有系統姑娘穿越,真正的衛子英傻了,蘇若楠大受打擊,全副心神都在放在了傻閨女身上。衛永民和陳麗的事爆出來時,她正帶着衛子英在江省那邊的醫院做檢查,希望能讓閨女恢複正常,根本就沒有心思管陳麗和衛永民的事。
沒關注,自然不會去調查。
沒有調查,又哪能知道陳麗肚子裏的孩子,不是衛永民的。
不過,衛永民的性子的确很那啥,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這種事,要落到別的男人頭上,怕是第一時間就會和陳麗離婚了,可到了他這裏……陳麗一場哭訴,他竟就心軟了。
日子逐漸往前推,夏季來臨,天氣越發炎熱。衛子英現在也不編鞋子了,因為甘華鎮這邊,草鞋好像飽滿了,最近這段時間草鞋都有點賣不出去。于是,小家夥跑去潘玉華那裏偷師,準備和潘玉華一起學打草帽。
這草帽可比鞋子值錢,一個草帽都能賣到五毛錢,因為農村會這活的人不多。
潘玉華對衛子英是一點都不藏私,只要衛子英想學,她就教。
對衛子英,潘玉華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情感,上輩子,她和這個小姑娘沒有交集,對她的認知,全是三十多後,再次遇上蘇若楠後,從蘇若楠那裏聽來的。
這輩子,真真切切接觸後,她卻是打心眼裏,喜歡這個愛笑,又可愛的小姑娘。
所以,衛子英說想學打草帽,她沒有任何藏私,就教了起來,而且還教得特別認真,不但如此,針錢和編織草帽的麥稭還都是她出。草帽工藝要比鞋子複雜,除了編織外,還得用上專業的針線,針線活有點廢人,衛子英學了一周,手指紮了好多針眼,都沒能做出一個草帽。
拿自己的身體來學活,可把在旁邊看了個全程的衛老太和衛志學給心疼死了。
這一老一少,都喊衛子英不要學了,潘玉華也心疼的,都有些不想教了。
但衛子英是個有毅力的系統,雖然爪爪被紮得賊痛,但還是憋着那股子勁,堅持學了下去。
好在這情況沒有持續多久,在衛子英歪歪扭扭做出第一個草帽子時,她和潘玉華春季種下去的冰粉,挂果并成熟了。
冰粉籽一成熟,潘玉華心裏狠狠松了口氣,果斷把自己編草帽的那套工具端進屋藏起來,連拖帶拉,把還想再做一個帽子的衛子英給拉起來,上坡去收冰粉籽。
冰粉籽脫下來了,但離趕集天卻還有兩天,這兩天衛子英沒去學做帽子,因為潘玉華告訴她,她這兩天在預備上街賣冰粉的工具,不編帽子,也沒時間教她。
衛子英聽了,大眼睛裏露出丢丢失望。
前兒,正好下過一場雨,坡上好多沙石坡都爬出螺蛳,衛子英見村裏小孩子們都在抓螺蛳,她幹脆也上坡撿螺蛳去。
家裏喂了雞鴨,平時這些雞鴨也就吃點草,沒啥糧食可以喂它們,但到了這個季節,小孩子們就會上山去找螺蛳喂它們,讓它們吃好點,多下幾個蛋。
衛家因着衛志勇兄弟在上學,這撿螺蛳的事,自然只能衛子英去幹。而且這段時間,她還交了新朋友,和新朋友一起上山,那玩得她都不想回家了。
衛子英的新朋友,一個是鍋子頭家的馮勇,一個就是周柄貴家的周二柱。他們兩個和潘玉華都差不多大,潘玉華內核是成年人,和小朋友們玩不到一塊,但逐漸适應了這個年代的衛子英,卻是能和真正的小孩一起玩。
衛子英和小夥伴上坡撿螺蛳,而她奶則被周大紅給纏上了。
也不知道周大紅哪來的臉,纏着費着,非讓衛永華去她娘家,給她娘家侄子打家具。
周大紅說的這事,從去年臘月二十八,一直說到現在,這都農歷四五月了,但衛永華這兒卻一直沒有松口說要去。
倒也不是衛永華沒松口,而是周桂不讓衛永華去。
因為,周大紅娘家那邊就跟周大紅一樣,是個渾不濟的,三年前的那筆賬,春節的時候她親自去要,結果那邊摳摳搜搜只給了一半,剩下一半,說啥沒錢,等有錢了再給。
啊呸,三年,十幾塊還掙不上來,鬼才信他們。
因為這,周桂是鐵了心不讓衛永華接周大紅娘家那邊的活。
前段時間,又是春播又是給衛永民建房,周桂便以抽不出時間為由,一直推到現在。本來她還以為,周家等不及,應該會請別的木匠把活做了,誰知這剛閑下來,周大紅就又上門了。
這日,衛子英腰上挂着一個用竹子編制,看着像個小花瓶的竹簍,和馮勇還有周二柱撿完螺蛳回家,就見周大紅又唱又念的在和她奶說話。
衛子背跨着小竹簍,一甩一甩跑回家,進院子前,馮勇把塞了一包紅通通的刺泡兒給衛子英。
“謝謝。回頭我給你玩具玩。”禮貌的系統,接到小夥伴塞來的野果,笑眯眯地道了個謝,然後拎起一個刺泡兒,塞進了嘴裏。
酸酸甜甜,還帶着點清香的刺泡,吃得衛子英眼睛都眯成了小月牙。
馮勇薅了薅頭發,傻呵呵一樂,就和周二柱一起跑向了左路灣溝子。
院子裏,正在纏着周桂,想讓周桂叫衛永華去給娘家侄子打家具的周大紅,瞅着院門口三個小家夥的互動,嘴一歪,呵笑道:“二嬸,你家英子了不得哦,才三歲呢,就能從別人嘴裏哄東西吃了,啧啧啧……”
“那可不是,小孩子眼睛亮,很會看人的,咱家英子好,他們自然喜歡。不像有些人啊,明明啥也不是,偏還把自己當回事,以為誰都喜歡她。”周桂被周大紅纏煩了,話裏帶刺,聽着漲耳朵的很。
偏周大紅揣着明白裝糊塗,明明能聽得懂好壞,就是死皮賴臉不知收斂。
周大紅臉上挂着笑:“是這個理,但話又說回來,人嘛又不是錢,哪能誰都喜歡啊。二嬸,咱說正事,這還有兩三個月,我侄兒媳婦就要進門了,你瞅瞅,永華兄弟啥時候有空,讓他去給我侄兒打套家具吧。”
說着,周大紅豎了豎大指姆:“永華兄弟的手藝,是這個,十裏八鄉誰家不想有套他打的家具啊。”
周桂:“打家具,可以啊,一碼歸一碼,先把三年前的賬給結了來,就十幾塊錢的事,拖了三年還欠一半不給,就這……誰敢再去給你哥做工啊。”
說來說去,周桂都只一句話,去給打家具沒啥,但前提是得先把錢給了。
周大紅愁着眉,一副為難的樣子:“嬸子,我哥手頭上最近緊着,沒子,要不,等下次一起給。”
周桂呵呵一笑,睨着周大紅:“都沒子了,還打腫臉充什麽胖子,下次給……這話也就你才信。上次的都沒給完呢,誰信他的下次。”
周大紅一噎,臉皮厚的繼續道:“二嬸,咱倆家什麽關系,別把話說那麽難聽嘛。”
“我雖然姓周,但和你周家可沒啥關系,別沒臉沒皮的亂攀關系。”周桂不吃周大紅這事,說起來,她是忒看不上周大紅對娘家的态度。
要真需要的時候,救急一下是沒啥,可周大紅……明明都嫁到衛家快二十年了,但心裏揣的啊,還是娘家那邊。
太一言難盡了。
也就這些年她收斂了一些,不然,大嫂怕是真容不下她了。
周大紅:“這話可沒理了,咱都姓周,咋就沒關系了呢,再說了,咱們沒關系,我和永治還得喊你一聲二嬸呢,親的哦,可不是像別人那樣,随便喊喊的。”
隔壁坐在石腳盆上,偷閑做鞋墊的錢二媳婦,看着這一來一回的兩個人,臉都樂開了花。
哎呦,十幾年了,才知道,原來還有比二嬸子臉皮更厚的啊。
驚喜大發現,只要臉皮夠厚,就能怼得過二嬸子,行,下次她就這麽幹。
一邊,剛踏進院子的衛子英,也被她奶和周大紅這一來一回的對話給砸懵了。
果然啊,她們左河灣的高手就是多。
懵了一下,衛子英就學那邊錢二媳婦,搬了根小板凳,坐到屋檐下,小眼睛熠熠生亮,一邊吃着刺泡,一邊笑眯眯地看她奶和周大紅說話。
周桂這會兒正和周大紅怼得起勁呢,都沒注意到自家小孫女,隐形愛好又上來了。
“永治喊我二嬸,我應,你喊我二嬸,呵呵……要不你和你婆子媽一樣,喊我周桂吧,要是覺得連名帶姓喊不出來,喊我大桂子也行,你這聲二嬸,我當不起。”周桂要被周大紅氣笑了。
這女人,到底哪來的底氣,敢上門讓永華去給她娘家打家具的。
瞅瞅說的這話……關系好就得去了,呸,才不去,給錢都不去。
晚上就和永華說,讓他和若楠一起蹿鄉去,看看哪家有活,去別人家做,免得留在家裏,被周大紅給惦記上。
“二嬸,真沒得商量?”周大紅見周桂油鹽不進,心裏忒不是勁。
這還是親嬸子呢,不就讓永華幫忙打下家具,卻非得和她計較工錢。
周桂:“誰說沒商量了,我這不就在和你商量,先把以前欠的賬給結了,永華自然就會上門去給打家具。”
周大紅:“……??”
旁邊,聽到周桂話的錢二媳婦,噗嗤一聲笑了:“大紅啊,二嬸子說得對,你哥上次的工錢還沒結呢,這換誰,誰也不敢再去給你哥打家具。”
錢二媳婦一吱聲,周大紅好像找到了出氣筒似得,腦袋一側,呸了一聲:“這兒有你啥事呢,要你多話了。”
周桂睨着周大紅:“沒規矩,那是你表嫂,你咋說話呢,也不怕把人給得罪了。”
說着,周桂話一轉:“錢二媳婦,等會兒我要上山打點柴,你要不要去。”
錢二媳婦:“去,怎麽不去。我上次看良山黃荊溝那邊,有好多死樹,早就想去砍了。”
周桂:“那成,咱們一起去吧。”
這對鄰居默契得很,錢二媳婦瞅着被周大紅纏得煩起來的周桂,一句話就配合了起來。她們這一說起來,可不就沒了周大紅插嘴的地兒了,周大紅幾次開口,想再把話拉到打家具的事上,周桂都一副沒空搭理她的樣子,把她晾在那兒。
周大紅瞅着今兒這事怕是說不成了,跺了跺腳,轉身就準備回溝子去。
走的時候,眼睛一瞄,瞄到衛子英坐在板凳上吃刺泡兒,她裝模作樣走過來,喊了衛子英一下,然後手一伸,很不要臉的,把衛子英放在板凳上的刺泡兒,給一下子抓了一大半。
她抓了還不算,還說了句:“刺泡兒太涼了,英子,這東西你不能多吃,大娘弄點回去,給你志學哥吃。”
她嘴上說着給志學吃,自己卻拎起一顆,就往嘴巴裏面丢。
這神奇操作,把衛子英看得一呆一呆。
她一個大人,在她奶那兒受了氣,轉回頭,竟來搶她的東西,有這麽給人做大娘的嗎。
“奶,大娘搶我刺泡兒。”衛子英才不是受氣包的性子,小嘴一癟,就趕忙喊周桂。
周桂正和錢二媳婦說着良山上哪片柴多呢,冷不丁聽到孫女的喊聲,想也沒想,撈起腳邊的錘衣棒子,精準的就往周大紅丢了去。
周大紅又不傻,哪可能站着給周桂打啊,這婆娘吃着刺泡兒,腳跟抹了油一樣,兩下就跑出了院子。
走的時候還臉皮厚說了一句:“二嬸太你也太小氣了吧,不就吃兩刺泡兒,竟還動手打人了,哎哎哎,你家這門,我看啊,我是登不起了。”
周桂提着棒子一路追出去,沒追得上人,順手在梯子處,撿了幾個泥巴團子,對準周大紅的後背,就是一陣猛丢。
先前錘衣服棒子沒有丢中人,這會兒,泥巴卻是把人打中了。
衛子英人小,看不到情況,只聽到竹林梯子那兒,一陣吃痛的哎呀哎呀聲傳了上來。
周桂砸中人還不解氣,扯着嗓門沖竹林下方大吼:“周大紅,你下次別登老娘家的門,老娘這兒不歡迎你,看見你,我就礙眼。”
“你說說,這棒槌,到底長沒長心眼,幾十歲的人了,搶英子的刺泡兒,還有臉把志學拉出來當筏子,也就在我這院子裏敢橫一下,大嫂要聽到這話,不得錘死她。”周桂氣喘籲籲走進院子裏,一邊走,一邊向錢二媳婦埋汰。
錢二媳婦從石盆子上跳下來,拿着鞋墊往屋裏走:“渾不濟的,遇上這種不長心的娘,志學、志飛也是倒黴。”
“可不就是,我前兒還聽你衛大娘提,她在給志飛看媳婦,也不知她那沒長珠子的眼睛,會挑中個什麽媳婦。”
錢二媳婦一聽十八歲的衛志飛要談媳婦了,八卦勁上頭,也不進屋了,站在門口問:“志飛才十八歲吧,是不是早了點,媳婦是哪家的,衛大娘能讓周大紅給志飛找媳婦?”
周桂把門邊的背簍順手背起來:“說是東陽大隊那邊的,還和你一樣,都姓許。你衛大娘不相信她的眼光,這個暑假永凱兩口子可能會回來,把志飛帶去齒輪廠。等志飛在城裏工作了,周大紅應該就會暫時歇了給他說媳婦的心。”
錢二媳婦:“帶走也好,要我說,永凱表弟要是能一起把志學也帶走,那才好。”
說到衛志學那孩子,錢二媳婦心裏就感慨得不行。
那是多乖的一個孩子啊,生生就被周大紅這個不長心的娘給禍害成了這樣子。
提到衛志學,周大桂心裏也有點不得勁,嘆了一聲,道:“志學那孩子,身體那麽差,哪敢讓永凱帶走啊,這萬一到了城裏,有個意外,永凱兩口子生了百張嘴,都說不清。”
屋檐下,衛子英聽到她奶和錢二媳婦的談話,小耳朵忽得支棱起來,想聽聽究竟。
關于衛志學和周大紅這對母子,她已經好奇好久了。
但偏大人們都支支吾吾,誰也沒一次講個明白,她從衆人不多的神情中,唯一能分析出來的,便是志學哥那一身病,是周大紅弄出來的。
她和志學哥玩的時候,有不着痕跡問過他生的是什麽病。
但每次一問,志學哥就沉默了下去,啥也不說。
她還偷偷問過衛老太,衛老太每次都只嘆氣,同樣也不說話。
人就是這樣,大家越不想說的事,就越是引人好奇,衛子英現在就是這種情況。
難得她奶主動提起這事,所以,這次,她一定要弄個清楚。
“也是這個理,帶走了,沒出事還好說,要真有個意外,永凱他們兩口子,頭上還不得長一腦袋的包。天還早,走吧,打背柴回來不定天還沒黑。”
錢二媳婦嘆了口氣,進了屋,然後很快就背上背簍出來了。
衛子英聽八卦,聽到一半,心癢得不行,偏她奶她們又不說了。
她小眼睛透出失望,撇撇嘴,把竹簍裏裝的螺蛳用個袋子裝上,然後甩着小短腿,也跟着周桂去了山上。
三人踏出門,才走到石墩子橋處,遠遠的,就瞧見在橋下石頭處洗衣服的陳麗。
陳麗的肚子已經快七月了,隆起的肚子很大,因着肚子大,她洗衣服時彎腰都有些困難。
“陳麗,洗衣服啊。”錢二媳婦看見陳麗,遠遠就喊了一聲。
關于陳麗肚子裏孩子不是老衛家的這事,只有衛家自己人清楚,外人一概不知,連錢二媳婦這住得這麽近的,也是啥都不知道。
衛家分家分這麽快,所有的人都只當是周桂是不喜這個還沒進門,就先大了肚子的媳婦,并沒有往其它方面想。雖然大家都看不上陳麗,背地裏也閑碎語說了不少,但當面卻又是另一套。
陳麗聽到喊聲,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沖錢二媳婦點了點頭,最後目光落到周桂身上,道:“娘,上山啊。”
陳麗這聲娘,膈應人的很,周桂胸口仿佛堵了塊石頭般,忒不得勁。
但再不喜她,她也是衛永民的媳婦,周桂眼不見為淨,唬着臉嗯了一聲,算是應了,然後牽着衛子英上了石橋,這期間,楞是一個眼神都沒丢給陳麗。
錢二媳婦這會兒眼力勁上來了,瞅了眼走遠的周桂,然後沖陳麗笑了笑,忙不疊追上去。
走過石橋,錢二媳婦到底沒忍住心裏的好奇,問:“二嬸子,陳麗再不是,也是永民的媳婦,你這樣,不怕等你和二叔老了,他們不養你們啊。”
周桂板着臉,道:“不指望她養,有若楠和永華呢,再不濟,還有志勇志輝,就是讓我家英子養我,也輪不到她來養我。”
錢二媳婦:“話不能說絕了不是,那萬一呢,我說,生生氣就好,她肚子裏還揣着老衛家的孫孫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錢二媳婦不提孫孫還好,一提,周桂心裏更不得勁了:“她就懷了龍崽子,那也不是我的孫,我的孫孫,是咱家英子三兄妹。”
周桂的話,讓錢二媳婦驚了。
媽呀,這陳麗到底是幹了啥,竟讓二嬸子氣得孫子都不認了。
“二嬸子,她到底幹了啥,讓你這麽生氣?”
錢二媳婦心癢起來,但周桂這會兒卻閉了嘴,不提這事了。衛子英跟在她奶身後,知道她奶生氣了,趕忙轉移話題,奶聲奶氣道:“奶,馮勇給我的刺泡兒被大娘搶了,刺泡好吃,我沒吃夠,還想吃。”
二表嬸又開犯傻了,沒瞅奶奶臉都黑了嗎,再問下去,她奶不定要動手錘她了。
不得不說,周桂是疼孩子的,衛子英一提刺泡兒,她心裏那股不爽剎那間就轉移到了周大紅身上:“英子不生氣,等會兒到了山上,奶給你找刺泡兒,周大紅個棒槌,回頭奶去收拾她。”
“大娘說要給志學哥吃刺泡兒,奶,志學哥能吃嗎,能吃咱就多摘點,送去給志學哥吃。”衛子英不聲不響,把話題轉到了衛志學的身上。
她跟錢二媳婦一樣,錢二媳婦撓心撓肺想知道陳麗的事,她就抓心撓肝,想知道衛志學身上發生的事。
自己帶的孩子,周桂哪會看不明白衛子英在想啥啊,一聽她話,呵呵一笑:“這麽想知道你志學哥的事啊。”
“嗯,很想知道,但奶不說。”被戳破了,衛子英也不害羞,反而點頭道。
“想知道,問我不就得了呗。”跟在後面的錢二媳婦,很會找存在感,衛子英話一落,她就接了話。
衛子英小眼睛一亮:“那二表嬸,你給我說說呗。”
錢二媳婦被衛子英這樣子逗樂了,從後面一把将衛子英抱起來,幹淨利落地,一個反甩,把衛子英甩到身後背的背簍裏:“又不是啥不能說的,大家不說,只是怕惹你大奶奶傷心。衛志學身體差,那是因為,周大紅這個當娘的缺心眼,裏外不分弄出來的。”
說到這裏,錢二媳婦就感慨得不行。
活了半輩了,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當娘的。
說起來,周大紅和她還有點親戚關系,兩人都是東陽大隊的姑娘,她比周大紅晚嫁過來幾年,她大兒子只比志學大一歲,不過不在家,跟着學手藝的老師傅去了北方勘察什麽地形去了。說起當年的事,錢二媳婦就唏噓。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周大紅娘家二哥的孩子來左河灣玩,那孩子比衛志學大了六歲,十歲的小男孩最是調皮,那會兒正是夏天,左河漲水,那孩子下河去洗澡,自己洗就算了,還把四歲的衛志學也給慫恿了去。
結果兩個孩子都遭殃了,被一股水浪給沖走了。
周大紅那個棒槌,擔心娘家侄子在她這兒出了事,沒辦法給她二哥交待,救人的時候,她明明看到衛志學被水沖進了河邊竹籠子裏,卻沒吱聲,反而讓大家先救她侄兒。
她侄兒被沖得遠,大夥費了一點勁才把她侄兒給撈起來,等她娘家侄兒上岸後,她才給大夥說,衛志學在竹籠子那邊。
那時候,衛志學才四歲,雖然竹籠卡住了他,沒被水沖走,但卻喝了不少水,撈出河差點沒救得回來。吳家平的闵大夫費了不力,才将孩子肚子裏的水給弄出來。
闵大夫給兩個孩子都開了藥,但衛志學肺部進水了,還傷了根,吃藥的同時,還另開了一副調養身體的藥給衛志學。
生病吃藥是天理,然而周大紅卻沒當回事,覺得孩子醒了,應當就沒啥事了,那會兒她娘家侄兒因着泡水太久,正在發燒,這沒長心眼的女人,不想娘家二哥找她算賬,就把闵大夫另外開來給衛志學調養身體的藥,給娘家侄兒吃了。
最後,她娘家侄兒是沒事了,活蹦亂跳回了東陽大隊,但衛志學卻因沒極時調養身體,耽擱病情,越發嚴重了。
等到孩子病情爆發出來,差一點就沒救得回來。後來去了市醫院,衛志學命是救回來了,但因着親娘的糊塗,落下了一身病根。
前些年還稍好一些,後面這幾年,這孩子身子越來越瘦,臉也越來越蒼白了。
大夥裏心裏其實都在猜,這孩子,怕是活一天是一天了,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成問題。
因為這事,衛良忠家也曾發生過一次很大的争執,張冬梅甚至都說出了要衛永治和周大紅離婚的話,該說不說,周大紅那一刻卻變聰明了,她仗着衛志飛和衛志學年紀小,還不懂事,都不願成為沒媽孩子的心理,才得以留在了衛家。
但這些事,年紀小時不懂,長大了總會明白。
衛志學長大了,就清楚他這一身病是怎麽造成的了,自然的,對周大紅這個母親,就生了怨氣。而周大紅似乎也明白這一點,在對衛志學的事情上,總是小心翼翼的,怕觸碰到衛志學某一根弦。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衛子英靜靜聽着錢二媳婦說話,到最後,整個人都麻木了。
媽哦,原來大娘竟是個這麽拎不清的。
志學哥攤上這種娘,好可憐啊……
嗚嗚嗚,太可憐了,統統傷心了。
走在前面的周桂,聽着衛良忠家的過往舊事,心裏也感慨得不行,道:“當初大嫂就是相中她利索,還顧家這兩點,才讓媒人上門提親的,誰知道,她顧家是顧家,但腦子好像被娘家那邊給洗過,顧的卻不是這個夫家,而是娘家。”
錢二媳婦:“我也沒想到她會是這樣子,當姑娘那會兒,她可是個利索人,誰見了不得誇上一句。可誰知道嫁人了,卻這麽拎不清,她當年要稍微有點心,志學那孩子也不會成這樣。”
“大娘壞,我不喜歡。”衛子英癟着嘴,覺得周大紅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數據庫中記載,人類的母親都最偉大的,為了崽崽生命,哪怕割肉喂子都會毫不猶豫去做,怎麽到了她大娘這裏,卻是先惦記着娘家的侄子。
難不成,別人的孩子會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
衛子英因為聽到這個過往舊事,蔫了。
她現在是人,不再是系統,人心都是肉長的,會偏、會疼,這段時間她和衛志學處得很好,兩人經常一起玩,她時常聽到衛志學咳嗽,輕松的時候,只咳上一兩聲就停,嚴重的時候,她都懷疑,衛志哥是不是要把肺咳出來。
走路也是這樣子,稍走快一點,就喘不過氣來,熱不得,冷不得,沒一點點十四歲少年該有的活力。
這一切,都是這個不長心的大娘帶來的,是這個大娘剝奪了志學哥應有的笑容。
衛子英心裏有點堵,沉甸甸的,進了錢二媳婦說的那片黃荊溝樹林,都還沒回得過神。這個季節,是山裏野果最多的時節,山上還有好多蘑菇,有的青樹下還長出了木耳,這要換做是平時,衛子英肯定高興地撒歡跑去薅了,但現在,她卻是沒啥勁。
心裏頭一直揣着衛志學的事。
周桂和錢二媳婦找了個不算隐秘的地方,砍起了柴,衛子英則坐在地上,撐着腦袋,呆呆地看着天空,想着自己的事。
一個多小時後,周桂和錢二媳婦就各弄了一背柴,然後準備收工下山了,周桂還記得孫女要吃刺泡兒,打完柴後,鑽進刺泡灌木叢裏,頂着紮人的刺,給她摘了不少。
這刺包兒成熟後,看着紅通通的,入口酸甜清香,特別好吃。錢二媳婦見周桂摘刺泡兒,也下場給錢二牛摘了一些,摘完後,兩人背上柴帶着衛子英下了山。
三人回家,還沒走到石灘子那邊呢,剛經過溝子,就見溝子黃角樹下,站了一堆人。
男的女的都有,連她家那不咋出門的老太太,這會兒都滿臉稀奇地在和人說着話。
農村人,就喜歡紮堆。
周桂和錢二媳婦見這邊攏了這麽多人,都沒對眼,就默契地背着柴湊了過去,連衛子英這個心裏裝着她志學哥的,都被這聚起的人,給勾起了好奇心。
沒辦法,村裏頭這棵黃角樹,就是大夥八卦的地兒。只要這裏聚了人,保準就是村裏有啥新鮮事發生了。
“啧啧啧,我看啊,這呂家肯定是被瘟神給纏上了,這一出一出的,比咱溝子裏一年到頭發生的稀奇事還多。”
“可不就是,豬拱人,老子活了六十歲都還第一次聽說。”
“我剛才瞅着,呂家小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