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
衛子英是真幹累了。
小爪爪在額頭上撫了一撫,學着她奶甩汗水那樣,甩了一下小手:“我才不是小人精,我是在幹活。”
周桂彎身,順手把衛子英手上的小鋤頭取過來,放到一旁:“天熱,動起來就更熱,這點活,還用不着你來幹,你幫你老太摘菜去。”
“嗯。”
衛子英瞥着被丢到一邊的鋤頭,點了點頭,颠颠跑到衛老太身邊,和她一起摘菜。
這會兒功夫,衛春玲姐弟也回來了。
志武和志剛今年一個十一歲,一個八歲,正是半大孩子最調皮的時候,一回來,就拉着志勇志輝一起跑進了後山樹林中,拿着網兜,捉起了知了。
而衛春玲則乖乖巧巧,都不用人喊,眼睛就來了事,坐下來幫衛老太一起摘菜。
“英子,咱家有客人來嗎?”
衛春玲往天空中看了一眼,見太陽才爬上山,她奶和二奶奶就抛下手裏的活,回來打掃起了老宅,這麽正式,今兒是誰要上門啊?
衛子英大眼睛一眨,笑呵呵道:“咱要有三奶奶了。”
“三奶奶……”
衛春玲有點沒反應得過來,等到回來的衛良海,提水洗個了頭,還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後,小姑娘總算是明白過來了。
她看了看衛子英,笑着繼續看活。
十一點過,衛家老宅的煙囪裏袅袅升起了濃煙,隔壁莊子的吳三婆子,也帶着她說的那個媳婦,踏進了衛家。
這會兒衛家所有人都在,連衛永治和周大紅兩口子都過來,衛子英甚至還跑去,把天氣熱,身子又有些不爽利的衛志學也給叫了過來,讓他湊湊人氣,高興一下。
全家人,除了衛永民和陳麗不在,能來的,都來了。
吳三婆子一到,做為大家長的衛老太,就樂呵呵的把人迎進了堂屋。
“吳三媳婦,你可算是來了,我眼睛都快盼穿了。”衛老大笑眯着眼坐在上方,她嘴裏說着話,眼睛卻落在跟着吳三婆子一起進門的大媳婦身上。
這個來看人的媳婦,長得很周正,濃眉大眼,一眼看過去還蠻好看的。就是皮膚有些臘黃,眼角也有了皺紋,粗糙的手一看就是常年下地的。
農村人嘛,要的就是下地。可不是誰都願意娶蘇若楠這種,下不了地的。
衛老太粗粗看了一點,心裏就滿意上了這個媳婦。
“這不是想着你們可以在坡上嗎,我等你們下了工,才過來的。”吳三婆子笑着回了一句,然後把身邊的女人拉過來:“衛嬸子,這就是春蘭。她也是個命苦的,前面那家容不下她,狠着磋磨,不然她孩子都那麽大了,也不會想着改嫁……”
吳三婆子說話很有技巧,說一半留一半,讓大夥自己去猜。
偏屋子裏的人,還真就被她的話給勾起了好奇,都在想,這個來相看的春蘭媳婦,不定是在那邊受了什麽委屈,不然咋會改嫁這麽遠呢。
這個年頭,嫁人差不多都嫁在自己那片地兒,極少有嫁出市的,可這媳婦卻是跑來這麽遠改嫁,想必是要和前頭那家,徹底斷了關系。
“吳三媳婦,咱老衛家可沒有磋磨媳婦的習慣,春蘭要進嫁過來了,別的不說,至少老婆子我不會找事。”
衛老太這話可不是亂說。
村裏面要說對媳婦好,她老衛家敢說第一,沒人敢說第二。
幾輩人在婆媳關系上,都沒出過啥問題。
“那是,我也就是看着您老家風好,才想着把春蘭說過來的。”吳婆子恭維道。
“閨女,你知道咱家情況吧。”和吳婆子寒暄完,衛老太直接進入正題。
老三都四十好幾了,也不會像小年輕相看媳婦那樣,得看這看那,只要人勤快,沒啥別的毛病,就能定下。
“知道,吳嬸子有給我說過。”付春蘭笑了笑,眼睛往衛良海身上瞄了瞄。
衛良海是衛老太的老來子,雖然四十多,但長得也不差,因着常年下地,身體還很強壯,今兒收拾了一下,別說,看着還有幾分出挑。
付春蘭打量完了人,又不着痕跡打望起了衛家的老房子。
衛家老房子很寬敞,屋子裏家具齊全,收拾的幹幹淨淨,看着比別的光棍那邋邋遢遢的房子,整潔了很多。
付春蘭看了一圈,眼底浮出滿意,臉上也多了幾分熱情。
說實話,一開始吳家嬸子說相看的是啞巴時,她心裏是抵觸的,要不是水河縣那邊,她實在是沒地方安身,哪會改嫁這麽遠。
不過看過人後,付春蘭心裏那點別扭,便拂開了,然後便打量起了這個家。
她觀察得很仔細,還坐在一角,和衛春玲小聲說話的衛子英,她都有仔細看過,就想看看這家,到怎麽像不像吳婆子說的那麽和諧。
看過一家子人的相處,付春蘭就越發滿意了。
這個男人雖然是個啞巴,但哥嫂很似乎對他很上心,她第一次上門,便都齊齊來了,還幫忙煮飯,想必以後也不難相處。
付春蘭滿意了,但衛良海似乎卻不咋滿意。
他盯着付春蘭看了幾眼,然後就轉頭四處張望,望了一會兒,發現今兒上門的,只有這個女人和吳三婆子。
他眉頭皺了皺,暗戳戳拉了一下衛良忠的衣服。
一家子兄弟,衛良忠哪會看不明白兄弟這是有事要問啊。
抽了口煙,随便找了個借口,把衛良海喊出了院子。
衛良忠已經找到他的煙杆了,在張冬梅背簍裏找到的,找到後,第一件事就是往煙鬥裏,卷了一張煙葉,所以,這會兒他又抽起了煙。
衛良峰見大哥和兄弟都出去了,他一個大男人坐在這裏有些突兀,也一瘸一瘸跟出了院子。
院子外,衛良海揪着眉心,比手畫腳一直在啊。
他似乎有些急,手腳比得特別快,楞是把衛良峰和衛良忠兩兄弟給看迷糊了,都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麽。
因着屋子裏無聊,看過人就沒了勁的衛子英,正牽着小堂姐,準備去找潘玉華玩,才走到院門口,就見她三爺急吼吼地指着她和衛春玲。
她烏黑眼睛一楞,忙不疊跑過去,稚聲問:“三爺,你喊我啊?”
“啊啊啊啊——”衛良海一瞅到兩個侄孫女,一彎身,就把大的小的全給抱進懷裏,然後焦急的啊着。
這年頭,沒幾個人學過正統的手語,和啞巴說話全靠猜。
親近的人,因着熟悉對方的動作語言,連蒙帶猜,大致都能猜出是什麽意思。但這會兒,衛良海太急,楞是讓自家兩個哥哥都看不明白,他在說啥。
倒是被他抱得死緊的衛子英,從他勒在她小短腿上的力量中,蒙出了點啥。
衛子英眨眨眼,小胳膊一伸,親昵吊在衛良海的脖子上:“三爺喜歡和我春玲姐,我也喜歡三爺。”
說到喜歡的時候,衛子英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和衛春玲,然後小手指掐了個喜歡的意思。
衛良海一看到衛子英小手掐出的動作,忙不疊點頭,然後也跟着掐出了個喜歡手勢。
“你喜歡英子和春玲,跟你談媳婦有啥關系。”衛良忠看不明白自家三弟了,煙杆指指兩閨女,又指了指院子裏。
“啊啊啊啊——”衛良海急得很,偷模看了一眼付春蘭,兩只手各拍了一下衛子英和衛春玲,然後比起了三根手指頭。
衛子英分析能力上線,瞅着她三爺的三個指頭,充當起了翻譯。
“三爺說,裏面的人有三個孩子。”
系統上線,翻譯特別精準。衛良海啊了半天,想表達的可不就是這個意思。
衛良忠和衛良峰一聽衛子英的話,眼神一轉,齊齊睨在衛良海身上。
片刻後,衛良峰比手畫腳:“你是嫌她三個孩子太多了?”
“啊啊啊……”衛浪海看懂了他二哥的意思,點了點頭,把衛春玲放到地上,拿着手在嘴邊比劃了一下。
衛子英精準翻譯:“三爺說,三個孩子,他養不起。”
衛良峰一楞,道:“她今兒不是沒帶孩子過來嗎,也許就她一個人嫁過來呢,再說了,她都這個歲數了,孩子怕也是個勞力,她前頭那家,應該不會讓她帶着孩子改嫁。”
比了半天,衛良峰終于讓衛良海看懂了他的意思。
衛良海木了木,揪着眉頭想了一會兒,然後又啊了兩聲。
這次他倒是不急了,慢慢指了指堂屋裏的女人,又指了指衛良忠的嘴,最後,豎起了一根指頭。
衛良忠這會兒不用衛子英再翻譯,都知道是什麽意思了,點了點頭:“嗯,等會兒我問問。”
弄了半天,衛良忠也算是明白為啥說到娶媳婦,三弟就不情不願了,敢情是嫌別人孩子太多了。
看三弟的意思,一個孩子他願意接受,但多了卻不願意。等會問問付春蘭,看她帶過來了幾個孩子,只帶一個最好,要是帶兩個……看三弟對孩子的抵觸,怕是不成了。
談完話,三兄弟就回了屋。衛子英本來想去潘玉華家,但現在她不想去了。她想瞅瞅,裏面那位,到底能不能成為她的三奶奶。
已是中午,雙方各自了解了一下,便坐上桌,開始吃飯了。
今兒衛家夥食很好,和那次蘇淩雲第一次來衛家,相差無幾。飯桌上,衛老太、周桂、張冬梅三個,都在暗戳戳地打量着付春蘭。
許是第一次上門,付春蘭也不太放得開,桌上菜色豐富,但她卻只夾自己面前的。
三個女人見狀,眼裏都透出了滿意。
不錯,是個知禮的。
吃飯完,付春蘭跟着周桂兩妯娌一起進了廚房,然後挽起袖子,要幫着一起洗碗。
周桂和張冬梅見她動作,眼底就更滿意。
三個女人在廚房裏說着話,衛老太也從衛良峰嘴裏,得知了自家老三的意思,在和吳三婆子說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問起了付春蘭三個孩子的事。
吳三婆子聽到衛老太問孩子的事,裝模作樣嘆了口氣:“老嬸子,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也不騙你們,春蘭三個孩子都帶過來,老大十八歲,是個男的,都可以娶媳婦了,一進家門就是個勞力,老二今年十二歲,是個閨女,半大不小,也是個半勞力,最後一個是小子,九歲半,也能頂半個人。春蘭娘幾個,水河縣那邊都容不下,當娘的不想孩子們在那邊受人白眼,就都帶了過來。”
“三個全來了。”衛老婆神情愣了愣,然後嘴角一咧,笑道:“行,這樣我知道了,等會兒我和良海說說情況,成與不成,過幾天再說吧。”
“嗳,好,不過你這邊,得快些拿主意,咱吳平莊也有老光棍看中了她,想娶過去過日子呢。我這不是想着你老這兒嗎,所以才先帶人來相看,你這兒要是不成,我也好另外安排。”吳三婆子一聽要過幾天再說,心裏頓時便明白,衛家這是嫌付春蘭孩子太多了。
吳三婆子心裏有些不舒服,坐了一會兒,就帶着付春蘭回去河對面。
等到他們走後,衛家一大家子全擠在堂屋裏,談着這事。
“啊啊啊——”衛良海一直啊着,發表着自己的意思。
在座一屋子人,就衛子英和衛老太最能從衛良海的情緒中,看出他在說什麽。
“這孩子多是多了點,但人還不錯,而且三個孩子都大了,也不用着你怎麽養,錯過這個,後面,可能你就……”衛老太看着三兒子抵觸的神情,老眼裏透出點無奈。
她比手劃腳一下,把自己的意思傳達給了衛良海。
衛良海一臉不在意的樣子,指着堂屋裏的侄子侄孫,又是一頓啊啊啊。
衛老太見兒子這樣,深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而其他人,就有點沒明白他在說什麽了。
這時,衛子英再次派上用場,小嘴巴一張:“三爺說,他傻了才會給別人養孩子,我們才是老衛家的娃,他養我們,不給養別人家的。”
衛子英這話一出,屋裏的大人頓時不知道該說啥了。
衛良忠和衛良峰眼裏露出絲遺憾,但到底也沒再說什麽,倒是周桂和張冬梅被衛良海這想法給感動得不行。
老三說這話,就是鐵了心養自家孩子,不娶了。
說起來,家裏的孩子,就沒有哪一個,沒受過老三好的。
這些年,老三但凡弄到點好的,就會送來給家裏的孩子們吃。衛志學那兒,老三花的心思,更是比當親奶親爺的還多,闵大夫開給衛志學的藥,老三一得閑,不管刮風下雨,都會上山去給他挖,有時候為了一株藥,還會進到深山裏去,一兩天都回不來。
遇上這麽個疼人的三爺,也是孩子們的福氣。
回到家,張冬梅和周桂想到他最後那話,都耳提面命,讓幾個孩子以後對他們三爺好點。
別讓他們三爺老了,連口飯都吃不上。
衛良海雖然說不娶媳婦了,但衛老太還是不死心,拄着拐杖,颠颠的又去了吳家平一次,想和那邊商量一下,能不能只帶最小的那個嫁過來。
第一次去的時候,沒商量出結果,第二次去,則是第四天傍晚。
太陽都快落山了,老太太腿腳不靈活的,駝着背,巍巍顫顫上了石墩子橋。
天氣熱,傍晚的時候,石墩子橋下好多小孩子都在這兒凫水,衛子英三歲不會凫水,便跟衛春玲還有出來透風的衛志學,在旁邊看哥哥們玩。
玩着玩着,就瞧到他們老太上了橋。
三個小的看着老太太走路的那姿勢,差點沒吓得摔進河裏。
衛子英心都到了嗓門,生怕她老太打個腳,掉進河裏,她和衛春玲對望了一樣,拔腿就往橋墩子上跑。
衛志學也想跑過去,但耐何身體不給力,跑不動,只能急得幹跳腳。衛子英和衛春玲跑上石墩子橋,都聰明的不敢喊衛老太,兩小姑娘,悄眯眯地追了上去了,一直到走到衛老太後身,要扶住人了,才喊出來。
“老太,你一個人去哪呢,怎麽不讓三爺跟着你。”衛春玲扶住人,松了口氣,忙不疊問。
“沒去哪,就是想去吳三婆子那裏坐坐。”老太太看着扶住自己的兩個曾孫,道。
衛子英板着小臉,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稚聲說:“那你讓我奶和你一起去呗,你一個人過橋,多吓人啊。”
衛老太:“你奶忙着呢,我自己又不是不能走。走吧,既然你們兩個追上來了,就陪我去吳三婆子那裏坐會兒吧。”
“嗯。”衛子英和衛春玲點了點頭,牽着老太太往吳家平去。
才過了橋,還沒走到吳平家那邊呢,就見河灘上方,那屬于吳家平自留地的坡上,有兩個媳婦在挖土種菜。
這兩媳婦幹着活,嘴裏卻是沒把邊的,在說着他們吳家平的新鮮事。
農村人說話,聲音除非特意壓低,不然隔得老遠都能聽到。
衛家一老兩小耳朵都沒聾,剛剛走到坡地,就聽到那兩媳婦在說,吳三婆子帶過來的寡婦,跟吳家平一個三十多歲的光棍,在包谷林裏搞到一起了,還被人家寡婦帶過來的小兒子給撞見了。
衛老太本來還想繼續去吳三婆家,結果一聽到這兩媳婦的談話,老腿一蹲,倏地把兩個小曾孫給抱到懷裏時,抱的時候,還伸手捂住她們一人一只耳朵,生怕那邊兩媳婦的談話,髒了小閨女們的耳朵。
衛老太唬着臉,有些生惱地往吳家平方向瞪了一眼,哼聲道:“走,走,走,不去了,跟老太回家。”
呸,狗日的吳三婆子,介紹的都是什麽人啊。
才過來幾天,就和光棍漢搞在一起了,這是多沒見過男人啊,還好老三不願意給她養娃,拒絕了,不然這女人進門了,怕不得給老三帶上幾頂帽子。
這會兒衛老太又是生氣,又是慶幸,撐着兩個小曾孫,就準備過河。
衛春玲十三歲,小姑娘城裏長大的,還不大懂那兩媳婦談的是啥意思,但衛子英這個由系統變成的人,卻是該懂的都懂。
衛子英:“……??”
大人的世界,怎麽就這麽亂呢。
嗯嗯嗯,還好那女的沒成自己的三奶奶,不然,老太不得氣死。
那兩媳婦的談話,算是徹底把衛老太心裏的那點想法,給沖沒了。
一老兩少回到溝子裏,衛老太坐在院子門前,呆呆地看着天空,深深嘆了兩口氣。
看來,這輩子,她是見不到老三娶媳婦了。
哎……
衛老太心情不好,衛子英這極有眼力的小丫頭,眼睛一轉,就知道她老太是為啥了。晚上周桂來接她回家的時候,小丫頭發揮出自己哄人的本事,讓她奶把她的小枕頭拿過來,她今晚要和老太睡覺。
衛老太正傷心着呢,冷不丁聽到小曾孫要來和自己擠一張床,差點沒反應得過來。
她渾濁的老眼,古怪地盯着衛子英,想說,不用,她自己睡覺就成。
但看着小丫頭,已經麻利地爬上了她的床,還把自己的小枕頭,給放在了她的枕頭邊,并且,還在拍她的枕頭,讓她趕緊上床睡覺。
衛老太木了:“……??”
說起來,她也就三四十年前,給兩家帶孫子的時候,摟着孫子睡過覺,連小一些的衛永紅和衛永民,都沒和她擠過一個床,這隔了這麽多年,小曾孫……竟主動要和她睡一張床。
一個人睡太久,這冷不丁身邊多了個人,衛老太睡不着了,生怕自己一個翻身,就把小曾孫給壓着了。
注意力被衛子英轉移,老太太也顧不上兒子打不打光棍的事了,連着好幾天,都想吱聲,讓衛子英回自個兒家去,偏她又擔心說得太明顯,傷了小丫頭的心,吱吱唔唔愣是沒說得出來。
衛子英怕她老太撇出個啥事的,楞是天天守在老宅陪着她,連衛春玲都加入了陪老人的行動中。兩個小曾孫插科打诨,衛老太最後,是徹底把付春蘭這個人給抛到了腦後。
陪了老太太五六天,衛子英見她沒事了,把自己的小枕頭抱起來,揮揮手,回家去陪她奶了。
看着一蹦一跳終于回去的小丫頭,衛老太撫了把額頭,狠狠松了口氣。
天氣越來越熱,地裏的紅苕藤已經全部翻完,草也除幹淨了,在入了三伏天後,衛良忠一聲令下,整個左河灣都陷入了收玉米的忙碌中。
在這期間,衛永華和蘇若楠抽空回過來兩次,這兩人一回來,就挽起袖子,忙前忙後處理家裏的事。
畢竟家裏能幹活的,就只有周桂一個人,一雙手得照顧四口不事生産的人,不用想,也能知道她有多辛苦。蘇若楠把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而衛永華則白天上地裏幫忙幹活,晚上去周柄貴家,教周大柱木匠活。
兩口子一個月裏雖然只回來了兩天,倒也給周桂減輕了不少負擔。
至少,家裏的豬草,豬圈裏的豬敞開了吃,也能吃上兩三天,水缸裏的水也裝得滿滿的,米缸裏快要見底的米,也重新碾出新米裝了進去。
收玉米這段時間,村裏男女老少,除了像衛老太這種走路不利索的,全上了坡。衛子英的小背簍,再一次背到了肩上,幫着大人們背玉米回村。
小丫頭也背不了幾個,一個背簍,十個玉米棒子,就背得她滿臉大汗。周桂不想讓她上坡,把她送到溝子裏,讓衛老太幫忙看着,結果小丫頭覺得,自己不是老太,不能當閑人,楞是要上坡去幫忙。
闊別一個多月,大夥終于見到了呂家那個被豬咬了半邊臉的呂和平。
呂和平的臉,真的是毀了。
左半邊臉坑坑窪窪,他一出現在坡上,就把年紀小的孩子給吓得哭了起來,周柄貴家的傻三柱,楞是被吓得驚了魂,一看到他就哭。
臉毀了,再出來的呂和平,身上以往顯露出來嚣張跋扈不見了,轉而成了陰冷。
那種陰冷,就跟躲在洞裏的毒蛇一樣,看着讓人瘆得慌。
衛子英也被他的樣子,吓得不輕,背玉米的時候,楞是不往呂家所在的那片地兒湊,哪怕是多走一段路,都要繞開呂和平。
倒是呂三丫特別喜歡往呂和平跟前跑,搬玉米期間,衛子英無數次看到呂三丫,笑盈盈地在呂和平身邊轉。
那臉上的笑,是衛子英認識她後,見過最明媚的。
呂和平似乎覺得呂三丫的笑很剌眼,搬玉米的時候,一直陰恻恻地盯着呂三丫,衛子英看着呂和平看三丫的眼神,都狠狠地為三丫捏了把汗。
三丫姐姐這是要幹什麽?
呂和平這會兒就跟那惡狼崽子一樣,她往前湊,就不怕呂和平發起瘋起來,把她給毀了嗎?
“玉華姐,呂和平好吓人,我感覺,三丫姐姐好像在撩火。”衛子英跟在潘玉華身後,小眼睛時不時就往呂三丫和呂和平瞄去。
越瞄,衛子英就越心驚。
三丫姐姐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
自從呂婆子被槍斃後,三丫姐姐眼底壓抑的東西,就開始逐步釋放出來,明明看着很好看,可莫名,就是讓人心驚膽顫。
她有種,三丫姐姐在玩火自焚的感覺。
而且這種自焚中,似還有拉上呂和平和整個呂家的趨勢。
潘玉華聽到衛子英的話,眼睛也往呂家那邊看了過去。
那塊地裏,呂三丫笑吟吟的在搬着玉米,呂家兩個媳婦正在咒罵着她,但她似乎一點都不在意,眼睛透着一種詭異的欣賞,時不時就落到呂和平那張壞了的半張臉上。
而一旁邊,呂家另四個姐妹,就局促的很,大丫和二丫幹活時,時不時就用自己的身子為呂三丫擋住呂和平那讓人頭皮發麻的目光。
而四丫和五丫則瑟瑟發抖,只跟在三丫身後。
這是很讓人看不透的一家子。
潘玉華盯着呂三丫看了一會兒,又轉頭,瞥了瞥呂和平的臉,旋即,烏黑眼睛蹙了起來。
“英子,不看,咱們趕緊回去,太陽出來了,上次賣冰粉的時候,我留了一點冰粉籽,昨兒搓了一點鎮在井裏,這趟回去了,咱們就不出來了,去我家吃冰粉。”潘玉華收回打量的視線,話一轉,轉移衛子英的注意力。
三丫瘋了,不,也許上輩子的時候,她就瘋了。
她把上輩子的恨,帶了回來,只要恨意不消,呂家就不會消停。
上輩子她淪落到那種地方,也不知受了多少折磨。網絡時代有句說的很對,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看三丫如今狀況,她身上曾經發生過的事,怕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太極端了。
既然都重生了,何不另謀出路。
呂和平臉毀了,呂老婆子也死了,就算心頭之恨沒全消,也該為自己打算了,可她……她似乎沉溺在仇恨中,爬不出來。
她再這麽下去,必會出事。
潘玉華心裏唏噓,但她沒資格去置喙呂三丫,只能各掃門前雪,顧好自己的事。
衛子英聽到有冰粉吃,注意登時就被轉移,烏黑眼睛一亮,露齒一笑,忙不疊跟着潘玉華回了溝子。
呂家的事只是一個小插曲,大家都忙着地裏的活呢,誰也沒有閑功夫去管呂家。
農忙是真要人命,起早貪黑一個月,在衆人齊心合力之下,地裏的玉米稻子,總算是全部收了起來。
農歷八月,桂花滿地。
左河灣這邊糧食全部進了倉,就在衛良忠組織隊員,準備上稱,交公糧的這幾天,新房子那邊,陳麗發作了。
陳麗肚子裏的孩子,是去年冬月懷上的,算算時間,剛好十個月。
陳麗發作是在夜裏兩點,勞累了一天的周桂早就睡了下,衛永民來敲門,敲了好久,才把老兩口給叫醒。
衛子英也被她二叔給鬧醒了,睜着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還在想是啥事呢,堂屋裏,就響起了周桂冷怒的聲音。
“我說過,你屋裏的事我不管。衛永民,老娘養了你二十幾年,你能不能別這戳我心窩子,她陳麗肚子裏的那個,是你的種,不用你說我都會去,但不是,他不是……那就是一個野種,老娘憑什麽得去照顧她生孩子。”
半夜被棒槌兒子吵醒,結果還是為了個不要臉的女人,周桂一肚子火,唬着臉,瞪着衛永民。
“娘,陳麗難産,你就去看看好嗎,總不能讓她一屍兩命。”衛永民滿頭焦急,祈求地看着周桂。
分家出去這段時間,衛永民最開始沉浸在陳麗的欺騙中回不過神,等驀然回頭,卻驚然發現他娘……竟已開始和他生疏起來。
衛永民心底彷徨,想要接近老房子這邊……可是,爹娘卻很冷漠,從分出去到現在,從來沒有踏進過他的家門。
他知道陳麗生子這事,不能來麻煩娘,但陳麗那兒太吓人了,這才剛開始,就一身都是血,一個不好,真的有可能一屍兩命。
他很慌,這個時候,他除了能來找娘,不知道還能去找誰。
周桂聽到陳麗難産,唬着的臉一驚,随後耷下眼簾,語氣倒是沒那麽冷了:“我又不是醫生,我能看什麽看,你要擔心,把人送去鎮上衛生所不就行了。”
“娘,外面烏漆嘛黑的,她那樣子,根本就沒辦法送去鎮上。”
“這是咋了,敲門聲都傳到我那屋了。”
隔壁住了個熱心的大媳婦,那也是個問題,衛家這邊,衛永民和周桂才談沒兩句,錢二媳婦就披頭散發的跑了過來。
一進屋,瞧着屋裏坐了三個人,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又問:“永民,大半夜的你不睡覺,跑來邊來幹啥?”
“二表嫂,陳麗要生了,我想讓我娘過去看看。”衛永民六神無主,手心裏全是汗。
“要生了,那你還在這裏杵着幹什麽,快,快,快去叫鍋子頭他娘,他娘以前是個接生婆,找她比找二嬸子更管用。”錢二媳婦一聽陳麗要生了,忙不疊道。
衛永民聽錢二媳婦一說,嗳了一聲,眼神懇求地看着周桂:“娘,你去看看,求你了。”
“去吧,去吧,我等會就過去。”兒子請求的話,到底是讓周桂硬不下心,揮揮手,讓他去找鍋子頭的娘,然後回屋穿了件衣服,準備去新房子那邊看看。
去前,還把衛子英摁回了被窩裏,讓她繼續睡覺。
衛子英有點不想睡,因為她眼尖的,又瞧出她奶臉色不好了。
看着這樣的奶奶,衛子英心裏對陳麗的不喜歡,又加重了幾分。
自從有了二嬸後,奶奶生氣的頻率就越來越多,她不喜歡奶奶生氣,所以她讨厭陳麗,很讨厭,很讨厭的那種。
“奶,我睡不着,我陪你去吧。”衛子英決定,跟在奶奶身邊。
要是奶奶氣狠了,她就哄哄她。她奶很好哄的,只要她多叫幾聲,奶奶就不生氣了。
大半夜的,周桂可不想衛子英出門,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她生娃,你去幹啥,睡吧,奶要不了多久就回來。”
說着,她轉身,喊衛良峰看着點衛子英,自己則摸黑去了新房子。
翌日。
醒過來的衛子英,沒有瞧見她奶回來,她想去新房子那邊瞅瞅情況,還沒走出去幾步,就被她爺給揪了回去。
“去哪呢?”衛良峰從庫兜裏摸了一把水田裏野生的茨菇兒,塞給衛子英。
這野生的茨菇兒也叫馬蹄,個頭比種植的馬蹄小了幾圈,一般生長在水田裏,入了秋後就能吃,這個時節,大點的孩子,都會跑去水田裏找來當零嘴吃。
衛良峰是不可能下水田的,剛才在河邊的時候,瞧見幾個大點的孩子在洗茨菇兒,他問他們要了一點,帶回來給衛子英吃。
“我去二叔那裏找奶,爺,二嬸生了嗎?”衛子英沒見過茨菇兒,拿着瞅了瞅,不知道該從哪裏下嘴。
“誰知她生沒生,走,和爺回家,你三爺前兒燒了一個蜂窩,又得了點蜜,這蜜好,好喝着。”衛良峰牽着衛子英,不給她去衛永民那邊,直接帶着人回了家。
到了家,他兌了點蜂蜜水給衛子英先喝着,然後生火開始煮面。
八月份,西南這邊還熱着呢,幹活還是得趁早,衛家兄弟早在天麻麻亮就上了坡,去割豬草去了。周桂去了衛永民那兒,這早飯,衛良峰就沒先做,就等着衛子英睡醒了,才做呢。
早上是白水面,配點醬油、辣椒什麽的,連滴油都沒有,但就是沒有油,衛子英也吃很香。
吃完飯,衛子英哪也沒去,搬根小板凳坐在自家屋檐下,大眼睛溜溜盯着新房子那邊,等着她奶回來。
而這期間,石灘壩這邊知道陳麗生孩子的幾個媳婦,都過去瞧了一眼。
瞧完後,出來都有心驚,嘀咕着說,陳麗這一胎好像不大好,都在說,要不要趁早送去醫院瞅瞅。
因為鍋子頭他娘說,陳麗這胎,胎位不正,要生下來怕是得費點力氣。
偏陳麗又是第一胎,只知道喊疼,鍋子頭他娘讓她別把力氣都用在叫疼上,偏她不聽,生了大半天,就有點後繼無力了。
還是錢二媳婦看不過去,來到衛家,自己做主摸了幾個雞蛋過去,煮了一碗雞蛋醪糟水給她吃下去,才讓她稍微恢複了點力氣。
錢二媳婦在給煮雞蛋的時候,看着唬着臉,沒有一點喜慶樣子的周桂,心裏驚得不成。她不由得深想,陳麗到底做了什麽妖,才會讓周桂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