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
錢二媳婦驚呆了。
她覺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孩子若不是永民的,陳麗怕是早就被二嬸子給撕了。
但瞅着坐在堂屋裏,一直板着臉,都不進屋瞅瞅的周桂,她又覺得,她可能沒猜錯。
錢二媳婦坐立不安,眼睛暗戳戳往周桂身上瞄。
周桂來了新房子這邊,除了在廚房燒了鍋水,就再沒動過,中午的時候,她甚至還回老宅那邊去吃了一頓飯。
錢二媳婦看得明白,二嬸子吃完飯後,好像是不想過來了,是衛永民坐不住,去請的……
錢二媳婦:“……??”
不正常,二嬸子的反應有問題。
有些事,經不得細想,這一想,錢二媳婦就發現問題了。
對陳麗,不止是周桂,是整個衛家态度都有些不同尋常。
按說,這陳麗生孩子,張冬梅和衛老太怎麽着也要瞧上一眼的,但是現在都快下午了,除了周大紅過來坐過一會兒,衛老太和張冬梅連問都沒問一下。
還有衛永民……
陳麗生的這麽艱難,他卻聲都沒吱一下,仿佛是被吓失了聲,楞楞地看着院子外。
這衛家人的反應……
媽啊,她發現大秘密了。
不行,等會兒得睜大眼睛瞅瞅,一定得瞅清楚。
錢二媳婦心裏揣着事,也不去忙自己的活了,幹脆坐下來,和周桂一起等着陳麗生孩子。
陳麗這孩子生的不容易,出血有些多,中間還因為孩子一直出不來,被鍋子頭他娘側剪了一刀。
這一刀下去,差點疼得陳麗暈了過去,一直生到下午四點過,孩子才出來了。
生下來的小孩子,是先現臀位,也叫臀生,一出來,雙腿就翹得老高,這也是為啥陳麗生的這麽艱難的原因。
“是個帶把的。”鍋子頭娘看着小孩子的腿,道:“我接生半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屁股先現的,這小孩子看着好像沒問題,陳麗,回頭拿塊布條,把這娃的腿給綁上一段時間,應該能糾正回來。”
臀生并不會影響小孩腿部發育,只是剛出生時,腿型會有些異于正常出生的小孩,這腿型得靠大人糾正,要是一直放任不管,腿就極有可能長歪。
陳麗滿頭大汗,虛弱地應了一聲。
鍋子頭娘見狀,沒再說啥,朝外面喊了一聲,讓周桂端盆水進屋,她給孩子洗洗。
可周桂在聽到小孩哭聲後,騰地一下站起身,看都不去看一眼,迫不及待就走了。倒是錢二媳婦想看個究竟,聽到要水聲,忙不疊打水進屋。
進屋前,錢二媳婦看了一眼衛永民,發現衛永民在聽到孩子哭聲後,眼睛竟泛起了紅。
錢二媳婦一見到衛永民這神情,心裏咯噔一下,覺得自己猜中了。
她神色一驚,同情地往衛永民頭上瞟了兩下。
這頂有顏色的帽子,可真特麽大,野種都給弄出來了。
“怎麽是你端水進來,周桂呢?”鍋子頭娘抱着新出生的孩子,奇怪地看着端水進來的錢二媳婦。
“有事先走了。”錢二媳婦把水放到桌子上,伸手就把鍋子頭娘手裏的孩子抱了過來:“我瞅瞅這孩子。”
孩子一接過來,錢二媳婦眼睛就定在了孩子臉上,看了一會兒,錢二媳婦也不知道看出了啥,臉色一變,暗啐了一口,轉手就嫌棄地把孩子塞回了鍋子頭娘的懷裏。
“嬸子,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忙完也走吧。”
媽的,晦氣……
陳麗這個娼婦,還真特麽給永民帶了頂帽子。
難怪二嬸子那麽不待見她,這要換成是她,她非撕了她不可。
這新出生的小孩子,通身上下就沒一點像衛家的。衛家從上到下,全都是雙眼皮,大眼睛,連娶進門的幾個媳婦都是雙眼皮的,結果現在,陳麗卻生了個單眼皮的娃。
永民是雙眼皮,陳麗也是雙眼皮,這單眼皮的娃怎麽生出來的。還有耳朵,大耳垂是衛家人的标志,結果這個野種,卻沒有耳垂……
這個孩子,根本就不是衛家的種。
狗日的娼婦,真想扇她兩巴掌。
錢二媳婦心裏一邊罵,一邊往家裏去,留下來收拾殘局的鍋子頭娘,剛把小孩子弄幹淨,一轉頭,就見陳麗竟暈了過去。
鍋子頭娘一驚,忙不疊湊近看了看。
給人接生過不少的鍋子頭娘,瞥見陳麗那不大正常的臉色,和有些喘不上來氣的樣子,心裏一個咯噔,連忙往外大喊。
“永民,永民,趕緊的,你媳婦情況有些不好,快點,快點去把闵大夫背過來瞧瞧。”
外面,正陷在自己情緒中的衛永民,聽到鍋子頭娘焦急的喊聲,思維剎那間回攏,他赫然擡頭,雙腿有些發軟的沖進房裏,然後直勾勾地盯着陳麗。
“看什麽看呢,你媳婦情況不大好,趕緊去把闵大夫背來瞧瞧。”鍋子頭娘見衛永民發愣,一巴掌拍到衛永民的背上,讓他搞快些。
衛永民回神,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暈迷中的陳麗,然後轉身跑出家,去吳家平那邊背闵大夫。
十幾分鐘後,闵大夫就被衛永民背了過來。
這會兒,整個左河灣的人,都知道陳麗生完孩子情況不大好了,連在家裏剁豬草喂的潘玉華都聽到了消息。
潘玉華蹙着眉,往石灘子那邊看了一眼,便又繼續幹自己的活。
事情發展,又生子變化。
上輩子,陳麗是在醫院裏生的孩子,生完孩子後,沒聽說她哪裏不好,如今在家裏生卻出了事。
她重生回來不過一年,身邊就發生了這麽多變化,那以後的事,是不是也能改變。
那個一身正直,一眼相見,就耀了她眼的男人,是否也能擺脫他早死的命,還有她的女兒……
想到那個只在自己身邊長到兩歲,就被人拐走的女兒,潘玉華烏黑的眼睛裏劃過沉痛。
那是她上輩子一生執念,到死都放不下的執念……
這輩子,這個女兒,還會來嗎?
陳麗情況不好,回家後的周桂聽到消息,微楞了一下,到底是硬不下心腸,裝了五六個雞蛋,讓衛志勇送過去。
到了傍晚時,新房子那邊傳出消息,說陳麗生孩子傷了身,以後不能再生了。
這消息一出,覺得自己猜中了的錢二媳婦,心裏頓時快活起來,高興地暗叫了一聲活該。
罵的時候,同時又唏噓得不行。
永民完了……
這個媳婦要是不丢,以後就都得給別人養龜兒子了。
這個消息讓錢二媳婦高興,卻讓周桂心裏堵得不行。
不能生,不能生……
永民這缺心眼的,以後不就沒有自己的孩子了?
想到這,周桂心口的氣,磨不開了,眼睛都泛了紅。這會兒就算是衛子英奶奶前,奶奶後,一直在她耳邊喊,她心裏都堵得慌。
她老衛家沒做過什麽缺德事啊,怎麽就攤上這種糟心事呢……
衛子英一直關注着她奶,見她奶這神情,頓時知道奶又開始亂想了,轉了一圈,發現身邊沒啥好哄她奶的,小嘴巴一抿,跑進廚房,搭着小板凳,從碗櫃裏把她三爺送過來的蜂蜜罐子抱出來,想兌點蜂蜜水給周桂喝。
在廚房搗鼓了一陣子,衛子英搖搖晃晃,端着大半碗蜂蜜水走到堂屋口:“奶,喝糖水,喝了就不苦了。”
心裏堵得慌的周桂,聽到小孫女的聲音,嘆氣回神,然後一擡眼,就看到衛子英給她端了一碗水過來。
周桂勉力一笑,接過水,小喝了一口。
水一進喉嚨,便知道這是蜂蜜水,她擡眼,看着滿臉擔心的小丫頭,伸手,把衛子英撈到懷裏:“奶不苦,奶一點也不苦,奶有英子在,苦啥苦,不苦。”
說到不苦的時候,周桂眼睛又往新房子那邊瞥了瞥。
看過去時,見衛永民背着闵大夫從房子裏走出來,周桂眼神緊緊一閉,端起來碗,咕嚕幾下把蜂蜜水喝光了。
罷了,以後他是好是歹,都是他自己選的……
反正她比他早死,就算他過得再糟心,等她兩眼一閉,就都看不到了。
喝完水,周桂起身,抱着衛子英進了廚房,然後生火開始煮晚飯。兒子再糟心,日子也得過,也不知是不是太堵心,周桂今兒準備給家裏人做頓好吃的。
她先是在存幹貨的壇子裏,摸了一點曬幹的菌子和幹木耳出來。
這些菌子和木耳都是在山上采的貨。
西南這邊青(gang一聲)樹很多,還特別硬,這種樹一旦受了潮,就容易長木耳和菌,剛入夏的時候,農村人都喜歡進林裏采些回來晾幹放着。
把菌子和木耳摻水泡到碗裏。她又拿起菜刀,在竈上割了一塊熏臘肉,然後燒水洗幹淨,并剁成肉沫。
弄好肉,又轉身在淹菜的壇子裏,摸出個大頭菜,接着把大頭菜也給剁成菜沫子,最後看菌子和木耳都泡開了,撈起來擠幹水,把這兩樣也給剁了。
材料準備好,周桂開始燒火熱鍋了。
等到鍋子燒燙,往竈洞裏塞了一根耐燒的木棍,便擦擦手,站到竈臺前開始忙了起來。
往鍋子裏丢了塊豬油塊,熬出豬油後,她把肉沫倒進鍋裏翻炒了一會兒,看着差不多了,便把佐料連同大頭菜、菌子、木耳沫一起倒進了鍋裏。最後翻了幾鏟子,就往鍋裏添了一大瓢水,然後蓋上鍋蓋。
竈洞裏,木柴噼裏啪啦響着。
沒多久,鍋裏就沸騰了起來。周桂掀開鍋蓋,打了兩個雞蛋進鍋裏攪拌開,趁着水沸的時候,又兌了大半碗紅苕粉,均勻倒進鍋裏。
等到紅苕粉全化開,鍋裏的苕子就成了。
還沒起鍋呢,苕子的香味就在廚房裏傳開了。
扒在廚房門檻上發呆的衛子英,小鼻子一聳,眼中的食欲,頓時被鍋裏的苕子給勾了起來。
她小眼睛一亮,咻地轉頭看向鍋裏。
而竈臺上,周桂這會兒正在把苕子起鍋裝盆,見小孫女看過來,還一副很想吃的樣子,她笑了笑,從碗櫃裏取了個小碗,給衛子英裝了小半碗。
“剛起鍋,還燙着,放涼了再吃。”把苕子放到竈臺邊,周桂便洗鍋開始下面了。
“不吃,等着面起鍋了再吃。”衛子英眼珠子盯着她奶,忍着肚子裏的饞蟲,道。
苕子配面,是西口市這一片獨有的美食,這邊大年初二那天早上習慣吃面,好多人家到了那天,就會做這苕子面。
苕子面,衛子英也就初二早上吃過一回,那味道,她現在還記得,苕子又滑又香,面條在苕子裏面一滾,放到嘴邊,吸溜一下就滑進了嘴裏,簡直不要太絕。
周桂被她小臉上垂涎又克制的模樣,給逗樂了,為了不讓孫女再等,她還稍撥弄了一下火,讓火旺些早點把水燒開,好下面。
很快,面就上鍋了,而衛子英的苕子面也涼了下去,周桂挑了一筷子面放到她碗裏,稍給她拌了一下,就讓她端到門口去吃,而這時衛志勇和衛志輝也背着背簍回家了,兩人見今晚奶竟煮苕子面,反應和衛子英幾乎一模一樣,都高興得不成。
周桂瞧孩子們吃得高興,心口陰霾也随着孩子們臉上的笑,逐漸散了去。
呸,她周桂不差孫孫,她跟前這三個,比哪個都強,那邊新房子有就有,沒有拉倒。
天逐漸暗沉,月牙挂上樹梢,蛙鳴嘟嘟呱呱,唱響整個夜晚。
隔壁錢家,錢二媳婦也草草吃了點東西,洗漱好爬上了床。她心裏揣着事,躺到席子,翻來覆去怎麽都睡覺不着,躺了好久,兩只眼皮都打架了,偏腦子卻清楚的很,一直在想着陳麗和她生的那個野種的事。
煩躁了大半夜,錢二媳婦實在是想找個人說話,扭頭瞅向旁邊打呼嚕的錢老二,肘子一轉,撞了撞男人。
錢老二是側身在睡,她這一撞過去,好巧不巧,剛好就撞到了錢老二的心窩子。
“大半夜的,不睡覺幹啥呢?”錢老二被自家媳婦一肘子撞醒,說話都帶着惱氣。
“當然是有事了,起來,別睡,給你說點事。”錢二媳婦不輕不重拍了兩下錢老二的肩,把他鬧醒。
錢老二煩她的很,猛扒了下頭發,氣鼓鼓地道:“什麽事就不能明兒說?”
錢二媳婦拿着蒲扇,搖了兩下:“不說老娘睡不着。”
錢老二打了個哈欠:“那你趕緊說。”
“錢二,我懷疑永民今兒得的那個兒子,不是他的。”錢二媳婦半眯着眼睛,揪着眉頭道。
“他媳婦生的,不是他的還能是誰的。”錢老二瞌睡還沒散,半醒半夢間腦袋有些迷糊,并沒有聽出媳婦話裏的意思。
“我也是你媳婦,那老娘要找個野男人生個崽子,是不是也是你的。”錢二媳婦被男人敷衍的态度氣到了,斜睨着他,沒好氣踹了他一腳。
“敢,老子打斷你的腿。”
錢二媳婦這話一出,錢老二迷糊的腦袋終于激醒了。
他怒目圓瞪,緊緊盯着錢二媳婦,盯着盯着,就明白媳婦大半夜不睡覺,把他弄醒是為啥了。
臉上的怒意,随着運轉開的腦袋,逐漸變成了驚訝。
“你,你剛才說啥,永民今兒得的那個小子,不是他的?”
錢二媳婦沉沉點頭:“嗯,你是沒瞧見,陳麗生的時候,二嬸子在那邊坐了一天,都沒進屋去瞧過一眼。衛家除了周大紅那個棒槌,一個女的都沒過去看過。”
說到這兒,錢二媳婦頓了頓,問:“你今天看到良峰叔了嗎,他在幹啥?”
錢老二蹙着眼睛,想了一會兒,道:“沒幹啥,還是像平常那樣,到處溜達。”
錢二媳婦眼睛斜着他:“家裏添孫子,兒媳婦難産,良峰叔啥時候這麽缺心眼了,這個時候還到處溜達。”
錢老二聽了媳婦的話,兩條眉毛扭了扭,問:“你在那邊,有看到永民是什麽反應嗎?”
錢二媳婦挪了挪身子,倚到枕頭上,漫不經心道:“他啊,沒一點得兒子的高興樣,眼睛還充着血,瞅着不正常。”
錢老二還是有點不相信媳婦的猜測:“會不會是太高興了?”
永民腦袋又沒打鐵,瘋了才會往自己頭上攬頂綠帽子。
這種事,是個男人都接受不了,衛民要是真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怎麽可能會吃這種啞巴虧。
錢二媳婦:“老娘眼睛又沒瞎,是不是高興,我還看不出來啊。我瞅着,衛二嬸他們,怕都知道陳麗生的這個,不是老衛家的。所以當初分家時态度才會那麽奇怪。你今兒是沒瞧見,二嬸子的臉啊,都黑成了鍋底,這哪像一個要抱孫子的奶奶。”
“二嬸子真不高興?”錢老二整個都震驚了,他噎了噎喉嚨,讷讷道:“這孩子不是永民的,那會是誰的?”
“我咋知道。”錢二媳婦睨了男人一眼:“明兒我割草,去我舅家坐坐,知青院就那麽幾個人,仔細點,不定就能知道是誰的了。”
錢二媳婦的舅家就在鳳平莊,她覺得,她那愛八卦的老舅娘,說不定知道點什麽。
錢老二:“你悠着點,可別瞎嚷嚷,衛二嬸子他們打斷牙齒往肚子裏吞,龜兒子都認了,不定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了去,別弄得大家都知道。”
錢二媳婦斜了眼錢老二:“我是那種人嗎?行了,行了,話說出來,我舒服多了,睡覺。”
憋在心裏的事吐了出來,錢二媳婦舒坦了,瞌睡上頭,一歪身子就睡下了。這次,換被鬧醒的錢老二,沒辦法睡了,翻來覆去的,腦袋裏全是衛永民頭發綠了的事。
翌日。
錢二媳婦說幹就幹,一早起來,背起背簍以割草為名,晃悠到了鳳平莊,而錢老二則一看到衛永民,就覺得他頭發綠了,兩口子都要魔障了。
周桂不知道,衛永民的事已經被錢二媳婦猜了個大概,遇上錢二媳婦去割草,還問了一聲。
過了一晚,周桂心裏的不爽,徹底散了去,又恢複了平常樣子,家裏地裏的忙,而衛良忠則開始和隊裏的計分員趙勇,算起了今年該交的公糧。
算了一天,得出賬後,衛良忠便開始組織隊員們稱公糧,然後交公糧了。
三天後交公糧,衛志勇和衛志輝也去了,衛子英年紀太小,被她奶給丢到了溝子裏,讓她和去衛老太玩。衛老太有點擔心又被衛子英纏上,來和她擠一張床,衛子英剛到呢,就把她支去了衛春玲那兒。
衛子英到衛良忠家時,衛春玲正帶着志武、志剛在收拾東西。
“春玲姐姐,你們這在幹啥呢?”衛子英扒着門檻,眯眼瞅着忙碌的三姐弟。
衛志學也在屋子裏,不過他沒動,坐在床沿邊,在幫志武志剛疊衣服。
衛春玲三姐弟回村,衛良忠家多了三個孩子,常年孤零零一個人的衛志學,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
“英子過來了,進屋來。”衛春玲朝衛子英招了擡手,衛子英手腳并用,爬過高高的門檻,颠颠來到衛春玲身邊。
“再有兩天我們就得上學了,我媽讓人帶信,說明兒回來接我們,我要走了,過年再回來看你。”衛春玲順手抓了把花生給衛子英,讓她剝花生玩,自己則繼續收拾東西。
衛子英聽到衛春玲要走,小嘴一癟,有點舍不得,可是想到她是去上學,小眼睛又亮了起來:“春玲姐回去吧,等什麽時候我和奶去城裏了,我就去看你。”
上次她媽說了,等不忙的時候,讓奶周末帶她和哥哥們去家具廠玩。
到時候,她就可以見到春玲姐姐了。
“嗯嗯,到時候我帶你去玩。”衛春玲笑眯眯回了句。
“志學哥,你好好養身體,等你身體好些,我讓奶帶你一起去城裏。”衛子英是個很貼心的系統,在和衛春玲說話的時候,也把衛志學考慮到了。
衛志學淡淡一笑:“去不了也沒事,回來給我講講就好。”
他這破身子,別說去城裏,就是走到甘華鎮都是個問題,城裏啊,他怕是一輩子,都沒機會去了。
衛子英小腦袋猛點,嘴裏忙不疊說着好。
幾個孩子說了會兒話,就牽着手去了衛老太那裏,今兒大人們都去交公糧了,中午這頓飯,就只能到老太太這兒來蹭了。
老太太見玄孫們都過來了,便讓大的帶小的,去地裏薅點菜回來,自己則慢吞吞地開始煮飯。
這邊老少的歡笑聲,和石灘新房那邊的冷清成了鮮明對比。
生完孩子才三天的陳麗,身子還沒緩過來,就得一個人起身弄飯吃,因為今兒衛永民也去交公糧了。
冷鍋冷竈,打開碗櫃一看,裏面除了一點豬油和一袋子面粉,便只有幾個雞蛋。
陳麗看着碗櫃裏的東西,眼眶微紅,偏這個時候,床上孩子還哭了。
陳麗覺得委屈,她不知道,她怎就把日子過成了這樣……
不能生了,她不能生了……她怎麽就不能生了呢。
陳麗現在後悔了。
早知道會如此,當初她就不該留下這個孩子,更不該把孩子扣到衛永民身上,若是沒有這個孩子,以衛永民對她的喜歡,就算是知道她前邊有男人,定也不會這般待她。
孩子出生這幾天,他除了給她端飯進房間,就沒和她說過一句話。
偶爾的時候,眼睛充着血絲。
這個孩子,成了衛永民心頭的一根刺,也成了,她心頭的一根刺。
陳麗聽到屋裏孩子的哭聲,抹了一把眼睛,吸了下鼻子,轉身回屋,把孩子抱了起來。
看着孩子那雙和那個男人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陳麗心裏也不知道想到什麽了,掀眼,往衛家老房子那邊冷冷看了一眼。
衛家,衛永民……
三十河東,三十年河西,如此對我,咱們走着瞧。
憤怒在此刻,紮進了心,陳麗抱着孩子哄了一下,等孩子不哭了,麻木的走進廚房,給自己烙了兩個豬油餅子,配着點開水填飽肚子。
八月初,交了公糧,放暑假的孩子們便陸續回轉了學校,衛春玲三姐弟也被陳舒敏接回了市裏,衛子英沒了小堂姐可以玩,就去找潘玉華玩。
這個暑假,衛子英廢的很,除了賣冰粉,一雙草鞋都沒有打,倒是潘玉華,又是做草帽,又是做鞋底頭花的,一個暑假都忙得不行。
潘玉華換了種手工品做,腦袋聰明的衛子英,偏動手能力差,做不了草帽也做不了頭花,只能繼續打自己的草鞋,打草鞋之餘,她還會偶爾背上小背簍,和馮勇還有周二柱,一起上坡去放風。
放風這個話,是她奶說的。
雖然孩子能掙錢了,周桂很高興,但周桂不想三歲的衛子英和潘玉華一樣,小小年紀,就一副老成的樣,她希望小孫女活潑一點,所以,衛子英就被攆出門了。
在和小夥伴玩的時候,衛子英也會偶爾去周柄貴家玩,每次去,她都瞥見周大柱,不是在推刨子,就是在用鑽子鑽孔。
周家院子裏,周柄貴因着兒子學手藝,去山上弄了不少木料回來,有個一心為孩子打算的父親,周大柱練手藝時,料子是一樣都不缺。
偶爾,周大柱還會向衛子英借她的小玩具。
衛子英的小玩具,那都是衛永華花心思弄出來的,裏面組成玩具的鎖扣,不是魯班鎖,就是孔明鎖,一般人拿到手,裝不了也拆不下。
衛子英大氣,沒記周大柱去年推她的仇,他想看,她就回家給他拿,什麽玩具小馬、魯班盒、還有小木頭做的車,各式各樣的,全給他看。
周大柱在練腿的時候,就會一邊走路,一邊研究衛子英的小玩具。
日子逐漸往前推,九月份中旬,蘇若楠和衛永華又回左河灣了。
衛子英一看到媽媽,就跟那小炮彈一樣,一下子就撞進了蘇若楠的懷裏,然後一步不落的,緊緊黏着她。
離開這麽久,回家了閨女還能這麽親近自己,蘇若楠可高興了,笑盈盈的,走哪都帶着她。
兩口子這次回來,給衛子英帶了幾本小孩看的連環畫,還給買了雙帆布做的白球鞋。這鞋子,衛子英可喜歡了,一拿到就穿到了腳上。
穿上鞋還不算,颠颠跑進屋,撅着小屁股,在櫃子裏翻啊翻,把衛春玲給她帶回來的小白花裙翻出來,穿到身上。
小丫頭也是會審美的,穿好裙子,還吊着媽媽,讓媽媽給她紮頭發。
衛子英的頭發年前被剃過,八個月過去,長是長出來了,但還不是很長,蘇若楠手巧,在她耳後面給梳了兩個小揪揪。
小丫頭這一穿,頓時就更好看了,就跟那年畫裏走出來的娃娃一樣,誰看了,都想伸手捏上一捏。
臭美的姑娘一收掇好,就笑眯眯地跑去讓周桂看。
從周桂那裏得了一籮筐的好看,還有點不盡興,還跑去溝子裏,讓衛老太看看。
看着活潑的小丫頭,周桂和蘇若楠都樂了。
蘇若楠回來,也知道陳麗已經生了孩子,她什麽也沒說,甚至都沒有過去看過一眼,把家裏收掇了一番,給孩子們煮了一頓飯,第二天下午,就準備回城裏了。
她倒是完全把陳麗這個人給抛到了腦後,但有的人,心就和那針眼一樣大,快要出月子的陳麗,聽到蘇若楠回來了,終是沒沉得住氣,在兩口子要走的時候,抱着小孩,來了老宅子這邊。
這是陳麗分家出去後,第一次來老房子。
這個月子,陳麗沒有坐好,人看着憔悴了很多,眼袋也很重,甚至還有黑眼圈。
她這模樣,和她剛嫁過來那會兒,簡直是天壤之別。
剛嫁進來時,她雖是二十八歲了,但面相看着卻很年輕,跟蘇若楠不相上下,但生完孩子後,也不知道是不是沒休息好,還是沒吃好,整個人看上去老了十歲不止,不知道的,怕還以為是周桂在磋磨她呢。
陳麗來到老房子這邊,沒進屋,跟個幽靈一樣,穿着一套寬松的衣服,站在院子裏,直勾勾地盯着蘇若楠。
蘇若楠被盯得莫名其妙,但也懶得理她,連句話都沒和她說,背上包,就準備走。
“我如今這樣子,你是不是很高興?”
兩人錯肩時,沉默的陳麗忽然出聲了。
蘇若楠腳一步,秀麗的臉龐轉向陳麗,目光第一次直視向她。
看了一會兒,蘇若楠收回視線,慢條斯理地說:“我為什麽要高興,你和我有關系嗎?”
漫不經心的語調,也不知道觸碰到了陳麗哪根神經,陳麗臉赫然一擡,半癡不颠的看着蘇若楠:“蘇若楠,永民不理我了,你心裏是不是很得意。”
分家後,太多的不如意,讓陳麗終于爆發了。
她把自己的不如意,全扣到了蘇若楠的頭上,她就覺得,若不是蘇若楠揭穿她在江省那邊的事,衛永民不會這麽對她。
在此之前,她知道,衛永民愛她。
很愛,很愛……
若是永民不知道孩子的事,必會一直把她捧在手心裏,她會比蘇若楠更幸福。
可現在是……
這一切都是蘇若楠造成的,是她造成的。
連她不能生,也是她害的。
以永民對她的心,若是不知道孩子的事,肯定第一時間帶她去醫院,在醫院裏,有那麽多醫生守着,她一定不會傷到身子。
想到這些,陳麗心裏就越發憎恨蘇若楠。
她惡恨恨的刮着蘇若楠,歇斯底裏地吼道:“你就是見不得我好,同是下鄉的知青,你心腸怎麽就這麽歹毒,我好好和永民過日子,哪妨礙到你了,我現在的這樣子,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陳麗,你與其來埋怨我,還不如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你和永民之間,為什麽會這樣,難道還需要我來說嗎。”蘇若楠淡淡睨着陳麗,神情自若,不見氣惱。
她這雲淡輕風的樣子,愈發刺激陳麗,陳麗眼睛一瞪,伸手就想扇蘇若楠。
蘇若楠眼睛一蹙,就要伸手,卻在這時,向來木讷的衛永華,反應比她更快,手一伸,就将蘇若楠拉到了自己身後。
“陳麗,你莫不是當我衛永華是死人不成。”
衛永華平時不聲不響,關鍵時刻卻很靠得住。他将蘇若楠護到身後,憨厚的眼睛,瞬間浮出怒氣。
陳麗薅人的手落空,不依不饒,轉身還想打蘇若楠,本來不想和她計較的衛永華,這會兒是真生氣了,他手一伸,一把将陳麗推開:“陳麗,你再胡攪蠻纏,信不信我真動手了。”
衛永華這一推,推得陳麗一個踉跄,倒退了幾步,懷裏抱着的孩子,颠簸着差點沒掉到地上。
“做啥呢,做啥呢,陳麗,你個仙人板板,月子都沒做完,就敢踏進我家院子,老娘撕了你。”進屋拿東西的周桂,聽到外面陳麗的聲音,忙不疊跑出來。
一出來,周桂就氣得要死。
農村習俗,沒出月子的人,來蹿門那是很晦氣的事,他媽的,這陳麗敢月子期間踏她院子,她是想害他們老衛家,還是怎麽着。
周桂老眼怒瞪,撸起袖子,就沖上去想打人。
“娘,別氣,打她,髒你的手。”蘇若楠見周桂要打手,忙不疊攔住她。
陳麗這個樣子,輕輕一推,就能把她推倒。
婆婆這個時候動手,這萬一要被賴上了,那他們就是有理都變成沒理了。
招呼住周桂,蘇若楠看向陳麗,冷言道:“陳麗,你自己做過什麽你心裏清楚,再胡鬧下去,我會将你的事上報知青辦,讓知青辦來處理。”
蘇若楠一說上報知青辦,瞎鬧騰的陳麗,瞬間頓住了。
“你們衛家欺負人,你們欺負人。”
知青辦三個字,似乎很能震懾陳麗,陳麗紅着眼,一副倍受委屈的樣子,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地往新房那邊跑了。
“到底是你陳麗在欺負我們,還是我們在欺負你,你要覺得我們衛家欺負你,那行,咱們現在就去找公社,找領導們評評理去。”周桂被陳麗那欺負人的話,給氣得要死,沖着陳麗後背大吼道。
這個娼婦,都讓永民喜當爹了,還敢在這叫嚣他們欺負人。
他們要真欺負人,他陳麗就該被人拉去游街了。
破鞋,掃把星……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才攤上她這麽個玩意。
還有衛永民那個畜生,養他二十幾年,他就娶這個糟心婆娘來氣她。
“娘,別管她,她下次要是還敢來鬧,你就拿着上次我姐寄來的信,拉她去知青辦。”蘇若楠見陳麗跑走,輕輕松開了周桂的手。
周桂詫異:“那封信管用?”
蘇若楠:“當然管用,那可是她不檢點,把我們衛家當冤大頭的證據,她若還來鬧你,你就把信拿到知青辦去,就說下鄉知青欺負人。”
“好,好,好,聽你的,她要還敢來,我一定就這麽辦。”周桂眼睛一亮,登時知道該怎麽辦了。
雖然老衛家兒子被帶綠帽子的事很丢人,但她陳麗要是不知收斂,那就大家一起丢人吧。
至于兒子丢臉後會怎麽樣,管他呢,都特麽娶個這種婆娘氣她了,她還顧他的臉幹什麽。
事兒要是真爆出來,大夥最多說他兩句眼瞎,又不會少塊肉。
陳麗今兒這一鬧,可算是徹底把周桂給鬧起火了,連衛永民的臉面,都不再顧了。
“行,那我就走了,等下次放假,再回來看你們。”
處理了陳麗的事,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