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
錢二媳婦心裏好奇的緊,她這段時間,得空了就去鳳平莊割草,這都割了這麽久,卻楞是沒打聽出,和陳麗搞到一起的到底是哪個野男人。
不過,她不知道,但她卻覺得,衛家這邊肯定知道。
“瞎說什麽呢,去去去,我忙着,沒時間搭理你。”周桂推了推錢二媳婦,擡腳就準備回屋。
錢二媳婦被推開兩步,看着不願說的周桂,她跺了跺腳,小跑着跟上,攤牌道:
“二嬸子,你這次咋這麽好欺負呢,那死婆娘都給永民兄弟帶綠帽子了,你怎麽就忍得下去了,你趕緊跟我說說,那個野男人是誰,陳麗敢跟野男人合夥起來這麽欺負咱老衛家,還想讓老衛家給他們養野種,呸,咱不能依他們,你就該雄起來,帶大家打上門,人手不夠,我家錢老二借給你用,這口氣,咱們不能憋着……”
一只腳剛跨進門檻的周桂:“……??”
這個莽(mang一聲)子媳婦,是咋知道陳麗給永民帶帽子的事的?
周桂一楞一楞轉頭,兩只眼睛定在嘴巴一張一合的錢二媳婦身上。
“看着我幹什麽,我在給你說事呢,這口氣,咱們不能忍,忍了,就真成烏龜王八蛋了。”錢二媳婦被周桂看得莫名其妙,歪了她一眼,道。
周桂沒否認,讷讷問:“你怎麽知道的。”
錢二媳婦翻了個白眼:“那死堂客生野種那天,你表現的這麽明顯,我眼睛又不是瞎的,會看不出來。”
周桂見她嚷起來,就不收聲了,手一伸,一把捂住她的嘴:“你沒出去瞎嚷吧?”
錢二媳婦甩了兩下腦袋,甩掉周桂的手:“我腦袋又沒打鐵,這種事,你們都沒嚷,我嚷啥嚷。”
“沒嚷就好,這又不是啥好事,外人知道了,指不定會怎麽笑話我們家呢。”周桂聽她沒到處亂說,放下手,往屋裏走。
錢二媳婦擡腳跟上:“說出去永民是丢臉,但更丢臉的,不是她陳麗嗎,她這事要放到以前,可是要沉溏的。二嬸子,這口氣,你該不會就這麽咽了吧。”
這可不是二嬸子平時的作風。
周桂:“永民都認了,我還能怎麽着。”
錢二媳婦啐了一口:“永民眼瞎了不成,他得有多喜歡那婆娘啊,這種事都認。”
周桂斜了她一眼:“你別出去嚷,咱自己知道就成。”
“你都不管,我還嚷什麽嚷,那個野男人是誰?是知青院的嗎?咱們不能明面上收拾他,趁夜摸黑套他麻布袋,出口氣總行吧。”錢二媳婦歪了歪嘴。
毛的個不嚷,不嚷她就不姓許。
她不但要嚷,還要嚷得全村都知道,讓狗日的陳麗沒臉見人。
周桂:“我倒是想出口氣,但他人在江省,我去哪出氣。”
錢二媳婦微楞:“啊,江省的?”
野男人竟是江省人。
對了,上次聽說陳麗在和永民處之前,回過一趟江省,這死女人,莫不是就是那時候懷上的野種。
一懷上野種就嫁給永民,她,她這在算計老衛家啊……
衛永民這個豬油蒙了心的,都被女人算計成這樣子,還特麽願當烏龜。
——窩囊廢!
“嗯,江省的。”周桂耷下眼睛:“別好奇了,回去吧,我還有事要忙呢。”
“嗳,那我回了,二嬸子,你別委屈,回頭找到機會我幫你撕她。”
錢二媳婦神情複雜地瞅着周桂,就覺得,這次她老嬸子可受委屈了。
她一輩子風風火火,爽利的嬸子,哪受過這種氣啊,衛永民太不是人了,娶這種婆娘來氣老娘,要她說,就是打少了。
錢二媳婦覺得周桂受委屈了,回了新房子的陳麗,也覺得自己受委屈了。
衛家太欺負人,一家子合夥起來欺負她。
早知道衛家這麽不是人,當初她說什麽也不會選他衛永民。
陳麗現在後悔嫁進衛家了,去年,她剛知道懷孕那會兒,本來是想在知青院裏找個人嫁的,但衛永民一直纏着她,口口聲聲說喜歡她,她見嫁進衛家的蘇若楠日子過得好,猶豫了一下,想嫁給衛永民也成,至少不會受啥氣,而且,鄉下小子,就算她以後回城了,他也拿她沒辦法,誰知道,選錯了人……
陳麗難受死了。
然而,真的讓她難受的,還是一個月後。
差不多又過了一個月,公社廣播喇叭裏,社長那帶着地方方言的聲音,鄭重地宣布了一條消息,那便是高考恢複了。
公社鼓勵所有在下鄉知青,踴躍報名,想要參加高考的,都可以去公社找他拿報名表。
甘華鎮這邊情況和別的地方不大同,山高水遠,耕地不是很多,自家山溝溝的老農民都吃不飽,偏每個月,還得撥糧食養知青。
老知青幹活勉勉強強能看,新來的知青,那完全就是浪費糧食。若不是市裏有任務指标,公社社長早就不想要知青了,這會兒高考消息下來,社長腦袋一轉,就想把這些不事生産的知青,全給弄回城裏去。
所以,喇叭裏,公社社長說的聲情并茂,并鼓勵道,這是回城的機會,大家要多努力。
出了月子,背着孩子正洗衣服的陳麗,在河邊洗衣服的媳婦口裏,聽到了這個消息。
得知消息,陳麗腦袋剎那間空白,也不知是受了什麽打擊,身子一個不穩,大人和小孩,竟都栽到了河裏……
一聲撲通,浪花瞬間炸開。
幾個正在談高考的媳婦,一轉頭,便見蹲在一旁邊的陳麗,落進了水裏。
大夥震驚,反應過來,趕忙撈人。
好在這會兒洗衣服的人多,陳麗栽進去,喝了兩口水,便被拉了上來。
雖然撈起來的及時,但大人小孩子卻全都打濕了。
“陳麗,你還站着幹啥,趕緊回去換衣服,你家小子全身都濕透了,不快點,不定要生病。”
幾個媳婦把人拉起來,卻見陳麗呆呆地站在原地,動都不動一下。
其中有個媳婦看不過去,吱聲喊了嗓子。
陳麗神情木讷,腦袋裏全是恢複高考的事。
高考恢複了,高考恢複了!!
她這段時間,都在折騰什麽,都在折騰些什麽……十年她都熬過去,為何會在這最後這一年,把自己弄到這般田地。
陳麗心思紊亂,雙眼茫茫然然,毫無焦距地盯着河面。
她這樣子,看得幾個媳婦心裏打突。
“你幹什麽呢,你家小子在哭,趕緊回去給他換身衣服。”
趙勇媳婦瞅着陳麗那模樣,心裏有些發毛,手一伸,用力拽了她一下。
陳麗踉跄了兩步,終于回神。
她嘴角一扯,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衣服也沒提,丢在河邊,背着孩子魂不守舍往石灘那邊走去。
大夥盯着她離開的背影,心裏都膩歪得不行。
“有毛病吧,洗個衣服還能掉河裏面去。”有個媳婦啐了一口,嘀咕道。
“你懂啥呢,高考恢複,她卻嫁人了,這不是在後悔嗎?”
“她後悔啥後悔,高考恢複了,她又不是不能去考。”
“她現才剛生完孩子呢,衛二嬸又不給她帶孩子,她有時間去考。”
“那不是還有永民嗎,永民也可以帶孩子啊。”
“永民高中畢業,他也是可以去考的。說到永民,我給你們說個事兒,你們可別拿出去亂傳。”
提到衛永民,其中一個媳婦東張西望了一眼,壓低聲,小聲道:“我聽鍋子頭娘說,衛永民好像厭了陳麗,生孩子那天,他都沒進屋瞅一眼。”
“厭了,這麽快?這不是他鬧着非要娶的嗎,咋這麽快就厭了呢?”
“噓,你小聲點,那天,我聽鍋子頭娘嘀咕過幾句,說陳麗生的這個兒子,沒一點像永民。”
大夥震驚,愣了一會兒,才道:“不是吧,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又不是我亂說的,這是鍋子頭老娘說的。”
“那啥,這孩子可能真不是永民的,前天我和錢二媳婦去山上打柴,錢二媳婦說,這孩子是陳麗跟個江省一個野男人搞出來的,還說,其實衛二嬸他們都知道。”幾個女人說到孩子,旁邊有個一直沒吱聲的媳婦,按捺不住接嘴道。
這媳婦話一出,低聲聊天的人,頓時震驚了。幾個媳婦面面相觑,都有點回不過神來。
“錢二媳婦親口說的?”
“嗯,說是二嬸子告訴她的。”
“呸,還特麽是城裏來的呢,要不要臉了,這種事都幹得出來。”
“難怪衛家對陳麗的态度這麽奇怪,敢情原因在這裏啊,衛永民是怎麽想的,咋就心甘情願當了這綠毛王八呢。”
另一邊,回了石灘子的陳麗,木木呆呆坐在板凳上,也沒說給孩子換衣服,就那麽盯着屋外面,小孩子一直在哭,然而她卻始終無動于衷。
這一坐,就足足坐好幾分鐘,等她從自己的情緒中回過神來,背上小孩聲音都哭啞了,而且,還因為衣服打濕太久沒換下,涼到了,發起了燒。
走神的陳麗,終于緊張起來,她抹了一把眼睛,趕忙給孩子換衣服。
換好衣服後,摸了摸小孩的額頭,發現小孩子溫度有些烙手,她心裏一個咯噔,把孩子套到背上,在家裏翻找了一下,沒找到衛永民這段時間賣籮筐攢下的錢翻出來,背上孩子,就往鎮上衛生所走了去。
坡上自留地裏,帶着衛子英,正在挖地的周桂,也聽到了高考恢複的消息。
聽到消息剎那,周桂就幹不下去活了,把那邊在挖蚯蚓的衛子英喊過來,一手扛鋤頭,一手夾着衛子英,像夾猴子似的,就往家裏走。
“奶,我挖的蚯蚓還沒拿。咱拿去給雞吃,吃了多生蛋。”被奶奶夾在咯吱窩裏的衛子英,盯着自己裝蚯蚓的破碗,道。
周桂:“沒事,等會讓你爺來拿,走,回去收拾一下,等會兒和奶一起去市裏,看你媽去。”
“奶,去市裏,真的嗎?”衛子英一聽要去市裏,小眼睛忽地亮了。
哎呀,她早就想去市裏看看了,但是卻一直沒有機會,人小沒人權,爸爸媽媽不帶她,奶奶又不去城裏,害得她到現在還不知道西口市在哪個方向。
“嗯,真的。”周桂随便應付了一句,夾着衛子英回了家。
回家後,周桂把衛子英擱到地上,進了隔壁錢老二家。
錢二媳婦這會兒正在捅耗子洞,說是廚房裏有只耗子打了洞,裏面有窩耗子,正在捅呢,想把那窩耗子弄出來。
“二嬸子,你咋過來了。”錢二媳婦灰頭土臉地看着周桂。
周桂:“娃她二表嬸,我要去城裏兩天,這兩天,你幫割兩背豬草,還有河裏的鴨子,晚上一起幫我趕回來一下,回頭志勇志輝放假了,我讓他倆給你打兩天柴。”
衛良峰腿不好,割豬草這種要蹲下的活,他幹不了,周桂要去城裏,家裏一些每天都必須要幹的事,只能讓錢二媳婦幫忙幹一下。
錢二媳婦拍了拍腦門上的灰:“去看永華兩口子啊,去吧,家裏我給你瞅着。”
相鄰這麽多年,兩家一直都是這樣,誰要有個啥事,都是讓隔壁幫忙喂雞喂鴨,照看家裏,所以錢二媳婦沒一點推脫,一口就應下了。
“那我去了,這兩天就麻煩你了。”周桂樂呵一笑,就回了自己家。
到家後,她進進出出,給衛子英收了套換洗的衣服,然後找了個幹淨些的小背簍,将一兩個月前,蘇淩雲給蘇若楠帶來的高考材料給全收到背簍裏,裝好後,在書上面放了張帕子隔上一層,把竈上熏着的臘豬蹄給弄下來,拿了谷草包着,放在書上面。
做完這些,又在家裏轉了一圈,先是掀開米缸看了一下,見米缸裏米不多,便收了帶米進城的打算,轉而把盆子裏存放的二十幾個雞蛋給弄出來,放到一個小木桶裏,為防雞蛋在路上撞壞,還往小木桶裏給裝了一些糠,最後便是打開腌鹹鴨蛋的壇子,撈了十幾二十個鹹鴨蛋裝進袋子,雜七雜八收了一大背東西,最後給衛良峰說了一聲,帶上衛子英,就往鎮上走。
兩祖孫到了鎮上時,恰好撞見陳麗抱着孩子,從衛生所裏走了出來。
兩方撞見,都楞了一楞。
周桂瞥了眼陳麗,然後就直接無視了她,帶着衛子英往汽車停的地兒走了去。
陳麗沒動,神情不明地盯着周桂背上的背簍。
她眼尖,好像在背簍下面,看到了好些書……
她盯着那些被壓住的書,腦子裏不知在琢磨什麽,等周桂和衛子英上車後,她眸子一暗,背着孩子,去了鳳平莊那邊的知青院。
甘華鎮一天有兩趟去城裏的車,周桂趕巧,剛坐上中午十一點過出發的那一班。兩祖孫坐了兩個小時的車,就到了西口市的長江渡口處。
西口市還沒過江大橋,汽車到了渡口,等了差不多二十幾分鐘,才等到過江的船靠岸。
船一靠岸,汽車就緩緩駛向甲板,上了船。
這是衛子英第一次見長江,小丫頭呆她奶懷裏,大眼睛好奇盯着車窗外。
如今雖是入秋,長江水已不如夏季那般洶湧,但依舊看着很壯觀,一眼眺望過去,江面白帆點點,水波蕩漾,讓人心曠神怡。
江上還有幾艘打沙船,正在勞作,轟鳴聲老遠都能聽得到。
十幾分鐘後,船靠了岸,汽車再次啓動油門,往西口市汽車站駛了去。
如今這年頭,西口市還不算很繁華,建築也不高,最多也就四五層樓,唯一比較高的,就是西口市前兩年前才建成的醫院。汽車站在市中心,從渡口那裏上岸後,汽車又開了十幾分鐘才抵達汽車站。
汽車站人多,周桂擔心衛子英走丢,一下車,就麻利地拿了根布繩子,系在了衛子英的手腕上。
今兒進城,她背的東西太多了,空不出手抱衛子英,所以,只能把小丫頭套着。
祖孫倆跟着人群,走出汽車站。
周桂牽着繩子,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後帶着衛子英進了旁邊一家賣包子的國有商店,周桂買了兩個包子,随便問了一下老板,南山家具廠該怎麽去。
這老板也是個熱情的,給周桂指了汽車站對面的公交車站,說坐五路電車,就能抵達南山家家具廠。
周桂向老板道了聲謝,帶着衛子英過了馬路,然後在公交車站下靜靜地等着車子。
衛子英第一次進城,心裏對啥都好奇的很。
雖然這個年代,比不上星際時代發達,但也另有一番景色,衛子英當系統那會兒,對外面的認知,全是來自于制造者的輸入,不懂,也不知道該如何欣賞,但現在她是人,有好奇心,她肉眼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值得她探索的。
等車這會兒功夫,小丫頭便把周遭環境記住了。
她笑吟吟的,一邊吃着小包子,一邊聽着馬路上,自行車的鈴铛聲和汽車聲。
吃着吃着,她眼睛一瞄,便見公交車站旁邊,走過一大一小兩個人。
大的是個男孩子,看着應該有十五六歲了,而小的則是個女孩,七八歲左右。
女孩手上拿着一根冰糕,穿着一件粉紅色的蓬松小裙子,頭發打理得很精致,梳着兩個小馬尾,馬尾上還有兩朵紅色的頭花。
這女孩子長得精致,打扮的也很精致。
正啃包子的衛子英,在看到這個女孩剎那,烏黑眼睛就凝在了別人身上。
看的時候,她眼睛裏還充斥着一絲探究。
衛子英的記憶很好,只要見過或是看過的人,就沒有一個她不記得的。
旁邊等車的女孩,雖然陌生,但衛子英卻認得她。
暑假,她大姨來的那天,她曾在甘華鎮上見過她。
那天,這個女孩子坐在收購站外面的石墩子上,一直盯着玉華姐姐看,那天陪在這個女孩身邊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成年男人,今天陪在這個女孩身邊的,則換成了另一個人。
不過,就是換了人,衛子英也能從這三個人相似的面容上,猜出他們的關系。
這三個人,應該是三父子……
“大哥,我上次真看見了她,她在甘華鎮上賣冰粉。”
吃着冰糕的女孩,雖然穿得可愛,但是臉上的表情卻是不怎麽可愛。
一雙本該澄澈的眼睛,透着憎惡,不懂收斂的情緒,敗壞了她給人的感覺,小小年紀就露出種驕橫跋扈。
衛子英被她吓了一跳,雙腿往周桂跟前挪了一下。
甘華鎮和賣冰粉這兩個詞一出,等車的周桂心裏疑惑,掀眼,往這對兄妹身上瞅了一眼。
冰粉……
今年鎮上賣冰粉的,可就只有她們這一家,這閨女是在說誰?
“看到就看到了,當不知道就成。”一旁,少年神情淡淡,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他說完話,扭頭往前邊的馬路看去。
這一看,一雙眼睛就撞進了周桂探究的眼神裏。
少年疑惑,蹙了蹙眉頭瞥開眼,而那吃雪糕的女孩,也看到了車站處,等車的周桂和衛子英。
看到衛子英剎那,她臉頰浮出了絲絲狐疑,片刻後,也不知從衛子英臉上看了出啥,她眼裏一驚,不等車了,拉着身邊的少年就往車站後面走去。
而衛子英則在她伸手拉少年時,眼尖的,在她手腕上發現了一個木制的小葫蘆。
看到這個葫蘆剎那,衛子英黑溜溜的眼睛,登上現出驚疑。
木葫蘆……
嗯嗯嗯,玉華姐脖子上也有一個來着。
啊,看來上次不是自己想多了,而是這個女孩真的認識玉華姐,看她神情,她對玉華姐,不止是認識這麽簡單,她……還很讨厭玉華姐。
奇怪,她幹嘛讨厭玉華姐姐?
衛子英和周桂都因為這個女孩,陷入了短暫的走神中,兩祖孫都有些泛迷糊,暗暗猜測這個女孩是誰。走神間,去南山的電車也來了,車子一靠站,周桂就立馬回神,帶着衛子英坐上了車。
從汽車站這裏坐車去南山家具廠得要五分錢,車上沒幾個人,周桂付了錢,就抱着衛子英,坐到了靠車窗的位子上。
衛子英這會兒沒了看稀奇的欲望,小眉打成了一個結,一直在想剛才那個小女孩的事。
“英子,咋了?”孫女額頭都皺出個川字了,周桂想當看不到都不成,垂頭,疑問道。
衛子英回神,往車窗外瞅了眼,然後擡起小臉蛋,看着周桂:“奶,剛才那個吃冰糕的小姐姐,我見過了。”
“見過,在哪兒見過?”周桂一聽,老眼楞了楞,趕忙問。
剛才那小女孩的話,明顯指的就是他們。
鎮上就一個冰粉攤子,還是自己孫女和潘家閨女搗鼓出來的,就是不知她嘴裏說的‘他’到底是說哪個人。因為,每次英子和玉華去賣冰粉身邊都跟了人。
“鎮上,就是大姨來的那天,那個小姐姐坐在收購站門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玉華姐,後來,她被一個叔叔抱走了。那個叔叔應該是他們的爸爸,因為他們三個的臉很像。”
衛子英說到這裏,小臉皺了起來:“奶,我剛才瞅到小姐姐手腕上,也有個木葫蘆,和玉華姐的木頭葫蘆很像。”
“看玉華,還有個木葫蘆……”周桂聽到衛子英的話,蹙着眼睛想了會兒,然後似乎明白了什麽,道:“英子,這事你別吱聲,誰也不說,潘玉華那兒,你也別提。”
木葫蘆……
當年玉華那閨女被撿回來時,身上除了一身穿的,就只有這個木葫蘆。
這事,整個生産隊的都知道。
當初潘家把閨女要過去時,村裏就有人說,讓潘家把那個木葫蘆給收起來。
孩子身上放了東西,這明顯就有要認回去的打算。潘家養人一場,總不可能養大了,讓別人來摘桃子。但潘家那邊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那木頭葫蘆收了一段時間,又系到了閨女的脖子上。
兩個相同的木葫蘆,剛才的一大一小不定和玉華那閨女有關系。
唯一讓周桂迷糊的,便是那對兄妹的态度。
聽他們談話,他們似乎很不待見玉華閨女,特別是那個小閨女,提到時,語氣中都透着厭惡。
這事,等回去了,她得去和潘宏軍兩口子吱一聲。
“嗯嗯,奶不讓說,我就不說。”衛子英乖巧點頭。
她其實弄不明白為什麽奶奶不讓多話,但她是個聽話的乖統統。
祖孫倆說了兩句,便歇了聲,靜靜地看着窗戶外,與此同時,那離開車站的兩兄妹,在她們上車後,又回到了車站處。
大的那個少年,盯着跑遠的公交車,已略顯鋒芒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小玉,你沒看錯,那個小丫頭真和她在一起?”少年盯着車,問身邊的小女孩。
被叫小玉的姑娘,緊咬着唇,有些緊張:“真看到了,她們關系好像很好,大哥,這小丫頭好像聽到我的話了,她不會回去告訴她吧。”
少年:“告訴就告訴,過兩天我們就要回去了,一個鄉下長大的丫頭,她沒本事找到我們。過幾天我們回去時,你記得哭兇一些,讓爺奶跟我們一起走,等爺奶也離開了西口市,爸就不會再來西口市了。”
只要爸爸不再來西口市,那個當初他親手丢掉的丫頭,就永遠不可能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嗯,我一定會把爺爺奶奶一起帶回去。”小玉聽到哥哥的話,眼裏的緊張,忽得散了去。
爺奶離開,爸爸肯定不再回西口市,他不回來,就沒機會遇上她。她一輩子,都只能在那山溝溝裏當她的村姑,永遠也甭想回去。
只要她不回去,那個該死的壞女人就不會回家,時間久了,爸爸肯定會和壞女人離婚,等他們離了婚,她媽媽就有回來的希望了。
馬路上,電車慢慢馳過來,兩兄妹結束對話,一前一後上電車,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另一邊,衛子英窩在她奶的懷裏,稍稍睡了一會兒,電車就停在了南山十字路口處。
聽到售票員喊南山到了,周桂把衛子英喚醒,然後把背簍搭上肩膀,牽着衛子英下了車。
西口市南山這邊有不少廠子,鞋廠、酒廠、紡織廠、如今又新落了一個家具廠。周桂也是第一次來這裏,兩祖孫兩眼一瞎,看着那幾條分叉的馬路,楞是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
現在是下午三點過,這一片的人,幾乎都在上班,路上連個人都沒有,兩人找了一會兒,終于在分叉路口處,找到了一個路标牌。
周桂不認字,盯着路标牌看了好久,都沒看得明白。
三頭身的衛子英夠着腦袋,墊腳一跳一跳的,才終于在路标杆子最上方的牌子上,看到了家具廠幾個字。
“奶,奶,這邊。這邊是去家具廠的路。”
看清楚家具廠的牌子指的方向後,衛子英手一指,指着最左邊的馬路,朝周桂道。
周桂瞅着左邊那條路,又瞅了瞅衛子英:“你咋知道是那邊?”
衛子英仰着小臉:“牌子上寫的。”
周桂詫異:“你認得字?”
小孫女還沒開始讀書,什麽時候就認得字了?
衛子英小胸脯一挺:“哥哥教的,我都記住了。”
周桂聞言,眼珠子都瞪大了,她讷讷問:“都,都記住了?”
哎呀,老頭子說英子聰明,腦袋轉得快,她還當他和她一樣,是帶了幾層眼鏡在看自家娃呢,沒想到,英子還真聰明。
三歲半,都會看路牌子了。
出息了,出息了,她家英子出息了。
“記住了,我都會背哥哥的課本了。”被奶奶質疑,衛子英有點小傷心了,小嘴癟着,直勾勾地看着她奶。
周桂一拍腿:“哎呦,我家英子真聰明,回頭奶給你煮豬腦花吃,以後肯定還能更聰明。”
“……??”衛子英小眼冒圈圈。
統統聰明,關豬腦花什麽事……
“走,先找你媽去。”周桂高興,手一伸,把衛子英撈進咯吱窩裏,就往衛子英指的那條馬路走了去。
還真是一個敢指,一個敢走。
這要換成別家大人,不定還以為小孩子在亂指路呢。
祖孫倆順着左邊那條馬路一直往前走,大概十幾分鐘後,就看到了一個廠子。
廠子的大門是半掩着的,大門樹蔭下,有個五十出頭,穿着件白色的确良背心的男人,坐在一把竹子做出來的搖搖椅上,手裏搖着蒲扇,嘴裏哼着小曲,
周桂到了地兒,擡眼看了看廠子,牽着衛子英走到那惬意的男人跟前:“大兄弟,請問,這兒是家具廠嗎?”
嘴裏哼着小曲的男人聽到聲音,睜開眼睛,看着帶了個娃,還背着滿滿一大背簍東西的周桂,問:“是啊,這兒是家具廠,老嫂子這是來找人嗎?”
周桂一笑:“來找人,大兄弟這廠現在能進嗎,我是衛永華他娘,來給他送點東西。”
“嗳,是嬸子啊,能進能進,走,我帶你進去。”看門的男人,聽說周桂是衛永華的娘,态度一變,倏地熱情起來,老嫂子都不叫了,直接把周桂升級成了嬸子。
他從搖搖椅上坐起來,把蒲扇擱到椅子上,領着周桂和衛子英,就往廠裏面走。
周桂是個嘴會來事的,才進廠一會兒,就弄明白了這個男人是誰,也弄清楚了衛永華小兩口在廠子裏的情況。
這男人叫左大河,是家具廠看門的。
據他所說,衛永華現在是家具廠裏手藝最好的一個師傅,那打出來的家具款式,比總廠江省那邊的還要精美好看,現在,他都不下場打家具了,只負責研究家具款式。而蘇若楠在進了會計部後,廠裏賬理沒理清不知道,就知道她前不久出去進趟館子,就給家具廠拉進來了第一單生意。
那就是給西口市中專學校打床。
五百套上下鋪的床。
因為這,廠裏這會兒正在趕工呢。
廠子才成立多久啊,這就開紅了,總廠那邊過來的人都佩服得豎起了大拇指。周桂仔細聽着左大河的話,越聽,心裏就越高興。覺得自家兒子和兒媳婦太有本事了。
衛子英也高興。
爸爸媽媽能一進廠就站住腳,并且還能在廠裏發揮這種作用,工資肯定不低,按他們的工資,要是存上個一兩年,不定他們家就會有第一筆發展的資金了。
左大河領着周桂來到廠裏左側的一幢筒子樓前:“嬸子,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喊永華兄弟。”
“嗳,那麻煩你了。”周桂笑吟吟朝左大佑道了謝,等他走後,她便放下背簍,打量起了筒子樓。
這家具廠,只是一個街道小廠,雖然也是國營單位,但卻比不得西山那邊的工業廠區。
廠子占地面積雖寬,但住宅區這邊的筒子樓,卻只有一幢,且還只有五層。擡眼一數,就能數得出有多少房間。
周桂看完這筒子樓,稀疏的眉頭就揪了起來,嘆口氣,朝衛子英道:“哎,我聽他們說,一般廠裏的住房,都只有屁股大點,也不知你爸媽住的房子,有多大,塞不塞得下我倆。”
衛子英盯着筒子樓上密集的房門,同樣有些擔心:“奶,我們都瘦,不占多少地方的,應該能塞得下吧。”
衛子英有些不确定了。
沒辦法,筒子樓上開的門實在是太多了,按她分析……爸爸媽媽住的地方,應該不會太大。
奶的擔心,保不準要成真。
周桂:“等會瞅瞅,要是裝不下,英子啊,咱們住一晚就回去,等以後你爸媽掙錢了,換大點的房子了,咱們再來。”
衛子英重重點頭:“嗯。”
兩祖孫這兒說着話呢,去叫人的左大河很快便把蘇若楠兩口子給叫過來。
回來的蘇若楠,額頭上浸着點點汗水,而衛永華就更別說了,頭發上竟還沾着不少不木屑,顯然,兩口子先前應該都很忙。
“娘,你怎麽來了。”蘇若楠看着招呼都沒打一聲,突然就進城的祖孫,忙不疊問。
剛才聽到左大河說,老娘找到家具廠來了,她還以為他在哄人,要不是左大河誇英子乖,她還不信。
“來給你送點東西,永華,把背簍帶上,咱回去說。”周桂看了眼跟過來的左大河,沒在這當口說什麽,而是想先去看看衛永華他們住的地方。
衛永華應了一聲,把背簍帶上,給左大河打了聲招呼,領着人就往樓上走去。
兩口子的屋子在二樓靠樓梯的旁邊,樓梯口處,還有一個鐵桶摻水泥糊出來的爐子,這爐子看着不像是燒煤球的,倒有點像是燒柴的。而這種奇怪的爐子,不止樓梯口這裏有,幾乎每家門前,都放着一個。
也對,這麽大個家具廠,缺啥也缺不了柴火。
燒煤球要錢,但燒家具廠不要的邊角料卻是不用花錢,只要是會過日子的,都不會去燒煤球。
一家四口進了屋,衛永華把周桂帶來的背簍放到地上,從溫水瓶裏倒了點熱水到盆子裏,讓周桂和衛子英洗把臉。
而周桂和衛子英則一進屋,就先打量起了他們兩口子住的地方。
果然,兩祖孫猜對了,爸爸媽媽、兒子兒媳婦住的地方,還真的只比屁股大一點,還沒他們鄉下的廚房寬敞。
屋子裏,一個木衣櫃、四根凳子一張桌,就占了房間一半,靠窗的位子是張一米五的床,除此之外,靠牆壁處還有一把木頭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