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離開市政府,衛家一家子人沉默地回了家具廠,然後在蘇若楠他們那間小的擠都擠不開的屋子裏吃了一頓飯,周桂和衛良峰就帶着衛永民回了左河灣。

上車的時候,周桂本是想把衛子英也帶走回去的,但蘇若楠說,讓衛子英在城裏玩幾天,等過幾天他們就有假,到時候他們把衛子英帶回去。

周桂想想便也同意了。

她家英子雖然只有三歲,但精明着,丢不了的。

在車站送走了老兩口,蘇若楠和衛永華帶上衛子英,轉道去了衛永凱上班的齒輪廠。

西口市雖然只是一個市,但市裏的廠子卻比較多,蘇若楠他們這種小廠便罷,像衛永凱上班的這種重工業廠,就有好多家。

煉鋼廠、機械廠、齒輪廠、無數個重工業廠……奠定了西口市在西南地區特殊的地位,這些重工業廠全都在西口市西山這一片。

西口市雖然是依江而建的城市,但卻是坐落在無數山地下,除了沒有東山,南山、西山、北山、各占了一個區域。

南山多為輕工業,西山則為重工業,北山還沒開發,只北山腳下那一片,有個市集和一個建了一些年的動物園。

齒輪廠占地極廣,裏面的員工還包分配房子,不但如此,還有專門的職工子弟學校,分小學和中學。這學校,是這邊幾家廠子聯手建的,幾家重工業廠職工的孩子,大多都在這學校讀書。

衛永凱一家都住在齒輪廠裏,三個孩子也在旁邊的學校讀書,衛永華兩口子在廠外面的一家鹵料店裏,花了幾毛錢,買了個豬蹄給衛子英啃,順便稱了點涼菜,然後牽着她在齒輪廠裏逛了一下,等到差不多下班的時間,便帶着衛子英去了衛永凱住的家。

大廠就是大廠,筒子樓就有好多棟,廠裏寬闊的馬路從頭走到尾,怕不得一個小時都走不完。

“怎麽就你們過來了,我嬸和叔呢?”一家三口才走到家屬樓,遠遠便見陳舒敏踩着個自行車,叮叮當當奔了過來。

人還沒有下車,她就先問道。

“回去了,家裏還有兩個小的,哪住得了幾天。”蘇若楠笑了笑,迎了上去。

“也是,哎,你們住的那兒太小了,附近也沒什麽學校,不然,倒是可以把幾個孩子弄到城裏來讀書。”陳舒敏說着,跳下自行車,把在和豬蹄子較勁的衛子英抱到自行車後面,然後推着自己車,往自己家走。

“謝謝二嬸。”衛子英是個禮貌的系統,啃着豬蹄,還不忘朝陳舒敏說謝謝。

陳舒敏被她這樣子逗樂了,捏了捏她的小臉:“我娘說英子嘴甜,哄的家裏老太太找不到邊,我還不大信,這下子,我算信了。”

“我沒哄老太,是老太喜歡我。”衛子英睜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本正經給自己辯駁。

她才不哄人呢……

她只是做一個禮貌的小孩,見人就笑,見人就叫罷了,怎麽大人們都說她哄人了。

“對,你老太喜歡你。”陳舒敏逗了兩聲孩子,轉過身看着蘇若楠,問:“怎麽樣,永民離了吧?”

衛永民離婚這事,陳舒敏和衛永華都是知道的。老家鬧那麽兇,他們又豈會一點都沒聽說,再加上前兒他們三叔送衛永民進城高考,順路給她和永凱背了些紅苕和豆子米面來,三叔雖然說不清具體情況,但從他比手畫腳的動作中,她和衛永凱也猜到了一個大概。

蘇若楠:“離了,上午離的,永民跟着娘回家了。”

“離了就好,要我說,就是你們太依着他了,要是一開始,就不同意陳麗進門,讓他早點見清陳麗的真面目,哪會有後面這些事。”

陳舒敏是真覺得,衛永民分不清裏外,沒點男人樣兒,就是她嬸和叔,還有永華他們兩口子給慣出來的,要是最初的時候,嬸子他們不同意陳麗進門,那陳麗的算計肯定就會落空,依陳麗那性子,不定會扣永民一個流氓罪。

永民有沒有耍流氓,他自己最清楚,只要陳麗亂指認他,那他不就認清了人,雖然背着流氓罪的名聲也不好聽,但總歸一刀斷,老嬸和老叔,不會那麽鬧心。

蘇若楠一笑,不想說衛永民這個話題。

陳舒敏也是埋汰一句,說完了就把話題岔開了。

幾人走了一會兒,就進了筒子樓。衛永凱兩口子住的地方,比起蘇若楠那們那兒要寬敞很多,這筒子樓是齒輪廠前些年集資建的,那會兒陳舒敏她爸想着倆們兩口子有三個小孩,集資建房時讓兩口子多掏點錢,弄個大點的房,所以,他們這房子是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的。

兩個卧室,大人們一間,小孩們一間。不過小孩們住的那間,被衛永凱改過一下,隔成了兩個小房子,女兒單獨住一間,兩個兒子則擠上下床。

說到這床,那還是衛永華給志武志剛打的,他打的時候,為了方便侄子爬上鋪,還特意在床的一側,給打了個小樓梯,并且還在樓梯下面,給他們弄了一個裝衣服的櫃子。

這款式放在這個年代,看着怎麽都有點不倫不類,可要放到幾十年後,只要稍一改動,就會是亮眼的上下鋪床。

“二嬸,春玲姐什麽時候放學?”

廚房裏,衛子英跟個小尾巴似的,一會兒幫她媽和陳舒敏摘菜,一會兒又幫他們遞帕子,廚房煮飯的兩個大人不忙,她這個小不丁倒是忙着腳不沾地。

“快了,你春玲姐五點半放學,等會兒你就能見到她了。”

陳舒敏砍着半邊雞,抽空回了衛子英一聲,回話的時候,她還瞧了瞧小丫頭,結果一眼瞧過去,發現小丫頭拿着她家那把比她還高的掃把,再掃水泥地板上落的一些菜葉子。

“都說三歲看到老,若楠,你家英子長大了,肯定是個愛幹淨又勤快的。”瞧着進了廚房就沒停下過的小丫頭,陳舒敏忍不住誇道。

難怪婆婆來一次,就誇一次英子,這麽有眼力勁的孩子,哪個大人不喜歡啊。不但她喜歡,她家春玲也喜歡這小妹妹的不行,都在存零花錢,準備等着過年的時候,給這小丫頭買禮物了。

蘇若楠就喜歡聽別人誇自己女兒,她心裏高興,但臉上卻沒顯出來:“還小呢,看得出來什麽,長大了,才知好壞。”

“明兒周六,春玲不上學,你們廠裏忙,不若把英子丢我這兒兩天,讓她和春玲玩,等星期天晚上我給你送回去。”陳舒敏笑看了眼衛子英,然後轉頭繼續做菜。

“媽媽,我想和春玲姐玩。”陳舒敏話落,不待蘇若楠同意,衛子英就擡起了小腦袋,渴望地望向她媽。

她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過春玲姐了,她想留下來和春玲姐玩。

蘇若楠本不想放衛子英在這邊,正想拒絕呢,結果眼睛就撞上了小閨女的小眼睛裏。

蘇若楠猶豫了一會兒,道:“玩可以,但不能調皮。”

“我不調皮,我一點都不調皮。”衛子英一聽她媽的話,就知她媽同意了,然後小嘴一揚,嘴邊蕩起兩個小梨渦,高興地抱着她媽的腿蹭了蹭。

“媽媽最好了,我喜歡媽媽了,謝謝媽媽。”衛子英小嘴一張,甜死人不償命地道。

陳舒敏:“哎呦,我得個乖乖,這張嘴是怎麽長的,咋就這麽甜呢。”

“鬼精靈。”蘇若楠彈了彈衛子英的腦袋,轉頭對陳舒敏道:“也不知她從哪學的,小嘴哄人那真是一套一套的。”

陳舒敏:“老太太喜歡她,也不是沒道理的。”

說到家裏的衛老太,兩妯娌就會心一笑。

可不就是,嚴重懷疑老太太就是被她這麽哄住,啥都舍得拿出來的。

五點四十,入秋後就上了初中的衛春玲,準時準點回家。一回家,就看見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妹妹竟在自己家裏,她放下書包,一把将衛子英給抱起來,然後兩姐妹你一句,我好想你啊,我一句我好想你啊,進了卧室。

陳舒敏和蘇若楠看着親親熱熱的兩姐妹,好笑地搖了搖頭。兩妯娌在廚房裏忙了一陣,便叫孩子們上桌了吃飯了,堂哥帶着老婆孩子過來,桌上怎麽能沒酒,衛永凱在吃飯前,還去廠裏商店裏,提了兩瓶啤酒和四瓶汽水……

吃完晚飯,蘇若楠和衛永華就真把衛子英留在了這邊,兩口子坐上最後一趟電車,回了家具廠。

而衛子英則換上衛春玲以前穿的小衣服,高高興興和她堂姐擠進了一個被窩。

睡前,衛春玲給陳舒敏兩口子說,明兒她要帶衛子英去玩,中午不回家吃飯。

衛春玲都上初一了,從小在市裏長大,陳舒敏兩口子也沒什麽擔心,只叮囑,讓她看好衛子英,別把她弄丢了,便進了屋。

次日一早,兩姐妹起床,穿好衣服就手拉着手出門去吃早飯。

如今這年頭,還沒所謂的雙休日,不管哪個廠周末都不放假的,平時要是有啥事,直接向領導請假就成。衛永凱兩口子忙着上班,極少有時間給家裏的孩子做早飯,早上這一頓,一般都是一人一毛錢,讓孩子們去買油條或是稀飯包子吃。

如今這年頭,油條也才五分錢一根,一根就有半兩,一人一毛錢,足夠孩子填飽肚子,甚至剩下的五分錢,則讓他們自己安排。

而衛春玲所謂的零花錢,就是每天五分這樣子攢下來的。

姐妹兩在廠裏吃了早飯,這會兒太陽已經升了起來,立冬後的太陽,不再如盛夏那般灼人,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特別舒服。

吃完早飯,衛春玲問志武和志剛要不要和她們一起去市裏逛逛,衛志武已經已經十二歲,有自己的小夥伴,覺得陪姐姐和妹妹逛街太丢面子,不去,而志剛則才八九歲,對面子這東西還處于懵懵懂懂的階段,他只知道,早上出門的時候,姐姐把她的存款帶上了,今兒跟着姐姐走,肯定有好吃好玩的。

至于衛子英……她當然是跟着衛春玲走。

四個小孩子,分成了兩路,衛志武找他小夥伴玩去了,春玲則帶着弟弟妹妹去了市區。

如今城市還不算特別繁華,說是去市區玩,其實也沒啥好玩的,最多就是買幾個頭筋,再給弟弟妹妹買點小零嘴。等逛得差不多,衛春玲便帶衛子英坐上電車,準備去西口市的動物園。

動物園在市北郊,坐電車也是半個小時,中間,還得經過市醫院那一段。

市醫院這裏,有一個公交車站,司機師傅把車開到市醫院對面的車站,停了一會兒,等車上的乘客下車。

車廂裏,正夠着眼睛,往外面看的衛子英,視線才轉開,就在市醫院門口看到一個熟人。

看到這個人剎那,衛子英眼睛一亮,嘴邊頓時蕩出了微笑。

“春玲姐,我看到玉華姐姐了,咱們下車吧。”衛子英回頭,趕忙給衛春玲說。

衛春玲啊了一聲,有點沒反應過來,她伸長腦袋,忙往車窗外瞄了瞄。見醫院門口,村裏那個大家都誇的潘玉華果然在那裏,她想也沒想,便應了衛子英的要求。

衛春玲知道潘玉華和衛子英玩得好,喊了一聲正準備開車走的司機師傅,然後牽着弟弟姐姐下了車。

市醫院門口,潘玉華跟在她爸潘宏軍的身邊,埋着頭,正在琢磨着,要怎麽樣才能讓爸爸允許她一個人上街。想事情的時候,她的手還輕輕摸了摸脖子上的木葫蘆。

媽媽這一場病,掏空了家裏的家底,如今雖然出院回家了,但每隔一段時間,就得來醫院複查和拿藥,她得想辦法趕快掙錢,而眼下,能短時間就弄到一筆錢的辦法,就是把她脖子上的這個木葫蘆給出手。

但這年頭,要賣這東西,只能去公私合營的文物商店。但這種店,她上輩子只聽首都才有,也不知道西口市有沒有。

她得先去找找有沒有文物商店才行,若是沒有,手上這東西,怕也脫不了手。

“玉華姐,玉華姐……”

潘玉華正在走神,耳邊,突兀響起了她熟悉的聲音。

潘玉華擡頭,目光随着聲音望去,便見馬路對面,衛春玲牽着衛子英,在向她招手,而被她牽着的小英子,更是直沖她在笑。

看到衛家姐弟三人剎那,潘玉華心裏頓時有了主意。

“爸,我看到英子和春玲姐了。”潘玉華朝衛子英一笑,連忙轉身給潘宏軍說。

衛子英剛才喊潘玉華的聲音那麽大,潘宏軍自然有聽到,潘宏軍擡頭,沖衛子英招了招手,讓幾個小家夥過來。

“潘叔好。”衛子英逗人喜歡,那真是有原因,瞅瞅,這一過來,就先嘴甜地喊了一聲潘宏軍,後面,衛春玲和衛志剛也跟着喊了聲潘宏軍。

“你們這是去哪?”潘宏軍看着村裏出來的幾個小孩,問。

衛子英沖潘宏軍甜甜一笑,小爪子很自然的就拉上潘玉華的手:“春玲姐說帶我去動物園玩,潘叔,玉華姐可以和我們一起去玩嗎?”

在這個大個市裏,還能撞上自己喜歡的小姐姐,衛子英就覺得,她和潘玉華之間,肯定就是奶嘴裏說的緣份了。

這段時間,玉華姐好像有心事,時不時就會走神,作為玉華姐的小夥伴,她得為小姐姐分憂,帶小姐姐一起去玩,小姐姐肯定能高興。

“去動物園玩啊,那要幾點才能回來?”潘宏軍聽到動物園,眼睛突兀一亮,問。

閨女太懂事,也是鬧心。

自從荷花生病後,閨女臉上就沒了笑,沒日沒夜的做手工,就想多掙幾個錢減輕家裏的壓力,他這個當爸爸的,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說了好多次,家裏有他呢,怎麽着都不會餓着一家老小,可玉華就是不聽,反而是愈發沉默了。

今兒潘宏軍帶張荷花來市裏複查,喊上潘玉華,就是想讓她放松一下的。

所以,他這會兒聽到衛子英說要去動物園玩,不但沒有拒絕,反而問,什麽時候能回來。

衛春玲:“大概中午吧。”

潘宏軍一笑,從兜裏摸了一塊錢給潘玉華:“玉華,和英子一起去玩半天吧,你媽得下午才能檢查完,等逛完了動物園,回醫院來找我們就成。”

“好,那爸,我去了哦。”

潘玉華正在想着該找什麽借口跟衛子英一起離開,這會兒,也不用找借口了,她小臉扯出一抹微笑,然後看了眼衛春玲,幾個孩子手牽手過了馬路,坐上了下一趟去北山動物園的電車。

坐了一會兒車,幾個小孩就到了北山動物園車站。下車後,衛春玲熟門熟路買好票,帶着幾個小的進了動物園。

幾個孩子前腳剛進去,後腳,一個約莫三十五六,穿着件青色呢絨外套的女人,眉開眼笑地帶着一個少年,和一個七八歲的女孩,也來到了動物園門口。

“媽,動物園裏真有老虎了,我夏天來的時候還沒有呢,你沒騙我和哥吧。”小女孩牽着那個女人的手,嬌嬌的和她媽說着話,旁邊那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年,臉上也挂着淺笑。

顯然,這三人是母子。

“我騙你幹啥,那老虎是前不久才運來的。”女子笑着,在動物園門口買了票,又給兒子和女兒各買了一瓶汽水,帶着兩孩子就進了動物園。

另一邊,先這三母子進動物園的衛子英一行人,已經開始稀奇地逛起來了。

當然,稀奇的只有衛子英和衛志剛。

衛志剛不常來動物園,所以覺得稀奇,而衛子英則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只存在于數據庫裏的動物,還是活生生的,所以很稀奇。

兩兄妹頭靠頭,看到啥都要品頭論足,交流一下。而衛春玲心思則沒在看的動物身上,眼睛一直都盯着弟弟妹妹,生怕他們跑丢了,至于潘玉華則是沒心思看動物,而是在想着文物商店的事。

“春玲姐,你知道市裏哪裏有文物商店嗎?”想了一會,潘玉華幹脆不想了,擡頭,直接問衛春玲。

衛春玲是在西口市出生,在西口市長大的,對西口市她熟得不能再熟,聽到潘玉華的問話,疑惑了一會兒,道:“文物商店……北山供銷社旁邊就有一家,咋了,你要買東西還是賣東西?”

潘玉華:“賣個東西。”

衛春玲:“那裏收的東西都古古怪怪的,一般東西,好像不收,你要賣東西,還不如去北山那邊的集市,那裏比較好賣東西。”

西口市有很多交易集市,集市上的店面,賣什麽的都有,也都是公私共營,在那邊能買到的東西,比百貨商店還多。不但能買,還能賣,當然這只針對生活用品,糧食之類的東西,依舊是不能交易的。

潘玉華:“我這東西,只能賣到文物商店,等會逛完了動物園,春玲姐姐可以帶我去文物商店看看嗎?”

衛春玲點頭:“好啊,到時候我帶你去,那裏面我還沒進去過呢,都不知道到底賣了些啥。”

兩人說着,慢吞吞跟上前面的衛子英和衛志剛,待逛到猛獸區,衛子英和衛志剛腿就走不動了,兩小的一驚一乍,又是害怕,又是喜歡緊緊盯着猛獸區裏的小老虎。

今兒他們運氣好,竟看到虎媽媽帶着小老虎出來玩了。玻璃牆內,虎媽媽懶洋洋地躺在地上,尾巴左右搖晃,正逗小老虎玩,那小老虎抱不到虎媽媽的尾巴,還嗷嗷嗷奶兇奶兇叫了幾聲。

那叫聲,聽的衛子英眼睛直發亮。

她頭一回知道,小老虎叫起來,竟然是這種聲音。

衛子英驚奇得不行,說啥都不走了,一直到小老虎被虎媽媽吼着,鑽進了一個小門裏,沒老虎看了,她和衛志剛的腿,才終于挪出了猛獸區。

他們前腳剛離開,後腳,那比他們晚一步入動物園的三母子,也抵達了猛獸區。

“媽,沒老虎,你騙人。”看着老虎區空蕩蕩的玻璃房,走過來的小女孩,眼裏透出失望。

穿呢絨衣的女人:“有,你瞅,那小屋子裏,是不是有根老虎尾巴在動啊。”

小女孩夠着腦袋,楞是看了好久,才看到她媽說的老虎尾巴。

她跺了跺腳:“我是來看老虎的,結果卻看到個老虎尾巴,這也算老虎……”

旁邊,大一些的少年,并沒有參與媽媽和妹妹的談話,他神情淡淡,看了眼關老虎的那道小木門,就把視線撇開了。

剛撇開,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麽,雙眉剎那間蹙了起來。

他半蹙着眼睛,若有所思地往猛獸區拐角處那片竹林子盯了一會兒,片刻後,他道:“媽,我去四處逛逛。”

說着,也不等他媽和他妹回應,邁步就往拐角處竹子走了去。

西口市動物園,園裏林子頗多,優美清靜,園與園之間都相隔了一片園林。少年大步走過茂盛竹林,來到竹林下方的寬闊道路上。這條道路分三個方向,一條是去猴子區,一條是去飛禽區,最後一條是出動物園的馬路。

這三條路上都有游人,但是,卻沒有他剛才晃眼看到的那個女童。

少年站在竹林的石梯下方,半眯着眼睛,來回在三條馬路上看了一會兒,片刻後,他眉頭一鎖,轉身從石梯原路返回,去尋那對母女。

與此同時,衛春玲帶着兩個蹦蹦跳跳的弟弟妹妹,已經爬上了動物園半坡上的猴子區。

這猴子區是用鐵網隔開的,視線比起老虎區那邊來要清楚很多,這兒的游人不少,大多都是大人帶着小孩。

叽叽喳喳的小猴子,在鐵網裏攀爬嘻鬧,衛子英一路上小眼睛都彎彎的,看啥都高興。在猴子區裏玩了一會佚兒,衛春玲看時間差不多,便準備帶幾個小的離開了。

衛子英意猶未盡,但還是乖乖聽堂姐的話,邁着小腿,颠颠跟着姐姐出了動物園。

離開動物園,衛春玲筆直帶着幾個小的,去了北山這邊的市集。

他們前腳剛離開動物園,那和她們差不多相同時間進動物園的母子三人,也從裏面踏了出來。

許是沒有看到老虎,一起出來的小女孩有些不高興,小嘴嘟着,在和她媽鬧情緒。

這個媽媽似乎沒想到女兒脾氣這麽大,臉上雖然還挂着笑,但眼底卻已浮現出了不耐煩。

“小玉,這次老虎回窩裏去了,等下次媽媽再帶你來看。”女人壓抑住眼底不快,盡量放柔語氣,哄着小女孩。

小女孩緊抿着嘴:“下次,那就明年了。”

少年:“明年就明年呗,動物園就在這裏,啥時候來都成。”

施宛玉:“可是媽媽說了要帶我看老虎的。”

施國航對妹妹鬧情緒,很不高興,盯着她,道:“老虎尾巴也是老虎身上的,行了,別鬧了,收起你的情緒,一會兒爸要來接我們,你這樣子,不定他又得多想。”

施宛玉似乎有些怵這個哥哥。

施國航臉色一沉,她就是不高興,也歇了聲。

她跺了跺腳,撇開臉,生氣地哼了一聲。這臉一撇過去,就看到左邊馬路盡頭,一大三小四個人,手牽手正準備過馬路。

在看到過馬路的幾人瞬間,施宛玉生氣的表情,頓時凝在了臉上。

她有些不确定地盯着馬路上那兩個最小的女孩,片刻後,她似乎确認了什麽,赫地一下轉過頭。

“哥哥,我,我看到她了。”施宛玉神情驚恐,猛地拉了一下施國航,然後指着馬路盡頭處。

施國航神情一頓,順着施完玉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一眼過去,便看到了先前在動物園裏,那個讓她有些眼熟的小女孩。

在動物園時,他還以為是自己看晃眼了,沒想到,她真的也來動物園了。

“毛毛躁躁幹什麽,她又不認得我們,看到就看到了。”施國航目光在衛子英一蹦一跳的小身影上,定格了一會兒,然後收回視線,淡淡道。

施國航沒見過潘玉華,所以,他不認得潘玉華,他只認得在車站時,有過一面的衛子英。

對于這個小女孩,施國航的印象很深。因為,這個女孩長得很幹淨,眼睛也特別亮。

他記得那日在公交車站等車的時候,這女孩看他和妹妹的眼睛,仿佛能直透靈魂,看穿一切真相般。那時,他就是與這雙眼睛對視,被她瞳底純淨給驚到,帶着妹妹避開的。

他有種感覺,這個女孩似乎能看到他心底的陰暗。

施宛玉聽到施國航的話,着急道:“不是,是另一個,那個死丫頭也來了,中間穿得像個包子的,就是她。”

“你确定?”施國航一聽妹妹話,當即便明白她說的到底是哪個,他眉頭一沉,視線緊緊凝在了潘玉華的身上。

施宛玉點頭:“錯不了,我在甘華鎮上見過她。”

施國航暗了暗眼角,突然道:“跟上去看看。”

“你們在說誰?”旁邊,也在望着衛子英幾個的女人,沒弄明白兒子和女兒在說什麽,狐疑地問。

施國航看了一眼女人,壓低聲道:“趙葉蘭的女兒進城了,就是前面四個孩子中,穿得最邋遢的那個。”

趙葉蘭這個名字,也不知道觸到了女人什麽,女人那看似委婉的眼睛裏,倏地流出幾分憎惡。

“過去瞅瞅?”女人眼睛輕輕阖下,臉上神情一斂,擡步便往衛子英四人追了去。

而另一邊,過了馬路的衛子英,走到拐角處的電杆下,便驟地停下腳步。

小丫頭抿着嘴,背着小手,歪頭疑惑地往身後看了去。

“英子,怎麽不走了?”衛春玲見衛子英走着走着就不動了,忙不疊問道。

衛子英轉腦袋,小臉微擡,看向衛春玲:“春玲姐,好像有人在看我們?”

衛春玲擡頭張望:“誰啊,我怎麽沒有看到。”

後方是個十字路口,這一眼望過去,整個十字路口就只站了他們,哪來人在看他們啊。

“可能是我錯覺吧……”衛子英也是瞅着身後沒人,所以才會疑惑。

衛春玲笑了笑,拉着衛子英:“別瞎想,走,我知道北山這邊,有家米粉店做的米粉很好吃,我帶你們去吃。”

“嗯。我還沒吃過米粉呢,等會我一定要吃兩碗。”一聽到有吃的,衛子英眨個眼,就把心裏那丢丢疑惑給抛到了腦後,展眼一笑,跟着衛春玲就往北山比較熱鬧的那條街走了去。

而潘玉華則在聽到衛子英說有人在看他們後,開始時不時留意四周。

她與衛子英相處得久,跟周桂一樣,不知從何時開始,就不會再把衛子英的話當成小孩子的胡話。

衛子英說後面扆崋有人在看他們,那可能就真有人在看他們,只是不知道,這看他們的人是想幹什麽。

因着潘玉華時不時往回望,後方,從動物園一路攆過來的施國航三母子,并不敢太靠近她們。

“她不會是發現我們了吧,怎麽老是望我們。”施宛玉年紀小,有些沉不住氣,見前面潘玉華一直往回望,她眼神下意識開始閃躲。

而施國航和他媽神情則沒有任何變化,就跟街上的行人一樣,一直在她們身後。

“發現了又怎麽樣,咱們不過就是走個路而已。”施國航神情冷漠,道。

施宛玉:“可她是趙葉蘭的女兒,萬一她認出我們怎麽辦?”

施國航:“她不會認出我們,永遠都不會。”

一個還在襁褓中,就被丢棄的人,怎麽可能會認出他們,只要爸爸找不回她,她就永遠不會認識他們。

一旁,一直沒吭聲的女人,忽然出聲:“她不是趙葉蘭的女兒,她只是一個鄉下丫頭。”

鄉下丫頭四個字,女人說的很輕,甚至透着點恨意。

後面母子三人在說什麽,前面走着的衛子英幾個完全不知。因着他們視線都集中在潘玉華的身上,一路上,衛子英再感覺不到任何打量。

進了北山這邊的街道,行人頓時多了起來,衛春玲對北山這地方好像很熟,一進街道,就帶着幾個小的七拐八拐,走進了一條巷子裏,而在這巷子中央,便是潘玉華想要找的文物商店。

“春玲姐,我們來這裏幹啥?”衛子英盯着文物商店,大眼睛泛出點疑惑。

文物商店她懂,但是……她們為啥要逛這種商店。

“我賣個東西,春玲姐,你們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潘玉華看着了沒有一個客人的商店,把脖子上挂着的木葫蘆取下來捏在手裏,擡步便想進去。

衛子英見她取木葫蘆,再看了眼商店的牌子,似乎明白了什麽。

她小眼睛陡然一睜,爪爪登時抓住潘玉華的胳膊:“玉華姐,你真要賣這個?”

上次玉華姐給她說,這玉葫蘆不留了,她只當她是說說,現在……

“賣,我媽生病了,家裏缺錢,這東西留着也沒什麽用,賣了還能換點錢。”潘玉華微笑,輕輕拍了拍衛子英的手,然後沒有任何猶豫,毅然踏上了商店的臺階。

親生那邊的既然不願她找回去,手上這葫蘆留着,反倒是鬧心。

還不如幹脆一點,把心裏的那一點點念想,徹底抹殺掉。

這樣,她就只是潘玉華。

一個命大,幸運被良忠大伯從車站撿回村,養父養母疼愛的潘玉華。

“玉華要賣啥?”看着走進商店的潘玉華,衛春玲疑惑,她垂頭,瞅着衛子英問。

“玉華姐賣葫蘆,那個大爺撿到她時,她帶在脖子上的葫蘆。”衛子英抿着嘴,心裏有點堵得慌,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

她現在有些後悔告訴玉華姐在城裏遇上的事了,是不是她什麽都不說,玉華姐就不會賣這個葫蘆了。

衛春玲聞言,眼睛忽然一睜:“啊,賣葫蘆,那,那可是她親生那邊放在她身上的,她這是……”

關于潘玉華手上那葫蘆的事,知道的人很多,哪怕衛春玲這不常回村的人,也知道這事。

畢竟,當年是她爺親手把潘玉華撿回來的。

他爺撿到潘玉華,第一個去的地方,還是齒輪廠來着,那年她都七歲了,她記得很清楚,潘玉華被撿到時候,哭得很兇,她媽還帶她去供銷社買了袋羊奶粉和一個奶瓶來着。她爺那時候的意思,是想讓永治大伯養潘玉華的,後來抱回村後,潘玉華就被潘奶奶要了過去。

“玉華為什麽想賣這個葫蘆。”衛春玲從過往回記中抽回神,揪着眉頭,低聲問衛子英。

衛子英悶着頭,低低道:“我和奶遇上過玉華姐親生那邊的人了,她們不喜歡玉華姐,玉華姐聽到後,說不留那個葫蘆了。”

“啊……遇上了,還不喜歡她?”衛春玲震驚了,目光忽地轉到潘玉華身上,眼睛裏透出了絲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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