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徐斯量失去自我意識後時候,大腦就像被侵蝕了一樣,無數不屬于他的記憶瞬間湧入腦海。
仿佛有人想鸠占鵲巢。
他猜,那應該是塔加的記憶。
他從塔加的眼睛裏看見了南家的別墅、花園,以及幼時的南乾、南妄……
還有半透明的自己。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陽光正好,正在上初中的南乾寫完作業後,就坐在二樓書房的窗邊,趴在窗臺上往樓下的花園看。
小塔加站在他身後,默默地跟着他一起看向窗外。
樓下,四歲的小南妄正坐在花園的秋千上蕩啊蕩。
七歲的徐斯量站在他身後輕輕推着他。
小南妄晃了幾下玩夠了,便回過頭看向小斯量。
那時候的小南妄說話都跟撒糖一樣,甜得人牙都快掉了。他彎起眼睛笑着看向小斯量,奶聲奶氣地邀請道:“小舅舅也來玩,我可以推你的。”
“不用。”小時候的徐斯量性格像是個小酷哥,總是不愛說話,即便開口了,哪怕是關心人,語氣也是冷冷淡淡:“待會兒你的幼兒園同學路過看見你推空秋千,他們又要說你是怪物了。”
聞聲,小南妄噘了噘嘴,晃着小短腿從秋千上跳下來,非得拉着小斯量坐到秋千上,“你玩嘛,他們說我我就揍他們。”
小斯量:“……”
他抿了抿唇,偏過頭道:“那随便你。”
小斯量嘴硬得很,表面上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最後還是坐在了秋千上。
Advertisement
小南妄笑意盈盈地站在秋千後面,乖巧地推着小斯量蕩秋千。
時不時小斯量還得回頭看他一眼,免得他一時沒穩住被晃回來的秋千撞得厥過去。
而南乾就這樣趴在樓上窗邊看着他們。
塔加看了一眼南乾,問道:“你羨慕啊?”
“沒有。”南乾淡淡地收回視線,轉動輪椅離開了窗邊,“幼稚。”
“羨慕就說啊,有什麽大不了的。”塔加不屑地笑了笑。
他覺得南乾這人可真能裝。
明明羨慕他弟弟有健康的身體、有漂亮的鬼陪他玩,甚至還羨慕午後的陽光都灑在弟弟臉上,但他就是不說。
仿佛說出來就低人一等似的。
“哎,南乾。”塔加走到南乾的書桌前,提議道:“跟我結靈契吧,我可以幫你。”
聞言,南乾淡漠的眸光緩緩落在他的臉上。
半晌過後,他拒絕了塔加的提議:“不用了謝謝。”
“你在猶豫吧?”塔加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心裏明明很想,但你為什麽不答應?”
心事被他這麽直白地說出來,南乾開始變得有些惱怒:“跟你有什麽關系?”
只不過塔加絲毫不在意他的态度,依舊像是引誘一樣,将充滿蠱惑力的字字句句砸在南乾心上:“我可以讓你擁有健康的身體,不用再坐輪椅,也可以幫你考出優異的成績,不用再絞盡腦汁地做題,所有願望我都可以幫你實現,你真的不考慮考慮嗎?”
大概是他的話太能勾起南乾內心深處的欲.望,南乾聽完後忽然不說話了。
他沉默了許久,似乎在醞釀着什麽。
而塔加也不急着催他,就這麽直勾勾地盯着他,等待他的決定。
就在他正考慮着塔加的提議時,一道哭聲忽然劃破了這份無盡的沉默——
小南妄似乎是被秋千上的藤條劃破了手,見了點血之後開始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小斯量聽見哭聲後連忙從秋千上下來檢查他的傷口,眉心輕蹙地問道:“是不是很疼?”
“疼……嗚嗚哇……”小南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不忘把受傷的手伸給小斯量:“你吹吹,媽媽說吹吹就不疼了……”
小斯量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創可貼,為了哄小南妄別哭了,只能按他說的幫着吹了兩下傷口:“還疼嗎?”
“疼,它還在流血呢。”小南妄瞄了一眼自己的手,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再次擡手想讓小斯量吹一吹。
結果這一擡,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的小斯量沒能躲開,這小手直接怼到他臉上,還不小心揮到了他的嘴。
小斯量被這一巴掌怼得愣了愣,下意識舔了一下嘴,結果舔完了才想起來要把剛才一不留神蹭到的血擦掉。
只不過那時候已經晚了。
當他的舌尖觸碰到血跡的那一刻,脖頸處忽然有道冰涼的觸感劃過。
靈契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們的頸間。
在二樓看完了全過程的塔加忽地一怔,回過頭看向南乾,嘴角噙着笑提醒道:“徐斯量和你弟弟都結靈契了,你想好了嗎?”
話音一落,整間書房的氣氛忽然凝固。
良久,南乾才緩緩擡起頭,從雙唇中擠出了一個字:“好。”
……
就在徐斯量想繼續窺探塔加的記憶時,一杯水忽然潑到了他的臉上。
冰涼的水順着臉頰滑落,緩緩流進他的頸間。
徐斯量的意識驟然恢複,但大腦深處依舊一片混沌。
像是他的記憶和塔加的記憶交織了起來,難以解開。
他緩了一會兒神才微微睜開眼。
屋內的光線有些刺眼,剛從黑暗中掙紮出來的他有些難以适應,只能半睜半閉着,悄悄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這環境倒是有點眼熟。
“別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語氣冷得令人發顫:“你再不從徐斯量身上下來,我遲早要你不得好死。”
聞聲,徐斯量怔了怔,默了一會兒後才反應過來這好像是南妄的聲音。
他正想回答什麽,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受控制地開口了:“你除了把我捆在這潑幾杯水,你拿我還有什麽辦法?”
“你敢打徐斯量嗎?你不敢,你連讓我受皮肉之苦都做不到,你憑什麽覺得随便兩三句威脅就能讓我出來?”
徐斯量詫異了一會兒,動了動酸痛的身體,才漸漸反應過來眼前的情況。
大概是塔加想奪舍他的時候因為不知名的原因沒完全成功,所以他們兩個的靈體處在了這麽一個不尴不尬的境地。
徐斯量鎮靜下來後,硬撐着自己動了動唇,試圖奪回主動權:“阿妄。”
“這麽親昵的稱呼是你叫的麽?少給我裝。”說着,南妄又去接了杯水,涼涼道:“徐斯量現在沒有記憶根本不知道我叫什麽,你連裝都不會裝?”
徐斯量:“……”
我他媽……
徐斯量簡直要被自己氣笑了。
他這失憶裝得把自己裝溝裏去了。
眼看着南妄又要一杯水潑下來,徐斯量好笑地開口道:“等等,你先聽我解釋。”
“別給我編。”南妄不聽,依舊想把水潑下來。
無奈之下,徐斯量只能用飛快的語氣簡單解釋幾句,大氣都不帶喘一下:“失憶是裝着逗你玩的,莊钰不過是想出口氣才這麽和你說的,不信你可以找莊钰和小順子問問看。”
末了,他朝南妄手裏那杯水挑了挑眉:“你确定還要繼續潑麽?”
南妄:“……”
見徐斯量現在這表現确實不像是塔加,南妄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別別扭扭地說道:“我不信,除非你親我一下。”
徐斯量:“……”
他隐約聽見腦海中有人罵了句“Shit”。
徐斯量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他啞然失笑後嘆了口氣,答應道:“行,你過來。”
“我告訴你啊塔加,你別想詐我。”南妄一邊警惕地湊過來,一邊嘀嘀咕咕道,一副生怕被騙的樣子。
眼看着南妄已經把臉湊到他面前,徐斯量探過頭,在他臉上啄了一下,“行了吧?”
“你這算什麽?就親個臉?”南妄不滿地瞪着他,繼續叽叽歪歪:“你怎麽敢保證塔加那麽變态的一只鬼做不出這種事?”
徐斯量:“……”
“那你再過來一下。”徐斯量無奈地看着他。
這回南妄已經确認他現在是誰了,只不過他還是腆着臉把腦袋伸過去索吻了。
他攤牌了,他就是特別愛占這種小便宜的人。
徐斯量微微仰起頭,唇瓣從南妄嘴角輕拂而過。
大概是還擔心南妄找茬不相信,徐斯量哼笑一聲,忽然伸出舌尖,輕舔了下南妄的唇。
見狀,南妄忽地愣了愣,反應過來後突然壓了下來,用力地覆上徐斯量的唇瓣。
徐斯量腦海中隐約有句“草”一閃而過。
他這回是徹底确定了,那應該不是他自己的想法。
想到這,他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南妄察覺到他走神,睜開眼不滿地看着他:“你笑什麽?”
“塔加在罵人。”徐斯量笑得肩膀都在顫,“怎麽辦?雖然我不知道哪裏好笑,但就是覺得好好笑。”
南妄:“……”
“他可真有閑情逸致,還不出來,躲着看別人調.情,變态。”南妄忍不住不爽地嘀咕道。
徐斯量好笑地搖了搖頭,動了下酸痛的肩,問道:“你能不能先把我解開?綁成這樣有點不舒服……”
說着,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麽,忽然改了口:“算了,還是別了,我不知道塔加什麽時候會壓過我再跳出來,先別解了。”
“還是解了吧,你現在這樣看着就挺難受的。”南妄繞到他身後把椅子上的繩子松開,“反正我制得住塔加,大不了……”
“你确定?”
南妄話還沒說完,徐斯量忽然扭過頭笑了起來。
笑聲聽着還挺詭異的。
南妄:“……”
他媽的。
南妄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手裏那剛松到一半的繩子又被他一抽,緊緊地系了回去。
塔加:“……”
末了,南妄還不忘閉着眼跟徐斯量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等我把塔加搞定了你想怎麽綁我都行。”
徐斯量:“……”
他想說他沒有這種癖好,然而現在的嘴并不聽他使喚。
塔加占據了主動權後,開始瘋狂和南妄叫嚣:“南妄,你真以為把我綁在這就行了?別忘了這是誰的身體,受罪的是徐斯量,不是我。”
聞言,正想加固繩子的南妄動作一停,倏地陷入沉默。
其實塔加說的對,他不過是一具靈體,這種普通的繩子根本綁不住他,他作為鬼其實是自由的。
現在不過是因為南妄盯着,他怕南妄對他做點什麽,才暫時躲在徐斯量身上沒有出來。
所以這繩子只是治标不治本,綁住的其實只有徐斯量。
想到這,南妄內心忽然有些動搖。
他讓徐斯量受這個罪幹什麽?
然而還沒等他作出決定,徐斯量本人就替他開口了,語氣還拖腔帶調的,像是想氣死誰:“啊,其實我也沒受罪,我這人比較懶,現在又正好有人伺候,吃了睡睡了吃就行,說實話還挺舒服的。就看你那不羁的靈魂能不能坐得住了。”
“畢竟你奪舍我應該也不是為了體驗一把被綁在椅子上的感覺吧。”
塔加:“……”
聽完他的話,塔加突然感覺徐斯量這人好不要臉。
明明小時候不是這樣的,長大怎麽長成這樣了?
他心裏被氣得要命,卻又不想落人下風,只能繼續冷着臉嘴硬道:“那又怎樣?你別忘了你們現在在誰家。只要南乾回來了,他就不會放任你們這樣。”
大概是說曹操曹操到,塔加最後一個字音剛落下,玄關處的門就忽然被人打開了。
南乾帶着元融站在門口,面上明明沒什麽表情,卻依舊讓人感覺到一陣怒意。
他快步走到塔加面前,想擡手給他一巴掌,卻被南妄伸手攔下:“哥,要打把你們家鬼拖出來打,別傷及無辜。”
聽見這一聲“哥”,南乾渾身一僵,半垂下的眼睫忽然顫了顫。
他不敢直視南妄的眼睛,只能深吸一口氣,低下頭閉着眼說一句:“對不起。”
他這聲道歉似乎有很多種含義,但南妄卻沒有一點回應的意思,只是不鹹不淡地看着他,臉上沒什麽表情。
“對不起,”南乾又低聲重複了一遍,語氣輕顫:“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不想這樣的……”
他在接到從譚齊的手機號發來的那條短信時,就知道自己徹底完了。
因為南妄什麽都知道了。
包括他們以前的以前。
短信裏那一個“哥”字,讓許久未曾出現的驚慌之感在一瞬間湧上他的心頭,又從心髒蔓延到全身,填滿了他每一個細胞,冷得他四肢都發麻,渾身都在顫抖。
南妄什麽都知道了。
他做的那些龌.龊不堪的事,全都暴露了。
就像是永不見天日的蝼蟻被放到了驕陽之下,渾身上下都被陽光照得暴露無遺,焦灼無比。
起初他只是……只是想讓塔加幫他從其他人身上吸一點點可以轉運的福氣,因為他的媽媽說,這樣一點一點攢着積少成多,是不會影響到別人的。
只是需要點時間才會有成效。
道理他都懂,可是他真的很羨慕甚至是嫉妒南妄。
明明大家都是同一個家庭出生,為什麽命運天差地別?
為什麽他生來就渾身是病,南妄卻健健康康?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上輩子做了什麽惡事。
但是他不甘心這輩子就這樣下去,所以他想方設法地讓自己改變。
南妄福澤延綿,那就吸他的好了,反正他也不缺。
南妄身體健康,那就吸他的好了,反正大家都會生點小病。
南妄好運連連,那就吸他的好了,反正他頭腦聰慧沒有運氣又怎樣呢?
他樣樣出類拔萃,削掉一點尖也不會有人發現。
可惜貪婪和欲.望就像是個無底洞,永遠都填不滿。
直到南妄去世那天,他突然發現自己能從輪椅上站起來了。
明明是一件非常令人開心的事情,他身邊的所有人都在為他高興,但他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他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後來他才發現,那是因為他最後一個親人沒有了。
他爸爸因為意外去世得早,他媽媽為了生病的他,違反了鬼靈監管局的規定而永世不得超生,只能留在鬼界當鬼差。
現在連弟弟都被他害死了。
那時候,南乾第一次有了後悔的念頭。
也是第一次有了擺脫塔加的念頭。
塔加在他眼裏就像是個罪魁禍首,蠱惑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但他心裏也非常清楚,一直以來幫助他的也只有塔加。
這種十分複雜的情緒中讓南乾難以找到平衡點。
最後他終于想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複活塔加。
一方面是因為塔加複活後,他不用像解開靈契鎖那樣償還不屬于他的福氣,所以可以毫無負擔地擺脫塔加。
另一方面,他也算是答謝補償了塔加對他一直以來的幫助,也沒有愧對他。
可惜他自身靈力太弱,提供的靈血根本不足以複活塔加。
所以在他察覺到徐斯量想複活南妄後,他腦海中立刻出現了一個辦法——
偷天換日,借徐斯量之手複活塔加。
除了靈血以外,骨灰、靈體、記憶碎片,他全都有。
他只要把骨灰和記憶碎片塞給徐斯量,再想辦法取一點他的血,把和塔加的靈契轉移到他身上,最後再讓塔加配合他将南妄的靈體偷天換日,就可以成功複活塔加。
他想過其中可能會有很多意外,也一一想了對策,卻從來沒想過意外會出現在他一直信任的塔加身上。
生性高傲的他自認為能處理好一切,所以從來沒有和塔加說自己的計劃。
以至于塔加在徐斯量來南家住的那一晚,就想着動手奪舍,引起了徐斯量和南妄的警惕。
有時候,塔加甚至還會強行附身到自己身上,以南乾的名義和徐斯量聯系,故意在南妄面前提及所謂的“前男友”,來挑撥離間。
最後直接逼得南妄把骨灰都揚了。
他所有的計劃都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回想起他得知骨灰被揚的消息時,他就覺得自己渾身冰涼。
尤其是看着得意洋洋的塔加,他更是覺得自己這三十多年來活得就像個小醜。
“你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麽用?”南妄面無表情地看着不停道歉的南乾,不冷不熱道:“我叫你一聲哥,是因為我們兩個是同一對父母生的,沒有別的意思。”
沒有別的意思……
南乾聽見後臉色僵硬了一瞬,随即苦笑着點點頭:“沒有別的意思是應該的……我确實不配當哥哥。”
聞聲,從南乾進門起就等待他出手幫自己的塔加突然有點看不下去了。
他輕嘲地笑了一聲:“道什麽歉?我都幫你搶到徐斯量這個人了,再過一段時間我就可以徹底奪舍了,你只要再等等……”
然而塔加說了那麽多,南乾卻只是閉着眼,嘲弄似的打斷了他的話:“塔加,你以為我做了那麽多,都是為了幫斯量複活阿妄,對嗎?”
“不是嗎?”塔加直勾勾地看着他,輕蔑地揚了揚眉,“你這人不就是這樣嗎?想要什麽都不說,還愛裝作一副大聖人的樣子。”
“既然你不說,那我就幫你做好了。”
聞言,南乾緩緩睜開眼,看向附身在徐斯量身上的塔加。
他語氣充斥着嘲弄之意,像是在嘲諷塔加,也像是在嘲諷自己:“所以你覺得自己很聰明是不是?”
“那這麽聰明的你不如猜猜?猜猜看那盒骨灰究竟是誰的?”
見南乾這副表情,原本不以為意的塔加莫名察覺到眼前這情況似乎有些不妙,眉心突然皺了皺。
他總感覺南乾這話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果不其然,下一瞬,南乾就譏諷般地開口了,一字一句都在證明着他們的愚蠢——
“那盒被揚了的骨灰不是阿妄的。”
“是你自己的。”
“所以這麽聰明的你可以告訴我,你猜到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拜年加帶小外甥,碼字晚了點嗚嗚嗚給小可愛們道歉。
這兩天新年有點忙,如果中午沒更那基本就是晚上更了,不更的話會挂請假條,提前跟大家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