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54-55

新年過完,轉眼就是期末考試。

我交了作文的白卷,因為那上頭出的題目叫《父愛》,給的題幹是朱自清的《背影》裏那個給小孩買橘子的父親,我倒是見過很多次黎正思的背影,可他向來只會離開,從來沒說讓我等待。

整場考試期間,周老師有一半的時間都站在我身後,還趴下身子問我為什麽不動筆,是不是不舒服之類,我聽着覺得煩,幹脆在格紙最頂端寫上題目“父愛”,第二行寫下一句“我的父親死了”,随後撂筆直接交了卷。

鈴響之後,周老師把我攔了下來。

我以為她要跟我說什麽不可以這樣對待家長,父母生了你應該學會感恩之類,沒想到她只是讓我坐到她對面,又給我倒了一杯橙汁。

“你等我把這些卷子整理完,然後再跟你說。”她這樣說着就低下頭去,戴上眼鏡,真的仔仔細細去看她的卷子了。

這會是放學時間了,夕陽挂在天際線上,遠處的玻璃大廈反射出柔軟的橙粉色光芒,那光芒透過辦公室敞開的百葉窗,落在我的臉上。我可以隐隐聽見底下學生吵鬧的聲音,也能聽見校門口流動小商販的叫賣聲,還有就是周老師手底下卷子摩擦發出的沙沙聲。

我閑得無聊,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女老師,棕紅的長卷發散下來,幾縷落在胸前,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高領毛衣,勾勒出一個三十多歲女人姣好的身材,常有男生在背後直呼她的名字“周允”,讀快了的時候,第二字倒是跟“芸”的發音很像。

她讓我想起許芸阿姨,她們不但有同樣一個單字的發音,還有相似的兩雙眼睛,眼尾微垂,目若秋水。

到了期末,不管是學生還是老師都難免倦怠,其他老師很快都下班了,只剩下我和周老師坐在辦公室裏。

我原本是很不喜歡教師辦公室的,因為每次來這裏準沒有好事,但是我這次沒有催她,反而一口一口将橙汁喝了個幹淨。

直到這個時候,周老師才擡起頭,摘下眼鏡,問起我下午語文考試的事。

“我看過你之前的成績,數學不太好是不是?但是你的文科成績一直都算班裏靠前的,怎麽今天就交白卷呢?”她的聲音很好聽,不是在斥責我,而是真的在詢問。

每個新生在老師那裏都有建檔,我當然不能騙她黎正思真的死了之類的話,只能幹癟地跟她說:“就是不知道寫什麽。”

“那就是我們老師出題出的不好。”

“不是。”我說。

我發現跟周允說話很是困難。如果是其他大人,他們罵我,我就罵回去,可是周允偏偏不這樣,所以跟她說話的時候,經常讓我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莫名其妙就要被她牽着鼻子走。

我不喜歡。

于是,我幹脆直白開了口:“您想說什麽就直接說,罵完了我還要回家。”我心裏想的是,耽擱這麽久,估計顧柏川早就等不及直接回家去了,一會我還要自己一個人回家,真煩。

“你別着急,我也沒說要罵你呀。”她眨巴着無辜的眼睛,“你是我的學生,你考的不好,說明我也有問題,我們得談談,争取把問題解決了才行。”

“那好。”我說,抱起雙臂,“下次考試我不交白卷,這樣可以了嗎?”

“不可以。”周允真是出了奇的堅持,我幾乎要敗下陣來,“你就當是跟我聊天好了,我問你,你是不是不喜歡你爸?”

“不喜歡。”或者說根本談不上喜不喜歡,在我的印象裏,父愛這個詞僅僅會出現在新聞報道、文學作品或者影視劇裏,跟我的現實生活沒有半點關系。

我等着周允教育我什麽感恩孝順雲雲,卻沒想到她笑了起來,跟我說:“巧了,我也不喜歡我爸爸。”

我稍微坐直了身體,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耐心聽她講完那個庸俗至極的故事,在某個偏遠山區,重男輕女的丈夫和他任勞任怨的妻子,最後丈夫婚內出軌,帶走了她的弟弟。

“現在想想,如果不是因為他,我也不會這麽努力學習,就為了讓他後悔,不過,他現在如何對于我來說都不重要了,因為我是我們村第一個來到首都上大學的小孩。”

周允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幾條皺紋,我盯着她,不知道為什麽就像是看到了許芸阿姨離世之前的模樣,我伸手抓在自己的衣擺上,頭一回面對大人表現出這麽無措的樣子。

周允跟我說完這些,就沒再提我交了白卷的作文,只是跟我說,下次她會給語文課題組提意見,讓他們每次準備兩個作文題目做備選。

而我在走出校門的時候,整個人仍舊是恍惚的,我不明白,怎麽我交了一張白卷,最後卻推動了一場“作文命題改革”。

周允,暫時被我納入了自己人的範圍內,她表現得跟其他老師不太一樣,有時候過多的關心會讓我覺得厭煩,但無論如何,我并不讨厭她。

“黎海生!”我聽見有人喊我,扭頭就韓奈從天橋下面探出來的腦袋。

我快跑兩步過去,剛想問他怎麽放學這麽久了還沒走,就嗅到了空氣中那股刺鼻的焦油味道。

韓奈嘴裏叼了一支白沙煙,盒子還拿在手上,眯起眼睛吞雲吐霧。

原先只在男廁所聞到過煙味,這還是我頭一次看到同齡人抽煙,當即愣了下神,這才開口道:“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了?”

“前一陣子……哎呀,你那是什麽眼神?”他深吸了最後一口,将煙屁股丢在地上,用腳碾了碾,“這事又不稀奇,牛佰萬他們學校男生都抽煙,也沒見着怎麽樣。要不然給你一支,你試試?”說罷,他從煙盒裏又抽出一支遞到我面前。

我連忙擺手:“我不喜歡聞這個味兒。”

“聞別人的和自己抽是兩碼事。”

“別!我聞到煙草味就想吐。”我說的是實話,黎正思每天抽煙的時候,我都恨不得把他所有的煙全都泡水裏,讓他成天就知道抽抽抽,搞得家裏烏煙瘴氣的,陳敏心情不好又抓着我罵。

“得,看來你就是享受不來這一口。”韓奈将煙收回大衣兜裏。

我松了口氣。

“不過,我今天等你可不是為了就給你看看煙的。”韓奈表情嚴肅了些,他向四周環顧了一圈,道,“你知不知道,楊辰最近和高中部幾個男的走得很近?”

“我聽着他的名兒就煩,跟我有什麽關系?”我疑惑道。

“那可不是跟你有關系!這丫是想找人圈你呢。”韓奈說到氣頭上,豎起眉毛大罵,“不要臉的玩意兒,自己打架打不過就知道叫外援,怎麽,就他有啊!”

我心想着,楊辰要真是去找高中部的人豈不是蠢到家了?都是一個學校的,他就不怕我去教務處參他一本……不過,真這麽做了确實像是給老師打小報告,太跌份兒。

還沒等我想好呢,就見韓奈已經拍在我肩膀上:“沒事,你也甭怕,回頭我跟牛佰萬知會一聲,到時候咱們也弄多點人給他瞅瞅,總不能讓他真欺負到你頭上……”

“黎海生!”

韓奈話說了一半,被一道聲音突兀打斷。

我轉身對上顧柏川擰着眉頭的臉,驚奇道:“你怎麽還沒回家?”

顧柏川手插在兜裏,估計是冷,懶得拿出來,幹脆用肩膀撞了我一下,怒道:“早知道你躲這裏過家家,我才不等你。”

韓奈不滿意了,拔高音量:“誰跟他過家家,我們這是說正事呢!”他和顧柏川玩不到一起去,平時倆人挨上就跟火星撞地球似的,随時随地準備吵架。

我連忙拽着顧柏川往邊上走,順便跟韓奈道了個別。

顧柏川順着我走出天橋,停在那裏不動了,我怎麽拽都拽不走,只能停下來問他:“你怎麽了?是不是生氣了。”

我知道他的作息一向規律,這會被我一耽擱,晚飯要推後吃不說,可能連今晚的電視節目都錯過了。

顧柏川插着兜,盯着我看了好一會,開口:“你抽沒抽煙?”

“誰抽煙了!”

“你們那滿地的煙頭,還有那股味道,根本散不掉!”顧柏川擰起眉毛,繃起臉的模樣跟顧嚴神似,害得我真哆嗦了一下子,看在他眼裏就成了做賊心虛,于是,顧柏川更加生氣,連脖子都染上了點紅色,“黎海生,我早就跟你說,少跟韓奈他們那群人玩,少跟他們玩!你是不是非得要我給你找點抽煙抽黑了肺的圖片?想死啊。”

我見他生氣,着急起來:“我真沒抽!騙你我天打雷劈!”

“張嘴。”

“什麽?”

“我叫你張嘴!”顧柏川說完,直接伸手卡在我的下巴上,這家夥力氣莫名的大,兩根指頭跟核桃鉗一樣,捏着我的腮幫子,讓我不得不張開嘴巴,哼哼唧唧吐字不清地“問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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