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餘秀才
餘秀才是個做事情中規中矩的人,比如每天他都會在天不亮的時候起床,然後會幫着母親把柴火拿到廚房裏,但是絕對不會動手做飯,因為君子遠庖廚的聖言,随後他會等着母親擺好飯食,筷子一定要擺在碗旁的兩指遠的地方,他用的碗一定是那個缺了口的灰色粗瓷碗,他從小就一直用着,沒換過,吃飯的時候慢條細理的,遵守食不言寝不語。
餘母每次想要給餘秀才加飯,餘秀才都會拒絕,因為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君子吃不追求飽足,住不追求安逸),他覺得半飽足矣。
等母親出門去,餘秀才便是會在書房裏讀書,他有很詳細的學習計劃,已經規劃到了他三十歲的年齡,所以他很忙,每天都會争分奪秒的在苦讀。
到了中午的時候,他就會等着餘母回來做飯給他吃,有時候餘母趕不回來,他就會拿了廚房裏冷了的玉米窩頭點饑。
對餘秀才來說吃飯是個很重要的事情,即使只有一個窩窩頭,也必須要擺了飯桌,然後鄭重的擺他的那個缺了口的粗瓷碗和筷子,他會先把窩窩頭掰成兩瓣,然後拿起一半慢慢的嚼着,如果很幸運有榨菜吃的話,他會把榨菜切成一條一條的,然後半個窩頭配一條榨菜,一口都不會多吃。
下午的時候,他會教幾個孩子讀書,說是讀書其實不過教他們認幾個大字而已,他的學生,有臨街賣鹵味的馬二瘸子的家的馬明三兄弟,住在對面黃家的黃梅小姐妹,鄭家兄妹,還有有臨街丁家包子鋪的丁氏兩兄弟,連那個曾經要揚言嫁給他的錢大家的女兒也在。
餘秀才脾氣很溫和,不輕易發怒,講課的時候馬明三兄弟最喜歡吃母親讓他們捎帶的豬頭肉,而丁氏兄弟則會拿了自家鋪子裏的包子去換,黃梅小姐妹會偷偷的繡着手帕,只有錢大的女兒會認認真真的聽,不過每次餘秀才問錢大女兒一些問題,她的答案只有一個,“你怎麽才肯娶我……”
這種時候幾個孩子會哄堂大笑,餘秀才面不改色的反複的重複着他說了好幾十遍的話,“你還小,等你長大後再說。”
等教完了孩子,他就會把孩子們一一送走,然後等着母親回來做晚飯,到了晚上他點不起油燈,所以時常會在月色好的時候出來看書,如果天色實在不好,他便會閉着眼睛默誦早上學過的東西。
單調但是有規律,這就是餘秀才的一天,他會每天雷打不動的完成每一個步驟,而不出一點差錯。
當然,也有特別讓他關注的事情,就是隔壁的周家姐妹,他欣賞周大姐的吃苦耐勞,喜歡周三姐的執着認真,但是唯獨周二姐……,這個人的存在對于他來說是個不可思議的,在他讀得所有聖賢書裏都不會有這樣的人,女人不應該是三從四德的,不應該是像母親一樣勤勤懇懇?
餘秀才經常看到周二姐會跟他不認識的陌生男子獻媚交談,上一次看到她收了對方的一批布料,上上一次是看到她拿了對方的一包零嘴,上上上一次是看到她正蠱惑對方去給她買新上市的胭脂……
這時候餘母都會對他說,“這樣的女人是不安分的,絕對不能取回家來,隔壁的周大姐倒是好的,可惜她一定要個入贅的。”餘母對周二姐深痛欲絕,但是卻非常喜歡周大姐。
餘秀才垂下眼睑,想着某一日撞見周二姐的時候,她趾高氣揚的說,她的相公必定是家財萬貫的高門大戶公子,像他這種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窮酸秀才給她提鞋都不夠,餘秀才想,他是不是應該找個機會鄭重的告訴周二姐,他的意中人也不是她那樣的呢
這一天上午,周二姐急匆匆的朝着隔壁的餘秀才家而去。
來開門的是餘秀才,他看到門外的周二姐便是說道,“二姐兒,你怎麽來了?”
周二接姐看到餘秀才,皺着一雙彎彎的柳葉眉,就着急的說道,“你先讓我進去。”
餘秀才聽了紋絲不動,語氣平淡的說道,“我娘今日不在。”
“你娘在不在和我有什麽關系?快點啊!”周二姐說完就往身後看了兩眼,似乎被人追了一般。
“你我孤男寡女的……”餘秀才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周二姐推開他的身子,麻利的從門縫裏鑽了進去。
“快把門關上,你們家哪裏還還能藏人?”周二姐四處查看可以躲身的位置,最後藏到了門口水缸的後面,她露出半張臉,悄聲說道,“一會兒,要是有人來找我,你就說沒看見。”
“可我看見了。”餘秀才淡淡的說道。
“你是不是豬腦子啊,那幫人要打我!我被逮到就完了。”周二姐看着餘秀才沒有表情的臉,忍不住嬌喝道,只是她聲音天生的軟綿綿的,聽着不像是發脾氣更像是撒嬌。
餘秀才糾正道,“我不是豬,所以并不是豬腦子,還有別人不會無緣無故的要打你,所以其實,你又惹事了?”
周二姐快抓狂了,她真後悔跑到這裏來,就是回去被大姐打個半死也跟這榆木疙瘩的餘秀才說話強。
正在這會兒,門被人敲響,餘秀才看了眼一臉恐慌的周二姐,彈了彈身上的灰塵,慢條斯理的去開了門。
門外一個身材肥碩的婦人帶着兩個小丫鬟,她穿着絲綢的襦裙,臉上撲了一層厚厚的粉,遠遠地就能聞到這股香味。
“這位公子,你有沒有看見長的很狐媚的年輕女子,穿着湘妃紅的長裙,梳着雙螺鬓。”婦人身旁的丫鬟說道。
餘秀才沉默了很久,久到水缸後面的周二姐都快要急死了,暗想,這個死書呆子天天說什麽聖人言,不會真的見死不救吧?
那丫鬟見餘秀才不言不語,以為沒聽明白,更加仔細的說道,“就是長着這樣的眼睛的女子。”說完把自己的眼角往上一拉,“然後走路還這個樣子。”小丫鬟學着周二姐走路的姿勢,一步三晃柳腰款款的走了幾步,簡直學的惟妙惟肖,“就是這樣一個女人,你見過沒?”
“姑娘說的,恐怕是那聊齋志異裏的狐貍精吧?”餘秀才頓了頓說道。
周二姐在水缸後聽了這話,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心想,你才是狐貍精呢。
那婦人聽了這話确是哈哈大笑,高興的附和道,“可不就是狐貍精啊,那丫頭可真是不要臉,見到我兒子長的還算周正,就眉來眼去的,想要勾搭,要不是我及時發現……”婦人說到這裏停頓了下,這才想起自己有點跑題了,此行的目的是找人啊,“我說這位公子,你到底是見過沒有啊,我明明看見她朝着這裏來。”
餘秀才又是沉默了一會兒,便是說道,“見過了,我知道她在哪裏。”
“她在哪裏了?”
水缸後的周二姐簡直就要破口大罵了,這個死呆子,她要是真的被那胖女人給揍了,有他好看的,兩個人仇算是結上了。
餘秀才表情淡淡的,“往前走一刻鐘就能看到一棵小柳樹,然後右拐,順着那樹旁的河流一直走到底,就能看到一座石橋,過了石橋是東林街,你們一直走到……,這時候在左拐便是能看到一樁茅草屋,就是那裏了。”
那丫鬟聽了頭都快轉暈了,餘秀才足足講了半刻鐘才說完,“公子你怎麽這麽了解?難道你們彼此認識?”
餘秀才點頭,眼神無波無痕,“認識。”
一旁的婦人聽了了然的說道,“怪不得這麽熟悉,連住的地方都知道。”
丫鬟嘀咕道,“夫人,這麽一趟走下來起碼也得二個時辰了,我們一會兒還要出城呢。”
肥碩的婦人很是不甘心,站在原地罵了幾聲周二姐,便是帶着兩個丫頭走了,顯然并不想去追了。
餘秀才不動聲色的舒了一口氣,剛要關門,卻見那婦人又去而複返,她走到餘秀才身旁,苦口婆心的說道,“這位公子,我剛想着你和那個狐貍精竟然認識,也算是孽緣了,別怪我多嘴,都是當娘的,我看你目光晴朗,面容俊秀也算是一表人才,可別被那狐貍精給迷住了,她那樣的女子,一看就不是個安分的。”很是為他着想的樣子。
餘秀才點頭,“多謝夫人勸告。”眼角的餘光朝着水缸後望去,似乎聽到了周二姐咬牙切齒的聲音。
那婦人還以為她要多費口舌,見餘秀才雖然表情木讷,但是倒也答應的爽快,想着今日自己又做了一件善事,便是樂呵呵的走了。
餘秀才剛關上門,就見周二姐從水缸後面柳腰款款的走了出來,笑的很是妩媚動人,她朝着餘秀才抛了媚眼,“沒想到啊,你對我用情如此深厚,我們從來不會撒謊的木疙瘩秀才也會為了英雄救美撒謊!”
日光下,餘秀才的臉有些暗沉,他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沒有說謊”
“說了還不承認?你指的那地方,七拐八拐的,也不知道指的什麽地方,反正我知道你是亂說的。”周二姐說道這裏,露出嬌媚的笑容,靠近餘秀才,軟綿綿的說道,“喜歡我就說,興許我也喜歡你呢?”
餘秀才退後了一步,冷然的說道,“二姐兒還請你自重,我說的那地方七拐八拐的其實就是這裏,你在仔細想想。”
周二姐仔細一想,那過了橋,又左拐,不就是指餘秀才的家嗎?“你這榆木疙瘩還有這腦子呢?不過這拐彎抹角的,也把人弄迷糊了,和撒謊有什麽區別!”
餘秀才越發冷了臉,推開了門,“這青天白日的,你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恐不合适,還是速速離去為好。”
周二姐氣的跺了跺腳,“你以為我稀罕啊,死榆木疙瘩,好像我會吃了你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