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藥青只是藥青
向梓宸醒來時，已經躺在了所住客棧的房間裏。行堂堂主盧之行正坐在一邊的桌子寫着武林大會期間無名教的行程安排，以及需要私下拜會的門派名單。發現向梓宸醒來，他連忙走了過去，“師弟，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雖然在外幾堂堂主都會稱呼他教主，但私底下幾人還是以師兄弟相稱。
向梓宸坐起身，頭還是有點暈——那山羊胡的男子用藥可真狠。
“無事，師兄去休息吧。”一如既往的冷冷冰冰。
盧之行心中微微一嘆，到桌旁收拾了東西，“那就不打擾師弟休息了。”如果向梓宸不想說，那是怎麽問都問不出來的。
盧之行離開後，向梓宸起身為自己倒了杯涼茶，一飲而盡。安靜地坐在桌旁，腦海中不斷閃過今日的種種。
——公子認錯人了，小女子從未見過公子。
——我姓藥，不姓錢，你認錯人了。
認錯了……認錯了……我認錯誰，也不可能認錯你！！！
“啪——”他一揮手就把手中的茶杯砸在了牆上。
來福大客棧……姓藥……戴鬥蓬的女子……
有些事，不親自前去探查，也許一輩子也不會知道答案。
起身，一步步向門走去，踩過的那些茶杯碎片被碾成了粉末。
你說，我該怎麽問你才好呢？我的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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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下午遇到師兄之後，藥青就一直坐立不安。雖說景爺将師兄迷暈了，但是師兄應該已經知道了自己就住在來福大客棧。可是這次景爺并沒有和在濟寧一般連夜就離開，反而對自己說要好好呆在廂房裏哪也不要去。難道這裏是綠羽山莊的地盤，所以他有應對之策？還是只是因為已經到了目的地，不需繼續奔波？她不知道景爺究竟是怎麽想的，景爺也沒和她說，剛才飯後走的時候景爺的臉還是臭臭的。也許就是因為自己不小心，綠羽山莊的這個暗點有可能被暴露……
越想，她就越覺得心中發慌。夜深了，此時的她還坐在桌旁完全毫無睡意。師兄……會不會再來找自己？如果再見到他，他還是要看自己的臉，我該怎麽辦？想得越多，心就越亂，就越加睡不着了。最後她索性坐起了身，點了燭火，自顧自在桌邊喝起了涼茶。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怕什麽來什麽。當院子裏突然變得嘈雜起來的時候，藥青那種不詳的預感開始放大了無窮大。景爺說過不許離開房間，于是她忍住想要出去的沖動乖乖地待着在房裏。直到外面那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錢小青，你給我出來說清楚。”一家普通的客棧竟然會有這麽多的護衛，向梓宸邊用尚未出鞘的劍為自己劈開了一條路，邊對着那一排屋子冷冷地抛出了一句話。其中一間屋子還亮着燈，窗紙上隐隐映出了一個披着頭發女子的身影。
慌忙滅了燈，捏緊了手中的茶杯，她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他還是來了……
原來你在那間是嗎？看着那間屋子的燈火突然熄滅，向梓宸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冷的笑意——就這麽不願意見到我？
周圍的那些“護衛”的身手都很不錯——看來這家客棧很不簡單。那些護衛并不想傷及自己，只是要阻擋他靠近那間屋子。眼看着離那間剛滅了燈的屋子越來越近，護衛們的攻勢越加猛烈起來。他一路舞劍前行，十幾人的圍攻絲毫擋不下他的步伐。“無葉劍法”的快、狠、準果然是名不虛傳，護衛們久攻不下，只能順着他前行的步子不斷沖到他前面攔截。
“錢小青，我知道你在裏面。”他的聲音再次傳來，似乎已經到了門口。
藥青慌亂不已，忙拿了面具、帷帽戴上。她在等，等景爺——他不會讓師兄進來的。
“向教主，好大的本事，一路帥得很啊～”那個白日裏的山羊胡男子正坐在屋頂上，搖着折扇，借着月光，皮笑肉不笑地低頭看着他。
“又是你。”
周圍的護衛看到自己主子出現，竟然紛紛停下了攻勢，退到了一邊，謹慎地看着劍還未出鞘的向梓宸。
“是我啊，怎麽想我了？”那張五官普通的臉，在說這話的時候緩緩眨了眼，生出一副別樣的魅惑。
“是啊。正好和你算個帳。”向梓宸的聲音早已成了冰——解決完你，我再好好去問問我的青青。話畢，他提劍就躍上了屋頂。
折扇對上上未出鞘的寶劍，眨眼間，兩人就過上了十幾招。很快景安就落了下風——毒聖護法的招式自然比不上劍法奇佳的無名教教主。可是，他是毒聖護法，不是嗎？
“向教主果然是名不虛傳，劍未出鞘就有如此威力。”
向梓宸不接他的話頭，仍是一路猛攻。
勉強靠着自己不太熟練的輕功“滴血不沾衣”連連避開他十幾招後，景安疾疾後退了幾步，一揮袖就撒出了一片粉末。已經見識過他這一招的向梓宸輕松幾下密不透風的劍花就散去了撲面而來的細粉，而後更是一劍直直指向了景安。
腳下生花，景安後退的速度達到了極致。
“哼——”向梓宸冷冷一笑，手腕微一用力，劍的劍鞘竟然脫劍而行，飛向了還在後退的景安。
了不得的內力！心下大驚，眼看是要躲不過去，景安不得已只好使出了毒聖護法的看家本領，毒經。幾縷細細的毒絲快速地從他的指尖射出，直襲還在想自己靠近的向梓宸。
他會運毒！向梓宸見狀，忙調整身形試圖躲開那些毒絲。可那些毒絲就像是活了一般，竟然可以被景安不斷地舞動糾纏着自己。能把毒運到這般地步的人，放眼天下除了西域綠羽教的毒聖護法，還能有誰？更何況他還會當年綠羽教大護法樊花所使的“滴血不沾衣”。
另一邊，那脫手的劍鞘已經直直打上了景安躲避不及的右肩，悶悶地一聲低哼——該死，骨頭應該是裂了。不過這顯然是向梓宸已經手下留情了，如果剛才他揮出的是劍而不是劍鞘，想必自己當下早已血流成河了。忍住疼痛，他絲毫不放松對毒絲的控制，不覺間已是滿頭大汗——你個向梓宸，怎麽偏偏就揪着不肯放！
久攻不下，景安更是再連發雙倍毒絲——笑話，我毒聖護法的毒絲普天之下沒有人可以躲得過！果不其然，面對以倍數增加的毒絲，向梓宸力不從心起來。很快就被景安找到了破綻，一縷細小的毒絲“嗖——”地一下就鑽進了他的右手，纏上了他的筋脈。向梓宸渾身劇烈疼痛了起來，毒順着那毒絲源源不斷地溜進自己體內。他以劍支撐着自己的身體，嘴唇轉眼間就變成了紫色。
“毒，聖，護，法！”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四個字，卻一步也移動不了。
捂着肩上的傷，景安不住喘着粗氣，“向教主，在下并不想傷你性命，你還是走吧。只要你發誓再不打擾藥姑娘，我可以立馬給你解藥。”奶奶的！這肩膀真疼！
向梓宸死死看着他，“她不是什麽藥姑娘。他是我向某人的妻子，無名教的青堂堂主錢小青！”
“誰知道！誰證明！我說她是藥姑娘，她就是藥姑娘！”景安心中的火氣也冒了上來。
“綠羽教欺人太甚！”
“我綠羽教要護的人，誰也搶不去！”兩個人像是受傷的兩匹狼，死咬着，誰都不肯退步。
“你！……”
看着向梓宸氣急的模樣，景安決定火上繼續澆點油，“何況是她不願見你，你如此這般地死纏爛打又有何用！”
“我不信！讓青青自己出來和我說！”青青不會不要我的，絕對不會！
“青青，青青！這裏沒有你的青青，只有綠羽山莊藥大人！”
“她不出來說清楚，我是不會走的……”那毒很是厲害，向梓宸已經站不穩身子，單腿跪坐在了屋頂上。
“我勸你最好還是快點離開，這解藥再不服下，你可要毒發身亡了。”這人怎麽這麽犟！
“錢小青，你出來！”他絲毫不管毒發的疼痛，使出內力低吼了出來。霎時，一口鮮血湧上了喉頭，從嘴角緩緩滴落。
“你！用內力會加速毒發的！”景安急了，他可不能死啊，不然藥青還不得殺了我！這次就算了吧……還是這就把解藥給他。大不了以後再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錢小青！你給我出來！”他絲毫不顧及自己的身體，他只知道——一定要見到她，無論如何要見到她……
然而他還沒動身，一個輕柔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爺。”穿戴整齊的藥青也躍上了屋頂，慢慢走向了景安。
“青青！”向梓宸的眼中迸發了激動的光芒——她肯出現了嗎？她終于肯見自己了嗎？
“你沒事吧。”看到景安扶着肩膀，她先問了一句。景安心情突然好到爆——她先關心的是我！他忙搖了搖頭，“沒事！這點小傷不算什麽！”男人！面子！
她微微點了點頭，而後伸出了手，“煩請……解藥。”
景安不情願地呶呶嘴，最後還是把解藥放在了她的手裏。讨厭！她要親自去給那個人解毒嗎？
接過解藥，她轉身走向了另一邊的向梓宸。在他的身前蹲下了身，攤開帶着手套的手掌露出了中間的那顆解藥，然後就透過帷帽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向梓宸低低地喚着她，“青青……”
“吃了解藥，你還是快點離開吧。”這一次她沒有掩飾自己的聲音，可是那語氣裏沒有一絲不穩與慌亂，仿佛面前的他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突然害怕了，眼中閃過一絲慌張。青青從來不會用這種語氣和自己說話，緊緊看着她，哪怕她又一絲動搖也好。可是她只是對着自己一言不發。
“青青，師兄來接你回去了。”他努力調整自己的表情，擠出了一個稍顯柔和的笑容。 “是師兄不好，沒護住你，師兄以後再也不會了……你和我回去好不好？我……很想你。”
景安在一邊不覺緊張了起來，她會不會……
今夜的月色很好，仔細看離滿月只差那麽一點點。清風徐徐，伴着樹葉的沙沙聲，這本是一個安靜祥和的夜。不知過了多久，那個向梓宸朝思暮想的人還是沒有任何回答。月色勾勒着那張輪廓分明的英俊臉龐，那抹笑容漸漸顯出了一絲勉強與苦澀，“青青……”
将解藥直接塞入了他的口中，又像觸電般瞬間收回了手。
“我的名字叫藥青。你要找的那個青青已經不在了。向教主……你就當她死了吧。”
！！！
向梓宸整個人都定在了那裏，呼吸也停滞了下來。
“我在綠羽山莊過得很好，還望向教主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了。”說完這一句，她欲起身離開，卻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
“你什麽意思……”他不願信，不願信他的青青會說這些話。藥青……不是錢小青，可你還是青青，不是嗎……
藥青微微擡起了頭，“我不想再見到你。”
手腕傳來陣陣痛感，他的手因為用力已經露出了青筋，“你再說一遍……”
“我……不想再見到你。”
他深深看着她，眼裏已經染上了帶着哀傷的戾氣。
“放手吧……”她的一聲輕喚，似帶着無奈，又似帶着不耐。
然而他仍是那樣緊緊扣着她的手，是不是只要我不松手，你就不會走……假裝聽不見她的話，他什麽都不想聽。
“青青，剛才那些話，我就當你沒說過……我們回去。”毒已解，他的身體舒服了許多，可是心中的疼痛卻越來越大。
看着向梓宸的氣色漸漸好起來，景安拿着劍鞘走了過來，一把把劍鞘就扔在了他的身上，“她讓你放手，沒聽到嗎！”
向梓宸自顧自地看着藥青，完全無視了景安。
“她不想見到你！你聽不懂人話嗎！”
“青青，我們回去……”他執着地看着她，仿佛要看穿那厚厚的緯紗。
“你走吧……錢小青已經死了，如果你想藥青也死的話，就随你便吧。”平靜無波的聲音，卻字字誅心。
他的雙眼幾乎瞪出了血絲——這是錢小青最喜歡的那雙眼睛，琥珀色的眸子，微凹的眼眶，有着長長的睫毛，總是喜歡帶着有些高傲的笑容。每次看到這雙眼睛，她的心總會狂跳不止。而現在那雙眸子裏有着深不見底的絕望，不斷纏繞着她。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為什麽我們會變成這樣，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猛地甩掉他的手，藥青站起了身。
“藥青只有一願。”她背對着他，遮住了月的光華，陰影蔓延過他的臉龐，清冷而又灰暗，“只願今日起，與君陌路。”
……
……
萬千塵埃，歸于黃土。
你我情緣，止步于此。
——師兄真好看。
——向梓宸，你不許贏。
——我一直……都很喜歡你，青青。
——她是我向梓宸明媒正娶的妻子，拜過天地高堂，我向梓宸定不負她。
“呵。”一聲低笑，“好一句與君陌路……”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眼中的傷痛凝結成一片陰霾，“綠羽山莊藥青。好，好，好得很！”最後深深看了一眼背對着自己的人兒，他将劍入鞘，一路頭也不回地飛身離開了這個後院。夜色中，他的身影顯得是那麽孤單，慢慢地隐入了無邊的黑暗中，再也尋覓不到。
“他走了。”景安捂着右肩，走向從剛才起就一直沒有移動過的藥青，“回去休息吧。”
她沒有回答，也沒有移動，只是對着月光那樣站着。白色的月光撒了她滿身，顯得是那麽遙不可及。
“藥青？”他試着伸手去碰觸她。
她一下躲開了手臂，又繼續站定，安靜地像一樽雕像。
“你……”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她的嗓音沙啞異常。
他沒有再上前，看着她單薄的背影，不覺握緊了拳。最後，一個躍起，離開了。
說出那些殘忍的話語，她幾乎用光了所有的力量。眼睛幹澀無比，卻流不出一滴淚。生生切斷他和自己的所有聯系，她痛得都麻木了起來。月圓人團圓，可惜那月終不是輪滿月，那人也終兩散天涯……
師兄，他是頂頂好看的男子。
師兄，他是錢小青心尖尖上的那個人。
師兄，他與藥青無關……
此劫，我命。
此世，不能相随。
那一夜，她在屋頂直站到了天色發白，整個人被夜風吹寒了身子。最後景安沖上去把她抱了下來，這才發現她早已體溫高得吓人。
原來，藥人也會生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