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人行
水滢在沈遙夜袖子裏,探着頭聽, 聽到這裏, 就小聲地說:“我跟着鏡兒姑娘也好, 只不過,還求姑娘不要讓那只……貓大人跟我在一起, 我看着害怕。”
阿鏡點頭道:“那沒有問題。”
沈遙夜也撇嘴說:“也別讓他跟我在一起,我雖然不害怕,卻讨厭他。”
靈崆從阿鏡的房間裏冒出頭來, 呲牙道:“彼此彼此, 我對閣下也并沒什麽好感,相看兩相厭罷了。”
沈遙夜忍不住向他吐舌做了個鬼臉。
當晚, 阿鏡同水滢同房,帝江拼命把肥胖的身軀擠了進來, 躺在床榻之前守着阿鏡。
靈崆恨恨地不知鑽到什麽地方睡去了, 沈遙夜自個兒一人在隔壁,起初還不安分, 趴到牆壁上想聽旁邊有什麽動靜, 只是聽來聽去,總不分明, 又覺着自己的行為可笑, 便怏怏地回到床上, 自己翻滾了會兒, 想到明日要跟阿鏡同行, 卻又轉悶為喜, 也不在意其他了,很快睡着。
且說在隔壁房中,水滢伏在桌上,望着床邊坐着的阿鏡。
因見阿鏡沉默,水滢便道:“姑娘怎麽離開了皇都了?國師大人定是不知道的對麽?”
阿鏡道:“他不知道。”
水滢道:“不知為了什麽竟然一走了之?”
阿鏡不回答。
水滢道:“我是陰差陽錯的才跟在了夜哥哥的身邊,若不是他,這會兒只怕已經嫁到東宮了。我先前說願意跟着他,正是因為他給了我這個機會,不然,我是絕不會主動離開太子殿下的。”
阿鏡聽到這裏,問道:“水姑娘,你不喜歡太子殿下,對不對?”
這話水滢跟沈遙夜說過,乍聽阿鏡如此說,還以為是沈遙夜告訴過她,可是細細一想,自從兩人重逢,自己始終都跟着,兩人并沒有避着她的話,自然不是沈遙夜所說了。
水滢便道:“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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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鏡道:“我不僅知道你不喜歡太子殿下,我還知道你心裏喜歡的人是誰。”
雖然是一條蛇的樣子,水滢還是流露出了一種本能的驚恐緊張神色。
她望着阿鏡,半晌才道:“是、是嗎?我喜歡的是……誰?”
阿鏡看着她緊張的樣子,倒是不說了。只笑道:“我猜,應該是小夜吧。”
水滢晃了晃,像是定了神,阿鏡說:“如果不是他,姑娘身為相府千金,錦衣玉食的,又怎麽肯破天荒地跟着他狼藉天涯呢。”
水滢不言語,過了會兒,才小聲說道:“鏡姑娘不要玩笑了,叫我看,夜哥哥心裏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難道你不知道麽?”
她也不否認自己喜歡沈遙夜,也不承認,反而來問阿鏡。
阿鏡道:“是嗎,我白跟他認得了這麽久,竟然不知道。”
水滢盯着她:“連路上偶遇到的戲班子裏那女孩子,都知道他喜歡的是你,難道你自個兒真的一點也沒察覺嗎?”
***
這一夜,水滢趴在桌上睡着。阿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竟無法入眠。
沈遙夜對自己的态度很是詭異,阿鏡自然知道,她以為是少年性情反複無常的緣故,畢竟相比較帶着記憶的她而言,沈遙夜不過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孩子罷了。
然而水滢的話,突然讓阿鏡不寒而栗。
她本能地拒絕相信,但同時又有一股森然涼意從心尖上爬起。
阿鏡從沒想過沈遙夜會喜歡自己,主要是因為,從第一眼看見這少年開始,在她眼中,他就是蘭璃君的化身。
而蘭璃……是從沒有對她動過心的,蘭璃喜歡水湄,而且毫不掩飾這種喜歡,每每還在她面前炫耀似的提水湄如何如何善解人意,他又要去何處仙山為她摘點兒鮮花果子之類好讨佳人歡心。
阿鏡就深刻地記得,有一次他去仙島上跟壽星要了兩顆桃子,到情天來,扔了一顆給她。
那會兒阿鏡喜歡問道:“怎麽這麽多禮,恰好我這兩天想吃個仙桃了。”
蘭璃君抱着胳膊笑道:“美的你,這是我給水湄要的,大的一顆已經給她了,這個小的順便給你罷了。”
“原來是別人剩下的……”阿鏡恨恨。
那甘甜多汁的桃子頓時也索然無味,更加沒有想吃的欲望了。
那時候,每次蘭璃在阿鏡面前秀他跟水湄的恩愛,阿鏡都會報以嗤之以鼻的不屑表情。
但她只是擔心蘭璃動心太甚,卻從未懷疑過他的心意。
就如同她一看見沈遙夜,就猶如蘭璃站在自己面前,恨不得再跟他做成知己。
而在水滢橫空出世後,阿鏡第一想法就是不能讓沈遙夜再重蹈覆轍地愛上水滢。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這一世的少年……竟會對她動心。
就算這會兒水滢指出了這一點,阿鏡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假如這一世沈遙夜喜歡的是她,那在九重天的蘭璃君呢?
她懷疑是哪裏出了錯誤。
其實阿鏡本該放心,畢竟如果沈遙夜喜歡的是她的話,那麽她的憂慮似乎也因而減少了許多。
畢竟她一直憂心忡忡,像是個護雛的老母親為情窦初開的兒子擔憂般,生怕沈遙夜為水滢動心。
誰能想到竟還有個匪夷所思的可能。
如果不是水滢就睡在近在咫尺的桌子上,阿鏡只怕要煩惱的鑽到床底去。
***
次日早上動身,阿鏡再看沈遙夜,眼神有些怪。
少年也敏銳地察覺到了,起初還以為是錯覺,及至吃了早飯上路,沈遙夜忍無可忍地問阿鏡:“你總是看我做什麽?難道我睡了一夜,臉上長了花?”
阿鏡還沒開口,靈崆說道:“只怕不是臉上長了花,是心裏。”
沈遙夜摸摸胸口,阿鏡警醒,忙定睛細看他胸前,卻又緩緩地松了口氣。
在阿鏡所見,少年的心上仍是一片平靜,沒有任何的情苗探頭……也許的确是她太杞人憂天了,不管是水滢如何,或者她自個兒如何,對沈遙夜來說都不值一提,畢竟他尚未動情,先前種種,應該是他少年意氣,賭氣任性罷了。
阿鏡本來因為被水滢的話說動,大不自在,突然想通了這點兒,整個人才又恢複過來。
往北而行的路上,阿鏡便問沈遙夜:“你真的要去北邊?就不管靈犀宮主了?還有讙跟蠱雕他們?”
沈遙夜才要回答,突然低頭看向水滢。
水滢雖然在小蛇身上,卻仍舊不該心思細膩的本性天生,見狀便悄然從沈遙夜袖子裏爬出來,在地上一寸一寸地自己往前挪動。
沈遙夜反而問道:“喂,你幹什麽?”
水滢因畢竟不是蛇,爬動起來的樣子十分別扭好笑,靈崆在旁邊看見了,便笑道:“哪裏來了一條沒有毛的毛蟲?”
水滢氣餒,鑽到一塊石頭旁邊休息。
沈遙夜低頭探手,對她道:“上來啊。”
水滢并不理會,只淡淡地說道:“你有話要跟鏡姑娘說,需要我避開我是知道的,你不用為難。我稍微歇一會兒就趕上了。”
沈遙夜笑了笑,将她拈起來,招呼帝江到跟前兒,把水滢放在帝江背上:“就算你心細,也不必自讨苦吃。”
水滢卻仍是無精打采。
沈遙夜退回阿鏡身旁。阿鏡道:“有什麽話得避着水姑娘?”
少年道:“其實也沒什麽可避着她的,有些事她也知道,只不過我不想當着她面再說。我覺着靈犀未必能瞞得過太子去,就算瞞得過他,也瞞不過北冥君。”
阿鏡點頭:“然後呢?”
沈遙夜道:“然而我先前在皇都也好,我們這會兒離開了也好,卻并沒有聽說過任何有關太子妃的流言蜚語之類,可見東宮那邊一切如舊。”
阿鏡若有所悟:“你是想說,國師大人不可能察覺不了水姑娘被假冒,可是卻沒有戳穿……難道他們另有圖謀?”
沈遙夜點頭:“也許是不想打草驚蛇……你應該知道吧,襲擊方圭山跟情宮的,都是水丞相所派。”
阿鏡才知道沈遙夜避開水滢的緣故,當即就把靈崆轉告的有關水丞相種種也告訴了沈遙夜。
沈遙夜道:“果然如我所料,這姓水的另有所圖,我本來還以為北冥君不肯打草驚蛇,是要套住靈犀,可靈犀也沒什麽底細,原來是想利用靈犀來套住水家。”
他想了片刻,笑對阿鏡道:“我方才還想,怎麽連我都找到你了,北冥君卻毫無動靜,只怕如今丹鳳皇都裏也忙的很,他一時半會兒無法脫身吧。”
此刻,前方帝江翩然飛舞起來,龐大的身軀浮在空中,十分可樂。
沈遙夜見狀,不由想到先前所見的凫徯,便同阿鏡說道:“我看丹鳳皇都是要出事,乃至這天下也要不太平了。”
阿鏡問緣故,沈遙夜就把凫徯出沒差點兒把帝江捉走一節說了。
“凫徯一出,天下戰亂,”阿鏡嘆道:“所以我要往北邊去,如今天下各地的妖魔漸多,都是從北地過來的。假如無法将大部分妖魔擋在北境,讓他們侵入中原,那不知有多少生靈塗炭。”
沈遙夜道:“我沒你這般憂國憂民,叫我看,這不過是天道罷了,天荒天災乃至盛年平靖,也不過是天道輪回,各人應命而已。”
阿鏡想起靈崆跟自己說起的情天陷落一節,不禁問道:“那倘若你所謂的這種殘忍‘天道’,也跟你有關呢?”
“跟我有關?”沈遙夜驚笑起來,顯然是不信,“我倒是想跟我有關呢,只不過我的力量卑弱,擔不起這樣大的責。”
阿鏡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
***
此刻已經開春,鵑兒他們所去的江陵在南邊兒,這會兒早就春暖花開了,但是阿鏡等越往北,天氣越冷,等進了北安州,天竟正飄着雪花。
這一行人除了帝江皮厚肉糙,靈崆毛多膘厚外,阿鏡跟沈遙夜都添了衣裳,而水滢因為是蛇,天越冷,越是精神不振,整天恹恹欲睡,幾乎要冬眠起來。
眼前黃昏,北風又大,正好到了州府縣城。
因為天冷,街頭上行人稀少,城門口的守軍看見了這一行人跟妖獸等……均都大驚失色,那稀稀拉拉的行人們也都抱頭鼠竄,大叫“妖獸又來了”。
不多時,就看一隊士兵,十幾個人,有的手持兵器,有的抱着弓箭,匆匆趕到,把阿鏡跟沈遙夜圍在中間,如臨大敵。
為首的兵營校尉喝道:“你們是何人,怎麽跟妖獸在一起?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沈遙夜道:“你看明白,這雖是妖獸,并不害人。”
“害不害人,由不得你說,何況你也說是妖獸了,”那校尉道,“識相的快快跪地,不然就放箭了!”
帝江因不明所以,尚在左顧右盼,那些士兵們是頭一次見到帝江,甚為恐懼,有個弓箭手見帝江似乎在瞅着自己,偏偏看不見他眼睛在哪裏,吓得手一抖,周圍的弓箭手正也在緊張,一支箭發,頓時其他的箭頭也紛紛射出。
阿鏡正恐帝江被傷到,沈遙夜縱身上前,手中的鬼骨扇一揚,并未念咒,卻有一股陰力自扇上飛出,剎那間,那些箭頭像是遇到了無形的屏障,發出紮紮之聲,紛紛落地。
與此同時,阿鏡忙從懷中掏出一方令牌,上前舉高道:“你們都住手,且看清楚,我這裏有國師大人的令牌!”
當初阿鏡偷跑的時候,準備的很妥當,此刻将國師府的令牌一亮,果然有震懾之力,那為首的校尉上前,接過令牌細細一看,渾身一震,忙恭恭敬敬地将令牌歸還,說道:“不知道兩位是國師大人所派,多有得罪,請不要見怪!”
沈遙夜回頭瞅了一眼阿鏡,對她手中的令牌不屑一顧。
阿鏡看着滿地的箭頭,道:“不知者不罪,只不過你們倒要加倍小心才是,如果方才不是我這位……這位哥哥能耐,你們就傷到我的妖獸了。”
沈遙夜本不高興,聽見她以“哥哥”相稱,才又露出笑容。
那校尉道:“是是是,我回頭會訓斥他們。都是因為前日來了兩只妖獸,十分兇猛,殺了城內數人,又擄走了兩個嬰孩,所以大家都十分緊張不安。”
阿鏡毛骨悚然:“什麽?竟有這種事?”
校尉憂心忡忡道:“是啊,近三個月來,這種事已經發生了十五起,知州大人已經向皇都發了無數緊急文書,總是沒有回信,敢問各位今日前來,是奉國師之命嗎?”
阿鏡看一眼沈遙夜,還未回答,靈崆跳起來道:“不然你以為為什麽會有國師的令牌?我們正是國師大人的使者,還不快點好好地招待起來?”
他的毛被風一吹,格外蓬松,整個貓比先前也膨脹一倍,看起來從一只尋常的田園貓變成了獅子貓似的,加上戴着純陽冠,越發威風凜凜,頗有氣勢。
校尉見貓會說話,又是如此異樣的模樣,居高臨下的口吻,慌忙答應,一邊派人去通知知州,一邊請他們進府衙休息。
大家往府衙來的時候,那知府大人聽了消息,迅速跑出來迎接。
這北安州因為地處偏僻,天高皇帝遠,又被妖獸侵擾,從百姓到官員都苦不堪言,偏偏發了無數告急的公函,丹鳳皇都卻毫無回音,知府大人也為此焦頭爛額。
如今聽說終于派了“使者”來到,猶如大旱逢甘霖,雖然看阿鏡跟沈遙夜兩人,一個絕美而年輕,一個絕美而柔弱……但畢竟是國師所派,應該是人不可貌相。
何況他們兩人還帶着一只會說話的獅子貓,并一頭模樣看來奇怪的妖獸呢,當下仍是畢恭畢敬打躬作揖地請了兩人入內。
沈遙夜因是修行人,不是十分怕冷。
阿鏡卻畢竟是人身,進了府內烤了烤火人才好了些。
沈遙夜則把水滢拉了出來,就搭挂在屏風之上,被暖氣一烘,水滢也終于從冬眠的狀态緩醒過來。
那知府大人不停地訴苦,又懇請兩人快速将作惡的兇獸降服。
阿鏡因聽說又嬰兒被擄劫,格外關切,就耐心詢問那妖獸的模樣,從何而來之類。
水滢在旁聽了會兒,對沈遙夜道:“夜哥哥要去拿這妖獸嗎?”
沈遙夜道:“既然遇見了,倒要會一會。”
“聽起來很不好對付的樣子,可有勝算?”
“這要見了才知道。”沈遙夜笑笑,看向正跟知府說話的阿鏡,“不過鏡兒是個福将,只要她認真想做成一件事,是不會不成的,上次沒我在,她還能把那些難纏的野狗子盡數消滅呢,何況這次我在,難道會比上次更差?”
靈崆啧啧道:“小子,你倒是對自己極為自信。”
沈遙夜瞥他一眼:“是了,我倒是忘了還有閣下也在,北冥君既然不在,少不得你幫他出一分力。”
水滢剛醒來,氣力不支,勉強看一眼靈崆:“貓大人也能降妖除魔嗎?”
靈崆倨傲地步回答,沈遙夜笑道:“降妖可以,除魔嗎……我看就未必了。”
水滢不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只是黯然低頭:“只有我什麽也做不成。”
沈遙夜一愣:“怎麽了?我也從沒想過要你做什麽。”
水滢嘆息道:“我現在倒是有些後悔,我本來早該換回去了,與其現在成為你們的負累……”
正說到這裏,突然那邊知府大人說道:“我也知道國師大人分/身乏術,原先顧不得我們這小小地地方也是有的……畢竟皇都才出了那樣的大事,我還以為國師更加不會派人來了呢……”
阿鏡問道:“皇都出了什麽大事?”
“使者不知?”知府詫異,繼而道,“是了,使者在路上,不知道也是有的,連我也是才收到緊急公文。”
“到底發生何事?”
知府道:“說來可恨的很,水丞相勾結北邊妖族,圖謀叛國,幸而陰謀暴露,已經給滿門抄斬,處以極刑了。”
阿鏡噤聲。
這邊沈遙夜突然聽說,心驚之餘,覺着手上一涼。
他低頭看時,見小蛇已經跌在手背上,垂着頭動也不動,像是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