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久安城城門口。
守城修士當了一天的值，正口幹舌燥昏昏欲睡等換崗，遠處官道上一隊白衣修士緩步行來。
聽說最近滌天宗的少宗主帶人在附近抓妖獸，看這樣子，應當是抓到了，準備回城歇息。
守城修士強打起精神，例行公事檢查入城玉牌，輪到小石妖時，他疑惑“嗯”了聲，這不是那個最愛胡攪蠻纏的李老娘？她是怎麽混進來的。
“這位——”守城修士看向赫連筝。
若是在同梧山下的肆方城，赫連筝還能刷刷臉，這久安城是妖盟的地盤，為避免落人口舌，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煩，該走的流程一個都不能少。
然而赫連筝從來不擅長撒謊，她一時啞口。
玄霄上前一步，“這是我家少主新收的靈寵。”
靈寵？什麽意思，寵物？石妖大眼滴溜亂轉。
寵物她知道的，村口的大黃狗是裏長的寵物，喜歡在房頂上睡覺的黑貓是劉阿婆的寵物，它們不用種地也不用做工，到點還有人喂飯，成天吃飽了睡，睡醒了吃，別提多潇灑了。
寵物，不錯的，石妖點頭如搗蒜，她願意做這個什麽什麽筝的寵物。
那麽作為一只新收的靈寵，沒有身份玉牌，合情合理。
守城修士不情不願道了聲“好吧”，讓路放行，李老娘竟攀上了滌天宗這棵大樹，真是不得了。
石妖高興得一蹦三尺高。
待走出一段距離，赫連筝才小聲說：“只是權宜之計，你別介意，不過玉牌的事，我會想辦法幫你解決。”
什麽意思，又不要做寵物了？這人怎麽這樣啊。
石妖握拳：“我要做！”
赫連筝：“啊？”
玄霄不冷不熱道：“做靈寵當然好了，我們少主什麽身份，上次法會，天武閣閣主的小弟子還說要做我們少主的踩腳凳呢。”
赫連筝微愠：“玄霄，休得胡言。”
玄霄是赫連筝身邊的近侍，赫連筝主修水系術法，玄霄煉體，走的是剛猛路子，彌補赫連筝近戰薄弱的缺陷。
二人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姐弟，也是彼此極為信賴的夥伴。
玄霄又道：“只是你這個小妖怪，有什麽資格做我們少主的靈寵，你是血脈珍稀的上古靈獸？是會飛天還是會遁地？會噴火還是會布雨？”
她能吃能睡，力氣還很大。
小石妖誠懇的：“我可以，馱着你。”她目光掃了一圈，這裏全部人，她都能馱得起來，哼哼。
玄霄還欲再言，赫連筝擡手制止他，“先用飯吧。”
久安城的烤鴨是一絕，響譽人、妖兩界，各處都有分店，不過久安城這家才是真正的發源地，據說老板本身就是一只鴨子，妖生五百年，最擅做鴨。
店裏除了烤鴨，還有香酥鴨、姜爆鴨、鹽水鴨，小鴨炖蘑菇等。
剛過飯點，店裏人不算特別多，剛好有張小桌空出來，玄霄讓老板又加了張桌子，兩張拼一張，一行十人，坐得滿滿登登。
烤鴨石妖吃過一次，黃定財給她帶的，她惦記這滋味好久了，第一只片好的鴨子端上來，她迫不及待就要伸手去抓，赫連筝及時握住她手腕，“還未淨手。”
定南山下，赫連筝給她施過兩次清潔咒，将她周身泥污和異味洗淨，一路她招貓逗狗、沾花惹草，一雙爪子又玩得髒兮兮，現在還要用手抓飯，赫連筝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罷了，我來給你洗吧。”
赫連筝捧起她雙手，掌心溢出清水，水團包裹着，一通細致地揉搓，連帶指縫都清洗得幹幹淨淨。
石妖沖她甜甜一笑，“你真好。”
赫連筝輕聲道：“吃吧。”她雙手平放膝上，掌心還停留着那雙小手細膩溫潤的觸感，她五指摩挲，随後緊握成拳。
玄霄想不通，少主這是被鬼了心竅麽？這石妖何德何能，少主竟親自為她淨手。
石妖吃飯的時候倒是乖，屁股穩穩當當坐在板凳上，只是右手忙碌在碗裏抓肉，來不及咀嚼就整塊咽下，吃相十分不雅。
“烤鴨不是這樣吃，你會很容易膩的。”赫連筝發現自己真是操不完的心，擔心她噎着，有意讓她進食速度慢下來，教她烤鴨的正确吃法。
“取一張面皮，夾一些蔥節和素瓜，再夾一箸鴨肉蘸醬，像我這樣包起來……學會了麽？”
石妖大大張着嘴巴。
赫連筝怔了一瞬，只好把包好的烤鴨塞進去。
石妖眉眼彎彎，含糊道謝，玄霄冷哼一聲，赫連筝低下頭，鬼使神差開始包第二個。
石妖學會包烤鴨，發現這樣果然會更好吃，她伸出大拇指，朝着赫連筝“嗯嗯唔唔”不知說的什麽，赫連筝慈愛笑笑，“真聰明。”
一衆小弟子面面相觑，又紛紛低下頭假裝沒看見。
玄霄眉頭深皺，心中有不詳的預感，他這張烏鴉嘴啊，少主不會真要收她當靈寵吧？
一頓飯，石妖一只妖吃掉了五只烤鴨，姜爆鴨、香酥鴨、鹽水鴨各一份，還有一整碗小鴨炖蘑菇。
赫連筝擔心她撐着，偷瞟一眼她小腹，水鏈好端端系着，腹部平坦，纖腰盈盈不堪一握。
那麽多吃食都去了哪裏呢？
不過妖嘛，能吃一些都是正常的，能吃是福。
石妖打了個飽嗝，袖子抹抹嘴巴，才吃了個八分飽，她不求人，自己去打了桶米飯回來，舀在盛鴨湯的大碗裏，攪和攪和，就着飯勺開始往嘴裏填。
她還很講究，知道姜爆鴨的紅油湯不好跟清炖湯一起吃，米飯都是分開拌的。
玄霄倒吸了一口涼氣，就是潲水桶也有填滿的時候，這小妖的肚皮連通的是西極的魔淵洞吧？
收這樣一只靈寵回去，滌天宗早晚被吃垮。
等到滿桌子的剩菜剩飯都被掃蕩幹淨，還差一分飽，石妖又看上了骨碟裏衆人吃剩的鴨骨頭。
是了，這石妖鐵齒銅牙，鴨骨頭都是一并磨成粉咽下去的，她桌前幹幹淨淨，一粒掉落的米飯都沒有。
一桌子碗碟連滴油葷都瞧不見，石妖歪頭思索片刻，又用吃飯的大碗把所有鴨骨頭全部收集到一起，端到面前。
她撸起袖子，露出兩截細白的手臂，正準備開磨，赫連筝終于看明白她要做什麽，及時制止了。
“這都是別人吃剩的，不能再吃了。”
石妖委屈癟嘴，赫連筝只得喚來小二，“再上兩只。”頓了頓又問她：“兩只夠不夠。”
“夠啦！”石妖脆生生答應。
忙碌了一天，衆弟子早已疲憊不堪，赫連筝讓她們先回客棧休息，只留下玄霄陪候，等石妖幹完飯。
赫連筝同她商量：“明日向妖盟押送罪妖時，我再想辦法幫你解決玉牌的事，至于今晚，等你吃完，我……我和玄霄送你回家，明日辰時二刻，城門口見，如何？”
石妖費力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支起背，立即就眼淚汪汪，“不要寵物啦？”
玄霄跳将起來，“你還真想賴着不走啊，你想得美！”
石妖心有不甘，還想再争取一下，“我可以馱你。”
赫連筝失笑，“其實不用。”
她不需要她馱，但靈寵确實是個不錯的身份，父親和門中的長老們都有靈獸，她其實也有，是一只當康，養來當坐騎的，還沒有長大，所以平時都不怎麽舍得騎。
真要收一只已經學會化形的小妖當靈寵麽？化形就化形吧，修為到了一定境界，總是會化形的。
可小石妖和當康不一樣，當康是從小養到大的，就算化形，騎乘時也不會覺得尴尬……再說她一塊石頭，怎麽騎？
赫連筝猶豫不定，玄霄看她滿臉糾結的樣子，就知道她心裏其實巴不得死了、願意死了，就是不好意思。
少主難得有個喜歡的物件，玄霄不想掃她興，咳嗽兩聲：“那好，小妖怪，你既然要入我滌天宗，就得知道，滌天宗不是客棧，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既然做了我們少主的……額，靈寵，就要絕對的忠心耿耿，不可随意易主，知不知道？”
石妖：“我住山洞。”不住客棧。
玄霄：“……山洞還是客棧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聽話才有飯吃，才能吃飽，懂不懂？”
嗐，早這麽說不就完了。
石妖乖巧，“懂了。”
原來這麽容易嗎，她這麽容易就答應了。赫連筝感到意外，心中亦十分欣喜，她紅着臉起身借口去結賬，又不由得回頭看。
街頭人來人往，華燈璀璨，煙火人聲悠悠偕游。
小石妖背影纖細窈窕，長發如瀑披散雙肩，烤鴨吃完了，她難得安靜，托腮發着呆，視線落在虛無的某處。
一眼凝睇，恍如隔世。
赫連筝一顆總是很平靜的心，卻在今日頻頻的感到慌亂恍惚。
“仙長？仙長？”掌櫃的聲音将她喚回塵世。
赫連筝收斂起心神，付過賬回到桌邊，石妖仰臉看來，甜甜展露笑顏。
赫連筝剛要說話，石妖“噗通”跪在腳邊，随即一個大拜，雙手撐地，頭顱以奇異的角度扭轉，“騎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
騎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