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赫連筝在洗衣裳。
寮房外, 院子上空漂浮了一只巨大的水球，裏頭盡是拆換下來的褥墊枕套等，投入皂角團二三, 赫連筝左邊轉個幾十圈，右邊再轉個幾十圈, 施術脫水，兩指并攏将髒水引入溝渠, 再清洗兩次。
還有那石妖的外衣中衣, 也如法炮制, 只是洗到亵衣時，她略有遲疑，東張西望一陣，繞到後院, 躲起來洗。
莫叫外人看見, 怪難為情的。
不過小半個時辰就全部洗好了, 赫連筝回到房間把床鋪好, 上面再墊一張柔軟的草席，石妖立即嗷嗷叫着要撲上去打滾。
赫連筝拉住她, “且慢。”
她指尖一動，門窗俱都關閉，她把那石妖拉起來, 扒個精光, 開始搓水團給她洗澡。
少宗主撸起袖子，上上下下一頓猛搓，濃密的長發也根根清洗過, 随後除去她周身水漬, 又從墟鼎中取出一罐潤膚的膏露。
膏露乳白, 帶淺淺花香味，赫連筝挖出一坨，以掌化開，抹遍她的全身，這樣她的皮膚就不會因為幹燥而出現起皮、皲裂。
赫連筝做這些事的時候，非常認真，且心無雜念，無論那石妖攀在她身上怎麽扭怎麽蹭，都不為所動。
起初赫連筝心中也十分訝異，她堂堂滌天宗少宗主，怎會如此熱衷給這石妖搓澡洗衣裳？
而且，這些伺候人的事她做起來也太熟練了——上輩子真是她的洗腳婢不成？
後來赫連筝說服自己，這石頭日日與她同榻而眠，她只是忍不了她變作原形在溪水裏打過滾就算洗澡，更看不慣她在床上吃東西，還老是光着腳跑來跑去。
玄霄也表示過不滿，“少主，你都快成那石頭的丫鬟婆子了。”
赫連筝呵呵笑：“她不講衛生嘛。”
不慎叫那石妖聽見了，她推開窗大罵，“你才不講衛生，你全家都不講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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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變作原形在溪水裏打滾，不是比人身更方便麽？還有，她本來就是石頭，自有法咒護體，雙足不沾塵土，也不會被碎石硌傷，穿鞋倒累贅。
什麽看了女人的腳，就要把人娶回家的說法，更是莫名其妙。
漫山飛禽走獸都是光屁股，還當街屙屎、交尾，誰在乎？
做人就是麻煩，整天屁事多。
不過被人伺候的感覺，還是挺舒服的。小石妖美美地想。
這時抹完了香膏，石妖周身都香噴噴滑溜溜了，長發也如絲綢一般柔順，赫連筝給她穿好衣裳，推到床裏側，小人書放在枕頭邊，“玩罷。”
石妖四肢并用爬過來，兩條柔軟的手臂圈住她脖子，兩腿挂在她腰上，軟着聲撒嬌：“陪我玩嘛。”
她伸出小舌頭一下下舔在人耳垂，赫連筝忍不住九曲十八彎“嗯”了聲，歪倒在榻上，那石妖立即爬上來，頭往她衣領裏拱，也學她九曲十八彎：“來玩~~”
“乖一點。”赫連筝推開她，走到窗邊，快速整衣挽發，“你在屋裏乖乖別亂跑，我同玄霄拜會過宮主，回來帶你上街去玩。”
石妖“哼”一聲，背過身，被子扯過頭頂睡覺，“沒勁。”
赫連筝回望她榻上窈窕背影，有心安撫兩句，門外小道童回來接引，玄霄揚聲催促：“少主。”
“不要亂跑，等我回來。”赫連筝囑咐一句，轉身離去。
臨走時，她還是在院外下了禁制。
宮主澹臺明七百餘歲，早年游歷至中州一帶，結識了赫連堯，與他一見如故，二人多年一直保持書信往來，關系匪淺。
赫連筝本該進門時候就來拜會的，都是為了安頓那塊大石頭。不好帶她面見長輩，怕她口不擇言沖撞了。
這時道童将她二人引至花廳，澹臺宮主早已等候多時，二人上前行禮，自有一番客套。
澹臺明也是吃過赫連筝滿月酒的，這些年她在外名聲很不錯，澹臺明見她，果然如傳聞所說，已生得十分纖秀挺拔，眉宇間自有一股正氣。
老頭話都多，還很喜歡追憶往事，澹臺明先是表示關愛，又問起赫連堯和宗門內熟識的幾位長老，赫連筝一一對答，老頭目光放遠，不免回憶起與赫連堯年輕時候的一些趣事。
赫連筝起先還認真聽着，眼看日冕指針的影子越來越偏，她心裏記挂着那塊香噴噴的大石頭，漸漸開始走神。
“鳴琨，鳴琨？”澹臺明輕聲喚她。
“少主！”玄霄背後給了她一胳膊肘。
赫連筝猛地回神，趕忙賠罪。
澹臺宮主一身藏藍道袍，須發潔白，仍精神矍铄，是個和氣長相，他說話也沒什麽長輩的架子，笑眯眯道：“你父親來信說，你已有了心悅之人，此次外出，多數也是為她，既然來了，為何不攜她前來相見呢？”
赫連筝還是對付她爹那一套，“山野小妖，少不更事，蒙昧無知，恐沖撞了宮主。”
澹臺明輕撫胡須，笑聲爽朗，逗逗小孩子玩，也不堅持。
随即，赫連筝想到游記中關于東極隕星的記載，現在到了娲皇宮，當然得找宮主打聽打聽那塊黑石頭的具體來歷和下落。
她心中有惑，澹臺明自是知無不言。
可好巧不巧，隕星五百年前降落東極一帶，那時澹臺明尚在外游歷，三百多年前才接任的宮主之位，所知并不多。
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獲，赫連筝從澹臺明那裏得到了一枚金令，憑此令可自由進出娲皇宮藏經閣。
回到住處，赫連筝把這枚金令交給玄霄，“你去替我查。”
玄霄接過，“那少主呢？”
赫連筝理所當然的，“帶小熠出去逛逛。”
玄霄擡頭看了眼天色，“快酉時了。
言下之意，到晚飯的點了，你讓我去藏經閣幫你翻閱古籍，自己拉着老婆去逛街。
這是人幹的事麽？
赫連筝拍拍他肩膀，“快些看完，把金令還回去，別弄丢了。”想了想，又找補說：“回來給你帶吃的。”
玄霄轉身就走，“我才不吃。”走出三步遠，還是忍不住回頭，“給我帶二斤熟牛肉。”
赫連筝回到寮房，揮手撤去禁制，推開房門時，床上一陣窸窣響動，赫連筝不用看都知道，她一定是在偷偷看話本。
那種話本。
赫連筝撩開紗帳，石妖以肘支額側躺在床榻上，面前放了一本小人書，生怕人看不清，連書本的方向都朝着外面，表示自己是清白的。
她假裝若無其事，緋紅的臉蛋和松散的領口卻暴露了，一個人躲在被子裏不知道幹什麽。
赫連筝伸出手，“拿來。”
石妖把小人書遞過去，赫連筝手掌撥開，“不是這個。”那石妖又從枕頭底下翻出三本，選了兩本看過的扔出去。
“我說的是你從榮錦那處撿來的兩冊話本。”赫連筝聲音低沉，容色冷肅。
成天看這種東西，翻來覆去看，沒日沒夜看，像什麽樣子。
石妖歪歪頭，眨眨眼，表示聽不懂。
赫連筝不想同她吵架，“不交出來，今天就不要出去吃東西了。”
說罷，她轉身來到窗邊，先給窗臺上一盆蘭花澆了水，随後書案抽屜裏翻出一本經書，像模像樣地看起來。
赫連筝不和她玩那種游戲，也不準人家自己玩，石妖心中積怨已久，早就想把她倒掉起來打一頓。
可岚小召句句在耳，萬一真的被人攆出去，風餐露宿，流落街頭，該如何是好？
小石妖自乾坤袋裏翻出一本小冊子，又摸出炭筆，在本子上寫下一個“忍”字。
忍字頭上一把刀啊，不難受，如何叫忍。
——我忍。
——我忍。
小石妖握拳。
在飛舟上的日子，赫連筝也沒有落下她的習字課，她現在已經認識了許多字，還知道赫連筝說的‘李老娘’三個字根本不作魍饕龘這個寫法。
赫連筝，欺負人家不識字，把人家當猴耍。
這樁事，當然也值得一個‘忍’字。
小石妖決定，赫連筝每惹她不高興一次，就寫下一個忍字，等到這頁紙全部寫滿，不管滌天宗膳堂廚子做的飯多好吃，她都不要繼續留下了。
這石妖最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覺得自己弄這樣一個記仇小本本，人家說不定也有。
赫連筝成天對她板着一張臉，看她這裏不慣，那裏不爽，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小本本說不定都快寫滿了。
哼，與其被人掃地出門，不如像岚小召說的那樣，攢些金銀，在被人趕走之前，體面地離開。
那就好好習字吧，石妖翻出《千字文》開始讀：“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赫連筝夠沉得住氣，帳子裏那石妖開始大聲讀書，她也不閑着，索性研磨把手邊看的這卷《金剛經》謄抄一遍。
也好久沒有靜下心來寫過字了，赫連筝握筆方覺生疏，她輕呼出一口氣，清秀柔美的簪花小楷躍然紙上。
字如其人，也是沉靜內斂，圓潤整齊。
如果這一幕被赫連堯看見，心中定然欣慰，只可憐了玄霄還餓着肚子在藏經閣翻書。
及至戌時二刻，石妖讀書讀得口幹舌燥，肚子也咕咕叫個不停，她握着炭筆在記仇小本本上連寫下三個‘忍’字。
兩個為話本，一個為自己。
随後她跳下地，跑到書案邊，話本“啪”地摔在桌面上。
赫連筝擱下筆，默默收起，面無表情道：“整衣，穿鞋。”
東極城也算一座大城了，只是地處偏僻，氣候炎熱，比不上肆方城那樣熱鬧。
不過城中建築風格，人們衣着打扮，還有飲食文化與中州大不同，也別有一番風味。
不老山盛産用作陣眼的黑熔石，以及鑄器所用的赤焱石等，靠山吃山，這裏商貿往來頻繁，夜間還算熱鬧，一路的小食攤子，煎烤的香氣彌漫了整條街道。
石妖兩只鼻孔忙得不可開交，“這個好香，那個也好香，全部都好香好香。”
赫連筝帶着她掃街——就是一家一家吃過去。她嘴裏的還沒咽下，手裏的又迫不及待塞進去，赫連筝無奈，“沒有人同你搶。”
她早把那些不愉快丢了個幹淨，咽下嘴裏的烤肉，又猛灌一大口糖水，撲進人懷裏，噘起嘴巴要親。
赫連筝後仰避開，掏出手帕給她擦嘴，費力把這塊牛皮糖撕下來，“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這個赫連筝，真是不識擡舉，石妖退後三步，“這樣行了吧？”
赫連筝招手，“再近些。”
石妖前進小半步，“這樣？”
赫連筝把她拉回來，兩人之間隔半臂距離，“在外面，要注重儀态，知道麽？”
儀個毛的态，石妖不說話，心裏默默寫下一個‘忍’字。
路過一家鹵肉鋪子，赫連筝進去給玄霄稱了二斤熟牛肉，又另買了幾樣小菜，石妖自己一個人坐在桌邊吃完了四斤牛肉。
這時，街上一隊人馬扛着花辇吹吹打打走過，石妖伸長脖子看，“那是什麽。”
小二哥長布巾往肩上一甩，“并蒂閣十六分閣，花魁游街呢。”
“并蒂閣？”石妖眨眨眼，“酒樓麽？味道怎麽樣？”
小二哥“嘿嘿”一笑，“味道怎麽樣嘛，要看個人口味了，不過那種地方，不是一般人能進去的。”
小石妖歪頭琢磨，她的口味十分包容，甜鹹酸辣，來者不拒，這個并蒂閣打馬游街的，排場挺大，想來味道應當也是很不錯的。
她拍拍胸脯，“我能進去麽？”
小二哥古怪看她一眼，瞧着清清白白一個小娘子，原來也好那口。
他含糊道：“當然可以，只要客官有足夠的靈石。”
靈石她沒有，赫連筝有哇，有好多好多呢。石妖向來是個好熱鬧的，騰地起身，左右手各抓了兩只鹵鴨腿跑出去。
小二喊：“欸，你還沒給錢呢！”
赫連筝無奈搖頭，“我來。”她付過賬，提起打包好的熟牛肉正要離開，卻冷不丁被迎面而來的大漢撞了個對肩。
對方身高九尺，着粗布衣褲，足上一雙草鞋，看起來像不老山附近的取火工。
煉器和陣法所需的石頭，屬不老山最好，東極城有專門的采石隊，供各大門派所需，但一些小門小派或是散修，達不到采石隊的訂單标準，便會委托取火工。
取火工，大多為水系或火系靈根修士，有人常年活躍在這一帶，也有人只是順道接兩個單子做做。
總之，看他裝束和發頂的熔灰，赫連筝心中一下就有了判斷，這是一名取火工。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太過刻意而嚴謹的僞裝，反而讓人心生疑惑，他太直接，太明顯。
對方拱手致歉，聲音厚如洪鐘，赫連筝颔首，轉身之際，猝不及防握住他手腕。
她手搭上去，觸碰在對方黝黑的皮膚上，手掌暗暗發力，神識入侵，卻感受到一股極為霸道的火焱之力猛地朝她襲來。
此前說過，神識随意入侵探查別人是很不禮貌的，也是十分危險的，神識鬥法，大多發生在法修之間，敗者輕則癡傻，重者殒命。
赫連筝心中疑窦叢生，也顧不得許多，仗着自己識海浩瀚，神識強大，出其不意進攻，卻不想對方早有防備，立即反攻。
這下更可疑了，她确定，這人就是沖着她來的。
識海中水波凝聚成一面巨大的屏障，将那蓬兇猛的火焱之力抵擋在外，二人俱都心神一蕩，後撤兩步。
此人看起來平平無奇，修為竟與她不相上下，還是一名內外兼修的高手，着實少見。
玄霄不在，赫連筝不敢托大。
“得罪了。”
她飛快縮回手，大步邁出店門，可街面空空蕩蕩，哪裏還有石妖的影子。
作者有話要說：
對，改文案了，很多友友都看到了，因為原來那個文案不漲。可惡！這麽好看的文文，沒有人看，真是天理難容！！（撕衣服黑化）原劇情不變，線都已經鋪好了，不會輕易改的。
所以換個俗點的文案看看效果，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大家幫咕咕推一下文啦，也不是想漲收藏，只是希望很多的人能收獲快樂！（嚴肅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