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四月農耕時節。
暑氣未至, 天氣涼爽宜人,細雨斜飛,微風陣陣, 河畔楊柳依依,海棠落花拂面。
樹下少女抱膝而坐, 不住偷瞧身邊人。
她心裏不安得很,又偷跑出來玩了, 等回去肯定要被娘親罵的, 婉娘少了人伺候, 說不定還要在老鸨那裏告她的狀,罰她的飯不說,八成要挨揍。
可外面多好玩呀,還有人陪着她玩。
小神女對人間的一切都分外好奇, 她趴在草地上, 捉住一只螞蟻, 舉起問:“這是什麽?”
小阿筝如實回答。
小神女放下螞蟻, 又抓來一只蚯蚓,“這是什麽?”
“別玩泥巴了。”小阿筝牽了她去河邊洗手, 她又指着河裏的魚,“那又是什麽!”
小阿筝想了想,挽起褲腿下水去, “是鯉魚, 可以吃,我替你把它捉來。”
她赤足站到水裏,彎腰, 眼睛緊貼在水面, 兩手作爪狀。
小神女看了一陣, 忽然道:“不能讓它們自己游過來麽?”
小阿筝專心捕魚,一動不動。
小神女蹲在岸邊,手指輕點兩下水面,“誰願意為本神女來填補肚皮呀。”
話畢,竟然真有幾只肥魚搖搖擺擺從河中央游過來,乖乖地貼在淺水處不動。
小阿筝立即飛撲上去把魚撈上岸,小神女得意哼哼,“不用着急,它們自願來,不會跑的,能進本神女的肚皮,是它們的福氣。”
“你真的是神女!”小阿筝抱着魚,仍是不可置信。
“我豈會騙你?”小神女随手撿了一塊鵝卵石,放在手心裏搓搓,随後握拳送到她面前。
小阿筝伸手接過,發現那塊鵝卵石竟然變成了一塊剔透的美玉!
她不由驚嘆出聲,小神女更加得意,“所以誰會稀罕你的那些錢財啊,你還把我關在屋裏頭,怕我跑了?哼。”
“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小阿筝嘿嘿傻笑,“那這塊玉石可以送給我麽?”
瞧她那財迷樣兒,“本來就是給你的嘛。”
小阿筝折了幾條柳枝穿了肥魚提在手裏,“我們回去吧,也出來好半天了。”
“你還要回去?”小神女不解,“你很喜歡待在那裏?那個女人還打你。”
小阿筝噘噘嘴巴,“不管怎麽樣,她也是我娘,生我養我到這麽大,我不能丢下她一個人。”
可那個瘋女人馬上就要死了。
小神女眸光一動,還是決定不告訴她,只是向她伸出手,“你拉我一把。”
小阿筝乖乖上前來,雙手交握時,小神女突然一發力将她拉來,小阿筝驚叫一聲跌倒在她懷裏,嘴唇不慎與之相碰。
小少女瞪大眼睛,腦子頓時成個燒開的銅壺,發出尖銳的嗚喊,她臉紅成豬肝色,飛快爬起來抹嘴唇,“登徒子,根本不是什麽小神女!”
成天就想占她便宜。
壞事得逞,小神女樂得滿地打滾,她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早就是我的人了,我們的紅線都拴在一起好幾百年了,親一親嘴巴怎麽啦?能親到本神女的嘴巴,是你的福氣!”
“即便你是神女,也不能随意輕薄人家,我還是個姑娘呢!”小阿筝強烈譴責她。
“哦?”小神女好奇,“那什麽時候可以輕薄?”
小阿筝:“要成親的時候,洞房。”說這些話真是羞死人了!
洞房她知道,祈願泡泡裏看過,就是兩個人穿得紅紅往床上一滾,然後帳子就開始搖。
小神女了然:“知道了。”
鑽狗洞回到聚仙樓,小阿筝将鯉魚放在屋檐下的水缸裏泡着,又把小神女藏進屋,叮囑她:“你別亂跑,我去我娘那看看,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來,我自己沒事的,乖乖在屋裏等我,天黑了我給你炖魚吃。”
回來的路上,小阿筝用那塊玉石在當鋪裏換了錢,帶她在路邊吃了陽春面,她連吃了二十碗,把人家小攤都吃空了。
小神女現在肚子不是很餓,小姻緣又這麽說了,也适當寵寵她吧。
“我可以哪裏也不去,可萬一那個女人又打你。”
“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你先睡覺吧。”說着還去櫃子裏給她拿了一只布老虎,“你抱着睡。”
小神女這才滿意了。
小阿筝膽戰心驚回到樓上,白天姑娘們都在睡覺,樓裏靜悄悄,她眼睛貼在門縫往裏看,裏頭忽然響起說話聲:
“還知道回來?”
推開門進去,小阿筝立在門口盆架旁,弱弱喊了聲“霜娘”。
“你過來。”女人站在窗邊喚她。
小阿筝慢吞吞往裏挪,立在簾子外頭,不動了,趙蒹側首看來,素手撥開珠簾,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将她背在身後的手抓來握在手裏。
“是苦命人的手。”趙蒹雖然已經上了年紀,氣度風韻猶在,不發瘋的時候,也是極為溫婉知意的。
“你不太像我,你像你爹,慣會忍,會謀算,小小年紀,心思深沉。那個小丫頭,是你找來的,妖?還是仙門人?你想走啊,攢了多少金銀了?”
小阿筝不答,也不動,任由她的手在身上撫。
五指鮮紅丹蔻輕劃過少女嬌嫩的皮膚,女子一聲嘆息,“臉也不像我。”
也不能說不像,趙蒹細眉鳳目,眼尾有淚痣,一颦一笑皆是風情。小阿筝眉眼與她大致相像,其間卻更多純良堅韌,眉鋒而直,看起來是個很有主意的聰明孩子,卻不會顯得太有心計而惹人厭。
即使深陷囹圄,也不曾磨損她半分傲骨。
“你知道我為什麽恨你麽?”趙蒹問。
十六歲的阿筝其實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一個人,有兩條腿一雙手,走到哪裏去,要做什麽事,如果不是被人用繩捆了,用棒攆着,都是可以自己拿主意的。
母親如今這步田地,不是她自己選的麽?
城裏活不了,可以到鄉下去,金銀首飾換些錢,買幾間草屋,租兩畝地,是辛苦些,活得不比現在自在?守着一個不可能的人有什麽意義,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實在是蠢。
更過分,把自己的錯誤推到別人頭上。
往常趙蒹這樣問起,小阿筝必然是順着她,攬下所有的責任。
可今日,她破天荒反了。
“你可以不把我生下來,也沒人逼着你。”
趙蒹詫異挑眉,“所以給了你現在跟我頂嘴的機會?”
毫不意外的一巴掌,小阿筝捂着臉偏過頭去,眼前花了一陣,有淚滾過面頰。
随即她被攬入懷抱,女人大力将她揉進懷中,勒得她肋骨生疼。
“好筝兒,随娘一道去吧,一道去吧……”
“去哪兒?”她問。
女人卻只是自顧自重複這一句,懷抱越收越緊,恨不得将她揉成一個肉團再塞回肚子裏。
小阿筝用力推拒,慌亂間,看見窗口冒出一個圓圓的小腦袋!她瞪大眼睛,瞧見小神女提裙輕飄飄落地,蹑手蹑腳走到趙蒹身後,一記手刀落下。
趙蒹兩眼一閉,癱倒在地。
“只是打暈她。”小神女說着,便提起她扔到了床上。
小阿筝回過神,快步上前,伸出手試探趙蒹鼻息,那只饞嘴包子瞅見桌上糕點,端來大口往嘴裏塞。
她還很氣憤,“這個壞女人,又欺負你!”
小阿筝惱她不聽話擅自跑出房間,這時看她塞得兩腮鼓鼓的模樣,又覺得好笑,“你真是太調皮了,一點也不像個大人。”
縱使娘親萬般不好,小阿筝也只記得她的好,去打了熱水來為昏迷的趙蒹擦洗手臉。
小神女坐在梳妝臺前好奇研究那一堆瓶瓶罐罐,半晌小阿筝回頭看她,“包子,你做什麽呢?”
包子轉過一張大花臉來,“我好不好看?”
小阿筝沉默。
她實話實說:“你不打扮就已經很漂亮了。”
“我當然知道。”小神女起身走到床邊,“我是在逗你開心,你看不出來?”
她吐舌頭瞪眼扮醜怪,嘴裏還發出“嗚嗚啊啊”的怪聲,搖頭扭胯,手腳亂舞。
小阿筝咯咯笑起來,黑眸晶亮,隐隐泛起淚,“你怎麽這麽好,你說你是小神女,你說喜歡我,我都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你怎麽這麽好哇!”
到底是孩子,從小長在聚仙樓這樣的地方,沒有人好好跟她說過話,好好抱過她哄哄她,十五六身條開始出落,更是處處提防。
她防備心很重,也很脆弱,容易感動,瞧見面前這張故意扮醜的花臉,心裏酸水一汩汩往外冒,眼淚吧嗒吧嗒落在手背,蜇得生疼。
苦命人的手,手背布滿細小如針的裂痕,隐隐透出血跡,手指上橫一道豎一道,都是做活時不小心弄傷的,手心也滿是薄繭。
她上上上輩子,上上輩子,上輩子,還有這輩子,都吃了許多苦,小神女全都看見了,她心疼啊。
她的小姻緣,怎麽這麽命苦呢?
小神女抓住她的手,用靈力包裹,見瑩瑩白光浮現,其上傷口盡都痊愈。
小阿筝傷心、感動之餘,又驚訝,哽咽着:“這是法術麽?”她手心手背地看,好了,真的好了,一點疤痕也沒有留下。
“是法術。”
小神女又撫上她的臉,消去她臉頰上紅色的掌印。
“馬上就不疼了,好神奇。”小阿筝破涕為笑,“法術真厲害。”
她跳起來,橫臂擦幹眼淚,沖她甜甜笑,“我好了,我沒事了,我們回房間去吧,我去廚房給你偷雞,後半夜我們再熬魚湯喝。”
“等一等。”
小神女彎腰探進帳子,伸手扯了床上被子,“嘶啦”一聲将大紅的綢緞被面扯下來。
“包子,你做什麽!”小阿筝喊。
包子都盤算好了,“有了大紅布,回去把你裹上,就可以輕薄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變的純情筝。
還有一更,白天,中午或者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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