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投懷送抱 (1)
她感受着手中微涼的觸覺,心口處撲通撲通直跳
李雲曦的面頰驟然間爆紅起來, 她幾乎不敢擡頭去看沈恪,手中一松,那方小衣悠悠地落在沈恪的手邊。
沈恪本就覺得寒冷昏沉, 看着那一方悠悠随着微風晃蕩的小衣,此時竟是湧起一股燥熱, 他蜷握住手掌,将那方柔軟的小衣攢在掌中,他沒想到這一件小衣會在此時此景出現。
當時洗幹淨這一塊小衣後,他一直在琢磨着是不是該還給小郡主, 但是怎麽想都覺得不妥當, 這才拖拖拉拉地一直留在身邊。
“我......”沈恪正想要開口解釋這小衣是怎麽會在自己身上珍藏着,突然李雲曦就站了起來。
她的眼神慌亂而又随意飄移, 就是不敢看向沈恪,李雲曦悶聲悶氣地道:“我、我去周圍走走,看看有沒什麽吃的?”
言罷, 她甚至不等沈恪回應, 便就腳步匆匆地朝一旁小跑而去。其實,這山谷下并沒有什麽吃的,先前她給沈恪尋藥的時候,便就繞着這周邊淺尋了一番,然而除了一些野果野草便就什麽都沒有了。而那些野果,她也看不出是否有毒,哪裏敢采摘回去食用。
今兒聽得沈恪說的‘桂枝’不是桂枝,更是令她羞愧難當, 只是剛剛的場景更是羞人, 她也就随口扯了個借口離開。
沈恪擡眸愣愣地看着李雲曦慌忙離開的身影, 想了想, 卻還是掙紮着起身。
李雲曦腳步緩慢地繞過疏林,她不敢走太遠,畢竟這稀稀拉拉的林子後邊,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麽。她雖然平日裏都是養在深閨中,但是對于父親時常叮囑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到萬不得已,不輕易涉險的交代還是都牢牢記在心上的。
然而這空落落的地方,她的心頭浮起沈恪蒼白的面容,那一抹擔憂便就不由濃郁了幾分,這濃濃的擔憂令她暫且壓下了對親人的憂慮。
沈恪的傷勢很重,他們的藥并不多,而這荒山野谷,究竟是該何去何從?
李雲曦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将目光落在了深潭中,她轉身朝着那一座深潭走去,行至深潭邊,便就感覺到一股深冷的寒意襲來。
水霧在空氣中飄蕩,帶着清冷的氣息,籠向李雲曦的全身。
李雲曦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她小心翼翼地在深潭邊蹲下,伸手輕輕觸及潭水,一股冰冷至刺骨的感覺從指尖傳了過來,她迅速抽手,哆嗦了一下。
實在是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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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谷底的溫度明顯較其他地方要冷上許多,而谷中的深潭便就更要冷上些許。
李雲曦遲疑地看着深潭,她本是想着要不,入水摸魚,好歹尋點食物回去,不說她餓不餓,沈恪作為一名傷員,總不能一直不吃東西?沒有藥,對于重傷的沈恪來說,這便是最糟糕的情況,再不吃東西,她怕沈恪會......
李雲曦垂下眼眸,咬着牙思索。她很害怕,一想到沈恪會出事,心頭的惶恐便就彌漫全身,讓她戰栗不止。此時此地,她唯一的同伴便就只有沈恪了。過往對沈恪的懼怕,早就蕩然無存了。
可是,這深潭如此寒冷,她也不敢随意下水。李雲曦擰着眉頭站起來,站在深潭便卻是久久未曾動作,好一會兒,她深深嘆了一口氣,正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突然間,一道黑影從深潭中撲騰起來。
李雲曦只覺得眼前一暗,似乎有什麽東西帶着水氣撲了過來。
“啊——”
李雲曦下意識地想要轉身逃離,伸手一擋,手中冰冷滑膩的觸覺伴随着沖勁将她撞得回身倒下,懷中似有什麽東西撞了過來。
她不由得抱緊自己,等着接下來的倒地與疼痛感。
“唔!”
輕微的倒地聲以及悶哼聲随之傳來,預料之中的倒地撞擊感與疼痛感并未傳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帶着些許血腥氣息的微微發涼的懷抱。
李雲曦睜開眼來,映入眼簾的是近在身前的白皙下颔。她一擡頭,便就注意到自己的身下壓着的人正是應該在原地休息的沈恪。
她不知道沈恪怎麽能撐着那般重傷跟了過來,但是看着微閉着眼緊緊抿着唇,半晌沒有動靜的沈恪,李雲曦心頭一跳,急得淚珠簌簌落下,磕巴着道:“維、維桢,你、你怎樣了?”
李雲曦落在沈恪的懷中,她甚至不敢胡亂掙動,之前替沈恪上藥的時候,她是知道沈恪身上的傷是有多嚴重的,遍體鱗傷大抵便是那般模樣。
剛剛沈恪接着她倒在地上,想來身後的傷定然是又崩開了。她怕自己胡亂動作,會讓沈恪的傷勢更嚴重,也就僵硬着身子,焦急而不安地躺在沈恪的懷中。
不一會兒,沈恪似乎是緩過一口氣,他低低地咳嗽了一聲,睜眼對上李雲曦滿是水霧的雙眸,疼得幾近麻木的傷勢仿佛是有了些許緩解,他扯了扯唇角,小聲道:“臣沒事,殿下是否有傷着?”
他的聲音很輕,帶着一抹無法忽略的孱弱。
李雲曦啜泣着道:“我哪裏會傷着?你都墊着我了,你還傷着,怎麽就跑出來了?那傷肯定是又崩開了......都怪我,剛剛也不知......”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就忽而間察覺到懷中似乎有什麽東西一抽一抽的,李雲曦低頭看了一眼,便就發現自己的懷中竟然是抱着一只......肥美的胖頭魚?
那這一只胖頭魚的小眼睛緊緊盯着這一對男女,一張一翕的魚唇,似乎是透出了一些呆萌。
李雲曦同這一只胖頭魚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小會,突然反應過來,剛剛從深潭中臨空躍出,朝着她投懷送抱的便是這麽一只呆頭魚?
沈恪低頭便就也注意到在李雲曦懷中的胖頭魚,瞅着同那一只胖頭魚一樣呆萌的李雲曦,沈恪勾了勾唇角,不由得露出一抹淺淡的笑,他輕咳一聲,低聲道:“殿下?”
李雲曦迅速回過神來,她欣喜地道:“維桢,咱們有吃的了。”
明亮的雙眸折射出歡喜的情緒,尚未落下的淚珠含在眼中,讓她看起來楚楚可憐。沈恪面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來,他點了點頭,而後苦笑一聲道:“小殿下,你能自己起來嗎?”
他倒是并不介意李雲曦繼續歡喜地發呆,只是身後一點點浸透開的溫潤感,讓他清楚地明白自己背後的傷口确實是崩裂開了。這緩慢的出血,若是不及時處理止住,只怕他這虛弱的身子是要扛不住的。
聽着沈恪的話,李雲曦驟然反應過來,自己還躺在沈恪的懷中,她羞愧地一手抱着魚,一手小心地起身。随後便就看着沈恪吃力而緩慢地撐起來,她眼尖地注意到地上落下的血痕,心頭一驚,惶然道:“維桢,你的傷......”
沈恪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傷勢情況,他搖了搖頭,安撫着道:“沒事,咱們先回去吧。”
越是靠近深潭,這濕冷的氣息越是嚴重,李雲曦身子嬌弱,他生怕在這深潭待久了,會凍着人。
“嗯嗯,好,我、我扶你。”
“是,多謝小殿下。”
“謝我什麽,都是......是我不好......”
等到兩人回到先前落腳的地方時,那一團火堆已然是昏暗到了快要泯滅的樣子。李雲曦扶着沈恪坐下後,費勁兒地将那一只胖頭魚放置在一旁的草堆上,便就急急忙忙地去添置了一些幹樹枝,讓即将熄滅的火堆重新燃燒了起來。
溫暖的氣息,讓李雲曦吐出一口氣。
她沒有去看放置在草堆上的胖頭魚,那一只胖頭魚也不知是不是太過肥懶了,落在草堆裏之後,竟然是半分不動彈,也不掙紮。
李雲曦将一旁的金創藥扒拉出來,她握着藥瓶匆忙地回到沈恪的身邊,疾聲道:“維桢,脫衣服。”
聽着李雲曦的話,沈恪身形一頓,他沒有動手,而是沉默地坐在一邊。或許是太過擔憂,李雲曦并未察覺到自己剛剛的話語是多麽豪邁,她低頭看着未曾動作的沈恪,眉頭一擰,只以為沈恪是傷勢嚴重,此時沒了氣力脫衣裳,想了想,她将手中的藥瓶放下,自然而然地跪坐在沈恪的身邊。
接下來的一番動作驚得沈恪差點跳了起來。
李雲曦白嫩的小手熟稔地去解開沈恪的衣裳,這是先前沈恪昏迷的時候,她已經做過一遍的流程了,再解一次自然是熟悉的。
沈恪心頭一驚,他忍不住伸手壓住自己的衣裳,伸手的動作偏了點,便就那般恰到好處地壓住了李雲曦正要揭開他衣襟的手。
冰冷而又僵硬的男子的手,壓着嬌嫩白皙的女子的小手,她的手便就這般貼在了沈恪的胸口處。
掌心下撲騰的心跳聲順着微熱的手掌傳來,李雲曦擡眼看向沈恪,四目相對,兩人均是沉默。不過是一瞬,李雲曦也就感覺到掌心下的心跳聲越發紊亂,而沈恪蒼白的面容上突兀地飛起兩抹暈紅。
心跳?
李雲曦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的手正隔着薄薄的單衣貼在沈恪的心口,而手背上覆着沈恪冰冷的大手,她的呼吸一頓,嬌嫩的小手不安地挪了挪,這一番極其細微的動作,将一時愣神的沈恪驚醒過來。
他驟然松手,微微低頭,收回的手扯着自己的衣裳,垂眼低語:“小殿下,臣,冒犯了。”
李雲曦慌亂地收回手,她注意到沈恪的耳尖已然紅了一圈,本也是羞臊難安的感覺,在看到沈恪那一副仿若是黃花閨女遭人調戲後的‘嬌羞’姿态,她忽而間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心中的羞臊感陡然消散了不少,她側了側頭,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那個......沒有冒犯。是我唐突了。”
“對不起,但是,我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的,”李雲曦好像想到了什麽,急忙擺手解釋着,“阿爹說過,事急從權,要不拘小節......你背上的傷得趕快處理,我之前就剝過你的衣裳,那傷很......”
“殿下,臣知道了。”沈恪似乎是怕李雲曦再出口說出些什麽,他迅速開口打斷。
随後,他低着頭,伸手緩緩地脫開衣裳。
李雲曦并未察覺到自己剛剛的話語是多麽得大膽,只是看到沈恪脫了衣裳,她就迅速看過去,果不其然,沈恪後背出包裹着的繃帶已然是殷紅一片。
李雲曦小心翼翼地幫襯着沈恪将繃帶解開,顯露出後背處那一道狹長而又血肉模糊的刀傷,先前光線昏暗時,她又心中害怕,便就未曾認真審視過這傷,此時這般清晰得看到沈恪的傷痕累累,她只覺得心口一抽,一股窒息感湧了上來。
她低下頭将一旁的藥瓶拿起,沉默而輕柔地将藥粉撒上去,不用轉頭,他便知道自己吓到了那一位嬌貴的小郡主,沈恪低着頭,帶着歉意地道:“對不起。”
李雲曦眼底發熱,鼻間酸楚,豆大的淚珠順着她嬌嫩的面頰滾落下來,她小心地将藥粉一點點地撒好,看着那道狹長的傷口上滲出的血緩慢地止住,她抽了抽氣,甕聲甕氣地道:“為什麽說對不起,傷得是你,你怎麽要說對不起?”
李雲曦一邊嗚咽着一邊絮叨着,她扯了一塊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傷口邊的血跡,動作異常柔軟,微熱的呼吸落在他的背上,莫名地讓他心頭發顫。
沈恪聽着李雲曦那顫抖的嗚咽聲,輕柔的動作似乎是怕弄疼了他,一點一滴間都透出着少女特有的心軟,呼吸間淺淺的抽噎以及水汽,拂過他的心間,令他疼得幾近麻木的傷口緩和了不少,肺腑間的冷凝感也消散了些許。
沈恪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只是僵硬地道了一句:“我沒事。”
他從未同這一位嬌貴的小郡主如此獨處過,短短幾次的相處,似乎都是讓她受到了驚吓,他不知道應當如何安撫這一位害怕到發抖的小郡主,只是幹巴巴地又道了一句:“不疼的,殿下別怕。”
這般慘烈的傷,怎麽會不痛呢?
聽着沈恪的話,李雲曦不知道怎麽的,只覺得心頭難受得厲害,她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顫抖着手将幹淨的布條扯出,給沈恪纏上,纏繞到最後,她看着剛剛纏好的布條上沁出的星點紅色,腦中浮起沈恪剛剛說的‘不疼’,也不知道是讓她想到了什麽,她不由得顫抖着身子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豆大的淚珠順着她的面頰落下,她哭着一抽一抽着。
怎麽會不疼呢?她的手上擦傷點皮,都疼得她發抖,沈恪身上這些深可見骨的傷,怎麽能不疼?
沈恪沒想到李雲曦會忽而間哭成一個淚人,那凄楚抽泣的模樣,驚得他因為發熱而本有些迷糊的腦子登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他手足無措地道:“怎、怎麽了?”
“小殿下,是剛剛傷着哪裏了嗎?哪裏疼嗎?哪裏難受了?”沈恪急促地疊聲問詢。
李雲曦并不想哭,也不想讓沈恪重傷之下還要操心,可是這淚水卻怎麽都止不住,哭得厲害,便是一時之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沈恪不知道該如何勸慰李雲曦,素來都是冷冽行事的人,此時卻是慌亂地手腳不知該往哪裏放,他僵硬着手,暫且失了規矩地伸手輕輕拍了下李雲曦的後背,感覺到少女嬌小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他抿了抿唇,口中翻來覆去地吞吐着過去見到的街巷百姓家哄小娃娃的話語:“沒事了,沒事了,不哭,不哭了。”
李雲曦努力地平複自己的情緒,梨花帶雨的小臉上哭得通紅,淚眼婆娑間看到沈恪那僵硬的安撫姿态,感覺到沈恪身上不高的溫度,她抽泣着,伸手去扯一旁脫下的衣裳,邊哭邊給人披上,含糊地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什麽都不會,累得你受了這麽多傷,我還給你找錯藥......”
“剛剛,又害得你的傷崩開......傷口那麽深,怎麽會不疼,可疼可疼了......”李雲曦帶着哭腔繼續說道。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夾雜着哭腔,些許的顫音與含糊不清的字詞,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令人聽着心疼。
沈恪怔怔地看着李雲曦,感受到李雲曦話語裏的自責與心疼,一抹淺淺的暖意自心中湧起,那一種被人純粹關懷的感覺很是新鮮,頗帶出一絲的受寵若驚。
收養沈恪的魏朝輝并不是不疼愛沈恪,只是素來內斂的他,從未直白地袒露過自己的關心。故而此時李雲曦這般赤裸裸的擔憂與關懷對沈恪來說,是鮮少見過的。
“真的不疼。”沈恪小心地伸手拭去李雲曦面上的淚水,他放柔了聲音哄着,“殿下很厲害了,若不是殿下,落水後陷入昏迷的我,可就要一命嗚呼了。”
他的聲音低啞,帶着傷病之後的虛弱,但是那溫柔的姿态卻是安撫住了李雲曦愧疚而又害怕的心緒。
“也多虧了殿下帶着的金創藥,我的傷口才能處理,還有你看,若不是殿下,那一只胖頭魚,又怎麽會投懷送抱呢?”
聽到沈恪說到那一只投懷送抱的胖頭魚,李雲曦轉頭看了一眼那一只在草堆中一動不動的呆頭魚,她忍不住帶淚笑了出來。
“我、我也想不到它怎麽會自己撞了出來,投懷送抱......”李雲曦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她忽而想到剛剛的場景,若是說那只胖頭魚對自己投懷送抱,那麽一頭撞入沈恪懷中的自己,豈不也是......
李雲曦低下頭,白皙的臉蛋上微微發紅,尚未完全平複的抽泣聲時不時響起,那忽而紅了臉的模樣,令沈恪極為不解。
但是他卻不敢再多問什麽,生怕将好不容易停了金豆豆的小郡主再惹哭,沉默地看着李雲曦低垂着頭,纖細的手指将他的衣裳系帶系錯,他想了想,便就任由她動作,也不開口提醒。
等到将沈恪身上的衣裳攏好,李雲曦眨了眨眼,将眼中含着的水霧眨去,她擡眼瞥了一眼沈恪,見沈恪面上先前覆着的潮紅似乎是退去了不少,她伸手摸了下沈恪的額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又驚又鬧得折騰了一番,這溫度竟是退了些許。
“維桢,你的高熱好像退了一點了。”李雲曦驚喜地喊道。傷病之下,最怕的不只是起了高熱,而是高熱不退。沒想到在沒有藥的情況下,沈恪的高熱竟然能夠有消退的趨勢。
沈恪笑了笑,大抵是剛剛的驚吓有加,這番鬧騰之後,他覺得自己昏沉的腦子也沒那麽迷糊了。他點點頭,附和道:“是,燒應當是退了一些,再歇歇,很快便會好起來的,殿下不用擔心。”
聽着沈恪這話,李雲曦歡喜地點點頭,她想了一下,站起身來,小聲道:“我去把那只魚給煮了,咱們多少添點肚子。”
沈恪一臉莫名地看着李雲曦朝着那一只似乎是已經上天的胖頭魚走去,她伸手去抱住魚,那魚突然間甩動起來,李雲曦驚叫地跳開來。
在沈恪還來不及起身過去搭一把手的時候,便就見着眼中含着驚吓而出的淚水的李雲曦,動作利索地搬起旁邊偌大的石塊,朝着那一只胖頭魚砸了過去......
在一片雞飛狗跳的驚呼聲中,那一只胖頭魚以一種死不瞑目的慘痛姿态上了鍋。
李雲曦乖巧地端坐在一旁,看着本該因傷病歇息的沈恪手腳利索地刮鱗,剖魚,去內髒......又不知打哪兒尋找了破磚瓦,做了個簡單的鍋......
騰騰升起的熱氣,很快魚便入了鍋。
李雲曦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從那一只入了鍋的胖頭魚身上轉移到了沈恪身上,她靜靜地注視着沈恪。
在灑下來的金色陽光下,沈恪整個人都籠罩在光暈中。雖然傷勢很重,可是此時清醒過來後,沈恪便就呈現出一抹如勁竹一般的身姿,筆挺的背脊,令他看起來自帶了一絲書中所言的傲雪風骨。他的模樣很清隽,眉目如畫,只是臉色太過蒼白,唇色也是慘淡得厲害。
平日裏,沈恪總是板着臉,無端冒出一副生人勿進的氣質,故而所有人都不敢與之相望,便也就不曾發現沈恪的樣貌其實在京中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
此時,沈恪那一副安靜的樣子,令李雲曦不由得凝視起來,盯着沈恪直勾勾得看,而心頭亂七八糟的思緒卻是飄了老遠。
沈恪本就是個感覺敏銳的人,李雲曦這般直勾勾的眼神,他早就察覺到了,只是不知道李雲曦想說什麽,他也不吭聲,只是沉默地等着李雲曦開口。但是知道他将處理好的魚入了鍋,李雲曦卻都不曾開口說話,仿佛盯着他看,便只是在欣賞什麽景色一般。
沈恪側了側身,有些不自在地開口問道:“殿下,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這一聲問話,将李雲曦驚醒,她的眼神不自在地挪開,沉默了一會兒,才小聲地道:“維桢,你怎麽會廚藝?”
沈恪收拾了零零碎碎的東西,疲憊地坐在一旁,那金創藥是上等的傷藥,效果不錯,若不是如此,只怕他如今的情況會更糟糕。只是內傷頗重,未曾有治療內傷的藥服用,僅靠着他那凝滞緩慢運轉的內息,要好轉起來,怕是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他并未同李雲曦說這些情況,一則不想讓李雲曦擔心,二則說了也沒用。
沈恪調節着呼吸,看向李雲曦,解釋道:“平日裏,有時要在外行動,偶爾間也是要宿在荒郊野嶺裏,便就學了些傍身的技藝。”
李雲曦疑惑地詢問道:“是因為趕路嗎?阿爹平日裏給你的任務這般繁重,竟是要你連夜趕路?”
若是放在往常,她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只是如今同沈恪這般患難與共之後,她私心裏是将沈恪當成了自己人,這時候一聽便就覺得自己人是受了欺負,她皺了皺秀氣的眉頭,話語裏帶出了不滿。
沈恪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同李雲曦細說,他日常裏接下的任務,有些不是趕不趕時間的問題,而是需要避人耳目,故而行動間便是在寂靜無人的夜裏,趕夜路也就成了習慣。
“咕嚕咕嚕——”
尚未等沈恪斟酌好言語,便聽得安靜的空氣中傳來突兀的腹鳴聲,那是餓着肚子的聲音。
沈恪舉着兩根樹枝削成的筷子,頓了一下動作,他的視線轉了過去,對上李雲曦的雙眸,只見李雲曦小小地縮作一團,她對着沈恪露出一抹嬌嬌的笑,低低地道:“有點餓了。”
沈恪微抿了下唇,他垂下眼,看了看鍋中的魚湯,輕聲道:“再等等,魚湯快好了。”
“哦。”李雲曦乖順地點點頭。昨天他們又是逃命又是與人打鬥,墜崖落水,折騰了好一通,當時沈恪的情況又很是糟糕,李雲曦哪裏還顧得上餓不餓。
此時看着沈恪清醒過來,她懸着的心也就安了下來,這時候,空蕩蕩的肚子便就來提醒她餓了。
話語間,一股清雅的食物香氣飄了出來,熬煮至奶白色的湯汁給人一股誘惑感,沈恪戳了下魚肉,感覺到魚肉的鮮嫩度,他琢磨了下,又等了半盞茶的時間,便就舀了一小碗的魚湯給李雲曦。
湯碗是他劍砍下來的小樹樁挖出來的,雖然粗糙,但是多少能用。這時候,在這缺衣少食的谷底,便也就只能将就點用上了。
李雲曦兩手捧着木樁掏成的湯碗,清淡的魚湯味飄了出來,她湊近輕輕吹了吹,滾燙的魚湯稍微涼了一些後,便就湊到碗邊,小口飲了一口,她輕輕擰了一下眉頭,味道很鮮甜,沒有佐料,這魚湯更是顯得天然。
她本來以為這般做出的魚湯應會是帶着腥味了,剛剛湊近喝下的時候,都做好強咽下去的準備了。但是未曾想到了口中,除了味道淡了些,卻是嘗不到什麽魚腥味。
李雲曦驚奇地又喝一小口,随後擡眸看向一旁的沈恪,開口道:“維桢,這魚湯,好鮮美。你喝一點,不難喝的。”
或許是真的餓狠了,李雲曦三兩口間便就将魚湯都喝了個幹淨,沈恪很快便又盛了一碗遞過去,李雲曦下意識地又是埋頭喝了起來,直到沈恪給她遞上第三次的時候,她捧着湯碗,突然停了下來,呆愣愣地看着幾近見底的魚鍋。
目光落在沈恪一片慘白的面容上,她将手中的湯碗遞了過去,開口道:“我、我喝飽了。你快喝。”
明明對方才是一名傷患,可是她卻忘記了,差點連一碗湯都未曾留給多方。
“我不餓。”沈恪輕聲回道。他輕推了下遞送到面前的湯碗,示意李雲曦喝下。
沈恪确實是沒有什麽胃口,身上的傷雖然較之先前是好轉了些許,但依舊沉重。而還未完全褪去的高熱更是消耗他所剩不多的體力,疲乏與無力感充斥在身上,若不是怕吓着眼前的小郡主,他甚至想一躺不起。
李雲曦垂下頭,她将湯碗推了過去,悶聲道:“這碗,我剛剛用了,你別嫌棄。你傷得嚴重,都不吃東西,就更沒力氣了。”
沈恪微微一愣,他沒想到李雲曦會是這般認為,他僵着手接過李雲曦遞過來的湯碗,抿了抿雙唇,輕聲解釋道:“我只是沒什麽胃口。”
他就着那湯碗飲了一口魚湯,其實他口中發澀,這魚湯再鮮美,他也嘗不出什麽滋味,只是不想令李雲曦胡思亂想,便就一點點地喝了下去。
李雲曦擡眸看向沈恪,注意到沈恪那褪去潮紅之後更顯慘白的臉色,心中的憂慮嘭得湧了上來。自沈恪醒來之後,一言一行都看着穩妥,令她不知不覺間便就忘記了沈恪還是一名重傷員,身上的傷病還需盡快找大夫看一看。
“太子殿下對臣很好,平日裏臣休息的時間也是足夠的。有時候需得趕路,那也是臣思量不足。”沈恪輕聲将先前李雲曦詢問的話語解答。
“這深潭裏的魚,天生地養,雖然少了佐料,但是剔除了魚鱗內髒後,熬煮出的湯自帶有一番鮮甜的滋味。臣兒時,爹娘帶着我流亡,也算是運氣,那一日也是這般撞出了一條魚,那魚味道便是這般鮮美。”
沈恪的話說得輕描淡寫的,但是李雲曦卻聽出來其間的惆悵。
她忽然想起來,過往偶爾間聽到的關于沈恪的身世的些許讨論,沈恪是魏大人收養的,是從流民中撿回來的孤兒。也就是說,沈恪幼年時便就失去了父母,那應該是很小的時候吧。
李雲曦心中一刺,有一種隐隐的痛楚傳來,她望着沈恪那一副平靜的模樣,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張了張口,半晌說不出口,壓下異樣的情緒,轉了話題道:“京中,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我阿爹阿娘,還有阿兄他們到底怎樣了?”李雲曦想着之前逃離的時候,那營地紊亂的樣子,以及那滿地的血色,她縮成一團,帶着淺淺的鼻音,道,“文秀,她傷得那麽重......大家當時為了幫我逃出來,他們......”
話說到這裏,李雲曦眸中又浸漫上一層水色,她的身上籠罩着一層哀傷與沮喪。那些侍女和內侍們都是打小服侍她的,感情上本就是親厚,尤其是文秀,對于她來說,便是姐姐一般的存在,她的腦中只要浮現出文秀那鮮血淋漓的模樣,一直揮之不去的惶恐便就騰了起來。
沈恪見過的生死很多,甚至由他手上斷下的生死也是數不勝數,先前的亂象,在他心頭并不算什麽,只是看着軟和的小郡主這般擔憂與害怕,他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些許心疼。
他很早以前便就聽聞過這一位嘉樂郡主,最大的印象便就是嬌貴,那偶爾間遇上的時候,看看她倉皇離開的模樣,仿佛是一只受了驚吓的小兔子。
他雖然面上沒有表露出什麽,可是自那之後,他總是會下意識地避開李雲曦,免得又吓着人。沈恪想着身上包紮好的傷,心中微微一暖,他未曾想過一向嬌弱膽小的小郡主竟然會這般替他着想。
“小殿下放心,臣看看那支箭矢應是避開了要害,當時營地裏尚有兩位太醫在,救治及時便不會有危險的。”沈恪輕聲安慰着,“等到小殿下離開之後,他們應當是急着要回去通禀,而留在營地的那些人不過是普通的宮人,他們也不會為難那些宮人的。”
聽着沈恪的分析,李雲曦心頭稍安,只是擔心還是存在的,她緊緊抿着唇,喃喃地道:“希望如此。”
“太子殿下,如今或許不在京中了。”沈恪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聽到沈恪的話,李雲曦不由得瞪大了雙眼,她的眸子閃過一抹驚詫,不解地道:“那我阿爹能去哪裏?”
沈恪想了一下,接着開口徐徐道:“不大好說,他們這般想法設法地将小殿下您捉回去,應就是為了将太子殿下引出來。”
是的,沈恪用了一個‘捉’字。這一夥人如此火急火燎地将李雲曦捉回去,一方面是為了能夠完成和親,另一方面應也是為了誘出太子殿下。
“他們說阿爹謀反,這怎麽可能呢?阿爺一定是誤會了。”李雲曦斬釘截鐵地道。
她擡頭又看了一眼沈恪,沉吟片刻,挪了挪身子,湊近沈恪的身邊,輕聲道:“維桢,我們可以回京嗎?”
她心中實在是太擔心阿爹阿娘和兄長們了,她想回京去看看,她想回宮去尋阿爺說清楚,問清楚事情原委,她不是一個胡攪蠻纏的人,若是、若是和親确實是不得已而為之,她......她不想讓阿爹他們為難,她會願意的。
李雲曦垂下頭,悶悶地想着。
沈恪看着李雲曦那垂下的黑色發頂,他沉吟了一會兒,回京,這是本就有的打算。只是他如今的身子情況,回京的路,怕是要緩一緩。但是,他也不願讓李雲曦失望......
“我們歇一歇,便就尋路出了山谷,然後回京。”沈恪啞着嗓子回道。
李雲曦猛然擡頭,她的雙眼亮晶晶的,歡欣與喜悅在其間流淌,她的面上露出一抹笑,唇邊的梨渦随着笑顏綻了開來,這般甜美的笑容落入沈恪的心頭,令他心中一松,歡快的感覺從心底蔓延開來。
她的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李雲曦看着沈恪柔和的面容,冷肅的氣息蕩然無存,眉梢處透出的暖意讓他看起來清隽秀美,他的唇角微微揚起,只是淺淡的唇色顯出了一份的脆弱。
李雲曦忽然想起來,沈恪的傷勢很嚴重,他們出谷以後的第一件事,不應該是回京,而是應該找一個大夫瞧瞧,好好休養一番的。
她搖了搖頭,低聲叮囑道:“不是,我們出谷以後,應當先給你找一個大夫,你的傷需要好好休養一段時間。等到你的傷好了,咱們再回京。”
沈恪知道李雲曦想要回京找尋太子殿下他們的心情有多着急,但是沒想到縱然是這般着急,她還是惦記着他的傷,将給他尋大夫這事兒放在第一位。
沈恪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