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行夜路 (1)

夜路難行,卻甘之如饴。

李彥平接過李若華遞過來的地圖, 那上邊雖然簡單,但是卻很清晰,些許轉向中理不清的地方, 都用朱砂筆标紅了出來,可以說是極為詳盡的一份地圖了。

對于驟然出現的李若華, 李彥平的心底始終是帶着懷疑的,只是并未宣之于口。

李彥辰大大咧咧地笑了笑,拱手一禮,道:“多謝嘉寧姐姐。”

李若華本就是一個心思玲珑之人, 轉瞬之間便就明白了李彥平的顧慮, 她大方地笑了一聲,而後對着太子妃福身一禮, 道:“嬸娘,這圖,我就交給你們了, 其餘的, 便就由你們自行決斷。外邊如今亂得很,還請嬸娘三思而後行。嘉寧先行告辭了。”

言罷,她便幹淨利落地轉身離去。

太子妃張了張口,看着地上放置着的包袱,最後只是淡淡地嘆了一口氣。李彥辰愣了一下,他回過頭來看了下李彥平,又将目光轉回嘉寧郡主消失的地方,他緊緊皺起眉頭, 随後開口道:“嘉寧姐姐, 她對我和阿寶都很好的。”

李彥平垂下眼, 看着手中的地圖, 他低低地道了一句:“防人之心不可無。”

而後,他并不同李彥辰多言,而是轉身看向太子妃,小聲道:“阿娘,咱們還是盡快離開這兒吧。出了宮,咱們再打探其他的事兒。”

太子妃略一沉吟,她掃了下四周,這地宮之中很安靜,幽暗的光線模糊不清,她心頭滿是濃濃的憂慮,但也明白,此時确實是要盡快離開這兒。并非是不信任嘉寧郡主,而是既然嘉寧這時候來了,那麽就有可能讓其他人發現端倪。他們如今是太子的軟肋,一舉一動都須得多加小心。

“嗯,便依着你說得辦。”

太子妃幽幽地嘆息一聲,而後便就點了點頭。

李彥辰雖然注意到李彥平眼中的警惕,但并不是很明白他這位大哥的顧慮,只是如今也不是細細詢問的時候,他沉默地提了包袱,而後攙扶着太子妃,跟在李彥平身後緩步前行。

昏暗的地宮之中,沉沉的腳步聲慢慢地消融在幽暗的光線裏。

而另一頭,嘉寧郡主李若華出了地宮,她小心翼翼地掩飾過那隐匿的入口,一出地宮,便就聽得宮外的喧嘩聲。

那是宮中派遣出來的隊伍在四處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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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華身手靈巧地避開探尋的隊伍,她隐入暗處,沉默地看着那些手腳粗暴,但是卻又極為細致探查的禁衛軍,眉眼間微微一擰。

東宮着火,火勢如今堪堪覆滅,四處都尚帶着煙火的餘熱,以及火焰吞噬過的黑痕。

“大人,并未有尋到太子妃以及兩位殿下的蹤跡。”

“接着找。一寸一寸找清楚。”

“是。”

遣派來的禁衛軍臉上透出些許急躁,似乎很是窩火,他們對于尋到太子妃以及兩位殿下,好像很執着。

李若華的眼中透出些許不解。

只是很快,便就聽得一陣竊竊私語又傳了過來。

“陳公公,這東宮的火那麽大,人也可能是被燒毀在這屋瓦之下了,尋着,怕是要一段時間,急也急不得的。”身着金甲的禁衛軍領首走至一旁,對着一位內侍躬身一禮,而後輕聲道。

那一位面白無須的公公,斜睨了那名禁衛軍一眼,冷笑一聲,道:“咱家是不急的,只是平王殿下急着要,回頭交不了差,咱家便也只能說是禁衛軍們不夠盡心盡力了。”

為首的禁衛軍面色一變,眼中的神色變換不定,他沉默了片刻,低聲道:“還請公公再給點時間。”

陳公公冷冷地一笑,而後尖細的聲音在寒風中飄起:“路大人,你還是抓緊時間吧。咱家等得了,殿下可等不了。”

他落下這一句話,便就冷着臉轉身離開。路大人的目光落在陳公公離開的身影,他的眉眼登時間就冷了下來,等到那一位趾高氣昂的陳公公走得遠了,他才恨恨得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低罵道:“呸,狗東西!”

嘉寧郡主屏息而立,正想往後退的時候,忽然又見一道人影匆匆忙忙地湊近那一位路大人。

“大人,東宮裏似乎有地宮。”那一名男子似乎是路大人的心腹,年輕的臉上透着機靈。

嘉寧郡主心頭一緊,莫不是先前入地宮的時候不小心留了什麽痕跡?

這一驚,令她的呼吸略微急促。

路大人眼神微緊,他的目光緩緩一收,而後對着那一名年輕人低聲道:“東宮之中哪裏來的地宮。莫要瞎說,帶着人去四處尋一尋。”

那名年輕人轉瞬之間便就理解了路大人的意思,他順着話題道:“是,大人,屬下明白了,這就帶人去其他地方找找。”

“嗯。”

路大人看着人離開,他站直身子,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明日之前,西門應當比較寬松,守門的人是東宮舊人。”

這一句話他說得不明不白,但是躲在暗處的嘉寧郡主李若華确實頓時就警覺過來,對方應該是發現她了,只是将她當成了東宮之人,這才出口提點了一句。

李若華并未多等,她悄然地離開。

路大人在李若華離開之後,他的目光才落到了先前李若華所隐匿的地方。确實,他剛剛便就發現了有女子隐藏在那兒,大抵是東宮之人。

他雖然并非是太子殿下的人,只是也不願在這時候落井下石。皇家的事,誰說得準呢?

嗅着空氣中的焦臭味,路大人搖了搖頭,而後緩步走了出去。

另一頭,嘉寧郡主李若華并未順着路大人剛剛的提點離開,她打算回宮去,去試試看能不能見到阿爺?

然而嘉寧郡主李若華怎麽都想不到回到宮中時,自己所面對的會是一個困局。

“郡主,郡主,快走!”

或許是因為東宮失火,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在東宮之中,因此對于李若華的出入未曾過多注意。

李若華堪堪回到宮中,便就見到自己的貼身侍女紅英提着一個小包袱急急忙忙地塞到李若華的手中,而後利索地道:“郡主,奴婢聽聞聖上如今昏迷不醒,大殿禁閉,如今做主的是平王殿下。”

“本是定了嘉樂郡主和親,可是嘉樂郡主落崖,現下是生死不明,宮中傳了消息,說是要換成郡主您前去和親。”

紅英三言兩語間就将探查到的消息說出,她遞給李若華的包袱并不大,但是裏邊卻是踏踏實實得放了不少銀票和碎銀。

李若華聽得紅英的話,她心頭一驚,只是面上卻還算平靜。

“嘉樂妹妹落崖?消息可确認?”李若華第一反應并不是自己可能前去和親,而是嘉樂郡主李雲曦落崖。她同李雲曦情義深厚,平日裏便最為照顧嬌弱的李雲曦,如今驟然聽到李雲曦出事,心頭自是焦急萬分。

紅杏點了點頭:“這消息是從回來的內侍口中傳出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人如今還沒有消息,但是說是……”

紅杏頓了頓,她注意到李若華微變的臉色,将到口的‘兇多吉少’咽了下去,她垂下眼簾,悶聲道:“郡主,嘉樂郡主的事兒,現下您急也沒用,最重要的是,您得走,趁着宮中的人還沒反應過來,您馬上走,去老夫人那兒。”

紅英口中提到的‘老夫人’正是嘉寧郡主的外祖母,嘉寧郡主生母雖然早早離世,但是卻依舊是不曾令人輕忽,一方面是因為聖上與先太子的重視以及疼愛,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其外祖家的勢力令人不敢小觑。

因此聽聞要将嘉寧郡主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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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這個消息後,紅英第一個做法便是收拾包袱讓嘉寧郡主立刻出宮,奔赴攏貴趙家。

只要嘉寧郡主到了攏貴趙家,宮中想送嘉寧郡主去和親,可就得好好掂量一下攏貴趙家的想法了。

“這包袱裏放着銀票和碎銀,這是出宮的令牌,您現下就走。”

李若華握着手中的令牌,她的眼中閃過一抹遲疑。

紅英自小便跟在李若華身邊,不過是這麽一眼,便就明白李若華的顧忌。

“郡主,奴婢們不過是卑微的宮娥,他們尋不到您,也不會同咱們這等下人一般見識的。”紅英左右看了看,她湊近李若華的耳畔,低低的聲音裏吐出驚人的消息,“平王殿下野心勃勃,您不走,只怕是要同聖上一般,由平王殿下掌控。屆時,身不由己,一旦米已成炊,便就無可挽回了。”

紅英同一般的侍女不同,她出自攏貴趙家,是趙家專門培養着來照顧李若華的,其見識和應變都不比普通的宮娥。

李若華略一沉吟,她将手中的包袱推回紅英手中,而後低聲道:“走是可以,只是走之前我得去看一看阿爺。”

當今聖上對李若華呵護有加,尤其是先太子逝世以後,聖上怕其他人怠慢了李若華,便就在宮中特地設了一座宮宇,将李若華接了進來。

故而對于李若華來說,縱使聖上有些許不足,但是對她來說,卻是極為用心。

她不放心聖上的情況,想要親自去看一看。

紅英聞言,不由得一急,她眉頭緊皺,小聲道:“郡主,都這時候了,您去聖上那兒,太過冒險,萬一讓人發現,您哪裏還走得了?”

李若華一臉沉靜,她搖了搖頭,輕聲道:“我自有想法,我去去便回。”

李若華說完,便就迅速轉身離去。

紅英看着李若華遠去的背影,心頭急躁不已,只是李若華素來有主見,她也攔不住人,只能握緊手中的包袱,幹急着看她離開。

李若華心頭沉沉,她到了聖上的寝宮附近,便就注意到寝宮附近有不少衛軍,除了那些明面上的衛軍,還有不少隐在暗處的點。

李若華擰着眉頭看着,她略思量,心中思忖着,聖上如今不知情況,只怕縱然是清醒的,也是讓人控制在手,紅英剛剛說的消息……平王殿下……

倒是想不到平日裏最為懦弱的一位皇子,竟然藏着這般心機。

李若華小心翼翼地湊近,趁着一段空隙,她慢慢地湊近了寝宮,寝宮中傳出輕微的聲音,斷斷續續,嘶啞卻又憤怒。

她不必進去,便知道這聲音是聖上的。也就是說聖上尚還清醒着?那麽果然如她所揣測着……

“逆子……你這大逆不道……”躺在床上的聖上瞪大了雙眼,死死盯着平王殿下李翰。

平王輕松地坐在椅子上,他端起手邊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而後将目光落在躺在床榻上的聖上身上,眼中的笑意很是譏諷。

“父皇,消消氣。太醫囑咐過了,父皇如今這是躁怒在心,惡邪入體,若是再這般急怒氣攻心,只怕是要一睡不起了。”

平王慢條斯理地道了一句。

聖上此時似乎是行動不便,他躺在榻上,聽着平王的話,面色微微發紅,他伸出手顫巍巍地指着平王。

“逆子!”

“你這是想殺兄弑父!”

“咳咳……”聖上話說到一半,便就忽然咳了起來,這一口梗在心口,讓他微微發紅的面頰頓時成了一片通紅,他僵硬地側身咳嗽,大口喘着粗氣。

平王看着聖上這般模樣,他小步走了上前,而後蹲了下來,他伸手輕輕地拍了拍聖上的後背,随後他的聲音了透着往日裏同樣的懦弱氣息,低低地道:“父皇,您可千萬要保重身子,若是氣壞了身子,兒臣可怎麽......”

“挾天子以令諸侯.......”平王湊近聖上的耳邊,對着聖上輕聲細語地道。

只是出口的話語卻是令人不寒而栗,這句話出口,聖上陡然轉過頭,他怒視着身邊的平王,平日裏看着溫順清秀的面容,此刻在他眼中透出了些許猙獰與殘忍。

“是不是、咳咳、麗妃是不是也是你殺的?你二哥、二哥的謀反......”聖上此時腦中驟然閃過一道靈光,仿佛是忽然間将先前的事都想通了,他哆嗦着身子,伸手扯住平王的衣襟,斷斷續續地質問着。

平王笑吟吟地伸手握住聖上拉扯住自己衣襟的手,而後朗聲道:“是呢,父皇,您現在才反應過來啊。”

“哎,父皇還真是老了!”平王眼中透出一絲得意,他将聖上的手扯開,而後扶着聖上躺好,又将被衾給聖上蓋好,他接着道,“對呢,麗妃是我殺,對了,親手掐死的,她的脖頸很漂亮,白嫩纖細,我平日裏最是喜歡撫摸的。”

“至于二哥,反正你也不喜歡二哥啊,兒臣這是順了您的心意!”

平王往後退了兩步,他似乎是在欣賞聖上憤怒的姿态,他想了想,又接着道:“哦,父皇可能還不知道,麗妃最是喜歡與兒臣一起嬉鬧,就在父皇特地賞賜給她的百年梨木雕花床上。”

“你、你、你......”聖上仿佛是怒極了,他的雙眼裏浮現不少血絲,而後大睜着雙眼緊緊瞪着平王,喉嚨間嘶嘶嘶地喘着,他通紅的面容上是一副怒火勃發的樣子,然而卻始終無可奈何。此時的他半癱在床榻上,被這逆子拿捏在手,只怕是外邊的消息已然被封鎖住了,他如今是‘我為魚肉,人為刀俎’了。

平王看着聖上無力的癱躺在床上,他輕笑一聲,随後嘆息道:“父皇,您不用擔心,您的旨意,兒臣總是會做到的。二哥和三哥,兒臣一定會讓人緝拿回來,不論死活。”

“啊,對了,忘記和父皇說了,您下了明旨,讓嘉樂郡主和親狄夷,兒臣特地遣了隊伍去将人護送回來,可惜啊,那嘉樂郡主着實是膽小,竟是怕得摔落懸崖,如今哪,怕是香消玉殒了。”

聖上聽到這個消息,心頭一痛,對于嘉樂郡主,雖然比不得嘉寧郡主那般疼愛,但到底是自己的孫女兒,他們皇家中的子嗣不算多,這孫子孫女,他都是放在心上的。想着平日裏軟糯乖巧的小孫女,如今卻是早早地成了一縷香魂,他的心底湧上了一股蒼涼與哀痛。

平王似乎對于聖上此時這般平靜的姿态不是很滿意,他又慢慢地接着道:“沒了嘉樂郡主,可是和親的明旨已經出去了,咱們總不能不守信,還好,咱們這宮中還有一位才貌雙全的郡主。”

“混賬!”聖上惱火地将腦後的枕頭砸了出去,可惜他的力道不足,那柔軟的枕頭不過是耷拉着落在床榻的腳邊。

平王注視着地板上的枕頭,他心情極好地道:“好了,兒臣這就不同父皇多唠嗑了,畢竟如今這朝堂已然是亂成一鍋粥了。而能主持大局的人,也就是兒臣了,哎,真是好辛苦呢!”

“你、咳咳咳、該死......”

“呵......”

“是誰!”

“來人,有人窺探聖上!”

“在那裏!”

“快!追過去......”

聽着殿外的聲音,本是滿臉笑意的平王臉上神情一冷,他大步往着殿外行去,才行至殿門口,便就看着殿外亂糟糟的衛軍。

“什麽事?”平王冷聲問了一句。

一名內侍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道:“回殿下,剛剛似乎是有人在寝宮外偷聽......”

平王眼眸微微一眯,他的聲音不大,似乎也很平和,但是卻莫名地令人心驚膽戰:“是誰?”

內侍垂首屏息,他想了想,才小聲地道:“似乎是,嘉寧郡主?”

他并不是很确定,只是剛剛撇過去的那一眼,有些像罷了,故而才說的這般遲疑。但是在平王的心底,并不在意是否确認,只要有所懷疑,那麽就幹脆點,都處理了。

“派人去守好嘉寧郡主,還有聖上這一頭,加派人手,看好了,下次再有這種情況發生......留着你們也沒什麽用了......”平王沒什麽耐心地随口吩咐。

“是。”

而已然離開了寝宮外的李若華,此時心中的情緒洶湧澎湃,她抿了抿唇,心思一轉,忽而間冒出一個念頭,她腳步一轉,朝着另一頭行去。大抵是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東宮與聖上的寝宮,這禦書房難得松懈了不少。

入了禦書房,李若華熟稔地來到書案處,看着桌上擺着的一個方形木盒,她伸手掀開盒蓋,裏邊顯出一塊巴掌大的白玉印章,那是玉玺。

李若華将玉玺取出,而後從身上抽出一塊巾帕,将這一個玉玺卷了起來,而後一別,就想這一塊玉玺纏在了腰間的荷包裏。

她知道自己是來不及回寝殿取了包袱再行離宮,此時此刻只怕平王已經是派了人來抓她了,一旦落在平王手中,便就真的是如紅英所言的那般,要任人擺布了。

她匆匆掃了一眼,從桌角邊的書案邊零零散散落着的兩片金葉子帶走,而後疾步朝着禦獸園奔去。堪堪到了禦獸園的門口,李若華遠遠地便就看到園子裏有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在優哉游哉地踏步。

李若華的面上閃過一抹笑,她掏出随身攜帶的銀哨,尖銳的哨音聲響徹禦獸園,随後便見到那一匹本是在悠哉行進的駿馬身形矯健地縱躍而出,沖着李若華疾奔而來。

那一道棗紅色的身影房,仿佛是成了一道極為絢爛的紅色火焰,歡悅地噴向它的主人。

在紅影靠近的那一刻,李若華腳下步伐微微偏開,而後一拽缰繩,潇灑而又默契地翻身上馬,她甚至不顧這是在深宮之中,一聲響亮的命令聲,令駿馬更加亢奮,朝着宮門口狂奔而去。

不得不說李若華的反應很快,而且膽子也确實是大。所有人都想不到李若華會如此堂而皇之地策馬出宮門,故而宮門口的禁衛軍尚未來得及将人攔下,便就看着那一道火紅的影子消失在宮門口,等到塵土飛揚之後,一陣喧嚣聲在宮中響了起來。

“快,去回禀平王殿下!”

“剛剛是誰?”

“那是嘉寧郡主!是她,我認得她的馬......棗紅色的烈馬,那是紅雲。”

“讓人去追......”

然後再多的喧鬧聲都無法阻止李若華的離開。

平王安靜地站在禦書房裏,看着書案上那一方空蕩蕩的木盒,那盒子裏本該,放着一塊象征着權利的玉玺,可是如今卻不知所蹤了。

“回殿下,應、應是嘉寧、郡主将東西帶走了。”一名內侍哆哆嗦嗦地回答着。

平王伸手輕輕地撫過那空蕩蕩的木盒,他輕輕地道:“你看,這裏本來應該放着一塊玉玺,現在呢,它不見了......”

平王松開手,他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而後将目光落在跪在地上,不斷顫抖的內侍,他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不是怪你們,可是這東西沒了,我很不高興啊。”

他伸手輕輕揮了揮,忽而便見有一道清瘦的人影出現。

“林石,把這些讓我不高興的人都處理了吧。”

“是,奴這就處理。”林石壓着嗓子回了一句,他的聲音不若其他內侍那般尖細,反而更低沉了一些,帶着些許磁性,令人聽着甚是舒坦,可是,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卻讓人不想多聽一句。

“殿下饒命,殿下......”

看着那些守着禦書房的內侍被人拖了出去,平王随意地在禦書房裏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他靠着椅子,閉上眼,不知道是在想什麽,那張清秀的面容此刻半隐在跳躍的燭火之中,令他看起來仿佛是成了藏在陰暗處的惡鬼。

林石從禦書房外走了回來,他的身上還帶着些許未曾散去的血腥氣息。

聽到那輕微的腳步聲,平王緩緩睜開眼,他看了一眼林石,随後道:“真是那丫頭拿的?”

“是,确是嘉寧郡主拿的。”林石躬身一禮,而後恭敬地回答,“聖上對嘉寧郡主疼愛有加,平日裏對嘉寧郡主很是寬宥,這禦書房,嘉寧郡主常到,故而對于玉玺......她很清楚也很了解......”

聽到林石的話,平王淡淡一笑,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濃郁的厲色,而後開口道:“臨到頭了,竟然砸在了一個丫頭片子的手上!”

林石躬身一禮,低着頭請罪道:“是奴疏忽了,請殿下責罰。”

平王定定地盯着林石看了好一會兒,随後才低低地道:“罷了,如今人手緊缺,若是罰了你,我這能用的人就更少了。”

“将城門封了,讓人去追那丫頭,無論如何都要将人給我帶回來。”

“是,奴明白。”

“對了,”平王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忽然擺了下手,繼續問道,“嘉樂那丫頭,确實是死了嗎?”

但是不等林石回答,他又皺起了眉頭,想了一下,輕笑一聲,道:“不好說,畢竟消息傳回來,說是死不見屍,萬丈深淵又如何?只要沒有見到屍體,那麽誰也說不準!”

“派人繼續去找嘉樂,對了,是不是還有一個侍衛跟着嘉樂掉下去了?”

“是。”

“嗯,那就注意一下,一男一女同行的人。”

林石應了一聲是,随後便就退了出去。

看着林石離開的背影,平王幽幽嘆了一口氣,仿佛是在責怪對方不聽話一般,喃喃自語道:“這兩妮子,可真是不聽話呢。”

幽冷的話語仿佛是一條毒蛇在冰冷的草地上游動,令人渾身戰栗。

而此時此刻,遠在深谷之中的李雲曦與沈恪兩人尚還不知道京中發生的一切風風雨雨。

或許是藥起了作用,也或許是上天垂憐,沈恪醒來之後,這山谷中的天氣略微轉暖,不若之前的寒冷,因而沈恪身上的傷勢雖然沉重,但是并未更加嚴重。

沈恪清醒過來的時候,高熱已然是退了下去,他只覺得身邊傳來的氣息是溫熱的,轉過頭來,便就一眼看到湊在自己身邊的李雲曦,那張俏麗的小臉蛋,微微暈紅,緊緊閉着的雙眼下還暈染着墨青色,她縮成一團,緊緊地貼在沈恪的身邊,身子在微微顫抖,看起來仿佛是一只落了單的可憐兮兮的小兔子。

此刻天色幽深,月上中天,微弱的月光從雲層中鑽出來,在一旁的火堆僅僅殘留零星火光,似乎是快要覆滅了。沈恪掙紮着身子,慢慢地坐起來,這一次,李雲曦很乖巧,她并未纏着沈恪不放手,只是縮着身子又往沈恪的方向挪了挪。

少女的溫熱氣息籠罩在沈恪的周身,令沈恪不由得面色一紅,他覺喉嚨間微微發幹,低低地咳嗽了一聲,低啞的咳嗽聲在幽靜的夜裏響起,那一種清冷的聲響,讓本就寂靜的夜更添幾分蕭瑟。他怕驚醒李雲曦,便就掩唇悶咳,轉頭伸手取了樹枝,輕輕撥弄了下火堆,令幾近覆滅的火堆燒得旺了起來。

火光亮起,驅散了些許冷意,好一會兒,沈恪平複這一陣綿延的輕咳,緩緩吐出一口氣,随後他轉過頭,看向李雲曦,卻見李雲曦始終沒有醒過來。

便是那縮作一團的動作也未曾改變,而後,很快,李雲曦動了動身子,朝着沈恪那兒,又不由自主地躲了過去,沈恪不由地怔了怔,他小聲地喊了一句:“殿下。”

李雲曦并未有回應。她似乎睡得很是香甜,并未醒來,那張漂亮精致的面容睡得紅撲撲的,只是呼吸間略微急促,沈恪奇怪地微微湊近了點,驟然間發現李雲曦身上的溫度有些許不對勁。

他伸手撫過李雲曦的額頭,掌心間升起的不同尋常的溫熱令他心頭一跳,沈恪伸手輕輕地晃了晃李雲曦,口中沙啞的嗓音響了起來:“小殿下,醒醒!”

李雲曦的額上濕漉漉的,火熱得厲害,雙目緊緊閉着,對于沈恪的呼喚毫無半點反應,沈恪的心頭不由得焦躁起來,先前醒來的時候,見着李雲曦能吃能哭,聽着對方說她并未受傷,便也就放下了心,可是卻忘記了李雲曦畢竟是個嬌滴滴的弱女子,之前那又是落水受寒,又是擔驚受怕的,怎麽會全然安然無恙呢?

想來是在見着他醒轉過來後,心神放松了些許,故而松了那麽一口氣,便就發熱起來了。

沈恪喊了一聲又一聲,可是李雲曦卻是全然無反應,她似乎是在酣睡,可是那吐出的灼熱氣息,卻是讓沈恪清醒得認識到對方應是在昏睡。

沈恪将李雲曦扶起來,李雲曦好像很冷,她渾身分明是滾燙着,可是卻不停地在輕輕顫抖着,無力地靠在了沈恪的懷裏,那嬌弱的姿态令沈恪心中一抽一抽地難受。

他們手上沒有藥。便是沈恪之前的高熱消退,也不過是沈恪自身的身子好,硬扛了過去,可是李雲曦這身子骨,沈恪如何敢讓李雲曦嘗試着硬扛?

沈恪本是打算等到自己再休整休整,體力恢複得多一些,再找尋出谷的道理,只是如今看來卻是等不得了。

沈恪單手扶着李雲曦,也顧不得禮儀,将人攬在懷中,而後他便胡亂地将地上散落着的藥包收了起來,纏着那些布條,綁在腰間,而後他低頭看了一眼倚靠着他的李雲曦,緊閉着的眼睫微顫,她好似要醒過來,只是怎麽都睜不開眼。那脆弱的模樣,看着像一只被水打濕的蝴蝶,可憐得令人心疼。

沈恪身上的傷不輕,雖然那金創藥的效果極好,止住了血,可是流失的血氣卻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補充回來的。

他本是想要将李雲曦抱起,可是卻赫然發現自己的臂膀處一陣扯痛,數處火辣辣的傷處将他不多的氣力耗盡,沈恪喘了一口氣,想了想,對着李雲曦低低地道了一句:“小殿下,臣,失禮了。”

月色幽幽,一道幽影在月色下緩慢而又艱難地前行。李雲曦覺得自己似乎是在一片火海之中,她想要逃離這一片炙熱的火海,可是卻無從逃開,但是很快,這一片火海似乎是被什麽隔絕開來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躺在了極為舒适的床榻上,略微冰涼的溫度,恰到好處地緩解了她感受到的灼熱感,貼着的床榻處踏實而又舒适,帶着淺淺的藥香,給人一股安寧的感覺。她忍不住稍稍蹭了蹭,渾身放松,繼續陷入黑甜的夢鄉中。

沈恪背着李雲曦在幽暗的山谷中前行,夜風淩冽,吹在他們身上,帶起一絲的冷意。

在幽暗的山谷中,路途并不好走,沈恪更是重傷未愈,這行動間,步伐略顯蹒跚,背上的李雲曦并不重,相反,還有些輕飄飄的,只是沈恪此刻并未恢複了多少體力,并且先前擔心李雲曦的身子情況,他強行了提了內息替李雲曦舒緩了些許寒氣,這便令他體內的內傷加重了幾分。

此刻,沈恪能夠背着人繼續走動,不過是撐着心中的擔心,勉強上路罷了。

陰冷的山谷中,沈恪沉默地前行,微微發冷的風吹拂而過,頭上微弱的越過一點點地撒了下來,将他腳下的幽暗山路照亮了些許,驅散一些令人恐懼的黑暗。

沈恪的腳步略顯虛浮,可是護着李雲曦的動作卻依舊不變,朝前的步伐始終堅定。

沈恪心中思緒紛紛,他不是一個容易擔心害怕的人,或許是幼年時期遭遇過太多令人可怖的事,害怕這一種情緒他似乎是早就不見了。

可能會有的彷徨與不安,早就被幼年時人吃人的世道給吞噬殆盡了。他成為太子殿下手中的刀,早就見識過了無數的腥風血雨,如他這般的人,從死亡與血腥中走出的人,等着他的最後歸宿大抵便也是染着大量猩紅的黃泉路吧。

他同李雲曦半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如天上的雲,與地上的泥,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們會有所交集。或許是雲不小心成了雨,落在了地上,砸進了泥坑裏,令他心生歡喜卻又惶恐不安。

背後的傷分明還在火辣辣地疼着,李雲曦趴着的地方,正是壓在他的傷口之上,可是他卻甘之如饴。這一位天之驕女,好似褪去了過往對他的畏懼,此刻正親昵地貼近他,并未有絲毫得戒備與厭惡。

他心中升騰起一絲的喜悅。

沈恪的唇邊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容,但是很快這一抹淺淡的笑容便被擔憂覆蓋,那清隽的眉眼中,融出了一抹令人心疼的情緒。

他受過很多傷,便是這病,也是得過不少次的重病,瀕死的機會不勝其數,可是卻從未在意過。然而背後這麽一小團的小姑娘,如今這麽一絲高熱,卻是令他心頭焦慮,焦躁到明知不該在此夜晚行夜路,明知自己的身子情況很糟糕,還是勉強提息替人疏導寒氣,還是背着人強行行了夜路。

沈恪忽然間感覺到一股奇妙的情緒自心頭湧了起來,他希望這一位小郡主能夠歡喜長樂,他不想看着小郡主和親,也不想看着小郡主落淚,并非是不喜人哭泣,不過是舍不得人傷心。

他的心中忽而間冒出一個念頭......

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在沈恪的心頭湧起,只是在他尚未完全明白的時候,突然間就聽得身後背着的李雲曦轉了轉頭,她貼在他的後背上,一滴滴的淚水順着她的眼角沁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在黑夜中湧動。

“阿爹,阿寶好難受。”

李雲曦的聲音軟軟的,此時卻不同于之前的清亮,而是呈現出一抹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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