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奇怪
這城裏城外,都彌漫着一股奇怪的氣氛。
沈恪到豐城的時候, 已經入夜了,這時候豐城早就閉門了。豐城的門口卻是圍繞着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而圍堵在城門口的百姓, 或是相互依靠,或是随意地癱坐在地上, 面上的神情略微麻木,而眼中偶爾間透出些許恐慌。
可以看出這一夥百姓應當都是死裏逃生的難民,此時豐城閉門,要想入門, 只怕是要等到天亮之後了。
“怎麽閉門了?”
“前幾日不是入夜了也能進城嗎?”
“不曉得......”
稀稀疏疏的交談聲在安靜的夜間響起, 不過一會兒,便就引得三三兩兩的人聚衆私語。
人群裏慢慢地騷動起來, 只是看着門口威武不凡的全副铠甲裝備的衛兵,那些騷動的百姓又閃爍着目光,退了開來, 聚在一起低聲竊語。
一股緊張的氣息在城門口蔓延開來, 然而那些衛兵卻是不為所動,手中的武器在火光之下閃着森冷的光芒,面上的神情始終是毫無變化,似乎早就得了命令了。
聽着人群裏的交談聲,沈恪面上的神情略微沉重,他的目光掃過那城門口,落在駐守在城頭的衛兵身上,全副铠甲裝備的衛兵, 以及那散發出來的若有似無的敵意, 都令人莫名惶然, 也隐隐地透出些許不對勁。
沈恪在城頭的衛兵的目光掃過來的時候, 默不作聲地避開身影,他低下頭,輕咳聲時斷時續,微微佝偻着身子,他靠在官道不遠處的大樹下,伸手掩着唇,一點點的血水順着指縫滲出來,而後慢慢地落入地上,融入泥濘的土地裏。
“小夥子,你要不要來喝點湯?”突然一只手輕輕地拍了下沈恪的肩膀。
沈恪身形一頓,他咽下口腔裏的腥甜,而後轉過頭來,看到是一名滿臉滄桑須發皆白的老者。那名老者見着沈恪回過頭,他對着人緩緩一笑,而後接着道:“咱們那兒煮了一點野草湯,不是什麽好東西,你也來喝一點吧。這城門看情況晚上是指定開不了的,在城外得待上一宿,喝點湯,也能頂一頂。”
老者的目光掃過沈恪慘白一片的面容,倒也是沒有多問什麽,稍稍看一眼,他也能瞧得出來沈恪的身子肯定有問題,只是他不是大夫,也沒什麽藥,先前只是看着沈恪一人孤零零地杵着,想着城中給人打長工的兒子,心頭升騰起一陣憐憫,這才開口邀請對方。
沈恪沉默片刻,他的手在微微發抖,便是這麽一位普普通通的老者,他竟是毫無半分察覺。由此可見,他的身子情況比他意識裏所認為的還要糟糕。他剛剛見着豐城這般情況,心中略有些許揣測,這豐城應當是成了變故,他想着自己也許不應該在這時候入城。
然而如今這傷勢情況,這豐城,怕是不得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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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子,小夥子?”老者看着似乎出了神的沈恪,又喊了兩聲。
聽到老者的呼喊聲,沈恪擡眸看了一眼,而後又順勢朝着另一頭的火堆處看去,那裏坐着一位老妪以及一名大約四五歲的小男孩。
“嗯,好,多謝老丈。”沈恪點了點頭,沙啞地回了一句。
他步履艱難地随着老者走了過去,時不時地咳嗽兩聲,在老者的目光移開的時候,沈恪面無表情地咽下一枚藥丸,微弱的暖流自內腑間流轉,稍稍緩解了他體內的鈍痛與呼吸不暢感。
老妪很沉默,也不多話,見着沈恪走過來,她便舀了一碗湯遞了過去,面上露出一抹和藹的笑,等沈恪接過以後,她又安靜地回身,将身邊困得一直在揉眼睛的稚童攬入懷中,低聲說着什麽,似乎是在哄那小童入睡。
老者看着老妪和稚童,憨憨一笑,也端起碗,喝了一口湯,野菜湯并未加什麽調料,味道不是很好,不過勝在是口熱乎的,也能一時頂頂肚子。
“那是我老伴,還有我的孫兒小石頭,小石頭的爹娘就在豐城中,村中裏遭了難,我們命大,躲過了一劫,便就帶着小石頭去尋他爹娘。”老者低下頭,看着手中捧着的湯碗,深深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道,“想來大虎他們該是急壞了。”
大虎應當是這一位老者的兒子吧。沈恪抿了一口野菜湯,湯裏确實是沒有什麽滋味,自然,沈恪如今其實除了滿口的血腥味兒外,也嘗不出什麽滋味。
他安靜地看着火堆,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原本擁堵在城門的難民們,便就散了開來,各自小聚在官道旁。
沈恪看着豐城城門上牌匾,心頭思緒紛紛,卻也不知道蘇程玉與李雲曦兩人是否入了這豐城,更不知他們是否平安?
沈恪蒼白的面容上閃過一抹淺淺的愁緒。
而此時的濟安堂裏一片安寧。幽黑寂靜的夜裏,除了濟安堂四周巡視的衛兵之後,便就看不到人煙了。昏暗的燈火在夜風中搖曳,燈籠明明滅滅,卻始終□□地不曾熄滅。
突然間,一道暗影掠過,燈火咻的撲騰了一下,而後又恢複如常。巡視的衛兵只覺得有風掠過,下意識地朝着四周探看了一番,并非發現什麽不對勁以後,也就帶着隊伍往前繼續巡視。
暗夜中,蘇程玉的身形宛若一只夜影中行進的蝙蝠,輕巧地避開巡視的衛兵,眨眼間也就出了重重衛兵圍着的濟安堂。他的身形落在郊野之外的大樹之上,透過茂密的枝丫,看向那座濟安堂。
驟然湧起的些許不安在心頭萦繞。蘇程玉抿了抿唇,想着自己先行在城中巡視一番,同龍鱗衛的節點接上頭,有些事情,他需要了解。若是被困在這濟安堂中,便就成了瞎子聾子了。
而李雲曦如今在濟安堂中,若是老莫說得是對的,那麽暫時應該是安全的。李雲曦還病着,濟安堂也算是一個能夠安置的地方。他之所以沒有去西院尋一尋李雲曦,一則是時間緊,他并不知道李雲曦到底是被安置在西院的哪一間屋子裏,二則西院不同于東院,看守的衛兵數量更多,巡視上也更加警惕。他擔心驚擾了衛兵,故而才不曾潛入西院。
他也不是就此離去,而是先行去探聽一下消息,随後在天亮之前便就會趕回來。
蘇程玉又看了一眼燈火微弱的濟安堂,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紛亂,撲入漆黑的夜幕之中。疾略而過的風在耳邊呼呼地吹,蘇程玉忽而想到,若是阿古在身邊,他的行動會更加方便些,只是不知阿古它如今究竟是流落到了何方......
他靈巧地入了城中的街巷,身形如電,一閃便就避開街巷上四處巡視的衛兵,藏入狹窄的街頭巷尾,而後是腳步匆匆地同來往巡視的衛兵躲開。
短短一個時辰的時間,蘇程玉已然掠過了半座城池,最後他仿佛是一抹游魚,隐匿在牆的陰影間,慢慢地游至某一處巷子的棺材鋪裏。
到了夜裏這個時間點,大大小小的商鋪都關了門,唯有這棺材鋪還半掩着門,蘇程玉見怪不怪地靠近,一座城中到了夜間,大多的商鋪都是閉門休息,會通宵不關門的也就是棺材鋪了。畢竟死人是不挑時候的,所以很多地方的棺材鋪都是一年到頭,從早到晚地敞開着店門。
蘇程玉行至棺材鋪的門口,他擡頭看向棺材鋪的大門上方,看着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門邊立着林氏板鋪,也是極為普通的。然而蘇程玉的視線落在招牌旁看着像是葉子的标志,他扯了扯唇角,走了進去,那其實并不是什麽葉子,而是一片黑色的鱗羽,只是當初畫的人似乎太過随意,看着同葉子極為肖似。
他走入棺材鋪中,鋪子裏很安靜,淡淡的香燭味道以及木漆味在屋子裏飄蕩,蘇程玉的腳步聲很輕,但是棺材鋪裏更加死寂,故而便就顯得整間屋子裏都響徹他的腳步聲。
蘇程玉朝着四周看了看,似乎并未看到人影,他皺了下眉頭,徑直走到桌旁,伸手輕輕敲了下桌面,開口道:“有人嗎?”
低沉的聲音在屋子裏回蕩,須臾,便就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蘇程玉的眉眼中閃過一抹銳利的鋒芒,警惕從心頭浮起,他的目光落在傳出聲音的角落裏,突然眼前一閃,一道輕飄飄的貓叫聲響了起來。
而後,是一只通體黝黑的小貓姿态優雅地從地上跳到了桌上,那雙漂亮的金色瞳子幽幽地盯着蘇程玉,似乎是在審視對方。
蘇程玉眉頭微微一皺,一道腳步聲匆匆而來,人未到聲先來:“來了來了。”
“是哪位死了?要的什麽棺木?”随聲而來的是一名笑眯眯的青年,長得秀氣,那一雙瞳子彎彎的,看着極為讨喜。若是放在招客的客棧中,定是一名稱職的店小二,只是在這棺材鋪中,面對着喪了親人的客人,這一臉的笑容,看着略微有些令人心頭不爽,拳頭發癢。
蘇程玉的雙眸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來者,帶着半扇豬八戒面具的臉落在棺材鋪老板的眼中,也是頗為詭異。那豬八戒的面具是蘇程玉自巷子裏随手撿到的,也不知道是哪個小童玩丢了的。之所以是半扇,則是因為這是小童的面具,戴在大人的面上,便就小了些許,故而也就只能遮住半張臉了。
兩人安安靜靜地面面相觑,氣氛略顯尴尬,笑眯眯的老板拱手一禮,道:“這位客人,可是要棺木?”
蘇程玉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我要黃金制的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