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還擊

霍文鐘懷着複雜的心情來見他爹。都到了這個時候,若他還猜不到城南糧倉裏有他爹的手筆,他這個嫡子也就白當了。只是到底是什麽時候,老侯爺就做到了這一步?

嫡長子的身份讓霍文鐘頗為自得,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博陵侯府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長大後,每日看見他爹荒唐的模樣,霍文鐘更是直接将自己放在侯府大家長的位置上,萬事替侯府打算,時不時還要給他爹善個後。天長日久,霍文鐘已經習慣了他爹整日無所事事,而侯府裏的佐官們在一旁看了這麽多年,漸漸地,也一致認為霍文鐘完全符合繼承侯府的要求。嫡長子的身份固然是這些佐官心中的加分項,然而在老侯爺不管事後,霍文鐘的能力也是大家看在眼裏的。

可這一次,霍文鐘覺得自己那炙熱心被澆得透涼。只不過對上了一個小小的六品刺史,他竟然手足無措。眼睜睜的看着對方布下了天羅地網,而他竟然怎麽都走不出來。可他爹不過是輕巧的說了幾句,便把被逼到絕境的博陵侯府拉回了人間,然後輕輕一伸腿,對方就被踹到懸崖邊。

他真是太自大了!

霍文鐘垂着頭輕輕咬唇,他理所當然地訓斥霍文萱總是惹老侯爺生氣,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直都在輕視他父親呢。

“大郎來了啊。”薛太醫剛走至回廊下便遇到了霍文鐘,“正好侯爺已經醒了,您趕緊去吧。”

霍文鐘點點頭,看向薛太醫的目光卻帶着打量。薛太醫被他盯着渾身不自在,随意寒暄了幾句就趕緊告退了。

自從薛太醫來了後,老侯爺就基本不宣府裏的伍郎中了。霍文鐘也打不出他爹的身體到底如何,不愧是伺候宮中人的太醫,薛太醫的臉色從不會出現任何不正常的神色,無論何時,他都是那醫者淡然的模樣。

去見老侯爺的這一路,霍文鐘将趙縣還有如今轉運糧草的事全部過了一遍,越想越後怕,他自诩要經常替他爹善後,可如今卻是他父親托着病重的身體來給整個侯府善後。若今天着的是他霍文鐘是侯府的當家人,博陵侯府又該何去何從?

“你來啦。”

聽到他爹的聲音,霍文鐘趕緊回了神:“父親可好些了嗎?”

聶冬已換了身家常衣裳,坐在案幾後,半靠在身旁的引枕上,單手伸在案桌上輕輕叩擊着桌面,少頃,緩緩開口:“大郎覺得本侯現在是好……或不好呢?”

霍文鐘肅然道:“父親操勞過度,又被人憑空冤枉的有口難辯,竟被逼暈了去,若不是薛太醫乃國手,父親怕是……如今好不容易醒來,實乃萬幸!”

“本侯醒了嗎?”聶冬道,“本侯怎麽覺得自己現在頭還是暈的呢。”

霍文鐘秒懂,立刻接道:“父親的身體狀況幾經反複,時呈兇狀,兒子憂心不已。”

果然是猜到他是裝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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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冬終于能松口氣了,他可不希望自己身邊全是豬隊友。

霍文鐘見他爹臉色有些好轉,便試探問道:“兒子有一事不明,父親您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現他們要在糧倉動手腳的?”

“本侯不是算命的。”聶冬道,“哪裏有人會一開始就想到這裏呢,不過是防範罷了。”

霍文鐘更為困惑。

看着這個身高一米八幾的大帥哥,聶冬說不嫉妒那是騙人,明明他穿越前也才二十四歲,哐當一下穿成了風燭殘年的老大爺,聶冬私心是很不想見霍文鐘的,免得受刺激!男人也是在乎外貌的好麽,尤其是身高和肌肉!不過從這件事看出來霍文鐘沒他陰險……啊呸,是沒他聰明,聶冬終于平衡了。

“你還記得那兩道聖旨嗎?”

聶冬指了指案桌,霍文鐘猶豫了一會兒,見他爹沒什麽其他的舉動,便上前一步,跪坐下來将聖旨拿起重新翻看。

“本侯問你一個問題,若有一天你做了兩件錯事。第一件是将衣裳裁破了,第二件是你放火将侯府給燒了。你說,本侯會訓斥你哪一件?”

霍文鐘怔住:“這自然是後者!”

“那你再看看這道聖旨,”聶冬道,“家宅不寧就是裁破的衣裳,而擅離封地則是放火燒府。偏偏聖上卻将兩件事一起提了,這是為何?”

霍文鐘搖頭,當初接到聖旨的時候這一點便讓人困惑,到如今他也沒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本侯懷疑聖上此舉是在敲打。”聶冬道,“聖上想說,你博陵侯的一舉一動朕都知道,哪怕只是裁破了一件衣裳這種小事,你都瞞不過朕。”

當年李後主懷疑自己手下的官吏,特地尋來了一位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的人,命他混入那被懷疑之人的府中。這位“細作”回來後,便畫下了著名的。若不是這個故事太著名了,聶冬也不會将這道聖旨與這幅畫作聯想。同樣是從細節着手,同樣是不被皇帝所信任,李後主可以命人将将韓熙載一次普通的宴請畫的無比詳細,本朝皇帝自然也可以命人混入博陵侯府,事無巨細的将一切都彙報給他。

試想一下,頭一天你坐在家裏罵領導,第二天領導就知道了,連時間地點內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這是一種什麽感受?皇帝想要給博陵侯營造出這樣一種壓迫感,讓他老老實實的聽話辦事,所以才會在訓斥之後再下第二道協助轉運糧草的聖旨。所謂下馬威,正是如此。

聶冬一開始只是朝着這個方向懷疑,畢竟他始終都不敢相信,一個皇帝竟然會以恐懼之感來禦下,而且對象還是自己的親舅舅!

明明之前的事已經罰了一遍,且在趙縣之事上,博陵侯的功勞衆人也都看在眼裏,結果被皇帝給選擇性無視。有功不賞,有過罰一遍不夠還要罰第二遍,認為你只要怕我就夠了,這種領導要是他自己的老板,聶冬肯定二話不說直接把老板給炒了走人。

這當臣子得多抖m才會配合皇帝這麽玩兒啊!

當日接到聖旨之後,霍文鐘便去找霍文萱了,而聶冬則在書房鋪開了紙,拿出了做數學題的精神,畫了好幾個圈,沒錯,就是大家所熟悉的集合……

“芳蓮?!”

聽到這個名字時,霍文鐘徹底驚呆。

聶冬卻一點也不奇怪,平靜道:“芳蓮是你在過年的時候買回侯府的吧。”

霍文鐘整個人都僵住了:“對。兒子去莊上時遇見的她,因她家中老母病重,她便自賣身想要救治老母親,所以兒子才……可兒子手上的賣身契上寫的她是博陵人啊,連名碟上也是這樣寫的!”

“一個細作,若是連假的名碟都拿不出來,還能稱之為細作嗎?更何況小民的名碟本就簡陋,不過是一個姓氏,家住何處,父親是誰罷了。”古代可不是人人都有名碟的,這是身份的象征,所以奴仆是沒有的。本朝早些年普通百姓也沒有名碟,只是大戰過後,百業待興,為了普查人口,直到先帝時候,才許了小民也置辦名碟。可在一個90%都是文盲的時代,全國範圍內寫名碟笨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就算是給小民們寫了,他們也看不懂。所以小民的名碟造假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那父親是如何查到她的?”

聶冬搖搖頭:“早就說了本侯不是神仙,只是那道聖旨太奇怪了,本侯懷疑有細作在府裏。只是敵在暗我在明,所以本侯才借着你堂弟的事暈倒,随後派出侍衛悄悄查探,這才知道是她!”聶冬還有一半話沒有說,畢竟這種事他說出來實在是太羞恥了,雖然不是他做的。

當初老侯爺看芳蓮美貌,便見色起意。而聶冬在回憶這段記憶時則是旁觀者清,按照常理芳蓮是霍文鐘買回來送給餘氏做丫鬟的,可芳蓮卻故意借送東西的由頭來了趟正院,恰巧就被老侯爺給看見了,加之老侯爺素來好色的名聲,芳蓮又反抗的如此激烈,連命都不要了,最後竟然誰都沒有懷疑她是有意為之。

再比對一下聖旨所提事件的時間,家宅不寧明顯指的就是他聶冬穿來後指揮侍衛将霍文萱霍文鐘等人押回院中看管之事,此時芳蓮正在侯府!由于他直接命侍衛堵了霍文萱的嘴,所以芳蓮不知道那其實是弑父之舉。

後來他處置楊氏時,芳蓮以受害者的形象出現在衆人面前,霍文鐘頗為虧欠,與王家丞商量後便将芳蓮安排在侯府一處偏僻的小院子,以防老侯爺又把她給了起來。聶冬将自己的調查過程緩緩說與霍文鐘聽:“而這,卻給了她行動便利的條件。”

“竟、竟然一切都是由兒子引起的!”霍文鐘自責的不知該如何是好,沒想到竟然是他将細作給帶回了府裏,又是他給細作創造了條件!

“大郎莫要自責。”聶冬道,“細作想要混入侯府,自然會找千萬種理由,你也是被騙罷了。”

後面的事就簡單了。聶冬原本只是一個懷疑,沒想到竟真的被他将細作給抓了出來。他做出自己是被霍明德之事氣暈的假象,而細作果然将這個消息遞了出去,陳福暗中跟随,費了一番周轉,終于查到了陳功曹身上。在他暈倒之後,陳功曹便立刻前來借糧倉。當初趙縣時疫時他也來過,那時是想要将博陵侯勸離封地,不顧小民私活,獨自逃生。從那時,聶冬便默默提防了他。

“這個陳子懷,恐怕也是聖上的人。”聶冬心中不爽,“大郎你看,現在咱們該如何呢是好呢?”

無論是芳蓮還是陳功曹等人在博陵侯面前不過都是些小怪,可沒想到幕後*oss竟然是皇帝,挖到真相的聶冬整個人都不好了。這下怎麽玩兒,要和皇上唱對臺戲嗎?

“本侯老啦。”聶冬長嘆一聲,“許多事不想管,也沒精力管了。此生不求富貴,但求合家平安罷了。”跟皇帝掰腕子,聶冬自認還沒有這個能力,但他也不想一味被動挨打,這一直以來被他所诟病的年齡如今成為了是他最大的優勢,也是最有效的保命符。

數日後,博陵侯府傳出了老侯爺病危的消息,張義鴻只覺得一片天旋地轉。還沒穩住神,倉曹掾突然來報陳功曹的莊子上,竟然多出了好幾百石糧食!

“這糧草到底是怎麽了?!!”張義鴻快要瘋了,“一會兒不翼而飛,一會兒又冒出了這麽多!糧食是張腿了嗎,滿博陵到處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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